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東來目中殺機又現,手掌往外一推,隻聽那蒼鷹哀鳴一聲,"噗"地,再次落到地上。


    郭玉霞心頭一懍:"先天真氣!"轉目瞟了石沉一眼,石沉麵色亦自大變,他兩人再也想不到這狂做的少年竟有如此驚世駭俗的真實功夫,竟似比昔日昆侖掌門出道江湖時更勝幾分。


    轉念之間,一座玲瓏剔透的假山石後,響起一聲暴叱,一條長大的人影,閃電般飛掠而出,身形一頓,俯下身去,輕輕捧起了那具蒼鷹的屍身,午間的陽光,映著他飄揚的自發,黯淡的目光,使得這本極高大鹹猛的華服老人,神色間籠罩著一抹悲哀淒涼之意,巨大而堅定的手掌,也起了一陣陣顫抖。


    他呆呆地木立半晌,口中喃喃道:"小紅,小紅……你去了麽?你去了麽?……"假山石後,又自轉出六個須發皆白的華服老人,但步履神態之間,卻無半分老態,這六人神情、氣度、身形,俱都大不相同,衣著裝束,卻是人人一模一樣,隻有腰間分縛著顏色不同的絲絛。


    一個麵容清瘦、目光凜凜、神情極其瀟灑、麵上微帶笑容、腰間縛有一條白色絲絛的老人,與"飛環"韋七、"萬裏流香"任風萍,並肩當先而來,見了這滿頭白發、腰縛紅帶老人的悲哀神態,麵容微微一變,卻仍麵帶著微笑地朗聲間道:"七弟,什麽事,難道紅兒受了傷麽?"紅帶老人身形木然,有如未聞,口中哺喃道:"死了……死了……"突地厲聲大喝起來:"是誰殺死你的……是誰殺死你的……"喝聲高激,聲震屋瓦,眾人隻覺耳中"嗡嗡"作響。


    那錦衣童子"玉兒",本自立在他身側左近,此刻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紅帶老人目光一轉,神光暴射,左掌托著那具蒼鷹的屍身,腳步一滑,右掌急伸,其快如風,向那錦衣童子肩頭抓去。


    那錦衣童子似乎已被他聲勢所懾,身形一側,竟然閃避不開,隻覺肩頭一緊,已被那巨大而有力的手掌抓住。


    隻聽紅帶老人濃眉軒處,大喝道:"紅兒可是被你害死的?"錦衣童子被他驚得怔了一怔,右掌突地閃電般穿出,直點他脅下"藏海"大穴。


    紅帶老人目光一凜,胸腹一縮,哪知錦衣童子左腿已無聲無息地踢起,紅帶老人如不撤掌,立時便得傷在他這一腿之下。


    這一掌一腿,招式雖平凡,但時間之快,部位之準,卻大出這紅帶老人意料之外,他手掌一撤,身形讓開五尺,哪知肩頭突地一麻,也被人一掌抓住,一個冷冰的語聲在他耳畔輕輕說道:"你那隻扁毛盲牲是我殺死的,"這一切動作的發生,俱都不過在霎眼之間,眾人神情俱都為之大變,"飛環"韋七更是滿麵惶急之容,連聲道:"戰少俠……洪七爺,你……兩位這是幹什麽?"另六個華服人身形早已展開,絲帶飛揚,白須飄拂,已將戰東來與那兩個錦衣童子圍在中間。


    戰東來左掌負在背後,右掌五指虛虛按著紅帶老人的肩頭,麵上一副冷漠不屑之色,目光朝這六個華服老人麵上,一個一個地望了過去,竟根本未將這三十年前便已聲震武林、天下鏢局中首屈一指的"七鷹堂"的"天虹七鷹"放在眼裏。


    紅帶老人雙臂微曲,腰身半擰,空自雙目圓睜,須發皆張,身形卻不敢移動半步,口中更不敢怒喝出聲。他此刻隻覺一股暗勁,由肩頭"肩井"大穴,上達太陰、太陽,下控心脈,此刻雖是含而未放,藏而未露,但隻要自己身軀稍一動彈,立刻使會被這一般奇異的暗勁震斷心脈而亡。


    "天虹七鷹"中的另六個華服老人,此刻雖然驚怒交集,但投鼠忌器,卻是誰也不敢貿然出手。


    郭玉霞秋波一轉,附在石沉耳畔,輕輕道,"想不到天虹七鷹重出江湖,竟被一個少年製住。"石沉輕輕道:"他們此番到這裏來,隻怕是為了五弟的事,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他們出手?"郭玉霞秋波轉處,隻見"飛環"韋七滿麵俱是惶急之容,"萬裏流香"任風萍卻是神色安詳,從容負手,那兩個錦衣童子四隻靈活的眼珠,正在一閃一閃地向那六個華服老人的麵上觀望著。天上風聲盤旋,地上黑影流動,振翼飛去的六隻蒼鷹,又已去而複返,翱翔在戰東來的頭頂上,似乎連他們都已看出了紅帶老人的危窘之狀,是以各各不住發出低沉而奇異的鳴聲。


    突地,六隻蒼鷹齊地一束雙翼,宛如流星般墜下,向戰東來頭頂啄去,六個華服老人輕叱一聲,閃動身形,合撲而上,戰東來劍眉微剔,負在身後的手掌,向上一揮,隻聽一陣激厲風聲,壓住了漫天鷹翼所帶起的勁風。六隻束翼俯衝而下的蒼鷹,竟在他掌鳳一揮之下,勢道為之大緩,紅帶老人胸腹一縮,沉腰坐馬,戰東來冷笑道:"想走?"笑聲未斂,紅帶老人已自倒了下去,腰係白帶的老人伸臂一扶,他身形最快,首先掠到了近前,但此刻卻不能向戰東來出手。


    兩個錦衣童子身形閃處,揚掌接住了紫帶老人與黃帶老人的攻勢,這兩人年紀雖輕,麵對強敵,卻毫無懼色,紫帶老人與黃帶老人對望一眼,長袖拂處,突地後退數尺,"七鷹堂"數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到底不能與兩個垂髻童子動手。


    蒼鷹勢道一緩,又自淩空下撲,但戰東來此刻卻已投身於腰問分係翠、黑、藍三色絲絛的老人掌影之間。隻見他衣袂飄飛,舉手投足,刹那間便已向這三個老人各各擊出一掌,口中冷笑道:"以多為勝,還以畜牲助鹹,嘿嘿……中原武林之中,原來俱是這種角色。黑帶老人麵色如水,目光凜凜,有如未聞,藍帶老人腳步一錯,擰身退步,口中輕呼一聲,退到紫帶老人的身畔。淩空下擊的蒼鷹,聽得這一聲輕呼,雙翼一展,又自衝霄飛起。翠帶老人長笑一聲,朗聲道:"六弟,你且退下,讓老夫看看這狂徒究竟有何驚人的身手!"長笑聲中,長髯拂動,已自拍出七掌,隻見漫天掌影繽紛,隻聽漫天掌風震耳,這翠帶老人身形最是瘦小,但掌力之剛猛,卻是駭人聽聞。


    黑帶老人麵色冷削,神情木然,此刻肩頭一聳,果然遠遠退開,但目光卻始終未離戰東來的身上。


    白帶老人托著紅帶老人的身軀,輕輕一掠,掠到大廳簷下,郭玉霞俯下身去,沉聲問道:"這位老前輩的傷勢重麽,我這裏還有些療治內傷的藥物。"她語聲中,充滿關切之意。


    白帶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姑娘了,舍弟隻是被他點中穴道而已,片刻之間,便可恢複的。"目光閃動,仔細端詳了郭玉霞兩眼,對這聰明的女子,顯見已生出好感。


    郭玉霞輕歎一聲,伸出一隻纖纖玉手,為紅帶老人整理著蒼自的須發,低語著道:"這位老前輩實在太大意了些。"紅帶老人眼簾張開一線,望了郭玉霞一眼,又自合起眼皮,石沉暗歎一聲,忖道:"為什麽她對任何人都會這樣溫柔,難道她真的有一副慈悲的心腸麽?"就在這刹那之間,翠帶老人與戰東來交手已有數十招之多,兩人身形飛躍,俱是以快擊快,但翠帶老人剛猛的掌力,卻已逐漸微弱,華服老人麵容俱都大變,黃帶老人一步掠到郭玉霞身前,沉聲道:"這少年可是與你一路?"郭玉霞抬起頭來,輕歎道:"他若與我一路,就不會對老前輩們如此無禮了!"白帶老人盤膝端坐,正在為紅帶老人緩緩推拿,此刻頭也不抬,沉聲道:"這少年是昆侖門下,武功不弱,叫六弟可要小心些。"黃帶老人目光下垂,呆了半晌,皺眉道:"七弟的穴道尚未解開麽?"自帶老人默然不語,黃帶老人長歎一聲,轉目望向韋七,他眼神中滿是憤激、懷恨之意,突地雙掌一握,大步向韋六走了過去。


    韋七滿心惶急,卻又無法勸阻,不住向任風萍低語道:"任兄,任兄,你看這如何是好?"任風萍緩緩道:"身為武林中人,交手過招,本是常事,韋莊主也不必太過份著急了。"言下之意,竟是全然置身事外。


    語聲未了,黃帶老人已走到"飛環"韋七身前,冷冷道:"想不到終南門人,競與昆侖弟子有了來往。""飛環"韋七愕了一愕,隻聽黃帶老人冷冷道:"我兄弟此來,並無惡意,隻不過是為了一位故人之子弟,到此間來請韋莊主高抬貴手而已,想不到閣下竟如此待客,哼哼……"他冷笑兩聲,右掌疾伸,突地一掌向"飛環"韋七當胸拍去。


    "飛環"韋七一驚退步,但黃帶老人掌勢連綿,右掌一反,左掌並起,一掌斜揮,一掌橫切,衣襟揚處,襟下亦自踢出一腿,他一招三式,炔如閃電,根本不給"飛環"韋七說話的機會,"天虹七鷹"中,此老性情之激烈,並不在"紅鷹"洪哮無之下。


    這邊戰端方起,那邊紫帶老人"紫鷹"唐染天、"藍鷹"藍樂天突地齊聲輕叱一聲,雙雙向戰東來撲去。


    原來正與戰東來交手的"翠鷹"淩震天,昔年雖以"大力金剛"連創江南十六冠,但此刻竟不是這狂做少年的敵手,數十招一過,他敗象已現,戰東來冷笑一聲,竟又將左手負在身後,滿麵輕蔑,不住冷笑,竟以一隻手與這成名武林已四十年的"翠鷹"過招,猶自占了七分勝算,不但"天虹七鷹"見了改容變色,便是郭玉霞與石沉,亦是暗暗心驚。任風萍的目光中,卻又泛出了他初見南宮平時的神色。


    錦衣童子齊地冷笑一聲,展動身形,又待擋住紫、藍雙鷹的去路,哪知眼前黑影一閃,一個冷削森寒的高瘦老人,已冷冷站在他們身前,兩道目光,有如嚴冬中的冰雪,見了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裏升出一陣寒意。


    他緩緩抬起手掌,錦衣童子心頭驀地一驚,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目光一起凝注在這隻黝黑枯瘦的手掌上,哪知他手掌抬起,便不再動彈,麵容木然,也沒有任何一絲表情,隻是目光冷冷的望著這兩個錦衣童子,他眼神像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魔力,便是"萬裏流香"任風萍見了,心裏也不覺為之一懍,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一眼,暗暗忖道:"他目光之中,難道也蘊藏著一種奇異的武功麽?"心念轉動間,突地一驚,想起了一種在江湖中傳說已久的外門功夫,情不自禁地回目望去,隻見那兩個錦衣童子麵色蒼白,四隻靈活的眼珠,睜得又圓又大,卻沒轉一下,隻是呆呆地望著這黑帶老人的手掌,黑帶老人腳才抬起,向前進了一步,錦衣童子如中魔法,竟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黑帶老人連進三步,錦衣童子便也連退三步,隻聽黑帶老人以一種極為低沉而奇異的聲音緩緩說道:"站在這裏,不要動。"錦衣童子果然呆呆地站在那裏,動也不動,隻是眼珠睜得更大,麵色更加蒼白,黑帶老人緩緩道:"天黑了,睡覺吧!"錦衣童子一起倒在地上,合起眼簾,竟真的像是睡著了。


    黑帶老人手掌一垂,轉過身子,目光忽然望到"萬裏流香"任風萍的臉上。


    任風萍話也不說,立刻垂下頭去,強笑道:"老前輩好厲害的功夫!"黑帶老人冷冷道:"這不過是小孩子聽話而已,算什麽功夫。"雙目一合又張,仍未有出手之意。


    任風萍暗暗忖道:"久聞江湖傳言黑鷹冷、翠鷹驕、藍鷹細語,紅鷹咆哮,黃、紫雙鷹,孤獨狂做,一見白鷹到,群鷹齊微笑。別的尚未看出,這黑鷹冷夜天,確是冷到極處。"他目光猶自望在足下,心念轉動間,突見一縷淡淡的白氣,自地麵升起,繚繞在眾人足下,漸漸嫋嫋四散,他目光一亮,嘴角立刻泛起一絲奇異的笑容,拾目望去,庭園中的戰況,更是激烈了。


    "黃鷹"黃今天袍袖飄拂,身形瀟灑,但眉字間卻是一片森寒冷削,施展的雖是江湖常見的"雙盤三十六掌",但準確的時間與部位,以及沉厚的掌力,卻已使"飛環"韋七難以應付。


    "飛環"韋七的武功,雖是江湖中一流身手,但此刻心中顧忌,不敢放手,招式之間,守少於攻,數十招晃眼即過,他卻已漸漸招架不住,濃眉一揚,厲聲道:"西北慕龍莊與七鷹堂,素無冤仇,閣下莫妥逼人太甚!"黃令天冷"哼"一聲,道:"我七弟在你慕龍莊身受重傷,南宮平被你終南派苦苦相逼,這難道還不算仇恨?""飛環"韋七麵容一變,身軀的溜溜一轉,逼開一招"鳳凰展翼",雙拳齊出,拳風震耳,擊出一招"擊鼓驚天",口中大喝道:"南宮平……群鷹西來,難道便是為了南官平麽?""黃鷹"冷笑道:"不錯!"撤掌換步,忽地踢出一腳,閃電般踢向韋七脈門,韋七變拳為掌,下截足踝,他此刻雖仍不敢與"七鷹堂"為敵,卻已被激發了心中豪氣,招式之間,再無顧忌。


    哪知"黃鷹"黃今天腿勢向左一轉,右掌便已乘勢切向他左脅。


    這一招變招快如急電,招式變換之間,全無半絲抽撤延誤,"飛環"韋七目光一張,不避反迎,一拳擊向"黃鷹"胸腹,兩下去勢俱急,眼看便要玉石俱焚。


    他天性本極激烈,是以才會施出此等同歸於盡的激烈招式。


    "黑鷹"冷夜天眼觀四路,心頭一震,立刻騰身而起,哪知"萬裏流香"任風萍卻已搶在他的前麵,雙掌齊出,人影又分。


    "黃鷹"黃今天、"飛環"韋七同時斜斜衝出數步,任風萍一招解圍,手下絕無輕重之分,竟是一視同仁。


    "黑鷹"冷夜天一愕,收回手掌。


    他這一掌本是擊向任風萍的後背,因為他忖量任風萍的解圍出招,必定不會如此公正,此刻事出意料,掌力雖撤,但手掌邊緣,卻已自沾著任風萍的衣衫,隻見任風萍側目一笑,道:"在下不過也隻是慕龍莊的客人而已。"冷夜天道:"原來如此。"麵容雖冷削如舊,語氣卻已大是和緩。


    隻聽一聲輕叱,"黃鷹"身形再展,又已和韋七打做一處,盤旋在空中的六隻蒼鷹,此刻均已落在大廳的飛簷上,揚翼剔羽,神態驚猛。


    郭王霞立在簷下,秋波膘了她身旁猶在盤坐推拿的七鷹之首"白鷹"白勸天一眼,輕輕歎道:"這位萬裏流香任大俠,當真是位聰明人物,永遠騎在牆上,隨風而倒,永遠不會吃虧的。"她語聲雖不大,卻已足夠使白勸天聽到。


    石沉凝注著廳前的戰局,目光瞬也不瞬,此刻突也輕歎著道:"想不到這姓戰的竟有如此驚人的武功,他年紀也不過二十左右……唉!武學之中,難道真有一條速成的捷徑麽?"郭玉霞微微一笑,秋波便又轉到戰東來身上,隻見這來自"西昆侖"絕頂的少年,身形盤旋在"藍鷹"藍樂天、"紫鷹"唐染天、"翠鷹"淩震天三鷹之間,直到此刻為止,仍然未呈敗象。


    "七鷹堂"名懾黑白兩道,"天虹七鷹",武功自有不凡之處,雖然自從七年之前,"天虹七鷹"洗手歸隱,南五北三八家"七鷹堂"鏢局,同時取下金字招匾,由南七北六十三省鏢局所有的成名鏢頭,飛騎換馬,一路送到"江寧府"的"七鷹堂"總局,以無根水洗去匾上的金字後,武林之中,便再無一人見到過"天虹七鷹"的身手。


    而此刻這雄踞武林的七鷹兄弟施展起身手來,竟是寶刀未老,隻見藍、紫、翠三鷹白發飄舞,叱吒連聲,剛猛的掌力,有如連天巨浪,浪浪相連,湧向戰東來身上。


    他兄弟闖蕩江湖數十年,與人動手千百次,此刻連手相攻,各人武功門路雖不同,但配合得卻是妙到毫巔。


    戰東來獨戰三鷹,仍無絲毫敗象,隻見他繽紛的掌影,有如天花一般,四下散出,驟眼望去,竟不知他一人究竟生了多少條手臂,明明看到他一掌拍向"藍鷹",但一股強勁的掌風,卻擊向"翠鷹"與"紫鷹"身上,"藍鷹"心神一懈,卻又立刻有一道掌鳳,當胸擊來。


    "昆侖神掌"雖然早已名動武林,但他此刻所用的招式,卻絕非昆侖掌法,在場眾人,雖然俱是武林高手,卻無一人認得他這套掌法的來曆。


    郭玉霞柳眉微皺,驚喟一聲,"白鷹"白勸天目光望處,見到她麵上的驚異之色,轉目望去,神色問也不禁大是疑惑。


    此刻庭園林木間,不知何時,已升起一陣白朦朦的霧氣,竟使得日色也變得有如月光般朦朧。


    "黃鷹"黃令天與"飛環"韋七,不知何時,身手俱已放緩,似乎體內的真力,已漸感不濟,是以誰也不敢全力出手,再耗真力。


    濃霧中,"黑鷹"冷夜天的麵色,更是顯得陰沉而冷削,那兩個錦衣童子,仍然沉睡在地上,隻有"萬裏流香"任風萍,神色越發安詳,似乎對這一切事的變化,俱已胸有成竹。


    白勸天目光掃過,麵色微變,伸手在"紅鷹"洪哮天的"甜睡穴"上,輕輕一按,將之送到廳前的一張木椅上,沉聲道:"麻煩姑娘照顧一下。"此時此刻,事態一變至此,重入江湖的"天虹七鷹",實已身入危境,但這群鷹之首"白鷹"白勸天,神態間卻仍是穩穩重重,絲毫沒有慌張之態。


    他向郭玉霞托咐一聲之後,便緩步走下石階,"黑鷹"冷夜天一一步閃到他身側,沉聲道:"大哥,老四使力太猛,此刻……"白勸無微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言語,他此刻全神貫注,正在研究戰東來的身法招式,隻見藍、紫、翠三鷹,招式散亂,已漸無還擊之力,隻是憑著他們豐富的經驗與深湛的內力,尚能勉強支持,而戰東來旋轉著的身形,卻似越轉越急。


    自勸天雙眉微皺,沉聲道:"六弟,你可看得出這少年步法的變化?""黑鷹"冷夜天緩緩道:"我也知道他這一路招式的巧妙,俱在步法的移動之間,但卻始終無法看出他腳步是如何移動的。""白鷹"白勸天手捋長髯,深深透了口氣,突地朗聲道:"老五住手。"黃鷹"微微一愕,"呼"地一掌劈去,身形倒退數尺,雙臂一掄,身軀擰轉,掠到白勸天身側,胸膛猶在不住起伏。韋七亦是喘息不止,隻聽任風萍冷冷道:"韋兄,你又結下了這等強仇大敵,隻怕以後的麻煩更多了,"韋七愕了一愕,忍不住長歎一聲,訥訥道:"這……這算是什麽,好沒來由……算我倒黴就是了。"任風萍冷笑一聲,道:"群鷹西來,為的是南官平,南宮平若是從此失蹤,韋兄縱有百口,這筆帳也是要算在慕龍莊頭上的。"韋七麵色一變,望著庭園嫋嫋飄散的白霧發起呆來。


    "白鷹"白勸天直待"黃鷹"胸膛起伏稍定,方自輕歎一聲,緩緩道:"你我兄弟,已有多久未曾一起出手了?"黃今天沉吟道:"自從……"語聲一頓,目光忽然凝注到戰東來身上,訥訥道:"對付這樣一個少年,難道我兄弟……"白勸天長歎截口道:"如此勝了,固不光彩,但總比讓老四他們都敗在他手下好得多!"黃今天沉吟半晌,瞧了冷夜天一眼,隻見他麵上仍是未動神色,亦不知是讚成抑或是反對,迷朦的霧,繚繞在他們兄弟身形麵目之間,良久良久。


    "白鷹"白勸天突地厲叱一聲:"走!"


    他寬大的衣袖一揚!已到了戰東來繽紛的身影邊,藍、翠、紫三鷹精神俱都一震,白勸天已自雙掌齊飛,"呼"地一掌,拍了過去。


    他態度雖然瀟灑穩重,但動起手來,招式卻剽悍已極,"黃鷹"黃今天歎道:"大哥今日已動了真怒,看來你我兄弟今日又要一拚生死了。""黑鷹"冷夜天麵上,突地泛起一絲笑容,緩緩道:"正是如此。"語聲尚未結束,他身形已加入戰團,"黃鷹"黃今天雙手垂下,調息半晌,亦自和身撲上,白勸天三招一過,突地揮手道:"散開!"藍、紫、翠、黃、黑五鷹身形一分,避開五尺,但仍不斷以強烈的掌鳳,遙遙向戰東來擊去,"白鷹"白勸天掌勢一引,突地和身撲向戰東來的掌影之中,刹那間但見戰東來腳步漸亂,身法漸緩,額角上也已沁出了汗珠。


    任風萍負手旁觀,緩緩道:"久聞白鷹壯歲闖蕩江湖時,本有拚命書生之名,若是與人動手,不死不休,方才我見他一派儒雅之態,還不相信,此刻方知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他語聲一頓,突又冷笑幾聲,接口道:"但是這戰東來若是死在慕龍莊裏,那麽……韋兄,你看昆侖弟子可會放得過你。""飛環"韋七鋼牙一咬,狠狠地望了任風萍一眼,恨聲道:"你如此逼我,我偏偏……"語聲未了,隻聽"白鷹"白勸天又是一聲清叱:"上!"藍、紫、翠、黃、黑五鷹身形由散而合,齊地向戰東來撲去,這一番他兄弟五人各盡全力,三招一過,戰東來敗象便呈。


    "萬裏流香"任風萍神態越來越悠閑,口中不住冷笑,緩緩道:"天虹七鷹,果真不是庸手,再過三招,這位昆侖弟子,隻怕……""飛環"韋七突地長歎一聲,垂首道:"我縱然投入貴幫,又有何用,我……我已老了,不中用了,你們何苦還要這樣逼我!"任鳳萍麵色一沉,道:"誰逼你了?你若不願,大可不必加入。""飛環"韋七黯然歎道:"反正我的身家性命,俱都已將不保,唉……"郭玉霞卓立階前,回首道:"沉沉,你看那邊韋七愁眉苦臉的樣子,任風萍揚揚得意的神情,你倒猜猜看,他們是為了什麽?"石沉目光不離戰局,此刻微一沉吟,緩緩道:"今日在慕龍莊,發生了這般事,無論誰勝誰敗,飛環韋七俱是不了之局……唉!江湖中恩怨仇殺的糾紛,有時的確是不大合理的。"郭玉霞微微一"笑,道:"還有呢?"石沉一愕,道:"還有什麽?"


    郭玉霞輕輕道:"今日情況之複雜,你畢竟是看不出來。"她輕歎著接口道:"我們方入慕龍莊時,韋七對任風萍的神態,就不太正常,任風萍的舉止,也不像個客人模樣,他此次入關,必定是有著極大的圖謀,他甚至會強迫韋七入夥,而韋七年齡大了,又有身家,雄心壯誌已失,是以不大願意,但他卻又對任風萍有些畏懼,隻是其中的微妙關節,我還不大清楚就是了。"她微笑一下,又道:"戰東來身懷絕技,初入江湖,除了尋找那破雲手之外,自然還想乘機揚名立萬,是以他才會擺出一副惹事生非的樣子,找著天虹七鷹動手。他本來就看不起鏢師之流的人物,何況天虹七鷹又都老了,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他不但自己出不成風頭,還害得韋七兩麵為難,任風萍卻是左右得利,心裏自然是得意得很。"她語聲方了,突聽身後輕輕一笑,道:"夫人觀人心事,宛如目見,當真叫人佩服得很。"語聲清晰,仿佛發自她耳畔,她心頭一震,花容失色,霍然轉身望去,大廳中煙霧繚繞,那"紅鷹"洪哮天仍在椅上,除此之外,便無人影,她心中愈是驚震,忍不住脫口道:"誰?石沉愕然回過頭來,道:"什麽事?"郭玉霞輕輕道:"方才的語聲,你難道沒有聽到麽?石沉麵色更是惘然,訥訥道:"什麽語聲?"郭玉霞心頭一震,搖了搖頭,轉回身去,暗暗忖道:"這難道是傳音入密的功夫?"秋波一轉:"這些人裏,又有誰會這種內家絕頂功夫呢?"她心中雖仍驚疑不定,但麵上已漸漸恢複鎮靜。


    隻聽耳畔那聲音又自響起:"在下入關以來,所聞所見,隻有夫人能當得上是人中豪傑,在下若能與夫人合作,何息不成大事,夫人若是也有與在下相交之心,但請輕輕頷首三次。"石沉滿心詫異地望著郭玉霞,隻見她垂眉斂目,仿佛在留心傾聽著什麽,忽然又輕輕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目光中開始閃動起奇異的光彩,石沉忍不住問道:"大……大嫂,究竟是什麽事?"郭玉霞微笑道:"沒有什麽……"纖手忽然向前一指,石沉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隻見戰東來身手已越來越緩,而那武林群豪的攻勢,竟也並不十分激烈,出招動掌之間,竟仿佛是多日未睡,疲倦已極,隻不過在強自掙紮著而已。


    霧氣更濃重了,石沉突然感覺到,這乳白色的迷霧,委實來得奇怪,他甚至不能完全分辨大廳前、庭園間眾人的麵容。


    漸漸,他自身也感覺一陣沉重的倦意,遍布全身,呼吸漸漸沉重,眼簾漸漸下垂,眼前的人影,也漸漸模糊、模糊……。


    他心頭一驚,這陣倦意,竟是來得如此迅速,像是浪花卷去貝殼一般,霎眼間便吞沒了他的驚覺之意。他掙紮著張開眼睛,轉目望去,立在他身側的郭玉霞刹那間便像已變得十分遙遠,他放聲大呼:"大嫂,大嫂!……"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呼聲,竟也是那麽遙遠,他胸膛一挺,想衝出廳外,但那白朦朦的霧氣,卻沉重地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幾乎難以舉步。方自衝出數尺,便"噗"地坐到地上。


    朦朧中,他仿佛覺得庭園中的人影、花木、俱已被濃霧吞沒,他看不見:飛環"韋七,看不見任風萍,看不見戰東來,也看不見那"天虹七鷹",他看得見的,隻有那濃厚的白霧。朦朧中,他忽然感覺到有一陣腳步聲,緩緩自大廳中走出,他想回頭去看一眼,但那腳步聲已走到他身畔,他隻能看到一隻像是發著亮光的鞋子,在縹緲的白霧中緩緩移動著。然後,有一陣輕蔑的笑聲,在他耳畔響起:"天虹七鷹,西來折翼,昆侖弟於,東來铩羽……"接著,又有一陣得意的笑聲,仿佛是那任風萍發出的,他狂笑著道:"遠山高大,飄香風雨,中原武林,白霧淒迷……"然後,一切歸於靜寂,無比的靜寂中,石沉終於沉沉睡去,讓無邊的黑暗將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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