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紛亂過後,群豪目光不禁移向另七人身上,當先一人乃是武當掌門,與他同行之人的身份也可想而知。


    石不為驚惶的目光,瞧著鐵髯道長身旁人,道:


    "你……你老人家莫非是……是……"


    那人摘下竹笠,沉聲道:


    "老僧正是無相。"


    隻見此人形貌古拙,高額聳顴,神情在慈和中又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中之態。群豪更是大驚,脫口驚呼道:少林掌門人也來了"於是,又有一群人伏身跪拜了下去,莫不屈更是五體投地,恭聲道:


    "弟子參見掌門大師。"


    石不為直覺雙膝有些發軟,轉目望向第三人。


    這人不等他說話,摘下竹笠,重重摔在地上,厲聲道:


    "孽障,還認得我麽?"


    話猶未了,石不為已噗地拜倒,道:


    "弟子不知恩師你老人家也來了,弟子……弟子……"第四人縱聲道:


    "不但他來了,我也來了。"


    七頂竹笠,都已脫了下來。


    這七人赫然正是當今武林七大門派的七位掌門人——七大門派的掌門人競連挾而來,這當真是非同小可之事。


    要知道這七位掌門之武功,雖未必可勝過公孫紅、冷冰魚等人,但七大門派潛力猶在,這七人德望之隆,身份之尊,亦仍無人可以比擬。


    放眼望去,山坪上千百豪傑,已有一半跪了下來,丁老夫人、一木大師等人亦都合十稽首,麵現驚喜之色。


    但還有最後一人未曾除下竹簽,這人又是誰?群豪目光,又不禁偷偷凝注在第八人身上,忖測著他的身份。


    這第八人頂上竹笠,卻偏偏久末脫下。


    武當鐵髯道長雙手高舉,喝道:


    "本門弟子,毋庸多劄……"百餘人隨即聽命站了起來,當真是如響斯應。


    鐵髯道長目光轉動,大喝又道:


    "少林、峨嵋、昆侖、點蒼、崆峒、淮陽門下弟子,也站起來吧,難道你們要在地上跪一輩子麽?"群豪自也聽命站了起來,有些人卻不免在心中嘀咕:"道家講究清靜無為,怎地這武當掌門卻是這麽大的脾氣。"他們可不知這鐵髯道長未曾投身武當之前,俗家姓張名振盛,乃是橫行太行山一帶巨寇之首綠林人稱"大公雞"。顧名思議,便可知他實是啼聲洪亮,性如烈火,壯年之後,方自洗心革麵,放下屠刀,但江山易改,終是本性難移,那烈火般的脾氣,有時還是依然如故。


    群豪陸續站起,莫不屈、石不為也站了起來。


    鐵器道長突又厲喝一聲,道:


    "石不為,說叫你站起來的,你還是跪下。"


    石不為雖非武當弟子,但對這性如烈火的鐵髯道長,其敬畏之心,絕不在對他本門掌門師長之下。


    鐵髯道長喝聲未了,他早已又自噗地跪倒。


    少林無相大師沉聲道:


    "鐵髯道兄令別人全都勿需多禮,卻偏偏令你一人跪著,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之意麽?"石不為伏首道:


    "弟子不敢。"


    無相大師道:


    "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石不為道:


    "弟子不知。"


    鐵髯道長怒道:


    "你還不知?在無相大師麵前,你也敢說假?"石不為道:"弟子真的不知……"鐵髯道長突然衝下台來,衝向石不為,群豪哪敢阻路,紛紛閃避開,鐵髯道長已抓起石不為的衣襟,將他拖到台上。


    石不為麵色雖已變,但卻仍是馴馴服服,不敢有絲毫掙紮——群豪都不禁又驚又疑,暗暗揣測。


    "石不為若非犯下門規,鐵髯道長怎會對他如此?他犯的又是何門規?莫非金不畏等人真是被他所害?但……但縱然如此,遠在千裏外的鐵髯道長、無相大師等人,又怎會知道這秘密?"鐵髯道長仍的衣襟,怒喝道:


    "你師傅費了七年心血,總算將你調教成一條能在江湖間站得起來的漢子,你怎可做出此等惡毒之事,你對得起人麽?"石不為垂首道:


    "弟子做了何事?弟子犯了何罪?弟子實在不知,但望……"鐵髯道長怒道:


    "住口,你既已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便該痛心疾首,自責自悔,不想你竟然還敢妄圖狡賴。"石不為道:


    "莫非你老人家也相信了別人對弟子的誣蔑之詞,難道……難道各位師伯師叔都不相信弟子,反而相信別人。"他不但語聲中充滿冤曲不平之意,目中也急出了悲憤的淚珠,乞憐地自七大門派掌門人麵上一一望過。


    但這七位宗主,卻絲毫未曾被他所動,隻是冷冷地瞧著他——那七雙目光,當真比尖刀還要鋒銳利人。


    石不為顫聲道:


    "梅師伯……王師叔……你們兩位一向對弟子最為愛護,如今難道眼見弟子含冤難伸,也不為弟子洗刷。?"崆峒掌門人"如意老人"梅傲天麵色鐵青,撚髯不語,淮陽"萬方神鷹"王淡江冷"哼"一聲,甚至連瞧也不願再瞧他一眼。


    石不為膝行著爬到他師傅"一鳴振九州"鐵神龍麵前,伸手握佼了他師傅的雙足,悲嘶道:


    "師傅,你……你老人家難道也沒話說?七年來,弟子片刻未曾離開過你老人家身畔,難道連你老人家還不知道弟子之為人……弟子平時雖然有些冷僻倔強,但……但卻萬萬不會害人的,你老人家總該相信……"鐵神龍垂首望著他,麵上的神情,既是憤怒,卻又不免有些悲哀,有些惋惜,終於長歎一聲,道:


    "不錯,這七年來你的確做得不錯,不但老夫,就連你師母也讚你沉默寡言,堅忍卓絕,哪知……哪知……"突然飛起一足,將石不為踢了開去,嘶聲接道:


    "哪知今日你卻現了原形,你……你竟是個能言善辯,裝模作態之徒,你……你竟騙了我夫婦七年之久了。"石不為噗倒地上,以手捶地,悲呼道:


    "蒼天呀蒼天!你為何不教我也和不畏他們一樣,也被那惡賊害死,卻教我活在世上,承擔這冤曲,這痛苦……蒼天呀蒼天!我又怎會忍心害死與我自幼共在一齊長大,親如手足般的弟兄?"少林無相大師突然沉聲道:


    "老僧與你師傅師叔又幾曾說過你害死他們的,這隻不過是你做賊心虛,自己說出的而已。"石不為身子一震,征在當地,悄悄抬起頭一望,無相大師那雙充滿智慧的目光,正玲冷地凝注著他。


    他立刻垂下頭,不敢再看,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老人家如此說話,實難令弟子心服。"無相大師道:


    "不錯,此事死無對證,全無憑據,你不肯承認,誰也無法判你之罪。"石不為道:


    "這本是他們血口噴人,虛空捏造,自然絕無證據。"鐵髯道長大喝一聲,怒道:


    "畜牲,你隻當你這事真的做得天衣無縫,全無破綻麽?""石不為微微變色,但卻抗聲道:


    "弟子根本……"


    鐵髯道長厲喝道:


    "我若不叫你死心,你也不肯服罪,好!你且瞧瞧……"手指突然向那第八個人指了過去,狂笑著接道:


    "你且瞧瞧他是誰?"


    這充滿神秘的第八人,緩緩伸手指起麵上的竹簽……


    他,赫然竟是公孫不智。


    石不為方才見到七大門派掌門人突然現身,雖然震驚,猶能沉得住氣,此刻驟然見到公孫不智,卻當真如見鬼魅一般,方自站起一半的身子,如遭當頭摻喝,又噗地跌了下去,嘶聲驚呼道:


    "你……你還未死?"


    公孫不智冷冷道:


    "不錯,我還未死,老五那一掌之力,又怎能致我於死?"石不為道:


    "但他卻非以掌力傷你,而是……"


    他震諒之下,不覺說漏了嘴,要想住口,卻己不及。


    公孫不智仰天狂笑道:


    "不錯,老五並非以掌力傷我,而是用的見血封喉之絕毒暗器,但此事你又怎會知道的,莫非你在旁邊瞧見了麽?"就在這一瞬之間,石不為已是滿頭大汗如雨,麵上裝作的悲憤含冤之態,也已全都變為驚駭恐懼之色,顫聲道:"我……我隻是猜……"公孫不智厲聲道:


    "事已至此,你還不說實話?"


    石不為嘶聲道:


    "你故意陷人之罪,我無話可說。"


    公孫不智冷笑道:


    "好,我不妨再告訴你,自從老七、老二、老六相繼遇害之後,我便已將本身護身金絲馬甲穿在身上,老五發出的那些暗器雖然狠毒,但都隻能擊穿我外麵的衣衫,卻絲毫未曾傷及我的皮肉。"石不為情不自禁,脫口又道:


    "但我也……"身子一震,突又使曰,麵色更是摻變。


    公孫不智厲聲道:


    "老四,不想你又說漏嘴了,我自窗內飛出時,你藏身窗下,也又曾補了我一掌,但我那時既然末中暗器,你那一掌,隻不過僅使我略受傷損而已,若想致我於死,還差得遠哩!"石不為道:


    "但你……你又為何……"


    麽孫不智截口道:


    "我深知老五性情,貪黠有餘,氣魄卻不足,要想做出這樣的惡事,他還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暗中主謀的,必定另有其人,我為了要探出這人是誰,是以雖然末中暗器,卻作出重傷之態。"他長歎一聲,接道:


    "但我卻當真未曾想到,伏身窗下的,竟然是你,我早就說過,我兄弟七人之中,你的城府最深,也最難對付……若是換了別人,我那時便要揭破你們的奸謀,但既然是你,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這雖是他們兄弟間的恩怨,但此刻卻無疑已可影響整個武林的局勢,是以群豪俱都屏息靜氣,不敢插口。


    公孫不智接道:


    "隻因我深知那時我若有所動作,隻有招來你的毒手,那時我與大哥實是人單勢孤,你暗中卻不知有多少幫手,我縱能約得一些武林同道,也未見是你之敵,何況,那時根本就未必會有人相助於我。"他語聲微頓,接口又道:


    "更何況,我早巳算準了你必定會將老五殺之滅口,於是你自然便不得不留下大哥的活命,以免別人懷疑於你,大哥的安危既無危險,我便索性將計就計,裝著傷重不支,落荒而逃。"石不為已是麵如死灰,全身委頓,此刻忍不住又道:"莫非那……"那具屍身也是你的…。你的……"公孫不智道:


    "不錯,那具屍身也是我的疑兵之計……


    滿麵痛淚,優身台下的莫不屈,一直和淚而聽,不敢插口,此刻終於忍不住了,顫聲問道:"屍身?……什麽屍身?"公孫不智道:


    "我逃走之後,算定我驚呼必已驚動大哥,石不為便決定不致立時迫來,那時萬竹山莊中正是群豪畢集,有賢也有不肖,我便尋了個平日聲名最最狼藉之徒,將他誘出,點了他穴道,將我穿的衣服,換在他身上,又將那些毒藥暗器,射在他背後……"莫不屈忍不住又道


    "但他的麵目,終是與你不同?"


    公孫不智道:


    "我本待在他麵上劃些傷痕,徐些泥汙,哪知那些暗器毒性委實太過霸道,那人中了暗器之後,手足四肢,麵目五官,競俱都立刻腫了起來,膚色也變為黑紫,七竅懼都破裂,流得滿麵是血,根本不需武再做手腳。"群豪聽得不由在暗中打了個寒噤。


    莫不屈顫聲道:


    "好厲害……好狠毒,石不為呀石不為,你又怎忍下得了如此毒手"公孫不智道:


    "我方自安排妥當,便聽得有腳步之聲過來,我走也來不及了,便伏身躲在暗中,隻見來的便是石不為。"他歎了口氣,接道:


    "那時我猶自不能完全斷定他便是主惡之凶,是以便索性屏息靜氣,瞧個究竟,但他……他見到那具屍身之後,麵上果然露出狂喜之色,竟……竟在我那具屍身上,又狠狠刺了兩劍。"說到這裏,他語聲也漸漸激動起來,嘶聲道:


    "到那時我心中才斷定無疑,但仍猜不出他為何對我那般懷恨,隻見他一劍刺下,連劍身都變為烏黑顏色,那時四下無人,他便將那屍身與長劍懼都以衣衫包起,悄悄抬走,也不知是被拋入河鉤中,還是被他掩埋,而我……唉!我便連夜趕回武當,卻不想各位師伯師叔也都在那裏。"無相大師長歎截口道:


    "好了,下麵的話,你已不必再說,這孽障想必總是已將惡貫滿盈,是以蒼天才令我們這些已有多年未曾出山的老頭子,一齊聚在武當"鐵神龍大喝道:


    "孽障。你還有何話說?"


    哪知石不為竟突然翻身躍起,仰天狂笑道:


    "好,好,昔日白三空常說咱們這些人裏,若論智計,誰也比不上公孫不智,那時我暗中還在不服,直到今日,我才服了,服了。我石不為自問行事周密,哪知卻還是栽在你這小狐狸手裏。"鐵神龍忽道:


    "孽牲,事已至此,你還不痛悔求饒?你還敢如此無禮?"石不為狂笑道:


    "事己至此,我痛悔求饒又有何用?莫非你們還饒得了我?不錯,那些人都是我宰了的,你們要怎樣,隻管來吧!"鐵神龍狂吼一聲,便待撲上,但身子方動,卻被無相大師、如意老人雙雙拉住,鐵神龍嘶聲道:


    "兩位如何還不讓我出手?"


    如意老人緩緩道:


    "此刻此時,反正再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你我不如將此事完全問個清楚,再出手也還不遲。"石不為喝道:


    "什麽事石某都已承當,你還有什麽好問的?"


    如意老人緩緩道:


    "我深知你為人,一些金銀財帛,絕不能打動於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做出這樣的事來?"直到此刻,這老人說話竟仍是慢慢吞吞,輕聲細語,似乎世上再也沒有什麽事,能令他著急。


    石不為默然半晌,突又狂笑道:


    問得好……問得好,世上總算已有一人相信,我石不為不是任何人的威脅利誘所能打得動的。"鐵神龍頓足道:


    "那你是為了仕麽……說!快說呀!"


    石不為笑聲突頓,轉了個身,突然仿佛癡了似的,麵向東方的曙色,木立不動,別人的怒罵、喝問,他似乎也已全然不聞。


    眾人瞧他神情異樣,也不覺為之一怔。


    隻聽他夢囈般喃喃自語道:


    "大哥、大姐,你們要我做的事,我都已做了,隻恨末能做好而已……還沒有做好的事,還沒殺的仇人,隻有等你們去殺了,小弟在九泉之下,必定化為厲鬼,在暗中相助於你們。"他語聲中競滿懷怨毒之意,眾人聽得更是一驚。鐵神龍厲喝道:


    "誰是你的大哥、大姐?誰是你的仇人?你本是孤兒,又有什麽血海深仇?……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麽?"石不為血一般赤紅的目光,自眾人麵上一一望過——人人隻覺麵上宛如被毒蛇爬過一般,當真是不寒而栗。


    他嘶聲笑道:


    "哪些是我的仇人?我究竟是為了什麽?這些事,我死也不會說的……我要叫你們糊裏糊塗,暗中的猜疑,直到我大哥大姐的複仇之劍刺入你們身上時,你們再會明白,但那時,哈哈!那時已太遲了。"眾人俱都變色,紛紛呼喝道:


    "誰是你大哥?"


    石不為截口狂笑道:


    "誰是我大哥麽?……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這擂台之上,人人都有可能,你們猜去吧!你們越是互相猜疑,我大哥便越是方便,但你們忍得住不去猜疑麽……哈哈……哈哈……哈哈……"瘋狂般的笑聲,突然停頓。


    石不為狂呼一聲,仰天跌倒,手腳四肢,麵目五官,立刻紫脹。七竅也立時綻裂,紫色的毒血,泉水般流了出來。


    石不為雖然自盡服毒而死,但直到他斷氣許久,群豪耳畔似乎還可聽得到他那瘋狂的笑聲,惡毒的沮咒……


    天色雖已黎明,但大地間卻似乎彌漫著一種不樣之兆——良久良久,都沒有人動彈,也沒人說話。


    方寶兒更足滿麵淚痕,不言不動,他冤曲雖已洗淨,但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又怎會有絲毫歡愉之意。


    在這死一般的片刻靜寂中,身形最先移動的,便是石不為的恩師鐵神龍——他競向石不為屍身走了過去。


    他腳上似乎拖著千斤重物,每一步都走得極是緩慢,極是沉冤,定到石不為屍身前,突然反腕拔出背後長劍。


    "嗆"的一聲龍吟後,四下仍是靜寂如死。


    隻見鐵神龍高舉長劍,仰麵向天,似是默禱了半晌,然後,便一字字緩緩道:


    "第七代掌門弟子鐵神龍,察告在天各位祖師之靈,弟子不肖,教誨無方,以致第八代弟子石不為競背叛門規,作惡江湖,不幸此不肖惡徒,死時仍為本門弟子,竟未及將之逐出門牆…


    他語聲已自哩咽,但仍強忍著接下去,道:


    "弟子恨不能在其生前時將之正以門規,隻有等他死後戳屍,以正門規。"高舉著長劍突然落下,刺入了石不為的屍身。


    死一般靜寂中,群豪甚至可以聽出長劍刺入石不為肋骨的聲音,這聲音雖然短促、輕微,卻還是足以令人戰栗。


    方寶兒轉過頭去,不忍再瞧,群豪也大都悚栗垂首,莫不屈雖然拚命忍住,卻終於為之痛哭失聲。


    鐵神龍目中亦是熱淚盈眶,嘶聲道:


    "本門門戶不幸,出此叛徒,弟子實已難逃其責,弟子……"突然拔出長劍,回劍往自己咽喉劃去。


    驚呼之聲,終於爆發。


    鐵髯道長、無相大師已閃電般掠向前去,抱住了鐵神龍的雙臂,鐵髯道長猛力奪下長劍,頓足道:


    "你……你這是何苦?"


    鐵神龍仰天悲嘶道:


    "我教徒無方,非但對不起本門師長,也對不起各位,我若不死,我……我怎能心安,怎能謝罪?"鐵髯道長厲聲道:


    "胡說,此事誰能怪你?普天之下,又有誰會怪你?武林風雲激蕩,正值需人之際,你……你怎能輕言一死?"鐵神龍道:


    "我……我……兩位放了我吧!我……"


    無相大師突然伸出手來,在他腰畔輕輕一拍。


    鐵神龍最後一個字末說出,頭已倒在鐵髯道長肩上。


    元相大師沉聲道:


    "此刻他心情太過激動,還是讓他安睡片刻的好……"此後——在這死寂後,便是一場異常的動亂、有的人抿嘴低聲胃歎,有的人紛紛議論,有的人搶著去拜見掌門,有的人便上去,向這七大掌門寒暄致謝。


    轟動一時的泰山大會,似乎已將如此奇異,而又平淡地結束了。


    於是有的人準備散去,又有的人在四麵悄悄去尋找那埋藏的火藥,看來,似乎已無人去注意火魔神。


    其實丁老夫人、萬子良,一本大師,七大掌門,以及方寶兒等人口中雖在說話,但目光卻始終未有片刻離開火魔神身上。


    在這許多道逼人的目光下,火魔神委實動也不能動,動也不敢動,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大喝道:


    "你們此刻想必已知道,金不畏等人並非由某家主謀所害的了,為何還如此的服睜睜看某家?"鐵髯道長厲聲道:"既非你主謀,你方才為何要承認?"火魔神狂笑道:


    "某家方才若不承認,豈非害死了方寶兒,事急從權,古有明訓,這……各位莫非還不知道麽?"眾人自是知道的,都不禁為之麵麵相減,作聲不得。


    火魔神笑聲巴頓,厲聲接道:


    "某家言已盡此,你等要將某家怎樣,隻管說出便是。"群豪各各交換了眼色--所有的目光,懼是猶疑難決,於是萬子良等人一齊望向丁老夫人,鐵髯道長等人都一齊望向無相大師,這許多武林前輩高人,顯然都在以他兩人馬首足瞻。無相大師雙手合十,沉聲道:"老夫人有何高見?"丁老夫人道:"但憑大師定奪。"


    無相大師手捋長髯,沉吟半晌,緩緩道:


    "方少俠意下如何?"


    這武林第一門派的大宗師,居然如此尊敬一個弱冠少年的意見,顯見方寶兒此刻在江湖中的份量,已是非同小可。


    萬子良、莫不屈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方寶兒麵上都毫無驕矜之意,斂目垂首,恭聲道:


    "大師慈悲,弟子怎敢妄言。"


    無相大師微微額首,喃喃道:


    "不錯,俠義之心,慈悲為主……"


    突然揮了揮手,道:


    "去吧,快快去吧!"


    方寶兒嘴唇微動,似乎說了"多謝"三字。


    丁老夫人、一木大師、如意老人、萬子良等人,懼都悄然頷首,髯道長麵色微變,似乎想說什麽,卻終於忍住。


    連武當掌門都無異議,別人哪敢多口。


    火魔神目光四轉,仰天狂笑道:


    "既是如此,某家告辭了。"


    鐵忍耐長終於忍不住厲叱一聲,道:


    "且住!"


    火魔神軒眉道:


    "怎樣?"


    鐵髯道長怒道:


    "無相大師本我佛心腸,今日饒過了你,你非但毫無感激之意,竟還敢作出如此猖狂之態?"火魔神狂笑截口道:某家為何要有感撤之意,你等不敢攔阻於我,隻不過是畏懼某家那足可令人粉身碎骨的火藥而已,你等勞敢對某家……"話猶未了,突有一陣清朗的語聲遙遙傳來。


    這語聲一字字道:


    "火藥懼是藏在山林隱處的棺木之中,此刻引線已被老夫毀擊,魔宮弟子也被老夫製住,隱患已除,各位隻管放心吧!"語聲飄忽,漸去漸遠,擂台上的群豪,大都瞥見山坡上有人影一閃,麻衣鶴杖,白發瀟瀟,卻瞧不清麵目。


    隻有潘濟城猜得清楚,這老人正是那日泰山會前,在道上倏然現身,高歌而去,有神龍般見首不見尾的麻衣異人。


    他驚佩之餘,不禁更是懷疑:


    "這老人究竟是誰?"


    群豪驚喜之餘,目光自又都轉到火魔神身上。


    鐵髯道長厲聲笑道:


    "此番又怎樣?"


    火魔神大喝道:


    "你要怎樣?"


    此人果然不傀為江湖泉雄,在如此情況下,在這許多項尖高手環伺之中,他目中雖不免微露驚惶,但身子仍挺得筆直,仍然毫不肯示弱。


    鐵髯道長目光暴射,方待說話。


    無相道:


    "火施主,你隻當老僧方才放你,是為了有所畏懼於你麽?你錯了……錯了,此時此刻,我等如要取你性命,實是如踏螞蟻一般,縱然火藥還在,你也絕無可能發出號令,此點你莫非還不相信?"火魔神唯有垂下頭去,閉口不語。


    無相大師接通:


    "去吧!你還是去吧!老僧但望你以此餘生,做些有益人群之事,至於聽與不聽,卻全都在你了。"火魔神胸膛起伏,心中也不知是感傀,還是激怒。


    過了半晌,他霍然回首,凝注方寶兒。


    寶兒微微一笑,道:


    "一言之諾,萬金不易,你放心吧!"


    火魔神尷尬的麵容上,現出一絲微笑,道:"好,三日之後,自來相見。"轉目四望一眼,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分開人群,奪路去了。鐵髯道長頓足道:"縱虎歸山,必有後患。"無相大師微微笑道:


    "殺之失仁,放之取義。"


    鐵髯道長展額一笑,道:


    "大師說的是,鐵髯錯了。"


    群豪眼見得這班武林前輩存仁取義的高風亮節,勇於認錯的寬大胸襟,都不禁自覺傀作,肅然起敬。


    寶兒伏身拜下,恭聲道:


    "多謝前輩此番……"


    他話未說完,已被無相、鐵髯兩人雙雙扶起。


    無相大師微笑道:


    "老僧今日得見人中之龍,實覺當為江湖慶幸……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如今泥汙已洗,寶珠當可大放光明。"鐵髯道長捋髯大笑道:


    "大師說的是……方寶兒,你切莫忘了大師教誨,好自為之,今日之江湖,已是你縱馬逐鹿的時候了。"寶兒伏身再拜,道:


    "多謝教誨。"


    丁老夫人、萬子良、一木大師、昆侖、峻峭等備大掌門,俱都圍了上去,麵帶欣色,佳言相慰。


    小公主在一旁癡癡地瞧著,目中突然流下淚來。


    群豪眼見方寶兒今日的光榮,想及他昔日所受的冤曲,所受的叮擊,也不禁為之感愧交集,熱血奔騰。


    人人都能體會得到,方寶兒今日的光采,是經過多麽艱苦的奮鬥才能得來的,這本是件激動人心,感人至深的事。


    也不知是誰,首先呼出"方寶兒"三字,刹那之間,這三個字便湧成一股浪潮,歡呼的浪潮。已將離去的人群又複聚來。人人口中都在大呼著道,"方寶兒……方寶兒……"


    莫不屈熱淚盈眶,既悲於手足之凋零,又喜於寶兒之茁長,一時之間,他也不知所流的眼淚是悲哀?還是歡喜?


    鐵娃更是手舞足蹈,不住拍掌道:


    "大哥好,有這樣的大哥真好。"他本拙於言詞,此刻更不知該說什麽才能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歡喜。


    東麵一群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此刻齊聲道:


    "請方少俠露手功夫讓咱們開開眼界。"


    這呼聲立即得到所有人的響應,群豪立時全都大呼道,"請方少俠露手功夫讓咱們瞧瞧,請方少俠……"方寶兒又何嚐不是早已熱淚盈眶,口中道:


    "各位……各位……在下……"


    他此刻縱能說出話來,也早就被歡呼之聲淹沒,何況他此刻實是滿心激動,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


    如意老人微笑道:


    "寶兒今月若不露兩手功夫,這呼聲隻怕再也不會停止了。"寶兒垂首道"但……弟子……弟子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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