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又開始在喝酒,一回來就開始喝,今天他回來得比平時早得多。


    經過雙喜那次事之後,大家賭錢的興趣好像都沒有了。


    唯一的一副骰子,也已被劈開,每個人都想著看殿子裏是灌了水銀?還是灌了鋁?


    裏麵什麽都沒有,這副骰子根本連一點假都沒有。


    大家都想問問無忌,怎麽會一連擲出十把"四五六"來的!


    可是無忌已經悄悄地走了,他急著要趕回來等雙喜和那位大小姐。


    他相信現在她們一定也急著想見他。


    無忌也在喝酒,坐在老孔對麵,陪老孔喝。


    今天他忽然想喝點酒。


    他不能算是個酒鬼,雖然他從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喝酒,雖然他的酒量很不錯,跟別人拚起酒來,很少輸過。


    可是他真正想喝酒的時候並不多。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並不完全是因為喝了酒之後膽子比較大,有很多平時不敢做,也做不出的事,喝了酒之後就可以做得出了。


    今天他忽然想喝酒,隻因為他真的想喝。


    一個並不是酒鬼的人忽然想到要喝酒,通常都因為他想到了很多別的事。


    他想到了他所經曆過的種種痛苦和災難,危險和挫折。


    現在他總算已來到唐家堡,進入了"花園",看到了上官刃。


    他的計劃進行得好像還不錯。


    至少直到現在還不錯。


    但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法真正接近上官刃。


    他可以看得見上官刃,可是跟上官刃麵對麵的說話,但卻始終沒法子接近這個人。


    上官刃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不但機智敏捷,思慮深沉,做事更謹慎小心,絕不給任何人一點可以暗算他的機會。


    要接近他,一定要有個橋梁,他的女兒無疑是最好的橋梁。


    要占據一座橋梁,就得先了解有關這座橋梁的種種一切。


    無忌對這位大小姐了解的有多少?


    這位大小姐叫憐憐,上官憐憐。


    今年她最多隻有二十歲。


    她是華山派的弟子,練劍已有多年,可是她從小巴體弱多病,以她的體質和體力,她的武功劍法絕不會太高!


    她從小很聰明,長大了也不會太笨。


    小時候她是個很可愛的小泵娘,長大了當然也不會太難看。


    她一定很寂寞。


    上官刃一向跟她很疏遠,到了唐家堡,她更不會有什麽朋友。


    就因為她的寂寞,所以連她的丫頭"雙喜"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如果聽見了有人欺負了她的朋友,她一定來找這個人算帳的。


    連上官刃都已認不出無忌,她當然更不會認出來,他們已有十多年未曾見麵。


    要對付這樣一個女孩子並不難,因為她有個最大的弱點-


    她寂寞。


    對一個十八九歲,又聰明漂亮的女孩子來說"寂寞"是件多麽可怕的事!


    無忌又喝了口酒,忽然覺得自己這種想法簡直是個惡棍。


    老孔一麵喝酒,一麵歎氣,喝一口酒,歎一口氣,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歎氣。"


    能喝這麽多酒的人已經不多,這麽喜歡歎氣的人更少。


    無忌忍不住笑道:"我見過喝酒比你喝得還多的人。"老孔道:"哦?"


    無忌道:"可是像你這樣會歎氣的人,我實在從來都沒有見過。"


    老孔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見得天生就喜歡歎氣的。"無忌道:"你不是?"


    老孔道:"我是在為你擔心。"


    無忌道:"可是我一點都不擔心。"


    老孔道:"那隻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有多大的威風。"無忌道:"難道她的威風比她的老子還大?"


    老孔道:"大得多了。"他又喝了口酒道:她的老子出來時,最多也隻不過帶三四個隨從,可是她無論走到那裏,至少也有七八個人在暗中做她的保鏢。"無忌道:"這些人都是她老子派出來的?"


    老孔道:"都不是。"


    無忌道:"是她自己找來的。"


    老孔道:"也不是。"


    無忌道:"那我就不懂了。"


    老孔道:"什麽事你不懂?"


    無忌道:"她隻不過是個小泵娘而已,身份既不特別,地位也不重要,難道唐家堡還會特地派七八個人來保護她。"老孔道:"她的身份雖然不特別,可是她這個人卻很特別。"無忌道:"哦?"


    老孔道:"在你看來,她雖不重要,可是在別人眼裏看來,她卻重要得很。"無忌道:"她這個人有什麽特別?"


    老孔道:"她長得特別漂亮,心地特別好,脾氣卻特別壞。"他又歎了口氣:"不但特別壞,而且特別怪!"無忌道:"怎麽壞法?怎麽怪法?"


    老孔道:"她好起來的時候,簡直好得要命,不管你是什麽人,就算是個像我這樣沒用的老廢物,隻要你開口求她,什麽東西她都會送給你,什麽事她都會替你做。"無忌笑道:"小姐脾氣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老孔道:"可是如果她的脾氣真的發了起來,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在什麽地方,如果她說要打你三個耳光,絕不會隻打兩個!"他苦笑,又道:"就算她明知打完了之後就要倒大黴,她也要打的,先打了再說。"無忌道:"她打過誰?"


    老孔道:"誰惹了她,她就打誰,六親不認,絕不會客氣。"無忌道:可是這地方卻有些人好像是絕對打不得的。"老孔道:"你說的是些什麽人?"


    無忌道"譬如那兩位姑娘如何?"


    老孔道:別人的確惹不起她們,可是這位大小姐卻不在乎。"他又在歎氣:"她到這裏來的第二天,就跟那位小泵奶奶幹起來了。"無忌道:她倒有種。"


    老孔道:"她到這裏來的第三天,就把一大碗滾燙的雞湯,往唐大棺臉上潑了過去。"無忌道:你說的這位唐大倍就是唐缺?"


    老孔道:"這裏隻有他這一位唐大棺,除了他還有誰?"無忌笑了:"像他這麽大的一張臉,想潑不中卻很困難。"老孔也忍不住笑:"實在很困難。"


    無忌道:可是得罪了他們兄妹之後,麻煩絕不會少的。"老孔道:"所以大少爺才擔心。"


    無忌道:"你說這位的大少爺,就是唐傲?"


    老孔道:"這裏也隻有一位大少爺,除了他還有誰?"無忌道:"做她保鏢的這七八個人,就是他派來的?"老孔道:"不錯。"


    無忌笑了笑,道:"看來她在這位大少爺眼裏,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老孔道:"重要極了。"


    無忌道:可惜唐大倌和那位姑奶奶真要找她麻煩,這些人還是隻有看著。"老孔道:"為什麽?


    無忌道:"大少爺派出來的,當然也是唐家的子弟,唐家的人又怎麽敢跟唐大棺和那位姑奶奶過不去?"老孔道:"你錯了。"


    無忌道:"這些人不是唐家子弟?"


    老孔道:"都不是。"


    無忌道:"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老孔道:"這位大少爺的眼睛雖然一向長在頭頂上,可是出手卻大方極了,對人不但特別慷慨,而且非常講義氣。"無忌笑道:"少爺脾氣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老孔道:"所以他行走江湖的時候,很交了一些朋友。"無忌道:"哦!"


    老孔道:"他交的這些朋友,每個人武功都很高,看起來好像有點邪門外道的樣子,可是大家全都對他很服氣。"無忌道:"他叫這些人幹什麽,這些人就會幹什麽?"老孔道:"那是絕對沒有話說的。"


    無忌道:"現在替這位大小姐做保鏢的人,就是大少爺的這些朋友?"老孔道:"現在經常跟在大小姐身邊的人,就算沒有七八個,也有五六個,不管她走到哪裏,這些人都一定會在她附近三丈之內,隻要她一聲招呼,他們立刻會出現。"他又歎了口氣,所以無論誰得罪了這位大小姐,都一定非倒黴不可。"無忌居然也在歎氣。


    老孔道:"現在你也知道擔心了?"


    無忌道:"我倒不是為自己歎氣。"


    老孔道:"你是為了淮?"


    無忌道:"為了那位大小姐。"


    他歎著氣道:"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一天到晚被這些邪門外道的大男人盯著,這種日子一定很不好過。"老孔歪著頭想了想,道:"你說的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壓低聲音道,"我想她最近也許連澡都不敢洗了。"無忌道:"她怕什麽?"


    老孔道:"怕人偷看。"


    "看"字是開口音。


    他剛說到"看"宇,外麵忽然有樣東西飛過來,塞住了他的嘴。


    無忌笑了。


    老孔做夢也想不到外麵忽然飛進塊泥巴來,飛進他的嘴裏。


    無忌卻早已想到。


    窗外的院子裏,已經來了三四個天,他們的腳步聲雖然輕,卻瞞不過無忌。


    動作最輕的一個人,現在已到了窗外,無忌連他從地上挖塊泥巴起來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


    可是第一個走進來的卻不是這個人。


    第一個走進來的,是個很高很高的女人,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無忌已經不能算矮了,可是這個女人看起來好像比他還要高一個頭,這麽高的一個女人,身材居然還很好,應該凸起來的地方絕不平坦,應該平坦的地方也絕沒有凸起來,隻要把她整個縮小一號,她實在可以算是很有誘惑力的女人。


    她的年紀已經不能算很小了,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有了皺紋,可是她笑得還是很媚,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叫人受不了!


    她吃吃笑著,扭動著腰膠,走到老孔麵前道:"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老孔滿嘴是泥,吐都吐不出,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讓別人佩服的地方。


    這女人笑道:"我實在沒有法子不佩服你,你怎麽知道胡矮子專門喜歡偷看大姑娘洗澡的,難道你是個諸葛亮?"她的話還沒說完,窗外已有人大吼:"放你的屁。"吼聲就像是半空中忽然打下個霹雷,震得人耳朵"嗡嗡"的響。


    接著又是"砰"的一聲,隻支起一半的窗戶也被震開了,一個人就像是一陣風般撲了進來,瞪著這個女人。


    他一定要仰著頭才能瞪著她!


    因為他站在這個女人旁邊時,還沒有她一半高。


    誰也想不到那麽響亮的一聲大吼,竟是從這麽樣一個矮子嘴裏發出來的。


    這女人吃吃地笑道:你是說誰在放屁,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的屁能從嘴裏放出來!"她笑得就像是個小泵娘:"你的屁不但放得特別臭,而且特別響。"胡矮子氣得脖子都粗了,紅著臉道:"一丈紅,你說話最好說清楚些!"這個女人原來叫"一丈紅"。


    無忌不能不承認這名字實在起得不錯,可是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名字。


    如果他常在西南一帶走動,隻要聽見過這名字,就會嚇一跳。


    胡矮子又道:"別人怕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我胡大鼎可不怕你。"一丈紅道:"我本來就不要男人伯我,我隻要男人喜歡我。"她向胡矮子拋了個媚眼:"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不算是個男人呀。"胡矮子道:"你剛才說誰偷看女人洗澡?"


    一丈紅道:"當然是說你。"


    胡矮子道:"我幾時偷看過別人洗澡,我偷看過誰洗澡?"一丈紅道:"你常常都在偷看,隻要一有機會你就會看。"她格格地笑著道:"你不但偷看過別人,連我洗澡你都偷看胡矮子又跳起來:"放你的屁。"


    他跳起來總算比一丈紅高了些:"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絕不會去看你。"一丈紅道:"我就算讓你看,也沒有用。"她笑得全身都在動:"因為你最多也隻不過看到我的肚臍眼而已。"無忌實在很想笑,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兩個人,簡直好像是天生的對頭克星,無論誰看見他們,都會忍不住要笑的。


    可是看到了胡矮子臉上的表情,就沒有人能笑得出了!


    胡矮子的臉已經漲成紫紅色,頭發也好像要一根根豎起來,本來最多隻有三尺多高的身子,現在好像忽然長高了一尺。


    這個人長得雖然貌不驚人,一身氣功卻實在練得很驚人。現在他顯然已運足了氣,準備要找一丈紅拚命了。


    這一擊出手,必定非同小鄙,連無忌都不禁有點替一丈紅擔心。


    胡矮子忽然大吼一聲,一拳打了出去。


    他打的居然不是一丈紅。


    他打的是老孔。


    無忌怔住。


    這矮子明明是被一丈紅氣成這樣子的,他打的卻是別人。


    這是不是因為他惹不起一丈紅,所以隻好拿別人來出氣?


    不管怎麽樣,老孔是絕對挨不住這一拳的。


    這一拳就算不把他活活打死,至少也得打掉他半條命。


    無忌已經不能不出手了。


    但是他還沒有出手,忽然間人影一閃,已經有個人擋在老孔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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