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夢白道:"我若是懷有惡意而來,又當怎地?"蕭曼風道:"即使你懷有惡意而來,也自有別人對付你,反正我已不願再害你,隨便你怎麽樣我都不管了!"展夢白暗歎忖道:"好一個倔強任性的女子!"隻見蕭曼風在銅鏡上輕輕劃了幾下,兩邊門戶前的銅鏡,立刻輕輕滑了開去,珠中又飄出陣陣香氣。


    香氣方自傳入,已有一條人影隨之撲了進去,竟一直撲到展夢白身上,抱住了展夢白的脖子,顫聲呼道:"叔叔……"就在這一瞬間,展夢白已看清了她的身影,聽清了她那焦急關切中,又滿含喜悅的聲音!


    他知道她便是那身世悲苦的弱女宮伶伶!


    他輕拍著她的肩頭,歎息道:"許久不見,伶伶,你過得好麽?"宮伶伶點了點頭,輕輕道:"謝謝叔叔,伶伶過得還好……"突然放開雙手,後退了幾步;"叔叔你過得好麽?"展夢白這才發現,僅隻數月不見,這伶仃的弱女,不但已成長了許多,而且也改變了許多!


    她蒼白的麵容上,已有了些血色,她空洞而悲哀的一雙大眼睛中,已開始閃動起一些生命的光輝!


    她長高了,也豐腴了些……


    展夢白忽然發現她為什麽要放開雙手,後退幾步的原因。


    隻因她自覺已變成大人,要避一避嫌了!


    隻聽蕭曼風輕輕一笑,道:"伶伶,方才可是你在拍門?"宮伶伶垂下頭:"是伶伶在拍門!"


    蕭曼風又道:"你一直守在門外麽?"


    宮伶伶又點了點頭,卻沒有出聲。


    蕭曼風含笑瞧了展夢白一眼,道:"你看你這侄女對你多麽關心,生怕我害了你,竟一直守在外麵!"展夢白暗中歎了氣,麵上卻現出淡淡的微笑,柔聲道:"伶伶,你隻管放心,叔叔會照顧自己的!"宮伶伶眨動著明亮的眼睛,道:"伶伶知道!"展夢白深深凝注她幾眼,暗中為她未來的生命祝福!


    然後,他霍然轉身,道:"走!"


    蕭曼風似乎還想說話,但他已大步走出門去!


    宮伶伶望著他兩人在珠外消失,清秀的麵頰上,立刻流下了兩行晶瑩的淚珠,蜿延著流到唇邊。


    她隻望"叔叔"會多問她幾句話,那知"叔叔"卻如此匆匆地走了,看來如此冷淡而陌生。


    幸好在她伶仃的身軀中,卻有一顆堅強的心,她雖然如此渴望溫情,但她寧願孤獨,也不願乞求憐憫!


    宮伶伶永遠不會想到,展夢白此去已抱有拚死的決心,他已毫不吝嗇地準備為仇恨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如此匆匆地離她而去,隻是因為他對這場戰爭已無勝利的信心,他不願再見伶伶孤獨漂泊下去!


    是以他故作冷淡,匆匆而去,那麽他自己縱然失敗身死,宮伶伶也仍可繼續在"帝王穀"好好地生存下去!


    穿出曲廊,轉目四望,突見鬆林中急地掠出一條人影,擋在展夢白身前,冷冷道:"我在這裏!"隻見這人影滿身錦衣,身量頎長,蒼白而清俊的麵容上,帶著一份孤傲冷削之色,彷佛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


    他冷冷瞧了展夢白一眼,道:"你還記得我麽?"展夢白冷笑道:"粉侯花飛!我自然認得你。"他想起"一劍千鋒"宮錦弼臨死前的慘狀,心頭但覺怒火上湧,大聲道:"隻是我想不到你還有臉來見我!""粉侯"花飛麵色鐵青,緩緩道:"你說什麽?"展夢白怒道:"欺淩殘弱,毒計傷人,你自己做出的事,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還用我說?"花飛閉緊雙唇,一言不發,眉宇間殺機漸露!


    蕭曼風忽然輕輕一笑,擋在展夢白身前,嬌笑道:"小飛,你幾時回來的,也不通知我一聲,好教我去接你。"花飛冷笑道:"我早已回來了,你卻正在密室中和這鬼混,隻怕早已將我這丈夫忘得乾乾淨淨了!"展夢白暴怒道:"你說什麽?"


    蕭曼風一手擋住了他,麵上依然帶著笑容,緩緩道:"小飛,這話是你說的,你可不要忘記噢!"花飛大聲道:"自然不會忘記!"


    蕭曼風道:"好,等我回來,再和你……"


    花飛厲聲道:"你要到那裏去?"


    蕭曼風道:"我要帶他去見爹爹。"


    花飛道:"慢著,有我在此,他那裏都不能去了!"蕭曼風微笑道:"我偏要帶他去,你難道宰了我不成!"花飛呆了一呆,麵上突地露出一種驚恐之色。


    色已偏西,鬆林間這曲折的長廊,是陰森而黝黯的!巨大的廊柱,更在長廊裏投落了無數道沉重的陰影!


    風過鬆林,聲如悲鳴!


    長廊的盡頭處,突然冉冉現出一條幽靈般的人影。


    她緩緩地,無聲地移動著腳步,走過一道又一道陰影,她蒼白的麵色,在陰影中,忽而現出,忽而隱沒!


    然而,她那一雙發光的眼睛,卻始終瞬也不瞬地望著花飛,目光中沒有任何感情,隻是冷靜得駭人!


    "粉侯"花飛卻不再冷靜,大驚道:"你……你還沒有死?你……你……你怎會來到了這裏?"宮伶伶仍然靜靜地凝注著他。


    蕭曼風道:"是我將她帶回來的!"


    花飛變色道:"什麽?你竟將我仇人的孫女帶回家裏?"蕭曼風輕輕皺眉,道:"他爺爺原來是你殺死的,你為什麽殺他?唉!你惹禍未免也惹得太多了!"話未說完,宮伶伶已走過了她與展夢白,走到花飛麵前,眼神仍然是出奇的空洞,麵色仍然是出奇的冷靜!


    花飛卻情不自禁,退了半步,眼睛望著蕭曼風,大聲道:"你將她帶回家裏,還不如帶條毒蛇回家好些!"蕭曼風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輕輕舉起了伶伶的手,柔聲道:"伶伶,乖,不要和他說話,到二阿姨那裏去!"宮伶伶木然點了點頭,木然道:"我知道我現在還打不過你,但總有一天,我要複仇的!"花飛麵色大變,宮伶伶卻突地轉身奔出!


    蕭曼風搖頭輕歎道:"這孩子……"


    花飛望著伶伶的背影,冷笑道:"好笨的小丫頭,我還會等到那一天麽,我難道不會先宰了你!"展夢白厲喝道:"你再說一遍,我此刻便宰了你!"花飛仰天狂笑,道:"你莫要以為有人撐腰,便張牙舞爪起來,像你這樣的小輩,少爺我還未放在眼裏!"展夢白怒道:"好,你……你……"他大怒之下,反而說不出話來,腳步一滑,斜斜躍向花飛!


    蕭曼風一把拉住了他,緩緩道:"你要不要去見我爹爹?"展夢白長長吐了氣,胸懷平伏了下來,帑力轉過目光,不再去望花飛,沉聲道:"去吧!"蕭曼風麵向花飛,緩緩道:"我此刻帶他走了,你若要攔上一攔,就有人要下不了台了!"花飛也長長吐了氣,道:"去吧!"


    蕭曼風微微一笑,道:"在這裏等著我,我就回來!"她領著展夢白穿出鬆林,走上石路,留下花飛麵對著陰森的長廊,思忖著陰森的毒計!


    石路上仍然看不到人蹤,平滑乾淨的石板,看來仿佛終年都沒有走動,玉一般曝露在偏西的陽光下。


    展夢白突然擔心起宮伶伶的安危,停下腳步。


    隻聽蕭曼風笑道:"有二妹保護,還有誰敢欺負她?"展夢白暗歎一聲,忖道:"這女子果然聰明,竟能猜得到別人的心事!"當下放開腳步,向前而行。


    蕭曼風也不再說話,默默地走在展夢白身側,她雖能猜中別人的心事,自己的心事卻不願讓人知道。


    兩邊屋宇,漸漸疏落,石路彷佛已到盡頭。


    突聽身後響起一陣尖銳的呼聲,道:"曼風,將那小子帶回來!"尖銳的語聲,有如長鞭劃空,懾人心魄!


    蕭曼風麵色大變,中應道:"來了!"手中卻拉起展夢白的衣袖,輕輕道:"快,不要讓她追來!"展夢白道:"你不怕……"


    蕭曼風道:"我答應了你,死也要帶你去的!"展夢白呆了一呆,已被她拉人道旁鬆林,穿過忪林,前麵現出一道清澈的流泉,幾座玲瓏的假山。


    流泉來自山上,有如天紳倒掛,奔騰而下,飛珠濺玉,其聲琮,一陣陣清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蕭曼風指著流泉旁一間依山而建的小小樓閣,道:"爹爹就在裏麵,你快去吧,我去應付那邊……"話聲未了,她已輕靈地轉身而去,展夢白望著她煙一般的身影,暗歎忖道:"好一個奇怪的女子!"然後,他霍然轉身,走向小閣。隻見這小閣頂有八角,外觀如亭,隻是四麵門窗緊閉。仔細望去,才發現這小閣的一麵緊緊連在山壁上,裏麵彷佛掛著珠,透不出半點動靜!


    雕花窗欞間,蒙著淡黃的絹紗,八角飛簷下,掛著黃金的響鈴,隨風而動,與飛瀑流泉爭鳴!


    蔓草,青鬆,飛瀑、藤蘿間,建著這一座精致玲瓏,黃金為頂,白玉為階的小小樓閣,望之當真有如天上。


    但展夢白到了這裏,心情卻有如扯緊了的琴弦,緊張已極,隻因他的生死榮辱,在刹那間使要斷定!


    他立在玉石階上,靜靜地默立半晌,調勻全身真氣,他已準備將所有潛力,在今日一役中孤注一擲!


    他取出了懷中黃衣人托他帶來的書信,急伸手掌,敲響了門上黃金的門環,大聲道:"展夢白專程前來……"話聲未了,門已緩緩而開。


    一條猩紅的地氈,自門筆直地向遠處,其長竟不止十丈,盡頭處又是十數級石階,階上又是一重門戶。


    原來這小閣裏麵連著山腹,外觀雖小,裏麵卻是寬容博大,兩壁間燈光輝煌,但仍然一無人影!


    展夢白方自走入,門戶已自動緩緩關起,顯見這"帝王穀主"所居之地,四麵都隱有巧妙的機關消息。


    地氈厚而柔軟,踏上去一無聲音,死一般靜寂中,卻充滿了沉沉殺機,令人無由不生寒意!


    展夢白衝上石階,大聲道:"人在那裏?"


    石階上,門戶又開。


    裏麵卻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兩行蟠龍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間,又是一道猩紅長氈。


    長氈盡頭,石階再起,上麵一張巨桌,桌後一張巨椅,桌椅俱有蟠龍雕花,閃耀著黃金色的光芒!


    但在這富貴堂皇中,又滿布森森殺機之地,卻絲毫嚇不倒展夢白的鐵膽,他卓立階前,大聲道:"人呢?"椅後猩紅的垂地長幔中,突地傳出低沉的語聲,一字一字緩緩道:"展夢白你來此何幹?"展夢白大聲道:"展某平生不慣與藏頭隱麵之人說話,你現出身來,我自會將來意說出!"幔中默然半晌,似乎想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膽氣。


    展夢白厲叱道:"你若不出來,我便要闖進來了!"長幔果然緩緩分開,展夢白滿身是膽,聳身躍過桌椅,筆直闖了進去,將兩邊長幔,舞得紅雲般波動不已!隻見一具可比人高的丹爐,香煙,當門而置。丹爐邊盤膝端坐叁人,頭上俱被一麵自屋頂垂落的黃幔所掩,隻看得他們的膝蓋與座下的蒲團。


    展夢白目光四轉,沉聲道:"那一位是帝王穀主?"其中一人緩緩道:"本座!"


    展夢白將手中信拋到他足畔,道:"一代奇俠黃衣人托我將此信轉交於你,你快些看吧!"黃幔中緩緩道:"自會看的!"


    展夢白道:"我還有話要問你!"


    幔中人道:"你有膽進來,隻管問吧!"


    展夢白道:"朝陽夫人問你,你覺得寂寞嗎?"幔中人道:"久經寂寞,早已慣了!"


    展夢白呆了一呆,道:"這就是你的答覆麽?"幔中人道:"如非答覆,便不說了!"


    展夢白默然半晌,忍不住道:"她問你此話用意,本是要前來陪伴於你,你莫非不知道麽?"幔中人道:"寂寞既慣,何須人陪?"


    展夢白暗歎一聲,突然大聲道:"快些看信!"幔中人道:"人生如夢,何必匆忙?"


    展夢白怒道:"你看完了信,我便要與你一拚生死!"幔中人道:"素無怨仇,拚命作什?"


    展夢白怒道:"情人箭難道不是你所製的麽?"幔中人道:"造物傷生,本座不為!"


    展夢白厲聲道:"除了你還有誰?"


    左麵一人突然接道:"眾生千萬,怎會偏偏是他。"展夢白霍然轉首,大聲道:"此事我已斷定,你們縱然花言巧語,百般狡賴,也難叫我相信!"左麵幔中之人道:"貧僧生平無誑語!"


    展夢白心中一動,道:"你是什麽人?"


    隻見黃幔飛揚處,現出一位白眉長髯,麵容慈梓的老年高僧,駭然正是少林掌門,天凡大師!


    展夢白大驚道:"大師,你……你……怎會來了這裏?"天凡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此來,正是要為蕭穀主作證,展施主縱然信不過老衲,也該信得過他吧!"展夢白霍然轉身,隻見右麵的布幔亦自揚起!


    布幔中盤膝端坐著一位烏簪高髯,麵容清瞿,頷下五柳長須,望之有如神仙般的紫袍道人!


    天凡大師笑道:"玉璣道兄直聲傾天下,你信得過麽?"展夢白惶然道:"前輩便是武當掌門真人麽?"紫袍道人笑道:"貧道玉璣,不遠千裏而來,為的隻是相信帝王穀主絕非"情人箭"的主人!"展夢白呆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揮汗道:"幸好兩位前來,否則在下豈非要鑄成大錯!"玉璣真人道:"若非貧道與天凡師兄前來,你想必要認定蕭穀主就是"情人箭"主人,再也不會相信別人的話。"展夢白歎道:"除了兩位之外,無論誰的話都難使在下心服!"玉璣真人突地麵色一沉,緩緩道:"令尊與貧道神交已久,是以貧道今日要對展施主你說幾句苦良言。"展夢白悚然拜倒,道:"晚輩受教!"


    玉璣真人道:"魯莽之禍,為害最烈,你今日若已知錯,此後便該切實改了這"魯莽"二字!"展夢白汗流滿麵,惶然無語!


    玉璣真人嚴峻的麵容上,緩緩現出一絲微笑,道:"聞過必改,乃大智大勇之人,快些起來吧!"天凡大師道:"既然知錯,便該向蕭穀主陪罪才是……"玉璣真人道:"正該如此!"


    展夢白突地一躍而起,轉身奔出!


    天凡大師、玉璣真人齊地大驚,叱道:"那裏去?"突聽幔中人長長歎息一聲,道:"讓他去吧,他心裏始終恨我與他母親之事,此事不弄明白,他再也不會向我陪罪的,好在他既已來到此地,遲早總會知道此事的真象,也不急在這一時!"天凡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既種善因,必得善果,老衲與玉璣道兄也要等看了再去!"玉璣真人微笑道:"大師你千裏迢迢,將貧道拉來,貧道不看到此事終了,自然不會去的!"幔中人歎道:"隻是他此番闖出去,少不得還要吃些苦頭。"展夢白奔出大殿,奔過長氈,門戶又已自開。


    他心中隻覺一片混亂,門外清冷的空氣,也不能使他情緒平靜,他究竟要做什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覺自己實無顏麵對"帝王穀"中之人,他甚至不願別人知道"蕭叁夫人"便是他的母親。


    但就在這刹那間,他耳畔卻已響起令他心痛的語聲,道:"你便是"蕭叁夫人"的兒子麽?"展夢白霍然抬頭,轉目四望,四麵竟無人影。


    隻聽遠處的語聲又道:"看什麽,我在這裏!"展夢白毫不思索,循聲而去,隻見鬆林中的石桌旁,端立著一位滿頭白發,手拄懷杖的老婦人!


    她麵容雖然枯瘦蒼老,但雙目卻銳如鷹隼,顧盼之間,散發著一種威鷙而深沉的光彩,令人心驚?"粉侯"花飛與蕭曼風垂眉目,並肩立在她身後,便連蕭曼風,此刻神態也變得十分恭謹。


    展夢白在他叁人麵前頓住身形,明亮的目光,竟不閃避地迎住了這白發婦人銳利的眼神!


    白發婦人冷笑一聲,道:"不錯,看來倒果然有幾分像她,難怪穀主放你進去,我問你,你尋他做什麽?"展夢白聽了別人提起他母親,便覺滿腔悲憤,大聲道:"你是什麽人,管得著我的事麽?"蕭曼風麵色微變,頻頻以目示意,似乎叫他莫要出言頂撞,但又不敢說出來,展夢白隻作未見。


    花飛已厲聲道:"姓展的,你知道在對什麽人說話,竟敢如此無禮,還不快些跪下請罪!"展夢白道:"姓展的和什麽人說話都是這付樣子!"蕭曼風忍不住道:"這是家母,你……"


    白發婦人冷冷截道:"老身便是帝王穀主的元配夫人,你母親見了老身,也是要請安問好的!"展夢白呆了一呆,身子已不禁顫抖起來,顫聲道:"你若再出侮及先母,我便與你拚了!"白發婦人冷笑道:"這便是侮辱她麽,嘿嘿!她……"展夢白大喝一聲:"住!"


    白發婦人麵色陰沉,緩緩道:"飛兒!"


    花飛躬身道:"侄兒在這裏!"原來花飛便是穀主夫人的兄長之子,是以自稱侄兒。


    白發婦人道:"這小子無禮!"


    花飛道:"侄兒立刻教訓教訓他!"


    展夢白厲聲道:"你毒計殺死了宮老前輩,還想要靳草除根,殺害孤女,展某正要找你!"花飛麵帶不屑的冷笑,緩步走了出來,一麵緩緩挽起袍袖,冷笑道:"過來吧,少爺早已想教訓你了!"白發婦人道:"飛兒,手下留情些,看在你那可憐的叁阿姨麵上,不要傷了這的性命!"展夢白大怒道:"誰要你手下留情?"


    白發婦人陰森森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若被他傷了,卻怨不得別人,死了也隻得認命!"展夢白道:"他若傷了,又當怎樣?"


    白發婦人冷笑道:"你傷得了他麽?哼哼,你若傷得了他,老身絕不教人助他一拳一腳!"展夢白大喝道:"好!"雙拳猝然擊出!


    他這一招"猛虎出柙",本是普通招式。


    花飛身懷內家秘技,自許為武林頂流高手,怎會將這一招看在眼裏,冷笑揮手道:"這也算做拳法麽?"語聲未了,麵色突地一變!


    展夢白在這刹那間,竟已狂風驟雨般連攻七拳。


    這幾拳招式雖無玄妙之處,但拳勢卻有如大風摧林,不可阻擋,七拳過後,花飛已連退數步!


    蕭曼風柳眉微皺,不知是驚是喜。


    白發婦人明銳的眼神,緊町著展夢白的拳勢,但神色依然十分安詳,似乎仍有勝算在胸!隻見花飛連退數步後,腳步突地一滑,脫離了展夢白的拳風,擰掌曲肱,斜斜勾出一掌!


    一這一掌招式果然變幻無方,也不知他要攻向什麽部份!


    展夢白身形挫處,雙拳並出,拳勢仍是大開大闔,旁若無人,花飛冷笑忖道:"你這是找死!"他手腕一折,招式突地換了個方向,自拳風中直點展夢白胸膛,變招之奇詭迅急,有如右軍狂草。


    那知展夢白拳到中途,雙肘突地一撞,雙拳自外翻出,"神索縛龍",急擒花飛手臂!


    這一招由至陽至剛之拳勢,突變至陰至柔之小巧擒拿,竟變得有如天衣無縫,水到渠成,絲毫不落痕跡!


    花飛大驚之下,大仰身,甩臂摔掌,堪堪避過,隻聽"嘶"地一響,衣袖竟已被展夢白扯斷!


    傲氣頓挫,先機已失,他心中自是羞愧驚惱交集,展夢白卻突地收住拳勢,冷冷道:"脫了衣服再打!"花飛麵色鐵青,反手扯去了外衣,左掌橫截,右掌斜劈,掌勢連綿,急攻而上,銳氣雖挫,招式仍然淩厲!


    展夢白剛猛的拳路中,夾雜著奇詭靈妙的招式,舉手投足間,隱隱已有一代宗主的風範!


    刹那之間,但見兩人身形如電,在這鬆林間的空地上,往返縱橫,將四下的鬆針木葉,震得有如雨般亂落!


    那白發婦人此刻已失去鎮靜從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口中喃喃道:"這是誰教他的,這是誰教他的……"隻聽旁邊有人接道:"我也正在奇怪,這是誰教他的?"原來那白發駝背的老人,也趕到了這裏。


    白發婦人道:"現在你看出來了麽?"


    駝背老人搖頭道:"看不出來!"


    語聲微頓,又道:"我看你還是教小飛不要打了,人家直似在拿他練拳,他再打有什麽勁?"原來展夢白早已穩占上風,隻是一時未下煞手。


    白發婦人大怒道:"好!你個駝子,自己人輸了,不設法幫忙,還在旁說風涼話,當真和你妹子一樣的臭脾氣!"駝背老人麵色突變,大怒道:"醋壇子,你說誰是駝子?"白發婦人氣得手掌直抖,戳指罵道:"誰是酯壇子,你說,你說……你說清楚些,看我……"駝背老人突又大笑道:"我看在你這些年空自氣苦,我那妹夫又不理你的份上,讓你一步好了!"白發婦人氣得麵色發白,已說不出話來。


    駝背老人道:"但你卻要記得,我那妹子也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轎娶過來的,你欺負別人可以,卻莫要欺負到我兄妹身上,好生看著你的寶見侄兒挨打吧!"蕭曼風幽幽道:"六叔,求你老人家少說一句好麽?"駝背老人笑道:"好……好!"


    笑聲未了,突聽展夢白一聲大喝,花飛一聲驚呼,連翻幾個斛鬥,"噗"地跌倒在地上!白發婦人拄杖而起,顫聲道:"飛兒……"花飛雙手扶地,緩緩站了起來,嘴角血痕宛然。


    蕭曼風失色輕呼一聲,趕過去扶住他,那知花飛卻猛然摔退了她臂膀,大聲道:"走開些,誰要你扶?"他伸手一抹,大聲道:"姓展的,再來戰叁百回合!"展夢白冷冷道:"養傷去罷……"


    白發婦人懷杖輕輕一點,身形已掠到花飛身前,道:"飛兒,退到一邊去,待為娘教訓他!"她身法之輕靈巧快,縱是鷹燕,亦有不及!


    展夢白仰天大笑道:"他若傷了,也不助他一拳一腳,哈哈!這句話言猶在耳,說話人卻已忘了!"白發婦人怒道:"說過又怎樣,老身偏要教訓於你!"展夢白冷笑道:"看在你年邁份上,讓你叁招!"他雙拳微抱,凝神迎敵。


    突聽一聲大喝:"且慢!"駝背老人淩空而來,麵向白發婦人,厲聲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曾經說過不助一拳一腳的話麽?"白發婦人道:"說過又怎樣?"


    駝背老人大喝道:"帝王穀中,絕能有食言背信之人,你若說過,便萬萬不能讓你出手!"白發婦人怒道:"你管得著我?"


    駝背老人道:"管不著也要管!"


    兩人麵麵相對,俱是白發箕張,誰也不肯讓半步。


    蕭曼風趕了過來,輕呼道:"六叔,娘……"


    語聲未了,林外已有人接著說道:"你兩人真要打上一架麽?"隨著語聲,輕飄飄掠來兩條人影!


    前麵一人滿身錦衣,頭挽高髯,腰裏束著條金帶,頭上帶著頂金冠,鳳目蛾眉,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


    後麵跟著的,便是蕭飛雨,她裝束正和前麵的錦衣美婦一模一樣,神情風姿,亦有幾分相似!


    展夢白目光一轉,已猜到這錦衣美婦必定就是蕭飛雨的母親,也就是那駝背老人的妹子。


    駝背老人見她來了,突地展顏一笑。


    隻聽錦衣美婦瞪著眼睛,道:"六哥,你這麽大年紀了,怎地還是小孩脾氣,你若真的要打,就來打我好了!"駝背老人嘻嘻笑道:"誰要打架?我不過是唬唬她罷了!"他平生從不服人,但對這幼妹卻一向聽話的很。


    錦衣美婦輕輕歎了氣,道:"大姐,你呢?"


    白發婦人厲聲道:"這少年傷了飛兒,我……"錦衣美婦道:"他們少年人動手,咱們管什麽?"白發婦人怒道:"若是你的飛雨被人打了,又當如何?"錦衣美婦道:"她若被人打了,回來妹子必定還要打她一頓,誰教她武功沒有學成,卻偏要惹事。"白發婦人呆了一呆,道:"好,我說不過你,飛兒、曼風,咱們走-"一頓懷杖,當先走去!


    錦衣美婦道:"大姐莫生氣,生氣容易令人老的。"白發婦人卻已走得遠了,她明明聽到了這句話,卻隻好當作沒有聽見,花飛更是垂頭喪氣,溜之大吉。


    蕭曼風遲疑了半晌,終於向眾人一笑而去。


    駝背老人鬆了氣,道:"八妹,還是你行,這位夫人,除了你之外,誰也對付不了她!"他目光轉處,突又皺眉道:"飛雨,你怎地也愁眉苦臉,難道有什麽人敢欺負你麽?"蕭飛雨果然滿麵愁容,道:"她……她不見了!"駝背老人道:"誰,可是小蘭那丫頭,這丫頭必定是怕老夫發現她騙了我,是以先偷偷溜了。"他仰天大笑數聲,道:"那她卻錯了,有人能騙得到老夫,老夫反覺高興的很,展兄弟,你也放心,老夫絕不怪你。"蕭飛雨著急地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小蘭走了倒無妨,但是她……她……"望了展夢白一眼,垂首不語。


    展夢白變色道:"可是伶伶不見了?"


    錦衣美婦輕歎道:"不錯,正是這孩子,她小小年紀,卻心高氣傲,還留了張條子,說……"語聲微頓,轉首道:"飛雨,條子上說什麽?"蕭飛雨道:"她說遲早要尋花飛複仇,是以不願學"帝王穀"的武功,她還說……說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她眨了眨眼睛,簌簌落下兩行淚珠,道:"隻恨我不該將出穀的捷徑告訴她,等我看到紙條去追,已追不到了。"展夢白木立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好,伶伶,有誌氣,我相信你必能學成武功,為宮老前輩複仇的。"錦衣美婦靜靜地望著他,突然揮手道:"飛雨,你爹爹既已開關了,你不妨將此事告訴他。"蕭飛雨垂首應了,卻抬頭望了展夢白一眼,走向黃金小閣,朝駝背老人道:"六叔陪我去。"兩人一齊穿出鬆林。


    展夢白怔了一怔,此時林中已隻剩下了自己與那錦衣美婦,當下抱拳一橙,道:"在下也要告辭了!"錦衣美婦笑道:"你要去那裏?"


    展夢白茫然道:"去那裏?……自然是出穀去!"錦衣美婦道:"你匆匆忙忙來,又匆匆忙忙地去,闖了許多麻煩,為的是什麽呢?"展夢白長歎一聲,答不出話來。


    錦衣美婦輕歎一聲,道:"你既然來到這裏,難道不想看看你母親在這裏住過的地方,在這裏留下的東西?"展夢白隻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湧,突然大聲道:"不看也罷!"擰轉了頭,向林外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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