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能夠聽得見你說話,不管你說得聲音多麽小,鬼都能聽得見,你卻聽不貝鬼說話。


    鬼能夠看見你,你的一舉一動,鬼都能看得見,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見,你卻看不見鬼,就算鬼在你旁邊,你也一樣看不見。


    鬼不用點燈。這屋子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燈。


    鬼可以在瞬息間來去千裏,你卻要騎著快馬奔馳三天三夜才能跑一個來回。


    鳳娘的"朋友"難道不是人?是鬼?這屋子難道是間鬼屋?


    夜,繁星。清澈的泉水在星光下看來就像是根純銀的帶子。


    鳳娘沿著泉水慢慢的向前走。她睡不著,她心裏很悶,不但悶,而且害怕,怕得要命。


    她並不是怕鬼。如果那真是個鬼,既然對她這麽好,她也用不著害怕的。


    她從小就不怕鬼,她覺得有些人還比鬼更可怕。


    不管是人是鬼,隻要真心對她好,她都會同樣感激。


    她害怕,隻因為她忽然想到了無忌。


    雖然這世上真的有鬼魂,也隻有無忌的鬼魂才會對她這好。


    難道無忌已死了了難道這個兒就是無忌!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在千千麵前提起,她發覺她們間已有了距離。


    這也許隻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親密的朋友,她們之間的關係,隻因為無忌才能聯係。


    千千本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人們如果不能互相了解又怎麽互相信任?


    泉水的盡頭,是個小小的水池。四麵長滿了巨大的針樅樹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滿天星光。


    她忍不住蹲下去,用手掬水,池水還帶著白天陽光的溫度,又清涼,又溫柔。


    在她家鄉的山坡後,也有這麽樣一個水池。


    她小的時候常常在半夜裏偷偷的溜到那裏去遊水。


    她本來是個很頑皮的核子,隻不過一直在盡量約束自己。


    現在她無意間想起了那歡樂的童年,那一段無拘無東、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已:"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會不會再做一個像現在這麽樣的人?"她心裏忽然有了種秘密的衝動。


    一個人如果能暫時拋開一切,再重溫童年時歡樂的舊夢,這種想法無論對誰來說,都是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她的心在跳,越跳越快。


    她實在已被約束得太久,也應該偶而放鬆一下自已。


    夜深人靜,荒山寂寂,池水又是那麽清涼,那麽溫柔。


    她忍不住伸出一隻微微頭抖的手,解開了一粒衣鈕……也許就因為童年那一段頑皮的生活,她發育得一向很好。


    她的腿修長筆挺,乳房飽滿結實,隻不過因為很久沒有哂過太陽,所以看起來又顯得有點蒼白柔弱,卻更襯出了她女性的柔媚。這正是一個少女最值得驕傲珍惜的,她從末讓任何人侵犯過,甚至連她自己都很少去看。


    她自已看了也會心跳。


    她很快就滑入水裏,讓清涼的池水和童年的夢境將她擁抱。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發亮的眼睛,隱藏在茂密的野花和草木間,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眼睛裏充滿了驚奇喜悅和一種淫猥的讚賞。


    她立刻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用雙手掩住了自己,沈入了水中。


    等她再伸出頭來呼吸時,這雙眼睛還在盯著她,而且在吃吃的笑。


    她沒有叫。


    她不敢把千千和曲平叫來,她隻恨自己,為什麽這樣不小心。


    其實她已經很小心的四麵看過,在這靜夜荒山中,本不該有人來的。


    這人忽然笑道:"你想不到這裏會有人?"


    鳳娘閉著嘴。


    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她隻希望這人是個君子,能趕快走。


    這個人卻顯然不是君子,非但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從草叢中站了起來。


    他是個很健壯的年輕人,穿著身淺黃色的緊身衣,看來矯健而有力。


    鳳娘的心沈了下去。


    這種年輕人本來就精力充沛,無處發,怎麽經得起誘惑看到她臉上的驚駭與恐懼,這人笑得更愉快:"我也想不到,我居然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幸好水很暗,他看不見躲在水麵下的部分,可是他也在解自己的衣服。


    難道他也要跳下來?


    他還沒有跳下來,鳳娘的心已經快跳出來了,失聲道:"不可以。"這人故意眨了眨眼,道:"不可以怎麽樣?".鳳娘道:"你……你不可以下來。"這人笑道:"這水池又不是你家的,我為什麽不可以下去玩玩?"他並不急著下水,就像是一隻貓已經把老鼠抓住了,並不急著吞下去。


    他還想逗逗她。


    鳳娘已經忍不住要叫起來了。


    這人笑道:"你叫吧,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這種地方隻有鬼,沒有人。"他是想嚇嚇她,想不到卻提醒了她。


    她忽然想到了那個有求必應的鬼魂,立刻大聲道:"你知道我現在想要什麽?"這人道:"是不是想要我。"


    鳳娘咬了咬牙,道:"我隻想要你變成瞎子。"這句話剛說完,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閃,就像是閃電下擊。


    這人一雙發亮的眠睛,立刻變成了兩個血洞。


    他好像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愣了一愣後,臉土才露出恐懼之極的表情,才開始放聲慘呼,抱著臉衝出去,卻一頭撞在樹上,跌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鳳娘也嚇呆了。


    剛才肝道閃電般的寒光,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了。


    空出寂寂,不見人影,彷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那個人卻已明明倒下,忽然間就真的變成瞎子。


    鳳娘不住放聲大呼:"我想看看你,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空山寂寂,沒有回應。


    鳳娘實在快嚇瘋了,不顧一切的跳起來,濕淋淋的穿上衣服,狂奔回去。


    這一路上總算沒有意外,她總算又奔回了那神秘的小屋。


    雖然她又怕又累,卻還是不願吵醒千千和曲平,等到自己的喘息稍微平靜了些,才悄悄的推開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裏一片黑暗。


    幸好她還記得火種在那裏,很快就燃起了燈,光明溫暖的燈光,總會使人覺得安全。可是燈光一亮起,她就失聲叫了起來。


    她房裏赫然有個人。


    一個臉色慘白的素衣人,動也不動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雙眼睛也是慘白色的,看不見眼珠,也看不見瞳仁。


    這人竟然也是個瞎子。


    千千和曲平也來了。


    其實他們也沒有睡,鳳娘回來的時侯,他們都知道。但他們卻不知道這瞎子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們也吃了一。


    千千失聲道:"你是什麽人?"


    這瞎子臉上全無表情,冷冷的反問:"你是什麽人?"千千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瞎子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千千怒道:"現在是我在問你?"


    瞎子道:"我也知道現在是你問我,隻不過這話卻是我應該問你。"他冷冷的接著道:"這是我的家,你們是什麽人?到這裏來幹什麽?"千千說不出話來了。有時候她雖然也會不講理,可是這一次她卻連一句強詞奪理的話都沒法子說出口。


    她們實在連一點道理都沒有。


    她也相信這瞎子並沒有說謊,像這麽樣一棟房子,當然絕不會沒有主人。


    這地方什麽都有,就是沒有燈,隻因為這地方的主人是個瞎子。


    瞎子當然用不著點燈。


    曲平陪笑道:"我們是到這裏來遊山的,隻想暫時在這裏借住幾天!"瞎子道:"我不管你們是幹什麽的,隻希望你們快走。"曲平道:"我們能不能多住幾天?"


    瞎子道:"不能。"


    曲平道:"我們願意出租金,不管你要多少都行。"瞎子道:"不管你出多少都不行。"


    千千又火,大聲道:"難道你要我們現在就搬走?"瞎子在考慮,終於說道:"好,我再給你們一天,明天日落之前,你們一定要走。"他慢幔的站起來,用一根白色的明杖點地,慢慢的走了出去,嘴裏彷佛在喃喃自語:"其實你們還是快走的好,再不走,隻怕就要有大難臨頭了?"外麵依舊一片黑暗。


    瞎子一走出去,忽然消失在黑暗裏。


    一個瞎子怎麽會住到深山中來,怎麽能將這地方收拾得這麽乾淨?


    曲平歎了口氣,道:"這瞎子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們……"千千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勸我們快點走?"


    曲平不否認。


    千千道:"我們當然是要走的,反正這種鬼地方,我早就住不下去了?"她在跟曲平說話,眼睛卻盯著鳳娘。


    鳳娘看起來就好像剛從水裏撈起來。


    一個人三更半夜跑出去幹什麽?怎麽會掉到水裏去?


    她自己也知道自已這樣子難免要讓人疑心,可是千千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問。


    不問比問更槽。


    她知道她們之間距離已愈來愈遠了。


    夜更深。


    鳳娘本來以為自己一定睡不著的,想不到忽然就已睡著。


    她睡得並不沈。


    暈暈迷迷,她覺得自己身邊彷佛多了樣東西,這樣東西竟彷佛是個人。


    這個人就睡在她旁邊,身裁彷佛很矮小,身上帶著種很奇異的香氣。


    她想叫,卻叫不出來,想動,也動不了。


    這個人彷佛在抱著她,親她的臉親她的嘴。


    她又急,又怕,身體卻起了種奇怪的反應,她想睜開眼看看這個人是誰是不是無忌她眼睛睜不開,隨便怎麽樣用力都睜不開。


    她彷佛聽見這個人在說:"你是我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聲音明明在她耳畔,卻又彷佛很遠。


    這個人是不是無忌?聽起來為什麽不像是無忌的聲音?


    她忽然又睡著了,醒來時一身冷汗。


    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當然是曲平去開門。


    敲門的居然又是昨天晚上那瞎子,曲平很意外?


    "你是不是又來催我們搬走?"


    更意外的是,瞎子居然搖搖頭,道:"你們不必搬走了。"這瞎子主意變得好快。


    曲平幾乎不相信,道:"你是說,我們又可以住下去了?"瞎子道:"隨便你們喜歡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曲平忍不住問:"你為什麽忽然改變了主意?"瞎子道:"因這房子也不是我的。"


    曲平道:"這房子的主人是誰,"


    瞎子道:"是個朋友。"


    曲平道:"朋友?誰的朋友?"


    瞎子不回答已但是曲平已想到了那些用水晶做罩子的燈和逸華的醬肉。


    曲平覺得呼吸間有點冷,卻還是不能不問."那位朋友答應我們留下來"瞎子道:"他有條件。"


    曲平道:"什麽條件?"


    瞎子道:"今天晚上他要來吃飯。"


    曲平怔住。


    這條件他實在不敢答應,卻又不能不答應。


    不管怎麽樣,你住了人家的房子,人家要吃頓飯,總不能算是苛求。


    問題隻有一點。


    那位"朋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朋友曲平還在猶疑,千千已經衝出來:"他要什麽?"瞎子道:"隨便吃什麽都行,他知道你們?裏有位衛姑娘,能燒一手好菜。"黃昏。


    鳳娘在準備晚飯的菜。


    風雞臘肉香腸都已經上了蒸鍋,鹹魚是準備用油煎的。


    剛拔下來的蘿卜可以做湯,雖然沒有鮮肉排骨,用鹹魚肉燒起來也一樣很鮮。還有兩條剛從池裏撈出來的鯉魚,她本來是想做湯的,可是後來想一想,還是清蒸的好。


    鮮魚如果燒得太久,就會失去鮮嫩,不鮮不嫩的鯉魚,就好像木頭一棲索然無味。


    如是是鯽魚,她就會用來做湯了。


    配菜也是種學問。


    一些並不太好的菜料,在一個很會做菜的人手裏,就好像一把並不太好的劍,握在一個很會用劍的人手裏一樣。


    對於這一點,鳳娘很有把握。


    但是她炒菜的時候,心裏卻一直很不安定。


    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究竟是"人"?還是鬼魂?


    他是不是無忌?


    如果不是無忌,會是誰,為什麽對她這樣好?隻要她說出口,總是有求必應。


    鳳娘在洗豆莢。


    用紫紅色的香腸炒青綠色的豆莢,也是樣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千千在切香腸,忽然回頭過,盯著她,問道:"你是不是我的嫂子。"鳳娘心裏在歎息雖然她覺得千千不應該問她這句話的,她卻不能不回答:"我永遠都是你的嫂子"千千道:"那麽你就應該告訴我,今天晚上要來吃飯的人是誰"鳳娘道:"我怎麽會知道他是誰"


    千千用力切下一片香腸,板著臉道:"你怎麽會不知道,難道他不是你的朋友?"鳳娘閉上眼睛,生怕自己流下淚來,縱然她有淚,也隻能在腹中流。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個絕不可能向任何人訴說的噩夢。


    那奇異的香氣,那灼熱的嘴他究竟是不是無忌?


    如不是無忌,為什麽要這樣子對她?


    鳳娘的手雖然沒在冷水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在發抖。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外麵有人在說話,正是那瞎子的聲音:"你們的客人,已經來了。"鳳娘在炒豆莢,用已經切成片的香腸炒,她平生第一次炒菜忘了放鹽。


    她心裏一直想著那位已經坐在前廳裏的"客人"他應該算是客人?還是主人?她隻希望能快點炒好這最後一樣菜,好到前麵去看看他。


    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會有那種神奇的力量,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她做夢也想不到這位神秘的客人,隻不過是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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