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夫人眼看梅吟雪身形消失,空白怒罵半晌,她心裏的恨意憤怒,便化做了憂慮焦急,以手代足,一寸一寸地掙紮著爬進了樹林。三天裏她有時忍不住又放聲怒罵,有時卻不禁大聲哀告,但無論她罵盡粗語,抑或是說盡好話,都得不到一絲回音。


    她再也想不到第五日黃昏,她閉塞的真氣竟然暢通,大喜之下,略微養了養神,便四下尋找梅吟雪,她發誓要找到梅吟雪,將滿心怨毒宣泄。


    漫天夕陽中,她尋找了梅吟雪存身的樹林外,山岩邊,一腳方自踏入草叢,隻聽"蹦"的一響,便有十數條樹枝自木葉中彈起,十餘塊尖石,隨著樹枝暴射而出,亂雨般落將下來,風聲銳厲,力量甚強。


    得意夫人一驚之下,閃身避過。哪知她身形未定,突地又有十數塊尖石,自地上彈起!她驚呼一聲,身形閃電般退出林外,肩頭卻已被石塊掃中,辛辣生疼,放聲大罵道:"姓梅的賤人,你敢出來麽?"她驚魂未定,在林外罵了一陣,卻終是不敢再進樹林。


    隻聽林中一陣冷笑,梅吟雪競從長有尺餘的荒草梢頭漫步而來,衣袂飄風,長草也不住飛舞,她俏生生立在草上,有如淩波仙子一般。草上飛行,本已是絕頂輕功,但普通人也隻能提著一口真氣,自草上飛行掠過,似這般能在草上從容漫步的輕功,得意夫人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刹那間她滿心憤恨,又變作了驚怒,惶聲道:"你……你……誰替你解開的穴道?"梅吟雪笑道:"你可知道我一身功力,被龍布詩毀去之後,還能自行恢複,何況這次僅是被你點了穴道。"她不但能在草上從容漫步,竟還能吐氣開聲,得意夫人更是大驚,她再也未曾想到,那草叢中早埋有數根十分堅固的木樁。


    梅吟雪微笑又道,"我已在樹林中布置好一個極陰涼處,你既然來了,便請進來歇息一陣如何?"她內力未複,身子嬌弱無力,雖然立在木樁上,也不禁搖搖欲墜。


    得意夫人見了,越發以為她輕功妙到毫巔,哪裏還敢進去,隻是心裏還有些懷疑,她內力既已恢複,為何說話這般有氣無力。


    梅吟雪秋波一轉,更是有氣無力微微地笑道:"我內力還未十分恢複,連說話竟也沒有力氣,你若要和我談天,就請進來坐坐,我這樹林裏也沒有什麽厲害的埋伏,絕對傷不到你的。"得意夫人呆了半晌,梅吟雪越是請她進去,她越是不敢進去,暗忖道:"原來她說話裝得有氣無力,也是故意來騙我的。"梅吟雪道:"請,請……"


    得意夫人突地大笑道:"你這些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哩!"得意地大笑數聲,轉身飛掠而去!


    梅吟雪望著她身影消失,不禁反手一抹額頭上的汗珠,暗暗一聲:"僥幸!"她隻是用了一手諸葛孔明的空城之計,便輕輕將得意夫人騙過。


    這件事的經過,得意夫人敘說得白然沒有如此周到。


    她最後說道:"那日我回來之後,生怕賤人會偷偷來暗算於我,便在樹上搭上了間木屋,又在四周布滿了許多埋伏,哼哼!她雖然像狐狸般狡猾,老娘又何嚐會輸給她,老娘不敢去到那樹林中去,她又何嚐敢到這邊來。"南宮平聽到梅吟雪無恙,不禁鬆了口氣,忖道:"原來她這些陷阱埋伏,都是為悔吟雪做的,如此說來,我的輕功豈非已和梅吟雪一樣了,是以才會落入陷阱之中。"他卻不知道他的輕功如今比梅吟雪強過幾分,隻因得意夫人將梅吟雪輕功估量過高,而南宮平又在體力不濟的情況中。


    得意夫人恨聲道:"可恨的隻是,那賤人竟占著了那艘破船,而且整日叮叮咚咚的修補,我隻怕她船修好了,便可脫困而去,而我隻有終老在這天殺的荒島上,可是……如今我有了你,便不怕她走了……""啪"地一拍南宮平肩頭,放聲狂笑起來。


    南宮平心頭一懍,厲聲道:"你這話是何用意?"得意夫人道:"她那般多情的女子,既與你結成夫妻,怎舍得留下你這樣英俊的少年,在這無人的荒島上陪我?"南宮平大怒道:"你是否要以我要挾於她?"


    得意夫人笑道:"你倒聰明得很。"一把抱起南宮平,自林後掠去。


    穿過這濃密的樹林,便是一片黑岩。林中陰陰鬱鬱,蟲鳥啁啾,到這裏眼界突然一開,但見清風白雪,海濤之聲,隨風而來。


    南宮平放眼望去,隻見黑岩那邊,又是一片叢林,他知道那叢林之內,便住著他朝思暮想的梅吟雪,一時間心房不覺"怦怦"跳動,方待出口呼喚,哪知得意夫人卻又輕輕點了他的啞穴,道:"安靜些!"她將南宮平藏在一方岩石後,方自大步走到林邊的黑石上,高聲喚道:"梅吟雪……姓梅的,你快出來!"呼聲尖銳,驚逃了林中幾隻夜鳥,帶著一種譴責意味的撲翅飛翔聲,一飛衝天!


    接著,林中響起一聲長笑,梅吟雪手裏拈著一條樹枝,緩步而出,她身上穿著一件船帆製成的長袍,雖簡陋,卻清潔,像是荒林女神般,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淡淡笑道:"你又來了麽?請進請進!"得意夫人咯咯笑道:"好妹子,許久不見,你出落得更漂亮了"梅吟雪笑道:"我昨天逮了幾隻野兔,也美味得很,你可要去我那裏吃一點?"她兩人言來語去,麵上都帶著溫柔的笑容,話更說得親熱,但彼此心裏,卻恨不得一口將對方吞到肚子裏去。


    南宮平一聽到梅吟雪的語聲,心頭更是悲喜交集,不能自己,隻恨自己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一時間心胸都已仿佛裂開。


    梅吟雪秋波一轉,笑道:"你今日這麽高興,可是有什麽喜事麽?"得意夫人道:"不錯,我聽說你船快修好了,是以心裏高興得很。"梅吟雪"咯咯"笑道:"呀,你真好,隻可惜我一人乘船走了,你豈非更是寂寞,而且……等你死的時候,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說不定真會被媽蟻吃了,唉!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難受得很。"得意夫人心中大駕道:"死賤人?口中卻輕笑道:"呀,妹子,你真是關心我,但是姐姐我絕對不會沒有人收屍的。"梅吟雪"嘻嘻"笑道:"我本想留在這裏替你收屍,但你老是不死,我也等不及了,隻好先走……"得意夫人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說著玩的,你不會走的,你要將船留給我,讓姐姐我一個人走,你說是麽?"梅吟雪忍住笑道:"是極是極,真虧你怎麽想得出來的。"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她越想越覺好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幾乎流了下來。


    得意夫人大笑著道:"這想法妙吧?好妹子,告訴你,這法子也不是姐姐我想出來的,而是我那裏今天來的一個客人告訴我的。"梅吟雪笑道:"哦?真的?你那位客人,必定也聰明得很,他是誰呀?得意夫人冷冷道:"南宮平!"梅吟雪身子一震,笑聲立頓,失聲驚呼道:"南宮平?他來了?"得意夫人緩緩抬起手來,理了理披肩的長發,悠然說道:"不錯,他來了,你可要見見他麽?他一心一意都在想著你哩。"她動作和神態,仍有如昔日那般冶蕩妖媚,隻是她卻忘了,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顏色,一個夜叉般醜陋的女子,卻偏偏要做出妖姬般的媚態,那樣子當真是惡形惡狀,令人見了,幾乎連隔夜飯都要吐將出來。


    梅吟雪心胸間一陣陣情感激動,但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得意夫人呆了一呆,大聲道:"怎麽!你難道不想見他?"梅吟雪心念數轉,緩緩道:"我為什麽不想見他?"得意夫人"咯咯"一笑,道:"這就是了,我早就知道你必定是想著要見他的。"梅吟雪突又緩緩道:"我為什麽想著要見他,我心裏早已將他當作死了,這種薄情男子,我見不見他,都是一樣!"這次便輪到得意夫人身子一震,笑聲立頓,變色道:"你難道忘了你們兩人的山盟海誓?你難道忘了你們已結為夫妻?你曾經告訴我,你始終對他一往情深,難道那些都是假話?"梅吟雪冷冷道:"不錯,我是曾經對他一往情深,但現在卻已恨透了他,在那諸神島上,我求他張開眼來看我一眼,他都不肯,此刻我為什麽定要見他,你說我為什麽定要見他!"她越說聲調越高,心頭似乎有滿腔激憤!


    得意夫人臉色大變,惶聲道:"那時他必定有許多苦衷,是以才不願見你,但他的的確確是個溫柔多情的男子,而且的的確確對你一往情深,你千萬不能對不起他!"她本來以為必定能以南宮平來要挾梅吟雪,使得梅吟雪聽命於她,她滿懷得意和希望而來,哪知梅吟雪卻早已不將南宮平放在心上。


    於是她希望變為失望,得意變為惶恐,竟口口聲聲,為南官平辯護起來。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你既然認為他是溫柔多情的男子,就叫他陪著你好了,哼哼!有這樣一個溫柔多情的男子在荒島上陪著你,我也好放心走了。"話未說完,便已轉過身子。


    得意夫人更是惶急,大喝道:"且慢!"


    梅吟雪頭也不回,冷冷道:"我將丈夫都讓給你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事?你還有什麽話說?"得意夫人愁眉苦臉,再也沒有半分得意的樣子,愕聲道。


    "我又老又醜,已是老太婆了,怎麽配得過他,但你兩人卻是男才女貌,天成佳偶……"梅吟雪冷冷道:"這便是你要說的話麽?"


    得意夫人大聲道:"且慢,人家苦苦尋找於你,你無論如何也要看他一次。"梅吟雪頓住腳步,道:"看不看他,都是一樣,再看一次也無妨。"得憊夫人道:"你且稍等一會,我立刻將他帶來。"如飛向後掠去,她想等梅吟雪苦苦哀求之後,再將南宮平帶來,哪知此刻竟變為她要苦苦哀求梅吟雪,這豈非可憐可笑!


    南宮平聽著她兩人的對話之聲,心中忽悲忽喜,忽而失望,忽而憤慨。


    他暗中忖道:"連得意夫人這樣的女子都知道我心有苦衷,而吟雪她竟然絲毫不了解我。"心頭一陣熱血上浦,忽又轉念忖道:"她心計極深,莫非這隻是她早已看破得意夫人的用意,是以欲擒故縱,先發製人……"他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得意夫人便已如飛掠來,俯下身子,為南宮平整了整身上的麻衣,理了理頭上的亂發,口中卻厲聲道:"出去之後,趕快苦苦哀求於她,勢必要打動她的心,求她原諒你,知道麽,否則……哼哼!你心裏清楚得很,老娘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南宮平咬緊牙矢,一言不發,得意夫人一把抱起了他,轉出石外。


    南宮平凝目望處,隻見一條俏生生的人影,背向這邊,站在密林濃陰中,刹那之間,心頭如被巨石一撞,衝口道:"吟雪,我……"梅吟雪身子仿佛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仍未回過頭來!


    得意夫人強笑道:"好妹子,你看,姐姐這不是將你的人兒帶來了麽?你看他為了想你,已憔悴成這副樣子,連我看了都難受得很。"梅吟雪過了許久,方自緩緩轉過身來,麵上仍是一片冷漠的神色。


    得意夫人道:"你看,你看,你們小兩口子,經過了那麽多的變故,現在終於重又相見了,呀!這真的是可喜可賀之事,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她口裏連聲說著太高興了,麵上卻是愁眉苦臉,目光中更滿含怨毒懷恨之怠,哪有半點高興的樣於。


    南宮平見到梅吟雪竟對自己如此冷漠,心裏的千言萬語,方待說出,便已一起哽住在喉間,化做了一塊千鉤巨石,重重地壓了下去,壓在心頭。


    得意夫人目光一轉,扯了扯南宮平的衣袖,道:"你說話呀!見了她,你難道不高興麽,有"話盡管說出來好了,難道還害臊麽?"梅吟雪突地麵色一變,厲聲道:"他還有什麽話好說,我不見他之麵還罷了,一見他之麵,不由我恨滿心頭,你快些將他帶回去!"得意夫人大聲道:"你與他真已恩義斷絕?"


    梅吟雪憤然道:"你說得對極了。"


    得意夫人突地陰森森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我便要以五陰手法,點殘他的奇經八脈,讓他受盡痛苦折磨之後,口噴黑血而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心痛不心痛?"果然抬手向南宮平殘穴點去,眼角卻愉愉膘著梅吟雪,隻望她出手相救。


    梅吟雪冷笑道:"請便,隻希望你就在此地動手,也讓我看看他受罪時的樣子,同時你便可以知道我心痛不心痛了。"得意夫人怔了一怔,倏地頓住手掌,身子跳了起來,頓足大罵道:"好個無情無義的賤人,居然忍心謀殺親夫,難怪江湖中人稱你冷血,你的心果然比毒蛇還毒!"梅吟雪仰天大笑道:"承蒙過獎,多謝多謝,我若不冷血,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笑聲突地一頓,自懷中取出一雙小小的金鈴,隨手拋了過來,"叮鐺"一聲,落在南宮平足邊,南宮平心頭一震,隻聽她沉聲道:"這便是你我成親之日你送我的信物,如今我還給你了,從今以後,我倆再無牽連,你莫要再來糾纏於我!"南宮平心頭有如被利刃當胸刺人,耳旁嗡然一響,喉頭微微一頓。


    得意夫人怒駕道:"好個無恥的賤人,你卻休起丈夫來了,千古以來,狠毒無恥的女人雖多,卻無一人比得上你。"梅吟雪冷笑道:"真的麽?我本來以為最狠毒無恥的女人是你哩。"得意夫人氣得暴跳如雷,頓足罵道:"南宮平,你怎地!個烏龜似的不說話呀,你……你……"碎石紛飛,地上的黑岩,都被她雙足跺碎。


    南宮平心頭早已痛得麻木,木然道:"吟雪,我是對不起你,你這樣對我,我也不怪你,你年紀還輕,還有許多壽命,隻望你以後能找個正當的人,過正當的日子,不要……"梅吟雪道:"不勞費心,世上男人多的是……"霍然轉過身去,大笑道:"我船已修好,這便要去劃了!"狂笑聲中,她如飛掠人濃林,然後,她的笑聲立刻變作了悲泣,身子搖了兩搖,痛哭低語:"小平,你該原諒我,我若不這樣做法,必定迷不過得意夫人的毒手……"語聲未了,仰首噴出一口鮮血。


    她掙紮著走了兒步,尋了個隱身之處,緩緩坐了下來,她深知得意夫人的凶殘毒辣,是以偽裝得對南宮平恩情斷絕,好叫得意夫人失望。


    但是她這偽裝,卻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她使得南宮平傷心,心裏更不知是多麽痛苦,南宮平最後說出的話,更讓她心房寸碎,直到碎心的痛苦無法忍受,便化做鮮血噴出。


    她輕輕一抹血跡,嘴角處隱隱爬上了一絲微笑,隻因她自己偽裝得甚是成功,得意夫人縱然奸狡,卻也被她騙過。她輕輕自語道:"得意夫人,你來吧,我在林裏正不知有多少埋伏在等著你呢!你以為我已要去了,你能不來麽?"她眼前似乎已泛出一幅圖畫……


    得意夫人被倒吊在樹上,呻吟而死,然後,她便可倒在南宮平懷裏,那時,南宮平自然已知道她的苦心,那時,他們就會彼此流著眼淚,體味到自己的相思與痛苦,然後,他們便揚帆而去,然後,便是一連串幸福美滿的日子,然後……


    她心神交瘁,噴出一口鮮血後,周身更宛如全已脫力,此刻眼簾一闔,便在幸福的美夢之中,昏迷了過去……


    南宮平目送著她身影消失,心頭一陣激動,竟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得意夫人連連頓足,不住怒罵,在南宮平身邊走來走去,突地,她停下腳步,一掌拍開了南宮平的穴道,大聲道:"無用的男人,還不快追過去,將那無恥的女人綁在樹上,狠狠抽一頓鞭子……"南宮平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喃喃道:"讓她走吧……讓她走吧……"得意夫人怒罵道:"讓她走吧,嘿!你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麽,你在這荒島上受苦,卻讓她回去和別的男人尋歡作樂,別人昔是知道她曾是你南宮平的妻子,不但你活著不能見人,死了不能見鬼,就連你師傅師兄,祖宗八代的人都被你丟光了,你對得起你的祖宗麽?"南宮平雙拳緊握,牙關緊咬,霍然站了起來。


    得意夫人隻當這番話已將南宮平打動,大喜道:"去,快去!"她要南宮平先去闖開埋伏,然後她自己隨之而入。


    哪知南宮平呆了半晌,突又"噗"地坐在地上,得意夫人恨得咬牙切齒,在樹林邊轉了幾轉,突又回手點了南宮平穴道,道:"走!那邊去!"南宮平已完全麻木了,她一指點來,竟也不知閃避。


    她想到樹林正麵,埋伏必多,是以繞過一邊,再穿林而入。


    截下梅吟雪。


    她繞著樹林走了半圈,隻見一片黑岩,壁立而起,下麵便是叢林,得意夫人微一思索,尋來兩塊火石,南宮平心頭一懍,脫口道:"放火?得意夫人冷冷道:"不錯,老娘燒光這一片樹林,看她還有什麽埋伏!"要知她之所以遲遲不敢放火,便是因為生怕自己火攻梅吟雪,梅吟雪又何嚐不能火攻自己,到那時全島若是燒成一片荒地,兩人豈非便要同歸於盡。


    但此刻她心中卻已再無顧慮,當下尋來一些枯枝散葉,燃了起來,自山壁之上,拋了下去。


    風急林燥,火勢瞬即燃起,一股濃煙,衝天而上。


    得意夫人哈哈笑道:"看你這次還有什麽法子,除非……"南宮平冷冷截口道:"她縱然本待多留半日,你放火一燒山林,她也要乘船走了,等到火勢熄滅,你縱然進去,卻已遲了。"得意夫人心頭一震,呆了半晌,突地放聲狂笑道:"好好,大家一起死了,豈非幹淨……"左掌閃電般拍開了南宮平穴道,右掌急伸,將南宮平推下山岩,狂笑道:"衝呀!衝進去!……"南宮平身形直衝而出,眼見便要落人烈火之中,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手掌突地挽住了一塊突出的山石,運氣騰身,雙足向後急掃,隻聽"砰"地一聲,有如木石猛擊,他右足已掃在得意夫人足跟腔骨之上。


    得意夫人的狂笑未絕,放聲驚呼一聲,筆直滾下了山岩。


    呼聲尖銳、淒厲,曆久不絕。


    南宮平伸手一抹頭上冷汗,凝目向下望去,隻見得意夫人滿身火星,自烈焰中一躍而起,發了狂似的向火勢猶未燃起之處奔去。


    哪知她方自狂奔十餘丈遠近,突又驚呼一聲,撲麵跌倒,接著,她身子便被一條巨藤倒懸而起,刹那之間,但見密葉之中箭如飛蝗,暴射而出,數十根樹枝削成的木箭,竟有一半射在她身上。


    南宮平瞑目暗歎一聲,呆呆地怔了半晌,飛身朝來路奔回,放聲大呼道:"吟雪,梅吟雪,她已中了你的埋伏,你看得見麽?"他心中猶存希望,梅吟雪方才若是在施欲擒故縱之計,此刻聽了他的呼聲,便該飛身奔出,但樹林中卻寂無應聲,他自然再也不會想到,梅吟雪此刻已是暈迷不醒,放聲呼喚了一陣,心頭既是失望,又是悲憤,大喝一聲,衝人樹林。


    他心情惶亂,竟又忘了這樹林中處處俱是埋伏陷阱,入林未及一丈,他身子便已絆倒,隻聽"呼"地一聲風聲,一方巨石,白木葉中直落而下,砰然擊在他後背之上,他再次噴出一口鮮血,當場暈絕過去。


    海風強勁,火勢越燃越大……


    眼看不用多久時間,這無人的荒島,就要變為一片火海,南宮平等三人,仍是暈迷不醒,而那閃耀的火焰,卻有如無情的海浪,寸寸逼近,那凶猛的火舌,眼看在瞬息之間,使要將他三人吞沒,他三人之間的恩怨、仇恨、情愛,在生前雖然糾結無已,但此刻卻要隨著他們的生命與軀體,永遠埋葬於火窟之中……


    長天一碧萬裏,海上波濤千重,一片斜帆,現於海天邊處,這片帆顏色非黃非白,竟是五色紛呈,七彩斑爛,仿佛是用無數塊彩色錦緞拚湊而成,縱是航行海上多年的水手,也絕無一人見過如此奇異的風帆。


    船上畫棟雕梁,錦幔珠簾,富麗堂皇,眩人眼目,船上的船夫,身上穿的俱是片錦碎緞拚成的七彩錦衣,頭上短發齊肩,仔細一看,竟然全都是女子,隻是人人筋骨粗壯,身手矯健之處,比起一般大漢,猶勝三分。


    一個短發健婦,叉手立在船舷邊,突地放聲呼道:"陸地!"船艙中一個華服少年立刻自深重的珠簾中探身而出,一步掠到健婦身邊。放眼望處,但見遠處果然出現一片陸地的影子,雙眉一展,揮手道:"轉舵揚帆,全速前進!"船上健婦訇然應了。久航海上的水手,驟然見著陸地,心情自是十分興奮。


    珠簾中嬌喚一聲:"真的見著陸地了麽?"


    兩位容光照人的明眸少女,自艙中並肩行出,一人濃裝豔抹,身上穿的亦是七彩弟衣,頭上青絲,高高挽起,環佩叮當,在風中不絕作響,看來有如初為人婦的新娘子一般。


    另一人卻是淡掃蛾眉,不施脂粉,更顯窈窕。


    這兩人一清一豔,裝束雖不同,但眉字間卻都有一股逼人的英氣,隻是那豔裝少婦神色間喜氣未消,那青衣少女目光中卻含蘊著無限的幽怨與焦慮。


    華服少年回首一笑,道:"不錯,前麵便是陸地!"豔裝少婦輕輕歎了口氣,道:"但願這就是那傳說中的諸神島就好了,也省得我這位妹子整天擔心,不到幾天,也不知瘦了好多。"華服少年道:"不但她心裏著急,我……"語聲未了,突見一股濃煙,自那島上衝天而起,華服少年變色道:"島上起火!"豔裝少婦道:"島上既然有火,必定也有人跡,莫非這孤島就是那諸衝島所在之他麽!"青衫少女柳眉一揚,冷漠的麵容上,突地泛起了一陣激動的紅暈之色。


    華服少年揚臂喝道:"快,快,荒島之上,火勢蔓延極快,咱們定要在火勢展開之前趕去,否則……否則……"他心中似有一種不祥的預兆,但望了青衫少女一眼,便忍住沒有說出口來。


    大船順風而駛,片刻間便駛到岸邊,船未靠岸,華服少年、豔裝少婦、育衫少女身子便已齊地一躍,有如三隻淩波海燕般掠上了荒島。


    青衫少女神情最是焦急,腳尖一點岩石,便沿著火林飛掠而去。


    華服少年、豔裝少婦身形一展,躍上了一道危岩,放聲大呼道:"島上可有人麽?"餘音嫋嫋,消失在烈火燃燒的"嘩剝"聲中,但島上卻一無回應。


    豔裝少婦雙眉一皺,道:"島上若是有人,怎地無人回應,看來……"語聲未了,華服少年突地大喝一聲:"你看,那邊是什麽?豔裝少婦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漫天火焰中,荒林裏竟似有一條淩空搖曳的人影。兩人對望一眼,華服少年驀然脫下了長杉,包在頭上,豔裝少婦變色道:"危險,你……"華服少年輕輕拍了拍手掌,微笑道:"我一生有哪次怕過危險,天下又有什麽危險能傷得到我!"他雖是微笑而言,但語氣中卻充滿了豪氣和自信。


    豔裝少婦輕輕一歎,道:"去吧,小心些……"華服少年反腕自腰間撤了一柄軟杆銀槍,震腕一抖,挽起了一片銀芒、朵朵槍花,他矯健的身形使已乘勢躍下岩石。


    投入火林!""但見一團銀光,自火焰中穿林而入,豔裝少婦滿麵關懷,凝注著他的身形。


    華服少年掃目望處,隻見一株巨樹之上,竟然倒係著一個奇醜的婦人,身上鮮血淋漓,亂發長長佳了下來,發上已沾著幾點火星,他若是遲來一步,這婦人便要被火燒成焦木。


    他不暇思索,腳尖一點,刺斷了懸人的粗藤,引臂接過了這婦人的身子,再次以銀芒護體,飛身而出,"嗖"地竄上岩石。


    豔裝少婦雙掌倏然拍出,為他拍滅身上幾點火星,長長鬆了口氣,道:"沒有燒著你麽?"=。


    華服少年哈哈大笑道:"就憑這樣的火勢,也能燒得著我?豔裝少婦展顏嬌笑道:"你瞧你,總是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幾時真該讓你吃些虧才好!"語氣雖似嬌咳,其實卻充滿了愛悅,秋波一轉,又道:"這女人是誰?怎麽生得這副樣子!"華服少年道:"不管此人是誰,島上既然有人,就不會隻有她一個,否則她難道是自己將自己吊在樹枝上的麽?"豔裝少婦道:"能問問她就好了,不知她已經死了沒有?"華服少年審視半晌,道:"雖然未死,也差不多了……"語猶未了,突聽那青衫少女的呼聲遙遙傳來,呼道:"在這裏,南宮平,他……他真的在這裏!"華服少年、豔裝少婦身子同時一震,大喜道:"她果然找著他了!"說話之間,兩人已如飛向呼聲傳來的方向飛掠而去,奔行了數十丈,隻見那青衫少女懷裏抱著一人,坐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麵上又有喜色,又有淚珠,惶聲呼道:"快來,他受了傷!"華服少年、豔裝少婦又是一驚,齊地脫口道:"傷得重麽?"青衫少女道:"傷得很重,幸好隻是外傷,我已喂了他幾粒丹藥……"華服少年道:"我來替他療傷!"放下那長發醜婦——得意夫人的身子,兩掌按住了南宮平的前胸,以內功來助南宮平活血通脈,發散藥力。


    豔裝少婦掏出一塊羅中,擦了擦那青衫少女麵上的淚珠,歎著氣道:"傻妹子,人都尋到了,還哭什麽?"青衫少女道:"我……我不哭,我太……太高興了!"說是不哭,眼淚還是一粒粒地往下直落。


    過了盞茶時分,那華服少年頭上已是滿頭大汗,但南宮平卻已悠然醒來,目光一轉,望著麵前的三張麵孔,刹那之間,他隻覺一陣強烈的悲哀與驚喜一起湧上了心頭,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衫少女秋波一觸南宮平的目光,身子便不禁為之顫抖起來,垂下了頭,輕輕放開了緊抱著南宮平的手掌,晶瑩的眼波中泛出了喜悅與嬌羞。


    南宮平緩緩抬起手來,覆在華服少年的手掌上,慘然笑道:"狄兄,一別經年,小弟今日能重見兄台,似已仿佛隔世了。"華服少年仰麵笑道:"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殺得死你我兄弟,我與你離別之時,便已算定了你我必有重逢之日。"華服少年仰麵而笑,隻因他不願被人見到他目中的淚光。


    屢經巨變,故人終又重逢,就憑這一份重逢的感慨與喜悅,已足以令鐵石男兒泛出淚珠。


    一時之間,南宮平百感交急,唏噓不已,也不知該說什麽?


    豔裝少婦目光一掃瞥見青衫少女麵上已露出了幽怨和失望的神色,她眼波轉處,突地冷笑道:"南宮平,葉姑娘辛辛苦苦,千山萬水地尋找於你,救了你的性命,你難道沒有看到她麽?"南宮平怔了一怔,目光轉向青衫少女,訥訥道:"葉姑娘,在下……在下……"青衫少女強顏一笑,幽幽道:"你傷勢未好,還是不要多說話的好!"南宮平心情一陣激動,長長歎息道:"葉姑娘,在下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於你!"華服少年大笑道:"你們這種交情,還說什麽報答的話,來來來,南宮兄,待小弟為你引見一人。"南宮平望了那豔裝少婦一眼,訥訥道:"這位……這位……"華服少年縱聲笑道:"這位新娘子,就是你的弟婦,小弟的妻子……"南宮平又自一怔,大喜道:"狄兄,小弟真沒有想到狄兄已成親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原來這華服少年便是狄揚,青衫少女卻是葉曼青。


    隻聽狄揚大笑道:"小弟別的雖比不上你,但結婚卻比你快了一步,你若不甘後人,也該快快成親才是。"有意無意間,望了葉曼青一眼,回轉目光,卻見到南宮平臉色竟突地變得十分悲哀沉重,詫聲道:"今日你我重逢,原該高興才是,怎地……"南宮平慘然一笑,道:"今生今世,小弟再也不敢結婚了。"狄揚呆了一呆,瞬即大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還怕成親麽?"南宮平緩緩歎道:"隻因小弟已經……已經早已成過親了!"葉曼青身子一震,狄揚、豔裝少婦對望一眼,麵色大變,過了半晌,狄揚方臼強笑道:"嗅……噢……恭喜南宮兄,大嫂在哪裏,怎地……"南宮平緩緩道:"她麽……她……"突覺滿腔悲憤,不可抑止,放聲狂笑道:"她已擲還了我給她的盟定之物,她已對找恨入切骨,她從此不願見我,我也從此不願再見她了!"且說梅吟雪暈迷之間,隻覺全身奇熱難擋,霍然張開眼,但見四下林木幾乎已變為一片火海!


    她大驚之下翻身躍起,咬牙罵著自己:"梅吟雪呀梅吟雪,你怎會暈了,南宮平若是受到一絲傷害,你還能活在世上麽?"她心頭又急又痛,反來複去,到處都是南宮平的影子。


    她一切都能犧牲,一切都能忍受,隻要能永遠伴著南宮平,她就是自己斷去雙手雙足,她臉上還會有幸福的微笑。


    她一心思念著南宮平的安危,飛奔繞出了火林,方待放聲呼喚,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她目光一動,突然發覺遠處一塊高高的岩石上,竟有許多人影,而她正痛切關心著的南宮平,此刻正安然躺在另一個女子的懷抱裏。


    她認得這女子便是葉曼青,刹那之間她隻覺心上一陣劇痛,驟然縮回身子,隱藏了自己。


    南宮平與狄揚的對話,她字字句句都聽在耳裏,聽到最後兩句:"…她從此不願見我,我也從此不願再見她了!"她隻覺喉頭一甜,心如刀割,暗問蒼天:"蒼天呀蒼天,我究竟犯了什麽過錯,要讓我受到如此報應,忍受這些痛苦?"隻見南宮平狂笑不絕,狄揚等三人一起愕在當地。豔裝少婦又冷冷道:"那女子既然對你如此無情,你還苦苦思念於她作甚?"南宮平笑聲突頓,垂首道:"我再也不會思念她了……"豔裝少婦大笑道:"你若不思念於她,就該對我這葉家妹子親熱一些,你可要知道,她為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南宮平長歎一聲,哺喃道:"我知道……我怎會不知道……"狄揚笑道:"你知道就好,回到中原後,你卻不可再辜負她了。"南宮平唯有垂首歎息,默然無語。


    聽到這裏,梅吟雪更是柔腸寸斷,欲哭無淚,放眼望處,隻見南宮平與葉曼青互相依偎,相對無語,當真是一對璧人,而自己卻是滿身襤樓,漸已憔悴,她如此受苦,為的全都是南宮平,但世上又有幾人知道。


    她目中不禁流下數行清淚,暗自忖道:"我在世上已有冷血之名,我做的事,再也不會得到別人諒解,甚至他……他如今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葉曼青卻和他正是門當戶對,俱是名門子弟,他倆人若是結成夫婦,武林中人定必甚是羨慕喜悅,而我呢……我又何苦插在他倆人之間,做他們的絆腳石呢?"要知她對南宮平的癡情已到了極處,什麽事都隻知為南宮平著想,渾忘了自己,她心裏隻知要南宮平幸福,寧可自己孤獨地忍受痛苦。


    一念至此,她咬了咬牙,俏然轉身,暗中默禱:"小平,但願你……能……幸……福……"淚流滿麵,飛身而退。


    她飛身掠入一處洞窟,洞窟中有幾件簡陋的木製桌椅,幾件粗糙的木缽,還有些自船上取下的零星之物,日用器具。


    就在這裏,她曾經度過一連串淒苦寂寞的歲月,但是她卻沒有一刻忘記南宮平。


    就在這裏,她不知流過多少眼淚,但那時她心中還有希望,而此刻她卻已完全絕望了。


    外麵火勢更大,她沒有停留,便向洞窟深處奔去,隻因離島的一切需要,她都早已準備好了,穿過一條陰森黝黯的山隙,外麵是一處山口,四麵高岩,中間一片淺灘,淺灘上平鋪著數十根光滑的樹木,那艘海船,便架在這片樹木之上。


    這便是她費了千辛萬苦修船的地方,為了修船,她瑩玉般的手掌已不知生出了多少厚繭。


    她飛身撤去了船身兩旁的支架,然後扯開捆著樹木的枯藤。


    那數十根的樹木,就一直往下滾動了起來,隻聽一陣隆隆之聲,船身隨著滾動的樹木,落入海中,浮了起來。


    梅吟雪一躍上船,揚起布帆,她孤獨的來,此刻又孤獨的去了,來時她沒有帶來什麽,去時卻帶去了滿心悲楚,滿腹辛酸,滿腔痛淚……


    此時南宮平已能站起身來,但終是還要狄揚攙扶著他的手臂。


    他也已知道那豔裝少婦便是"幽靈群丐"中"窮魂"依風之妹,"豔魄"依露。


    原來那日"豔魄"依露將狄揚連夜帶回關外的"獄下之獄",狄揚毒勢雖重,但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依露終於將他救活,狄揚感激她的真心和恩情,便在"獄下之獄"裏,和她結成了連理。


    但狄揚俠骨熱腸,卻不願久居關外,更思念著關內的朋友,而依露久居關外,也想看一看江南的旖旎風光、風流文采。


    於是兩人連袂入關,卻在太湖之濱,遇見了滿懷幽怨、臨風獨位的葉曼青。


    狄揚本與葉曼青有舊,他為人最是熱情,見到葉曼青傷心,便一心想尋著南宮平。哪知此刻江湖風傳,南宮平已揚帆出海,所要去的地方,竟是武林中最神秘之處"諸神殿"!


    他三人再三商議,決定要買舟出海。"幽靈群丐"名雖為丐,卻甚是富豪,"窮魂"依風心愛幼妹,添妝之資,自然極多,他三人俱是熱血少年,說做就做,當下便買了艘豪華的海船,"豔魄"依露更是少年心情,竟在海船上綴了她自己的標幟。


    但海上經年,一無所獲,他三人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哪知那一股濃煙,卻為他們指出了南宮平的訊息。


    他們三言兩語,簡略地將一切經過俱都告訴了南宮平,隻是狄揚不願觸及南宮平的傷心之處,是以沒有問起南宮平這年來的奇遇。/他隻是扶起南宮平,笑著道:"此島已不可久留,海上生活也早已使我厭倦,還是快些上船,回家去吧!"語聲未了,隻聽身後一聲呻吟,依露笑道:"你們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人呢!幽靈群丐雖然又窮又醜,倒真還沒有比得上這女子的。"南宮平心頭一震,回首望去,道:"她……她竟然還沒有死……"狄揚見到南宮平居然微微變色,心下大是詫異,脫口問道:"此人是誰?是敵是友?"南宮平恨聲道:"她害我三次,又救我一命,隻是……隻是我寧願一死,也不願被她救活。"依露皺眉道:"她到底是誰?"


    南宮平道:"得意夫人!"


    狄揚、葉曼青齊地一怔!"豔魄"依露久居關外,卻未曾聽起過"得意夫人"的名字,忍不住笑道:"我看她實在沒有什麽值得得意之處,更沒有半分像是夫人的樣子,為什麽竟然會叫做得意夫人呢?"狄揚也不回答,隻管歎氣道:"幸好她已死了九成,實已回天乏術,否則……唉,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將她救活。"要知見死不救,本是俠義道中之忌,但救了惡人,卻豈非等於害了善人,是以他見到得意夫人實已無救,心裏倒不覺有些放心。


    哪知他話聲方了,得意夫人竟已緩緩張開眼來,目光四下一掃,道:"南宮平,梅吟雪……梅吟雪,她在哪裏?"南宮平咬緊牙關,閉口不語,狄揚、葉曼青齊地望了他一眼,恍然忖道:"原來梅吟雪也在島上。"四隻眼睛忍不住搜尋起來,要看梅吟雪是否真在這裏。


    得意夫人得不到他們的答複,不禁黯然歎息一聲,道:"我一生橫行江湖,一生中不知騙倒過多少英雄豪傑、大奸巨惡。想不到今日竟被這樣一個小女子騙倒,梅吟雪呀梅吟雪,我總算服了你!"她此刻說話已甚是吃力,但回光返照,竟一口氣說到這裏,方自閉起眼睛,喘了陣氣。


    "豔魄"依露冷笑道:"騙人者恒騙之,你騙過別人,別人騙騙你又有何稀奇?"得意大人眼簾霍然一張,怒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老娘麵前得意。"依露咯咯笑道:"你既不能得意,我得意得意有什麽關係?"得意夫人怒道:"她雖然騙過了我,但我在躍下山岩那一刹那裏,便已看出了她的詭計。她故意裝成對南宮平冷淡無情,其實不過隻是想騙過老娘,等到老娘中計被擒,她再出來與南宮平相會。"南宮平神色大變,狄揚皺眉道:"隻怕你猜錯了吧?得意夫人冷笑道:"老娘怎會猜錯,她腹中有幾根腸子,老娘都已摸得清清楚楚……"她喘了口氣,立刻接道:"她明知老娘萬萬不會加害南宮於,是以才敢諸多張致,以她那樣的脾氣,她若是真的已對南宮平絕情絕義,一見南宮平之麵,便會絕袂而去,絕對不肯再多說話,她若是真的對南宮平懷恨在心,一見南宮平之麵,拚命也要將南宮平殺死,更不會將南宮平留在這裏!"南宮平想到梅吟雪的生性,聽了得意夫人的言語,身子不禁微微顫抖起來,流淚道:"錯了……錯了……"得意夫人道:"誰錯了,誰若說我說錯了,便是他根本不知道那賤人的脾氣……"南宮平顫聲道:"吟雪……我錯怪了你……我錯怪了你……我錯怪了你……得意夫人怔了一怔,道:"你……你……呆子,難道還不知道?"南宮平淚流滿麵,有如呆了。


    得意夫人切齒道:"我何必告訴你……讓你恨死她豈非最好……"語聲未了,突地放聲狂笑起來,嘶聲笑道:"梅吟雪……好妹子……你再也想不到吧,普天之下,竟隻有我一人是你的知已……"狂笑聲中,這武林中的一代妖姬,突地雙眼一翻,全身抽搐,結束了她充滿罪惡的一生。


    她雖死了,但是她那譏諷而得意的笑聲,卻仿佛仍然回蕩在眾人耳畔……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話來,良久良久,葉曼青垂首道:"她是對的……對的……"南宮平突地大喝一聲,掙脫了狄揚的手掌,嘶聲道:"她一定還在這裏……"腳步踉蹌,竟要向火林中奔去。


    狄揚大驚,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南宮平嘶聲道:"放開我,我一定要找著她……"依露目光一轉,道:"她若還在島上,怎地不出來見你。"葉曼青幽幽長歎一聲,道:"她必定又遇著什麽變故……·依露嘟了嘟嘴,心中暗氣,忖道:"我是幫你說話,你倒幫她說起話來了,真是個呆頭鵝。"要知她與梅吟雪素不相識,自然一心想幫著葉曼青和南宮平結為連理,隻因葉曼青的痛苦相思,她都是親眼看到的。


    南宮平望著滿林烈焰,顫聲道:"變故……變故……"樹林已成了一片火海,他還是想衝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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