刹那之間,他兩人又拆了數十招。


    展夢白暗奇忖道:"這怪物身法靈便,不在"帝王穀主"之下,拳風強猛,似乎猶在藍大先生之上,但在我眼中看來,卻總是覺得他還不是藍大先生及"帝王穀主"的對手,這是為了什麽?"思忖之間,右掌向那怪物左臂直劈而下,那怪物向左一側,不等他再次出招,一拳自下向上撩起。


    展夢白曲肘躬身,連削帶打,反腕一招"金絲絞剪",五指如鉤如爪,斜擒對方的腕脈。


    兩人招式俱是攻守兼備,點到即收,雖隻兩人相鬥,但拳風掌影,卻有如數十人交戰一般。


    霎眼間又是數十招過去。


    展夢白突地恍然忖道:"是了,這怪物武功雖高,但招式間卻少了"帝王穀主"的智慧,也沒有藍大先生那股剛烈的正氣,是以他武功再強,也未見能是他兩人的敵手,正如暴發戶的財富再多,但卻永遠比不上世家子弟那種富貴清華之氣,暴發戶的氣焰再高,見了世家子弟也隻得退避叁分。"他天賦有學武的才能,對於武功的見解,亦是精辟已極,一念至此,當下立刻放下了些心事。


    兩人身形閃動,漸漸又退到火堆旁。


    突聽火堆旁的藍衫道人沉聲道:"這怪物看來必是藍大先生與帝王穀主的強仇大敵,兄台要小心了!"展夢白一刹時未會過意來,道:"道長此話何意?"白毛怪物怒道:"小雜毛,再多就宰了你!"


    展夢白橫步擋在這藍衫道人身前,寸步不移。


    藍衫道人道:"這怪物彷佛已看出兄台的武功,乃是藍大先生與帝王穀主所傳,是以一直未下殺手!"展夢白恍然道:"他想要從我這裏,先看一看那兩位前輩武功的虛實,再與他們動手時,心裏便有數了,是麽?"藍衫道人還未答話,白毛怪物已厲聲道:"不錯!"展夢白狂笑道:"你連我都久戰不下,那兩位前輩武功不知勝我千倍萬倍,你要與他們動手,豈非作夢!"白毛怪物嘶聲道:"數十年來,老子專練對付他兩人的武功,老子就不信戰不勝他兩人?"展夢白心中大奇忖道:"這怪物怎會與"藍大先生"、"帝王穀主"同時有仇,他倒底是什麽來曆?!


    心念轉動,卻厲聲道:"你再練十年,也不是敵手。"白毛怪物大怒道:"放屁!"


    喝聲中他拳勢突變,身形越變越是奇詭迅快,拳勢越變越是沉重剛猛,十招過後,立時占得先機。


    隻見展夢白的身形,似乎已在他拳風掌影包圊之中。


    藍衫道人歎道:"閣下方才不逃,此刻已無法逃了!"展夢白大喝道:"四位寧折不侮,在下也非逃生惜命之輩,"逃走"兩字,但望道長以後莫再說了!"他此刻雖已力漸不支,但氣勢仍然絕不示弱。


    藍衫道人歎息道:"閣下若是貪生之輩,怎會到這裏來,但貧道隻覺我五人若是死在這怪物手裏,豈非太過冤枉!"展夢白心裏一驚,忖道:"不好,我怎地忘了向天凡、玉璣兩位前輩示警通知,豈非誤了大事?"一念至此,他立刻撮長嘯起來。


    方才他滿心怒火,隻想和這怪物一拚,終未想到求援乞助,此刻他氣力已是不繼,再想長嘯示警,嘯聲已不能達遠了!


    嘯聲緩緩消失,展夢白情況更是危急,他雖不顧自己生死,但卻不能眼見他四人困自己之疏忽而死。


    一時之間,他心中大是焦急,招式更見散亂。


    白毛怪物冷笑道:"你鬼叫什麽?"


    展夢白道:"你管得著麽?"


    白毛怪物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


    他中雖在說話,但招式卻絲毫不見緩慢,身子轉動之靈巧迅快,更是駭人聽聞,當真是瞻之在前,忽而在後,瞻之在左,忽而在右,彷佛他隻要心念一轉,身子便隨之轉了過去,到後來展夢白隻見四麵八方,俱是他那白忽忽的影子,也不知他招式究竟是從那裏發來!


    他力闖帝王穀,連鬥高手,早已饑渴難忍,氣力不支,此刻更是眼花繚亂,拚命護住全身,再無還手之力。


    藍衫道人暗歎一聲罷了,閉起眼睛,不忍再看。


    突聽一聲驚呼,他忍不住再張開眼珠,展夢白已翻身跌倒在地上,火光照耀下,他嘴角已淌出鮮血。


    白毛怪物叉腰立在他麵前,冷笑道:"有種的起來再戰。"他話未說完,展夢白已厲喝一聲,翻身掠起,咬緊牙關,展動雙拳,厲喝著撲了上去。


    白毛怪物輕輕避了幾招,突地斜斜飛起一足,展夢白全力旋身,避開這一足,但肩頭又著了那白毛怪物一掌!


    他身子搖了兩搖,終於又跌了下去!


    白毛怪物冷笑道:"還要再戰麽?"


    展夢白一言不發,在地上連滾數滾,乘勢翻了起來。急地攻出數拳,但拳勢無力,已不足傷人。


    白毛怪物雙手不動,連閃幾拳,又飛起一足將他踢倒,那知他毫下遲疑,立刻掙紮著爬起,揮拳再鬥。


    戰到後來,他身上已滿是鮮血汙泥,但仍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咬緊牙關,掙紮著向那白毛怪物撲去。


    白毛怪物隨手一掌,便將他擊倒地上,沉聲道:"你還要再打麽?"雖是和方才同樣一句話,但語氣已大不相同。


    他雖然心腸毒辣,但此刻也不禁被展夢白這種悍剛烈之氣所驚,少林武當的四位弟子,更是看的心弦震動,不忍卒睹!


    隻見展夢白一抹嘴角鮮血,竟又緩緩站了起來。


    白毛怪物道:"你還敢再打?你難道是打不死的麽?"展夢白嘶聲道:"要打死我還無如此容易!"


    那藍衫道人忍不住歎道:"閣下何必再戰了,這怪物明明是存有戲弄閣下之心,是以不肯驟下殺手!"展夢白道:"他若不將我殺死,我便要拚到底!"慘厲的語聲中,充滿了不屈的勇氣。


    白毛怪物道:"好!看你拚到幾時?"


    突地拍出一掌,擊在展夢白胸膛上,將他震得離地飛起,跌落在火堆旁。


    他身子落下了地,便再也不能動彈。


    白毛怪物冷笑道:"起來,起來,和老子再戰叁百回合。"緩緩走了過去,一足拍向展夢白肩頭。


    那知展夢白突然翻過身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向火堆中滾了過去,白毛怪物武功雖高,但驟出意外,身子一個踉蹌,也向火堆中跌了進去。


    展夢白生性寧折不辱,早已存下拚命之心,人在火焰之中,雙手仍緊抱著他的右腿不放!


    那白毛怪物滿身柔毛,連火星都碰不得,此刻立時被火焰燒了起來,他縱是鐵人,也禁受不起。


    隻聲一聲淒厲的慘呼,有如狼嗥。


    慘呼聲中,白毛怪物的身子,衝天飛起,展夢白仍緊緊掛在他腿上,渾身衣衫頭發,也沾滿了火星!


    少林、武當的弟子,見了他這般悍饒勇,更是群相色變,反而將自身的痛楚,忘得乾乾淨淨。


    白毛怪物身子淩空一折,有如一團火球,斜斜落在火堆外,俯下身子,出手點中了展夢白肘間"曲池"大穴。


    展夢白雙掌一鬆,他立時翻身撲倒,滾滅了身上的火星,獰笑道:"好小子,你真是不想活了!"他狠狠將展夢白提了起來,緩步走到火堆旁,接道:"老子就將你活活烤死,再讓他們嚐嚐人肉的滋味。"他渾身已被火焰燒黑,再加上這刺耳的獰笑之聲,那裏還似人形,完完全全像個活鬼!


    隻見展夢白的身子,已被他舉到火堆上。


    展夢白近來內力大增,直到此刻,竟仍未暈厥,他若是暈厥,倒也好了,什麽痛苦,他也感覺不到。


    但此刻他清清醒醒,這痛苦實是難以忍耐。


    他睜大眼睛,咬緊牙關,絕不呻吟一聲。


    白毛怪物獰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種,連老子一生中都從未看到過像你這樣有種的人!"語聲頓處,他手掌微微提起了些,又道:"你小子若是肯出告饒一聲,老子便放了你!"展夢白拚盡力氣,大喝道:"放屁!"


    白毛怪物獰笑道:"好!"竟在洞窟內尋出一根彎彎曲曲滿生鐵,又滿沾血跡的鐵棍。


    這鐵棍想來必是他鞭殺野獸之物。此刻他竟將之穿在展夢白衣衫裏,舉起鐵棍,展夢白身子便倒懸而起。


    白毛怪物緩緩把鐵棍伸向火堆,一麵獰笑又道:"你膽子縱然是鐵鑄的,老子也要燒化了它!"深山寂寂,這洞窟又是在最最荒野之處,終年不見人蹤,怎會有援救之人,展夢白眼見就要被他活活烤死。


    少林弟子目中已忍不住流下淚來,其中一人顫聲道:"英雄的少年,你去吧,貧僧為你念經超生。"藍衫道人亦是滿麵驚怖,滿麵淚痕,突地嘶聲道:"我什麽都願說了,隻要你肯放他下來!"白毛怪物道:"你先說……"將鐵棍又沉低了些。


    藍衫道人道:"在我等方才歇息之處,有個……"展夢白咬牙喊道:"你若說出,我死難暝目。"藍衫道人歎道:"隻要能救你,貧道不惜上刀山、下油鍋,縱然犯下不聽師命之罪,也顧不得了!"要知展夢白那鐵一般的膽量,火一般的勇氣,不但徼起了他們的熱血,也折服了他們的心!這些輕易不肯服人的名門子弟,此刻隻要展夢白吩咐一聲,便不惜做出任何事來,甚至願意為展夢白而死!


    藍衫道人將心一橫,隻要能救展夢白,他什麽事都不管了,大聲接道:"那裏有一間……"語聲未了,突見一條人影,飛掠而來!


    他倒懸而望,在閃動的火焰中,看得也不甚清,但心頭卻已不禁大喜,狂呼道:"好了,好了,掌門師尊來了!"白毛怪物大喝道:"在那裏?"放下展夢白,轉過身去,他雖狂傲,但聽得武當掌門來了,也不免有些心驚!


    少林、武當的弟子,卻是大喜過望。


    就連展夢白心裏,也突地恢複了生機。


    六個人一齊凝目望去,隻見那人影直奔火光而來,霎眼間便已來到近前,駭然竟是蕭飛雨!


    她身上穿的已不再是華服銀衣,但卻仍是男裝打扮,褐衣褐褲,勁裝疾服,身後背著一隻小小的藍布包袱!


    她看來似乎要離家出走,是以改作這般打扮,但人海茫茫,她又不知究竟要走到何處,便盲目走到這裏。


    藍衫道人看出來人並非他們的掌門師尊,卻隻是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不禁大為失望,長歎起來。


    展夢白看到蕭飛雨,心頭卻是一驚。


    隻見蕭飛雨已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那白毛怪物,神色雖然驚奇,卻毫無畏懼,似乎她一生之中,也從不知道畏懼之事。


    白毛怪物也望了她半晌,突地裂嘴一笑,道:"小夥子,你究竟是男是女,黑夜之中,滿山亂跑什麽?"他顯然以為蕭飛雨與"帝王穀"毫無關係,是以話聲並不凶惡,隻是他縱然和善,那樣子在黑夜中也足以嚇得死人!


    蕭飛雨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大聲道:"你究竟是人是鬼?黑夜之中,躲在這裏幹什麽?"白毛怪物大笑道:"看你白白嫩嫩,想不到膽子倒也大的很,竟敢在老子麵前如此說話。"蕭飛雨柳眉一挑,大怒道:"你是誰的老子,姑娘我才是你的老子哩!"她目光始終未曾轉向別處,也未看到展夢白等人。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自稱姑娘,卻又要做人的老子,這樣的怪事,老子一生中倒也未曾見過。"蕭飛雨道:"你做我兒子都不配,敢自稱老子?哼,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則姑娘倒要教訓教訓你!"她生性豪放,不但話沒遮攔,神情也毫無戒備之意。


    展夢白嘶聲道:"這……你快逃命去吧!"


    他本想說:這與你爹爹有仇,但又怕白毛怪物知道,她便是帝王穀主之女,便要驟下毒手,是以話說一半,又忍了回去。


    蕭飛雨這才見到展夢白,身子驀地一驚,大驚道:"你……你怎樣了?"肩頭微聳,便待掠上前去。


    那知白毛怪物橫身一步,便已擋在她身前,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原來你也認得他的!"蕭飛雨厲聲道:"是你將他打傷的麽?"


    白毛怪物道:"看你著急成這付樣子,莫非他是你老公不成,唉,可惜!可惜!年紀輕輕,就要做寡婦了!"蕭飛雨怒罵道:"放屁!"揚手一掌拍去。


    展夢白著急道:"你與他動手作什,快逃吧!"蕭飛雨大聲道:"用不著你擔心,我也不會逃的。"身形遊移間,一連拍出四掌,分擊對方前胸四處大穴。


    白毛怪物大笑道:"你兩人倒是天生一對兒,死不賣帳的脾氣,老子索性成全了你們,讓你們死在一起。"說話之間,腳步不離方寸,便已避開她四掌。


    展夢白道:"此事與她無關,你放她走吧。"


    白毛怪物笑道:"她也和你一樣,不會走的。"身子突地的溜一轉,飄飄的身影,便將蕭飛雨圈在中間。


    蕭飛雨道:"好怪物,你的武功倒不錯嘛!"


    她中雖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心頭已大是震驚,奮起精神,雙掌連環劈擊而出,倏忽之間,連攻七掌。白毛怪物哈哈笑道:"小姑娘,你的武功也不錯嘛?"身形飄飄而閃,也不出手還擊,怪笑又道:"但你武功卻還不如你老公,比老子更差得遠了。"蕭飛雨聽得人人都說她武功不如展夢白,心頭更是惱怒,大喝道:"教你見識見識姑娘的武功!"喝聲之中,全力劈出叁掌,這叁掌招式奇詭,淩厲無儔,果然逼得那白毛怪物不得不急退叁尺。


    蕭飛雨大笑道:"怎樣……"


    話聲未了,忽見白毛怪物的目光之中,閃出了一片凶光,彷佛惡魔猛獸,要擇人而噬的模樣!


    展夢白大喝一聲:"他已認出了你的武功,快逃吧!"喝聲慘厲,蕭飛雨身子不由得顫了一顫,道:"他究竟是什麽人?"麵向展夢白問話,眼睛仍瞧著白毛怪物。


    隻聽白毛怪物緩緩道:"你是帝王穀中的人麽?"他咬牙切齒,每個字像是自齒縫裏迸出來的。


    蕭飛雨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白毛怪物道:"是就宰了你!"


    蕭飛雨大喝道:"是!"挺起胸膛,半步不讓。


    白毛怪物道:"蕭王孫是你什麽人?"


    蕭飛雨厲聲道:"你這怪物,也配叫他老人家的名字。"一把扯落背後包袱,重重摔到地上,忽地撲了過去。


    白毛怪物輕輕一閃,避過她迎攻而來的叁掌,冷笑道:"聽你說話,他是你爹爹麽?"蕭飛雨掌勢不停,大聲道:"除了他老人家,還有誰配作我的爹爹!"又是七掌擊出,掌掌落空。


    藍衫道人暗歎一聲,忖道:"罷了,想不到這女子也是這樣的脾氣,看來她也要吃苦當下閉起眼睛,不忍再看。展夢白更是焦急,隻聽白毛怪物仰麵大笑:"妙極妙極,宰了女兒,還怕老子不出來麽!"笑聲之中,充滿了怨毒與仇恨,出手反擊過去!


    他隻避不攻,蕭飛雨已是將他無可奈何,此刻這一出手反擊,蕭飛雨自然更是難以抵擋。


    白毛怪物似乎已對蕭家人恨之入骨,連招式之中,都滿蓄仇恨,無一招不是攻向蕭飛雨的要害。


    展夢白雙手伏地,掙紮著蹲了起來,反手支著背後衣衫中插著的鐵棍,突然大聲道:"攻他左脅!"他知道蕭飛雨絕非這怪物的敵手,是以便在旁邊留意觀察白毛怪物招式中的破綻,但望能助蕭飛雨一臂之力。


    隻見蕭飛雨冷笑一聲,急地怕出兩掌,卻偏偏攻向那白毛怪物的右脅,顯然不願領這個情。


    她舍了空門,當其鋒銳,手掌方自拍出,已被白毛怪物雙掌鎖住,但覺手脈一麻,全身勁力頓失。


    展夢白撲地一跤跌在地上,失聲長歎道:"你……你這是何苦,難道真的要和自己過不去麽?"蕭飛雨大聲道:"不用你管,你武功再好,也……"話聲未了,已被白毛怪物點了叁處大穴,再也作聲不得!


    就在此刻,亂山間突地響起了一陣呼喚之聲,道:"飛雨,蕭飛雨……聽阿姨的話,還是回來吧!"蕭飛雨麵上泛起了一陣淒苦悲哀之色。


    白毛怪物望著她的麵色,道:"那是在喚你麽?"蕭飛雨狠狠地望著他,目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白毛怪物大笑道:"妙極妙極,蕭家人又來一個。"當即放聲大喊道:"蕭飛雨在這裏,已被老子抓住了。"遠處呼喚之聲頓了一頓,方自又有驚喝之聲傳來,道:"什麽人敢欺負蕭飛雨,難道不要命了麽?"呼聲漸響,顯見呼喚之人已在全力趕來。


    蕭飛雨知道阿姨也絕不是這白毛怪物的敵手,心裏也不禁大是驚嚇,卻苦於作聲不得。


    她與展夢白都是一樣的脾氣,拚命送死都無所謂,但見了別人冒險犯難,卻著急的很。


    但此刻她縱然出聲喝止,也來不及了。


    隻見一條白衣人影,閃電般飛掠而來,一麵大喝道:"飛雨,飛雨,你在那裏?是誰欺負了你?"白毛怪物喝道:"在這裏!"


    喝聲未了,那白色人影已掠到他麵前,見到他的形狀,也呆了一呆,道:"你……你是什麽東西?"這人滿身雪白的衣衫,發鬢蓬亂,顏色憔悴,正是展夢白曾經與她在萬花園中交手的白袍婦人。


    她顯然是因蕭飛雨突然出走,而追尋過來的,此刻情急之下,也不管對方是人是鬼,便向蕭飛雨跑了過去。


    她一把抱起了蕭飛雨的身子,顫聲道:"飛雨,飛雨……你受傷了麽?快告訴阿姨!"蕭飛雨心情激動,中雖然不能說話,目中已流下淚來。


    展夢白見她抱起了蕭飛雨,那白毛怪物竟不阻攔,心裏不禁大是奇怪,他身後四人,更是疑惑不解。


    那白毛怪物卻像是呆了一般,目光癡癡地望著那白袍婦人,突然大喝一聲,張臂向她抱了過去!


    白袍婦人大驚之下,反手揮出一掌。


    她這一掌原是隨手而發,那知卻著著實實的打在白毛怪物的臉上,而那白毛怪物著了一掌,竟也不還手!


    這一來不但展夢白等人心中大奇,蕭飛雨也驚的呆了!


    隻見那白毛怪物手捫著臉,仍然癡癡地望著白袍婦人,目光之下,竟明顯地呈現一種激的愛慕之意。


    蕭飛雨未失知覺,大奇忖道:"莫非這怪物愛上阿姨了?"白袍婦人也被他看得心頭惱怒,紅生雙頰,眼睛不敢看他,中厲聲道:"你敢走進一步,我便要你的命!"白毛怪物麵上竟然毫無惱怒之色,又自緩緩張開雙臂,顫聲道:"南燕,你……你難道不認得我了?"白袍婦人身上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麵上滿現驚怖之色,抬起目光,顫聲道:"你……你是誰?"白毛怪物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道:"你不認得我了!你不認得我了!"語聲激動,泣不成聲。


    白袍婦人腳步踉蹌後退,麵色越來越是驚恐,顫聲道:"不要再走過來,我不認得你,不認識你……"白毛怪物淒然一笑,道:"難怪你不認得我了,這二十年來,我受盡了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他語聲漸漸激動,接道:"二十年來,我幾乎不知道鹽的滋味,因為沒有吃鹽,我身上都長滿了白毛。"他越說越是激動,突地用雙手在麵上亂扯,他麵上的白毛,多已燒焦,此刻便紛紛隨手而落。


    白袍婦人突地張大了瞳孔,目中現出了異樣的驚布,嘶聲道:"是你……是你……你沒有死……"白毛怪物顫聲道:"我沒有死,我沒有死……你……你認得我了麽……"他似是因為心頭狂喜,語聲反而激動。


    白袍婦人突地放聲痛哭了起來,痛哭著向他撲了過去,張開雙臂,緊緊勾著他的脖子。


    白毛怪物也緊緊抱著她,醜怪的麵上,滿布淚痕,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終於見著你了……"展夢白、蕭飛雨、武當道人、少林弟子,一齊驚得目定呆,做夢也想不到事情竟會突然變到如此情況。


    長久良久,白袍婦人方自鬆開手掌,道:"告訴我,告訴我,這些年來,你究竟在那裏?"白毛怪物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那一年的事,你還記得麽,我被藍天和杜雲天逼得無處容身……"白袍婦人道:"你怕連累了我們,便偷偷走了,我到處找你,後來才知道你已遭了他們的毒手!"白毛怪物滿麵怨毒,道:"我身上受了藍天的掌震之傷,又被杜雲天一掌震落在萬丈絕壑之下,江湖中人,誰都以為我已死了,他們隻道"中原七惡"已死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那知我卻偏偏又活了下來,哈哈……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他們麵上不知要作何表情了?"展夢白心頭一凜,大驚忖道:"原來這人便是真的"無腸君"金非,原來"無腸君"金非真的未死!"他想起了那日在黃山之巔,孫玉佛假扮"無腸君"金非之事,那時他卻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真的見到金非的麵目。


    隻見"無腸君"金非仰天狂笑一陣,道:"我等了二十餘年,留下了這氣,為的就是要看看他們那種表情。"他一把握住白袍婦人的肩頭,接道:"你記得麽,我說過我要複仇,此刻我複仇的日子已經到了…"白袍婦人緩緩垂下頭去,默無一語。


    "無腸君"金非又道:"那日我跌下絕壑,也自份必死,那知絕壑之下,竟是一片泥沼。我身子跌入泥沼中,雖然僥幸未死,但已傷重難支,眼看又要病死、餓死在那終古無人的絕壑之下。那知那沼中的汙泥,竟有一種神奇的藥力,我在泥中躺了數日,不但未死,傷勢反而漸漸好了。"白袍婦人抬起頭來,大奇道:"這是怎麽回事?""無腸君"金非道:"本來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是以二十年來,我不斷去苦思摸索,終於被我探出來了。"白袍婦人道:"我不懂……"


    "無腸君,"金非道:"原來那絕壑的兩旁山壁之上,雖產各種草藥,隻可惜地勢太險,飛鳥難渡,誰也采不到。於是那壁間藥草,自生自落,俱都落人了絕壑之中,經過風吹日曬雨打,藥草便漸漸腐爛,變為汙泥。千古以來,也不知有多少種靈奇的藥草,落下絕壑,終於將壑底變成了一片泥沼。這許多種藥草本就各見妙用,此刻融為一體,又經過千百年的淘釀,自然就生出了靈妙的藥力。這種天然煉成的藥力,當真比世上所有的療傷聖藥都要強勝得多,再重的傷勢,在泥裏泡上幾天便會好了。"眾人越聽越是驚奇,想不到世上竟有這般奇事。


    展夢白暗驚忖道:"藍大先生掌力是何等驚人,他受藍大先生一掌,又被"離弦箭"震落懸崖,受傷之重,可想而知,這樣的傷勢,居然也能治好,那壑底汙泥的妙用,豈非駭人聽聞?"要知那汙泥乃是融合了千百種藥草,經過了千百年時間,提精煉萃,淘釀而成之物。


    世人縱能將千百種藥草全部采齊,也無法活上千百年煉藥——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有時確非人力能及!


    白袍婦人,亦是聳然動容,幽幽長歎一聲,道:"這二十年來,你都生活在那泥沼中麽?""無腸君"金非身子突地一陣顫栗,似乎又想起了在泥沼中所過的生活,緩緩道:"不錯,二十年來,我一直在那裏,睡在泥裏,醒也在泥裏,吃的是泥中的蚯蚓蜥蜴,喝的是泥中的泥水,我心裏隻想著報仇,隻要一想到報仇的快樂,蚯蚓就變作了珍饈,泥水也變作了美酒!"展夢白隻聽得心頭一寒,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蕭飛雨更是全身顫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白袍婦人眼一合,目中簌簌流下淚來,輕輕撫摸著金非的手掌,道:"……你好苦……"展夢白看得又不禁奇怪,不知蕭飛雨的阿姨,怎會對他如此親密關切,隻因事情演變之奇,已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隻見"無腸君"金非淒然一笑,道:"那種生活,豈是"苦"之一字所能形容,那時我生活簡直連狗都不如。"他突地挺起胸膛,大聲道:"但我卻在那泥沼之中,練成了絕世的武功,我不信世上還有誰能是我的敵手!"展夢白恍然忖道:"難怪他身法奇詭靈便,宛如雲中之龍,水中之魚,原來他是以如此痛苦換得來的。"要知他終年在泥中行動,泥中練武,經過二十年的苦練之後,將泥中練成的身法在地上施展,自是奇詭靈活,無與倫比,隻是若要練成此種武功,所犧牲的代價,的確太大了些。


    白袍婦人幽幽歎道:"多謝蒼天,你終於逃了出來。""無腸君"金非道:"我化了二十年的心血,才在那高達萬丈的山壁上,打出一條出路。"白袍婦人顫聲道:"二十年來……二十年……我雖然沒有看到,也可想到你那時所下的決心,所吃的苦頭……"金非黯然道:"莫說二十年,就是短短的一時,也難以忍受……"白袍婦人流淚道:"我知道……"


    金非道:"那山壁高達萬丈,壁上所生藥草,又不足藉力,我隻有在壁上鑽洞,作為落足換力之處。但山高萬丈,石質堅硬,那工作之困苦使得我不止一次想要半途而廢,索性死在哪裏算了。但我心裏記著那刻骨的仇恨,也記著你們,這種刻骨的仇恨與思念,使我終於克服萬難,逃出深淵!"展夢白暗歎忖道:"受盡痛苦,曆盡折磨,九死一生之下,才算逃出深淵,我若是他,隻怕也要變得瘋了!"一念至此,不禁對他方才所作所為,大起寬恕之心,隻因他脾氣雖然剛烈,但心腸卻甚是寬厚。


    白袍婦人黯然道:"苦難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你……"金非厲聲道:"我要複仇,第一個要找的便是蕭王孫。"白袍婦人大驚道:"你……你與他有何仇恨?"金非道:"我一入江湖,便聽得蕭王孫這斯霸占了我的妹子,也將你……你……"他狂吼一聲,接道:"我聽得此事,便立刻趕來這裏,隻恨我不知入穀的道路,否則那隻怕此刻已死在我手裏!"他目中又自暴射出憤怒的火焰,突然伸手指向蕭飛雨,厲聲道:"我不但要將蕭王孫碎萬段,也要將這賤人殺死!"白袍婦人顫聲道:"你……你要殺她?你知道她是誰麽?"金非道:"我知道她是蕭王孫的女兒。"


    白袍婦人淒然點了點頭,道:"不錯,她是蕭王孫的女兒……"突地反手一掌,將金非打了個踉蹌!


    金非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白袍婦人嘶聲道:"你可知道她也是你親生妹子的女兒?你不但要殺我們的恩人,還要殺你親生的侄女!"金非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情勢至此又是一變,展夢白、藍衫道人、少林弟子,更是目定呆,蕭飛雨更是驚得麵目變色,這"怪物"竟會是它的舅父!


    隻聽白袍婦人淒然道:"自從江湖中傳出了你死去的信訊,我們就變得無家可歸,到處逃命。"金非慘呼道:"為什麽?"


    白袍婦人道:"你自從出道江湖,手上就不知染了多少血腥,結了多少仇人,你死了後,他們怎會不來尋仇?"金非黯然垂首,道:"是我害了你們……"


    白袍婦人道:"那時六奇身染重病,我又有了身孕,隻剩下八妹一人,怎麽能抵敵得住別人,隻得……"金非顫聲道:"你……你說你有……有了身孕?"白袍婦人垂首道:"你走後一個月,我就知道了。"蕭飛雨又是一驚;這"怪物"竟是她阿姨的丈夫!


    隻見金非雙拳緊握,嘶聲道:"孩……孩子在……在那裏?!


    白袍婦人突地抬起頭,道:"你的孩子若不是幸得蕭王孫出手相救,此刻我母女早已死了。"金非蹊地坐到地上,道:"他……他救了我的孩子?"白袍婦人道:"他不但救了你的孩子,還救了你的兄妹!"金非仰麵向天,道:"蒼天呀蒼天,這倒底是怎麽回事?"白袍婦人慘然道:"那時我們一個病人,一個弱女,一個孕婦,被仇家追得無處投奔,便逃到這昆侖山裏。"金非道:"這一路,你們……必定也吃盡了苦!"白袍婦人道:"我們逃到昆侖山裏,隻當已是安全,那知"金陵叁傑"、"攔江雙魚",竟也直追到昆侖山中。"金非切齒道:"好狠的人!"


    白袍婦人幽幽一歎,道:"你對他們,又何嚐不狠?"金非麵色微變,垂下頭去,道:"後來怎樣了?"白袍婦人道:"我們病弱婦孺,怎會是他們的敵手,竟被他們趕入了絕路,而那時我已將臨盆了。"金非仰天歎了氣,道:"是……是誰救了你們?"聽到這裏,他心裏已知必是"帝王穀主"出手拯救,但不隨心,仍然問了出來。


    白袍婦人道:"就在那生死俄傾之間,蕭王孫突然現身,驅走了"金陵叁傑"那些人,將我們救入穀裏。"金非黯然半晌,突又厲聲道:"他縱然於我有恩,也不該挾恩示惠,將八妹……將八妹逼作他的偏房!"白袍婦人輕歎道:"你又錯了,八妹是自己愛上了他,他不忍拒絕,才和八妹成婚的,用的也是正室之禮!"金非道:"真的……真的是如此?"


    白袍婦人道:"他不但對八妹體貼關心,對六哥和我,也沒有話說,否則像六哥那樣的脾氣,還會留在穀裏?"展夢白暗歎忖道:"想不到鐵駝竟是他的兄長!"金非黯然低垂著頭,道:"錯了,錯了……"白袍婦人淒然道:"錯了,錯了,你早就錯了,你既不該加入"中條七惡",助桀為虐,也不該不分皂白,冤枉了好人!"金非彷佛呆了一般,猶自喃喃道:"錯了!錯了!"白袍婦人展顏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錯了,便不該再去尋人複仇,也不要在江湖中混了。"她目中現出了美麗的憧憬,緩緩道:"我們去尋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渡過這一生,什麽事都不要管了。"金非霍然抬起頭來,道:"我女兒呢?她在那裏,我……我從來未曾見過她,她隻怕還不知道有我這樣個爹爹?"白袍婦人身子突然震顫了起來,道:"她……她……"金非麵色大變,道:"她怎麽樣了?"


    白袍婦人目中流下淚來,道:"我從小便沒有爹娘,也不願她做個無父的孤女,生下她後,我便將她……"金非厲聲道:"你將她怎樣了?"


    白袍婦人垂首道:"我已將她送給蕭王孫做女兒,她不但不知道有你這爹爹,也不知道我……我是她……母……親!"蕭飛雨大驚忖道:"原來曼風姐姐竟不是大夫人生的,而是阿姨和……和他的嫡親女兒……"隻見"無腸君"金非如被天雷所擊,震得呆在地上,良久良久,方自黯然說道:"我知道……我知道……"白袍婦人道:"知道什麽?"


    金非道:"我知道我在江湖中聲名太壞,你不願她有我這樣的父親,寧可將她送給別人。"白袍婦人麵色慘淡,垂首不語。


    金非突地嘶聲喝道:"但我的女兒,卻絕不能送給別人,我縱然拚了性命,也要將她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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