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崗縣在東甸鄉召開蔬菜大棚現場會,會後,在鄉政府的食堂會餐。


    當鄉鎮長們紅頭脹臉地走出食堂,分頭鑽進各自的汽車時,縣長陳家舟也坐進了自己的奧迪。別看院子裏的汽車都轟轟地發動了起來,笛笛哇哇地叫成一片蛤蟆塘,卻沒人敢率先將車開出鄉政府大院的門。東甸鄉是縣委書記成誌超親自抓蔬菜大棚的試驗點兒,人們眼見著成書記走出食堂,被秘書張景光扶進了鄉政府的辦公樓,今兒肯定是留住在這裏不回去了,那就把眼睛都盯在陳家舟的奧迪上。縣長的號車不動,誰先動輪子就是僭越,就是不懂大小,這點官場規矩人們都懂。就是坐車的喝多了一時犯迷糊,開車的司機們也都懂。


    坐進車裏的陳家舟冷著臉對司機說:“去把樊世猛給我叫過來。”


    司機開門出去。很快,南水鄉鄉長樊世猛搖搖晃晃地鑽進車裏來,問:“縣長,找我有事?”


    陳家舟不答,又對司機說:“讓大家先走吧。”


    司機便再開車門,站在那裏,朝著眼巴巴望著這裏的人們揮揮手。那些車便陸續魚貫著,衝出鄉政府的院子,四散離去了。


    大院裏很快安靜下來,隻剩了兩輛車,另一輛桑塔那是樊世猛的。樊世猛看看眼睛一直微閉著仰靠在座位上的的陳家舟,輕聲問:


    “縣長,找我有事?”


    陳家舟的眼睛仍閉著,讓人看不出表情:“讓你的車回去。”


    樊世猛便急急地離車而去。桑塔那開走了,樊世猛又坐回來。


    陳家舟這才吩咐司機:“回去。”


    黑色的奧迪轎車這才奔上了回縣城的道路。車上的領導剛剛喝完酒,鄉路又不那麽平坦,司機小心著,車開得不快。


    陳家舟一直閉著眼,腦袋仰在枕靠上。樊世猛不敢再多話,心裏在想縣長帶他一路回縣城會是什麽事。


    東甸鄉離縣城二十多公裏,不算遠。汽車開上一坡高崗時,陳家舟總算金口再開,吩咐道:


    “停車。”


    汽車靠在路邊停下了。坡崗上有一片鬆林,是人工栽種的,已成了一些規模,樹幹足有碗口粗了。天陰上來,清冷的寒風在鬆林裏掠過一片呼嘯。路旁的枯草在冷風裏抖動。遠方縣城的輪廓已依稀可見。在這種地方停車,隻能是縣長要下車方便。陳家舟推開了車門,站出去,眼望遠方,卻沒解帶寬衣。樊世猛在酒桌上啤酒白酒都喝了不少,此時正覺小腹發脹,便也急急打開車門,跨出去,有些條件反射地等不及,便半是玩笑半自嘲地說:


    “縣長,那我就不知高低,先尿啦。”


    陳家舟似沒聽到一般,兩眼仍望著遠方,臉上是難辨喜怒的淡漠。


    樊世猛有些尷尬地笑了,忙著跑到路邊,解開褲帶,將一線熱騰騰的液體衝射出去。液體儲存得挺充足,開閘而去,一瀉如注,落地前卻被坡崗上迎麵而來的勁風吹得散落如珠,甚至回濺到褲角鞋麵上。想轉身,卻不雅,也不恭,小小鄉官還敢麵對縣太爺耍這套啊?


    忽聽身後車門砰地重重一響,奧迪車已向前衝出去了。樊世猛一急,如注的液體便似帶球前衝的球員突遇鏟球阻擊,收不住,停不得,連滾帶爬地淋落了一褲子。樊世猛提著褲子,喊了聲“等等我”,那奧迪卻哪裏管他,早箭一般地遠去了。


    車裏的司機心有不忍,從折射鏡裏看樊世猛狼狽不堪的樣子,輕聲替他求告:“縣長,還是……”


    陳家舟冷冷地說:“開你的車,少廢話!他媽的我讓他得瑟(東北話,臭美),那他就在這兒給我得瑟吧!”


    “得瑟”到這一步的樊世猛雖沒聽到縣長在汽車裏的責罵,腦門卻刷地冒出一層冷汗,發發呆,這才大夢初醒。這是陳老板發火了,在批評懲治我呢。細想想,便想起午間敬酒那一幕。莫不是我手提豬頭走錯了廟門?那我樊世猛可就真是天下頭號二百五大SB,奔了喪禮去祝壽,犯了大忌啦!


    想到這一層,樊世猛傻眼了,站在漫荒野地裏的坡崗上好發了一陣呆。想到對自己的切齒痛恨處,還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坡崗上的風越發強勁清冷,迎麵撲來,直將肚裏的那股酒氣吹刮得翻湧上來,樊世猛蹲下身子哇哇嘔吐,直吐得眼冒金星淚水橫流。站起身,用巴掌在嘴巴上抹了抹,邁步往縣城的方向走,又覺兩腿酸酸軟軟的像麵條,身子在勁風中跌跌撞撞地抖晃。想了想,掏出手機,按了號碼,想叫自己的小車來接,可把手機貼到耳邊,已聽到司機的聲音了,可他腦子一激靈,沒敢應話,忙又關上了。司機知道自己坐上了陳縣長的車,再叫他跑到這地方來接,那賊奸溜滑的兔崽子不會看不出一鄉之長被扔在這漫荒野地裏,肯定是受了縣太爺的懲治,如果傳出去,那以後自己就在同僚和下屬麵前落下笑柄丟了威風,怕是日後連發號施令都要被人打折扣,更別說要被同僚們在酒桌上戲謔耍笑了。這般一想,便隻好邁開兩腿一步步往家裏走。可腿上軟,心不甘,又不時站下來回頭往後看,若是有過路的出租車或什麽車輛捎上一程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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