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望去,"奈何橋"那邊,彌怖著一片森森鬼氣,若是換了別人,早已依著牌上之字,左轉而行。


    但展夢白心裏緊記著黃衣人的話,毫不遲疑地躍下石像,步過"奈何橋",走入了那鬼域之中。


    四下寒氣森森,氤氳著淡淡的白霧。


    迷蒙的白霧間,不時會出現一兩見石塑的鬼像,有的牛首,有的馬麵,神情猙獰,在霧中蒙攏看來,更是令人心驚。


    越往前走,霧氣越濃。


    展夢白放足而行,恍眼間便經過了拔舌地獄、油煎地獄、挖鼻地獄、穿心地獄般諸魔境。


    突見一具判官神像,左手持筆,右手握劍,卓立在道旁,掌中劍光,斜斜指向左麵的一處山窟。


    展夢白凝目望去,山窟內更是陰黯,幾乎伸手難見五指,他身形一折,飛身入洞,洞內寒風如刀,呼嘯不絕。


    穿過風穴,前麵又是兩道山窟,一條向左,一條向右。


    一具九子鬼母的石像,立在兩道路間,九個石塑的嬰兒,爬在她身上,有的手持算盤,有的手持鈴鐺。


    展夢白微一頓足,看不到指路的標誌,便急地掠入左麵的山窟,走了兩步,隻覺洞中漸漸熱了起來,漸漸熱如火窖。


    他敞開衣襟,仍不禁汗如雨下,轉目四望,隻見兩旁山壁,竟已變作了暗赤之色,彷佛隨時會有火焰湧出!


    他渾身如受火炙一般,酷熱越來越是難挨,刹那間他突地心念一閃,暗道不好,身形嗖地倒退五尺!


    就在這刹那之間,他方才立足之地,已"轟"地燃燒起一片烈火,倘若是退步稍遲,隻怕此刻已被火焰吞沒!


    猖獗的火勢,迅速地蔓延開來!


    展夢白轉身飛奔而出,身上已不禁沾上幾點火星,他頭也不回,飛奔出火窟,方自長長鬆了口氣。


    他方才隻覺情況越來越是不妙,知道自己必是走錯了路,此刻走了定神,便仔細地觀察起來。


    隻見一個伏在九子鬼母背上的嬰兒手中,果然拿著一柄長約七寸的短劍,劍光所指,果然是右麵的山窟。


    他不禁暗歎一聲,忖道:"想不到這"帝王穀"當真是危機四伏,牛步也走差不得,若是走錯一步,立刻便有性命之危!"一念至此,他不覺微微有些氣餒,還未入穀,情況已是如此凶險,入穀之後,豈非更是凶多吉少!他縱盡一身之力,隻怕也難與之相抗!


    他靜靜地立在石像處,靜靜地觀望了半晌,愈看愈覺四麵設置之奇巧,當真是鬼斧神工,可奪天地之造化!


    那石像雕塑之靈奇,暗道埋伏之凶險,四麵氣氛之恐怖,都似乎是人們噩夢中的情景,而此刻都變作了真實。


    這一切事物,更都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累積了多少智慧,耗去了多少構思才能建造而成!


    若以一人之力,來與這屢代累積的智慧、財力與經驗的結合相對抗,除了要有驚人的智慧與武功外,更需有過人的勇氣!


    他靜靜地定了定神,突地仰天長嘯一聲,奔入石洞中,但覺酷熱全消,寒風更烈,呼嘯之聲,連綿不絕!


    這寒風的呼嘯,聽來竟有如戰場上的殺伐之聲一般,使得這陰森幽黯的洞窟中,充滿了恐怖與殺機!


    展夢白直覺地感覺到,這洞中必定也有埋伏——自古以來,成名的武功高手,大都有這種奇異的直覺。


    全憑這種直覺,他們才能屢經爭戰,屢經災難。


    展夢白小心翼翼,緩步而行,留意著四下的動靜,突聽左麵山壁"咯"地一響,接著,一縷銳風,劃空而來!


    風聲尖銳淩厲,宛如武林高手持槍刺來。


    展夢白斜斜衝出數尺,腳步還未站穩,右麵山壁又是"咯"地一響,暗影中急地刺出了一柄長槍!


    黑暗之中,但見一點鳥光微閃而沒!


    展夢白聽風辨位,靈巧地避過這兩次暗襲,心頭卻不禁為之大是驚奇:"難道這條路也走錯了麽?"心念一閃間,隻見黝黯的洞窟前方,突地冉冉滑來了兩點燈光,自遠而近,一晃而至,竟彷佛是隻仿照諸葛武侯"木牛流馬"所製的鐵木怪獸,燈光便是自怪獸眼中發出,獸嘴中銜著一張字東。


    展夢白忍不住取來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


    "穀主有令,免去槍林一劫。"


    短短十個字,卻使得展夢白大為驚奇:"這"帝王穀"穀主莫非當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否則他怎會知道我在這裏?"他緩緩抬起目光,突地心頭又是一凜!


    他所認為的"鐵木所製的怪獸",此刻眉眼竟動了起來,發出馬嘶般一聲輕吼,一頭鑽入了展夢白跨下!


    展夢白再也想不到如此形狀的野獸竟是真的,竟身不由主地被它抬了起來,跌坐在它身上。


    這怪獸形狀雖笨拙,但行動卻其急如風,而且平穗已極,身子一縮,倒退而出,退勢竟與來勢一般迅快!


    展夢白一驚之間,身子已出了洞外,他這才看出,這怪獸通體俱是赤紅顏色,生得似獅非獅,似馬非馬。


    那怪獸也昂起脖子,瞪著兩隻燈籠般的眼睛望他,展夢白不禁展顏一笑,輕輕掠下,道:"多謝相送!"隻見那怪獸裂開嘴嘻地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倒退著滑了出去,赤紅的身子,在煙霧中一閃而隱。


    展夢白暗歎忖道:"看來這"帝王穀"主絕非常人,否則又怎配來養這樣的通靈異獸?"抬眼望處,前麵駭然隱隱現出一座刀山,山上石山如林,刀上躺著幾具正在痛苦掙紮著的石像。


    刀山前立著一具判官,判官握劍,斜指刀山!


    展夢白微一遲疑,當即向山上掠去,隻見兩旁塑像,俱是麵目猙獰,咬牙切齒之態,正是描繪這些惡人縱然上了刀山,心中卻仍然絲毫不知悔改,而隻有懷恨,當真將惡徒心腸,刻劃得入木三分!


    突地!刀林之中,直挺挺立起一個人來!


    展夢白膽量再大,也不禁立刻為之打了個寒噤,渾身汗毛,倒豎而起,身子斜斜向山下滑了下去。


    就在這刹那之間,山頂上暴發起一陣得意的大笑聲,笑道:"就憑這樣的膽子,也敢來闖帝王穀麽?"展夢白肩頭一聳,翻身撲上,大怒道:"帝王穀若都是你這樣躲在暗中裝神弄鬼之輩,請我來我也不來!"他一麵怒喝,一麵觀望,隻見刀山之巔,箕踞著一個滿頭白發,滿麵虯須,背脊微駝的麻衣老人。


    這駝背老人歪著頭聽他罵完了,又自仰天狂笑起來,道:"你小子膽量雖不好,說話倒蠻巧的!來,咱們聊聊。"展夢白冷笑道:"像你這樣隻會暗中嚇人之輩,少爺犯不著和你多說話,閃開一邊,讓我過去!"駝背老人突地霹靂般厲叱一聲,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好小子,如此無醴,司知道老夫是誰麽?"他不但語聲有如霹靂的驚人震耳,身材亦是高大威猛,有如雷神天將一般,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展夢白挺胸立地在他對麵,與他四目相對,眼睛也不瞬一瞬,亦自怨喝道:"管你是誰,都要讓路?"駝背老人叉著腰望了他半晌,突地"嘻"地一笑,緩緩坐了下去,搖頭道:"放你過去,沒這麽容易!"展夢白怒道:"沒這麽容易,難道要打一架麽?"駝背老人道:"我兩人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打架?"展夢白怔了一怔,道:"如此說來,你要怎樣?"駝背老人道:"你敢和我打個賭嗎?"


    展夢白道:"打架都不怕,打賭更不怕了!"


    駝背老人大笑道:"好!這一場賭你若勝了,老夫便放你過去,老夫若是勝了,你便爬著回去!"展夢白道:"如何賭法?"


    駝背老人目中閃動著得意的光芒,道:"我問你三個問題,你若答得出為勝,答不出為敗!"展夢白道:"一言為定!"


    駝背老人道:"擊掌為定!"


    展夢白伸出手掌,"拍"地在老人手上擊了一掌,駝背老人突地仰天狂笑起來,拍掌道:"笨小子,笨小子!"展夢白怒道:"誰是笨小子?"


    駝背老人道:"你就是笨小子,竟沒有看出這賭的多不公平,我輸了沒什麽,你輸了卻要爬。"展夢白冷冷道:"我絕不會輸的。"


    駝背老人不禁一愕,笑道:"好,你倒自信的很,聽著!第一個問題是:"你身上共有多少扣子?!"他神情得意,滿麵笑容,隻因他已用這簡單的問題,難倒過許多武林英雄,勝了無數次賭注!


    要知那時的緊身衣褲,衣鈕極多,從裏到外,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粒,更沒有人會仔細去數自己身上的扣子。


    那知展夢白神色絲毫不變,微一思忖,立刻答道:"我身上扣子,一共有我身上一半扣子的一倍!"駝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身上一半扣子是多少粒?"展夢白道:"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麽?"


    駝背老人暗暗忖道:"好呀,我若問你這個問題,你小子準是又來一倍的一半,一半的一倍這一套。"當下立定決心,再也不上這個當了,大聲道:"不是!"展夢白道:"不是問題,你數數看便知道了!"駝背老人道:"不數了,算你勝了!"


    展夢白道:"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駝背老人搖手道:"且慢,待老夫想想。"


    他想來想去,心中突地靈光一閃,大喜忖道:"噢,有了,我要問他:"你的腦袋有多重?"他若再回答是一半腦袋的一倍,我就要切下他的一半腦袋稱稱看。"心裏越想越是歡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展夢白道:"你如此得意,難道是想出個好問題了麽?"駝背老人笑道:"當然,我問你,你腦袋有多重?"展夢白道:"比你腦袋輕一斤!"


    駝背老人又是一怔,大怒道:"我的腦袋有多重,是不是要切下來稱稱看,是不是?是不是?"他惱怒之下,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哪知展夢白卻微笑道:"毋庸切你的腦袋,我也能知道。"駝背老人又氣又怒,又是好奇好笑,道:"好呀,我都不知道我腦袋有多重,你倒知道了!"展夢白笑道:"你想問問看麽?"


    駝背老人道:"好,我問你,我的腦袋——"


    他話未曾說完,展夢白截口道:"你的腦袋比我的重一斤!"駝背老人大怒道:"放屁?"


    展夢白大笑道:"你若不信,不妨切下來稱稱,你若相信,此刻就該依言讓路給我過去了!"駝背老人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聳身一躍而起,帶著震耳的狂笑,如飛掠去!


    展夢白望著他背影,暗忖道:"這老人想必就是黃衣前輩口中那第一個難惹的人物了!但我看來,卻也未見得難惹。"他輕易地打發了這好賭的駝背老人,心裏不禁甚是得意,一躍而下刀山,輕快地向前走去。


    前行兩丈,道路左右分開兩條,當中卻有一個深坑,迷霧中望去,坑中人獸雜亂,也不知有多深。


    一個虯髯判官的石像,仰天立在坑邊,一手捋須,一手持劍,掌中劍光,卻斜斜地垂在地上!


    展夢白呆了一呆:"難道要我自這裏跳下去麽?"風聲過處,坑底彷佛飄上了一陣鬼嘯之聲!


    展夢白突地雙臂一振,縱身躍下。


    隻聽暗影中一人輕輕道:"好小子,夠勇氣,夠聽話!"展夢白輕叱一聲:"什麽人?"轉目四望,但見坑中滿是被石蛇纏住的石人,那有活的人影!


    坑底風聲淒厲,迷霧更濃,四下鬼影幢幢,也不知是假是真,展夢白暗暗後悔,自己怎地不帶個火摺子。


    他心裏更擔心的是,在如此黑暗之中,前麵縱有指路的標誌,他也看不出來,若是一步走錯,怎生是好?


    心頭忐忑之間,掌心不覺又沁出冷汗。


    突地,隻聽"咯"地一聲輕響,四下石像竟動了起來。


    一個石像一跳一跳地來到展夢白麵前,這石像乃是灰石所製,高有八尺,灰發灰眉、灰麵灰衫、灰鼻灰眼……


    雖在如此迷霧之中,但誰也看得出這不是個活人,但"他"卻又偏偏像是活的一樣,縱躍輕靈,竟不帶半點聲響。


    展夢白劍眉軒處,厲叱道:"妖魔鬼怪,退回去!"喝聲中雙掌齊揚,擊向石人,掌風激厲,便是石人也該擊碎。


    那知這一股激厲的掌風到了這石人身前,石人僅是身子微微一震,掌風便如泥牛入海,無蹤無影。


    展夢白一捏掌心冷汗,厲喝道:"你倒底是人是鬼?"那石人竟"咕"地怪笑一聲,一字字緩緩道:"你看我像人麽?"語聲尖銳,果然陰惻惻地不帶半點人味!


    展夢白厲聲道:"你縱然是鬼,展某也要與你鬥一鬥!"那石人怪笑著道:"不用鬥了,你敢摸一摸我的鼻子,我便算你是條英雄漢子。"咯咯的笑聲,教人聽了忍不住要打寒噤!


    展夢白聽著這怪笑之聲,要他去摸這怪物的鼻子,他縱是鐵膽,也不覺有些難以下手!


    那石人不住怪笑道:"你敢不敢?你敢不敢?"展夢白突地心頭一動,恍然忖道:"原來又是那駝背老兒作怪!"當下大喝一聲:"有什麽不敢?"


    石人憑空一跳,嘶聲道:"來呀!"


    展夢白忽然淩空一個翻身,頭下腳上,向石像後翻了過去,口中大笑著道:"來了!"他所料果然不差,那石像背後,果然站著那麻衣駝背的老人,十指如鉤,深深插入了那高大的石像腰下!


    這老人雙臂氣力,何止千鈞,要抬石像,自是容易!


    他雖使石像跳躍而行,卻始終不讓石像落在地上,是以石像行走,毫無聲息,展夢白的掌風,也被他借力消去。


    此刻他見到自己機關已破,亦自放聲大笑起來,手掌拔出石像,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幾分膽量,這還嚇不倒你!"展夢白道:"閑話少說,送過來吧!"


    駝背老人奇道:"送過去什麽?"


    展夢白道:"閣下的頭!"伸出手掌,向老人頭上摸去!


    駝背老人變色道:"你要作什麽?"


    展夢白笑道:"摸你的鼻子!"


    駝背老人大怒道:"誰敢摸老夫的鼻子?"


    展夢白道:"這是你自己方才說出的話,你若要自食其言,也就罷了,閣下尊鼻,在下還不想摸哩!"他微微拂袖,眼角也不再望一眼,冷笑著轉身而去。


    駝背老人突地厲喝一聲:"站著!"


    他雙臂一振,頭發暴張,滿頭白發有如銀針般刺起,大怒喝道:"誰敢說老夫是食言背信的人?"展夢白駐足回頭,冷冷道:"閣下若不願做食言背信的人,就請伸過頭來,讓在下摸一摸尊鼻!"駝背老人道:"老夫是讓你摸那石像的鼻子!"展夢白冷笑道:"話是石像說的?還是閣下說的?"駝背老人呆了半晌,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全身都軟了下來,道:"不錯,是老夫說的!"展夢白微笑著伸出手掌,招手道:"來吧!"


    駝背老人連退數步,作揖道:"小兄弟,隻要你不摸老夫的鼻子,別的什麽事都可以。"展夢白道:"又不是我要摸的。"


    他又自轉身而行,突覺跟前一花,那駝背老人已飄落在他身前,陪笑道:"老夫有一柄利劍,送給你好麽?"展夢白道:"誰要你的劍?"


    駝背老人搖了搖頭,笑道:"老夫陪你入穀好麽?"展夢白道:"誰要你陪?"


    駝背老人長歎道:"難道你定要摸老夫的鼻子,否則就要老夫做一個食言背信的人,唉,小兄弟,你也太狠了。"展夢白忍不住展顏一笑,道:"閣下若是食言背信的人,不動手殺我也早就走了,還會在這裏麽?"駝背老人雙目一張,道:"你相信老夫絕非食言之人?"展夢白笑道:"閣下自然不是!"


    駝背老人仰天大笑三聲,笑聲頓處,雙眉突又皺了起來,長歎道:"還是請你摸一下老夫的鼻子算了!"展夢白卻又不禁大奇,詫聲道:"為什麽?"


    駝背老人歎道:"老夫平生言出必踐,此次你縱不怪我,老夫心裏也不安的很,除非你……"展夢白截口笑道:"那麽便請閣下回答我一句話,便算我摸了閣下的鼻子好麽?"駝背老人大喜道:"真的,小兄弟,你真是個好人,無論你問的什麽,老夫隻要知道,必定告訴你。"展夢白忖道:"此人果然是熱心熱腸,而且未失童心,我問他的話,他想來不會騙我的。"當下麵色一整,沉聲道:"閣下可知道誰是"情人箭"的主人?這歹毒的暗器究竟有何巧妙?"駝背老人皺眉道:"什麽"情人箭"?老夫根本不知道。"展夢白厲聲道:"閣下既是"帝王穀"中人,怎會不知道"情人箭"這種惡毒的暗器?"駝背老人大奇道:"情人箭與帝王穀又有何關係?"展夢白呆了一呆,沉聲道:"閣下能否斷定"帝王穀"中所有的人,都與那"情人箭"毫無關係?"駝背老人搖頭道:"帝王穀中,大多是隆物,什麽奇怪的事,都會做得出來,老夫不知道,也不敢斷定。"展夢白怔了半晌,長揖道:"多謝了!"


    他相信這老人絕不會騙他,是以立刻轉身而行。


    那知駝背老人又自輕叱一聲:"旦慢!"


    展夢白回首處,隻見他俯身走了兩步,伸手扳了扳地上的一具被石蛇纏住的惡人石像。


    "呀"地一聲,深坑邊的石壁上,竟裂開了一重門戶。


    駝背老人道:"這裏近,你由這裏去吧!"


    展夢白毫不猶疑,又自長揖謝了,立刻縱身躍入。


    門裏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旁嵌著銅燈。


    隻聽駝背老人喚道:"小兄弟,膽子大些,好好去吧!"接著,又是"呀"地一響,後麵門戶竟關了起來!


    展夢白頭也不回,昂首而行,心中暗忖道:"這老人叫我膽子大些,莫非前麵還有什麽駭人的事麽?"但是他既已聽了那老人的話走入了甬道,心裏便絕不後悔,縱然是那老人害他,他也認了。


    甬道漸行漸下,也不知有多長,展夢白四下觀望,隻見兩壁銅燈,俱都擦得極為光亮,顯見此地經常有人行走。


    他根本不願偷偷摸摸,是以腳步極重。


    沉重的腳步聲,引起了四下回音,突地,遠處傳來一陣呼喝,一人銳聲道:"什麽人敢亂走這條密道?"展夢白大聲道:"我!"


    那邊人似乎呆了一呆,頓了半晌,方自大聲怒喊道:"你是什麽人?這條密道是誰專用的,你知道麽?"展夢白大聲道:"不知道!"


    那邊人似乎又呆了一呆,頓了半晌。


    這一次呆了的時間較長,呼喊的聲音也越響:"無論你是誰,數到三字,你若還不回頭,莫怪姑娘手狠!"展夢白大笑道:"原來你竟是個女子,怎地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鬼哭狼嚎似的,叫人聽了惡心!"那邊人怨道:"好,你笑,看你能笑到幾時?"展夢白雖在大笑,但暗中早已戒備,腳步亦驟然加快,隻聽甬道那邊嬌叱一聲,道:


    "小紅,去咬那人!"


    展夢白大笑道:"小紅,原來你叫小紅,原來你還會咬人。"話聲未了,前麵突地現出兩盞明燈!


    明燈一現,展夢白便知道是那如獅如馬的怪獸來了,心念尚未轉完,那怪獸已怒嘶一聲,來到他麵前。


    燈光之下,隻見它身上火焰般的長毛,根根豎起!舌如蛇信,尾如旗竿,銅鈴般的眼睛,狠狠望著展夢白。


    展夢白知道這怪獸來去如風,動作奇快,想必威力甚猛,當下也不敢大意,運氣防身,凝神戒備。


    那知這怪獸望了展夢白半晌,竟緩緩點了點頭,宛如見到熟人一般,長毛與尾巴,也平伏了下去。


    展夢白失笑道:"小紅,原來你還認得我!"


    那怪獸小紅又點了點頭,風一般退了出去。


    展夢白展動身形,隨之而下,隻見甬道已至盡頭,一扇銅門半開,門外有人粗聲道:


    "小紅,你咬死了那人麽?"


    另一個嬌弱的聲音笑道:"還怕咬他不死,就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擋不住小紅一撲!"話聲未了,展夢白已衝出門外!


    門外是一座極大的花園,四麵群山圍擁,園中萬花競豔,牡丹、芍藥、黃菊、紅玫,四季香花,在這地竟同時開放。


    驟眼望去,宛如置身一月香濤花海之中。


    白石小徑,青竹籬笆間,零亂地站著十餘個紅衣少女,一手持鋤,一手持壺,正在剪草灌花。


    一個身材高大,修眉環目,宛如巨靈神一般的女子,正半蹲著身子,在撫摸那怪獸小紅身上的柔毛。


    紅衣少女們一見展夢白突地現身,俱都不禁為之驚呼起來,展夢白驟見此情此景,也不禁為之一呆!


    他此刻已換了一身緊身黑衣,雖是粗布所製,但剪裁卻極為台身,巧妙地襯出了他滿蘊活力的身軀。


    他頭發亦未細心修剪,微風吹處,那漆黑的頭發,便在他彷佛玉石琢成的寬闊前額之前,輕輕飄拂起來。


    他那電一般的雙目,更不知蘊藏著多少魅人的魔力,他目光僅隻輕輕一掃,已有許多個紅衣少女如醉如癡!


    數十道目光,但都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一時之間,展夢白倒不覺有些奇怪:"難道我臉上長了花麽?"突聽一聲大喝,那巨靈般的女子,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喂,你這人是從那裏來的?"展夢白冷冷道:"從來的地方來的!"


    那巨靈般的女子"哈"它一聲怪笑,道:"好呀,小子你竟敢在我花大姑麵前如此說話!"展夢白再也不理她,目光轉向他身旁的一個紅衣少女,微微笑道:"請問姑娘,這裏就是"帝王穀"麽?"那紅衣少女望到他麵上的笑容,紅暈立刻飛上雙頰,緩緩低下了頭,輕輕道:"這裏就是帝王穀。"其餘的缸衣少女,也都一起圍了上來,有的咯咯地掩口輕笑,有的人笑著問道:"喂,你要找誰呀?"展夢白驟然被這許多少女圍住,倒不覺有些心慌,情不自禁,退了兩步,那些少女見了更是開心!


    微風白雲,花香鳥語,少女們含羞輕笑……


    突地,一聲霹靂般的大喝,花大姑雙臂一分,四個少女,兩個左,兩個右,向旁倒了下去。


    笑聲頓住,花大姑叉腰而立,怒喝道:"死丫頭們,你們難道真的沒見過男人麽?都滾!"紅衣少女似乎都對這花大姑甚是畏懼,一個個俱都花容失色,像一群小鳥似的四下逃了開去。


    花大姑突又一聲大喝:"站住!"


    紅衣少女們果然一齊停下腳步。


    花大姑道:"擺成"百花陣",將這圍在中間,沒有命令,誰也不準說話,更不準亂動!"紅衣少女低應一聲,一個個搖動腰肢,展動身形,分向而立,但忍不住還是要偷偷看上展夢白幾眼!


    花大姑豹子般的眼睛,瞪著展夢白,道:"這花園中十年來從沒有年輕男子進來過,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麽?"展夢白恍然忖道:"原來這花園從未有年輕男子進來過,難怪這些少女像怪物似的看著我!"花大姑厲聲道:"老娘說的話,你聽到了麽?"展夢白冷冷道:"你間我這花園為何沒有男人來過,是麽?"花大姑大聲道:"是的!"


    展夢白冷笑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當然不肯走入這單有婦人女子的花園中來,這有什麽奇怪!"花大姑怒道:"放屁,也不知有多少個臭男人要進來,隻是他們不敢,隻因進來的男人,沒有人能活著回去!"展夢白冷笑道:"真的麽?"


    話聲未了,身形已衝天而起,直拔三丈,淩空兩個翻身,遠遠落人幾叢玫瑰花後,有如飛鳥投林一般!


    花大姑大怒道:"小子你有種,不要逃!"


    隻聽遠處傳來展夢白的大笑聲,道:"好男不與女鬥,少爺也犯不著和你們這般女子動手!"花大姑冷笑道:"你走得了麽?"


    手掌一揮道:"丫頭們,快追,若被他逃了,姑娘知道,誰擔當得起?"紅衣少女嬌應一聲,紅裙飄飛,一齊沒入花叢。


    轉目望去,隻見那怪獸"小紅"馴貓般伏在地上,動也不動,花大姑怕手道:"小紅,你也去追啊,咬呀!"那"怪獸"小紅搖了搖頭,仍然伏地不動。


    花大姑怒罵道:"好,你不去明天誰看你?"


    她終究還是無可奈何,隻得自己去了。


    展夢白在花叢的白石小徑上急奔了一陣,轉目四望,四下仍是一片花海,彷佛看不到邊奴且。


    他心念一動,暗驚忖道:"這花園怎地如此寬闊?"當下認定一個方向,展動身形,如飛而去。


    那知奔行一陣之後,極目望去,仍是一片花海。


    展夢白霍然停住腳步,忖道:"是了,這花叢必有古怪!"心念方自轉完,遠處已傳來花大姑的呼聲,道:"這花叢間暗藏"先天太極圖",小子你跑得掉麽?"展夢白心頭一驚,身後已有衣袂帶風之聲傳來,他霍然轉身,隻見一個紅衣少女,已來到他麵前!


    這女子頭挽雙髻,眉目含情,望了展夢白兩眼,大聲道:"快束手就,否則姑娘我就要你的命!"她言語雖凶,但卻和說話的神情語氣大不調和。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姑娘要與在下動手麽?"紅衣少女輕輕道:"我雖不願和你動手,但……呔,看招!"舉起掌中花鋤,當頭向展夢白擊下?


    展夢白扭轉腰身,輕輕避過。


    紅衣少女低聲說道:"我手下不能留情,你要小心了!"身形閃動,掌中花鋤化成一片光幕!


    展夢白道:"在下自會小心的。"


    連避數招,仍不還手。


    紅衣少女輕歎道:"我這套招式,乃是穀主獨家所創,變化既多又快,你若無法還手,就……"話聲未了,突聽厲叱:"小蘭,那在這裏麽?"紅衣少女麵色一變,隻見花大姑已領著四個紅衣少女急奔而來,當下嬌喝一聲,連攻數招!


    花大姑厲聲道:"玫瑰、牡丹、仕鵑、冬青,你們四個一齊上去動手,大姑在一旁替你們掠陣!"四個紅衣少女立刻展開花鋤,急攻而來!


    刹那之間,五柄花鋤已將展夢白圍在中間。


    這五個以花為名的紅衣少女,掌中花鋤,招式果然自成一家,挑、劈、鉤、拐,靈巧中暗藏狠辣!


    她五人不但招式奇妙,而且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那"小蘭"有些心虛,是以招式間更是拚命!


    刹那間數十招過去,展夢白仍未還手,心中已不禁暗歎忖道:"帝王穀當真不可輕侮,單隻這幾個少女,我在一年前未見是她們的敵手!"隻聽花大姑大笑道:"丫頭們,賣些氣力!這小子已無還手之力,三招之內,這便要……"展夢白冷冷截口道:"三招之內,我便要你五人兵刃脫手!"語聲之中,突然輕飄飄劈出一掌。


    這一掌掌勢變幻無方,雖是一招,已逼得五柄花鋤一齊亂了章法,展夢白輕叱道:"第二招來了!"他右掌一引,突地斜斜向外翻出,抓住了"牡丹"掌中花鋤,向左一推,擊在"玫瑰"掌中花鋤上!


    隻聽"當"地一響,響聲中他左掌已從脅下翻出,抓住了身後"冬青"掌中的花鋤,手腕突地一擰。


    冬青再也把持不住,花鋤脫手而去,鋤柄急地彈出,彈到了"杜鵑"的手腕,"杜鵑"手腕一麻,花鋤亦自脫手!展夢白道:"第三招來了!"語聲中左掌已乘勢握住了"小蘭"的手腕,右掌揮處,輕點"牡丹"、"玫塊"兩人掌中鋤頭。


    她兩人手腕已被方才一震,震得發麻,此刻展夢白手掌輕輕一點,她兩人掌中花鋤便一齊落在地上!


    展夢白微笑道:"你也鬆手吧!"


    他左掌方待一緊,將"小蘭"掌中花鋤捏落,那知他還沒有用出絲毫力氣,"小蘭"的花鋤已"叮"地落了下來!


    展夢白怔了一怔,轉目望去,隻見"小蘭"滿麵紅暈,眼波帶水,正癡癡地望著他的眼睛!


    展夢白心頭一動,鬆開五指,但"小蘭"的手掌,仍癡癡地舉在他麵前,彷佛要他再捏一捏!


    另四個少女見他三招之間,便將自己兵刃一齊震落,也都被驚得怔在當地,張大了眼睛望著他。


    五個紅衣少女,像是石像般將他圍在中間。


    十道發怔的眼波,癡癡地望在他身上。


    一時之間,展夢白倒也不知如何是好,垂下頭去,但見幾朵方自被兵刃掃落的花朵,正零落在他足下。


    花大姑也被驚得呆了半晌,突地轉身急奔而出,狂呼道:"不好了,有個臭男人本事大的不得了!"她腳步沉重,身軀沉重,原來她雖是這百花園中的總管,卻絲毫不會武功,是以方才不敢動手!


    "牡丹"、"冬青"、"玫瑰"、"杜鵑",聽她一喊,身子俱都一震,四下逃了開去!


    隻有"小蘭"仍癡癡地站在地上,但麵目也變了顏色,顫聲道:"你……你快些逃吧,不然……"展夢白道:"我正要會見這裏的主人,逃什麽?"小蘭道:"這裏的主人,平生最恨男人,無論是誰,都不準到百花園中來的,你還是快逃吧!"展夢白道."你倒應該快走才是!"


    小蘭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要緊,但……"語聲未了,突聽遠處有人清叱道:"是誰敢到這裏撒野?"小蘭麵色突變,顫聲道:"你不逃?"


    展夢白含笑搖了搖頭,小蘭跺足道:"你……你……"目中已急出了眼淚,突地轉身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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