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奪“旅遊”的這幾個月裏,程恪有時候也會跟陳慶大斌他們這幾個人聚聚,吃個飯,吃個宵夜,偶爾還會在街上溜達一圈,數數垃圾桶。


    畢竟是代理三哥,他得讓這幫小兄弟踏實,也得讓別的人知道,三哥雖然沒在,但這還是三哥的地盤,並沒打算送人。


    不過陳慶和大斌他們看到江予奪時那種興奮的樣子,程恪能看得出來,三哥在他們心裏誰也代替不了。


    江予奪是個很好的人,哪怕就是街麵兒上混混,他也能混得讓一幫人死心塌地隻認他這一個老大。


    程恪忍不住會有些遺憾,如果江予奪從小就有一份正常普通的生活,一個正常普通的家庭,受過正常普通的教育,那他現在……


    不,也許不一定。


    江予奪的魅力和他待人處事的方法,他所有能讓追隨他的小兄弟感覺到踏實的風格,都來自於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經曆。


    但程恪很希望,他知道江予奪也一樣很希望,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平淡的,人群裏一絲光芒都沒有的,像所有路人一樣匆匆走過的普通人。


    沒有刻骨的痛苦,沒有一生甩不掉的黑暗,沒有分分秒秒的驚恐,隻有淹沒在人群裏的平淡的小小的幸福和滿足。


    程恪偏過頭,看著江予奪,也許他永遠也“普通”不了,永遠也“正常”不了,但至少從現在,是他開始一步步接近的開始。


    江予奪剛才又看到了人,程恪沒有多問,回到之前的環境裏,有可能會有一些反複,但隻要保持情況穩定,就不會有太大影響。


    不過剛江予奪說的是“可能”是幻覺,這讓他有些在意。


    李大夫和羅姐都認為,江予奪能分得清“他們”和普通陌生的區別,哪怕他之前並不知道,但跟“他們”正麵衝突時,他下意識裏會挑選能夠避開被身邊的人目擊到的場合。


    這一點程恪也能感覺到,所以江予奪這次不能確定是幻覺還是真實,讓他有些意外,不知道這是不是治療效果。


    現在一車人,他也沒辦法問。


    接下去就更沒機會問了。


    酸湯魚的店停車的地方離了有二百多米,他們停好車之後得走一段路過去。


    這個店還在三哥的地盤上,往那邊走的時候,程恪能感覺得到目光,各種各樣的。


    跟江予奪在一塊兒的這些日子裏,他已經慢慢了解這個就在人群之下的世界,能夠從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裏大致分辯出哪些是混的,哪些是以為自己在混的,哪些是這片兒的,哪些是外來想落腳的。


    挺有意思,以前他絕對不可能分別得出這些,而他的家人可能會覺得這樣的事除了無聊,再也沒有別的意義了。


    但現在程恪覺得挺好,他並不希望江予奪就一直這麽混下去,但也並不介意一點一點去了解他的生活。


    江予奪的兄弟很多,有些甚至可能都沒跟三哥說過話,但江予奪離開和回歸,依舊會讓他們波動。


    而站在酸湯魚店門口等著三哥的人,場麵就波動得有點兒大了,路過的行人每一個都要盯著他們看半天。


    程恪感覺再晚到五分鍾就得有人要報警,這裏有不明身份的社會人員聚集。


    門口站著的服務員也是一臉迷茫加緊張的。


    “操,”三哥本哥都有點兒吃不消,“幹嘛呢這是?是不是挺長時間沒過**的癮了啊?”


    “……我不知道啊,”陳慶也愣了愣,“我就讓他們先過來。”


    “過來了肯定不能先跑包廂裏坐著,”大斌在後頭說,“得在門口候著……主要是今兒人多,平時站幾個人也沒事兒,今天這一家夥站了……”


    “得有三十個了。”二禿說,“靠,這陣仗,這還是沒來齊呢,人要都齊了……”


    “都齊了就一塊兒坐警車去吧,”江予奪說,“慶兒。”


    陳慶快走了幾步到前麵去了,把站在門口搞不好要一塊兒齊聲喊“三哥好”的一幫人都推進了店裏。


    陳慶訂了個會議包,裏麵四張大桌,還加了位,這會兒已經差不多滿了。


    一進去程恪就聽到一片的“三哥好”“恪哥好”“慶哥好”……感覺腦子瞬間就被塞滿了,屁股都隱隱作痛……


    他瞄了江予奪一眼,這人看上去還挺正常,坐下的時候也很平靜,自己技術還是可以的。


    但說實話,江予奪的這個作業交得實在不怎麽樣。


    程恪也就是想給他留點兒麵子才表示嗯嗯啊啊很棒棒。


    其實除了疼,他的快感都他媽屬於精神快感。


    這個就隻能怪自己了,教得暴風驟雨下一秒就能幹仗,那學的自然也是狂風暴雨下一秒就打上了。


    程恪坐到江予奪身邊的時候,江予奪偏頭看了他一眼。


    “看什麽?”程恪問。


    “看帥哥啊。”江予奪說。


    “也是,挺久沒看了,好好看看吧,畢竟不多見。”程恪說。


    江予奪點了根煙,湊到他耳邊低聲問了一句:“你……有沒有哪裏不太……舒服的。”


    “沒有。”程恪趕緊回答,以免傷了江予奪的自尊。


    “哦,”江予奪看著他,“那你技術不如我啊?”


    “什……”程恪愣了愣,“技術?”


    “我現在就有點兒不舒服,”江予奪聲音低得都快聽不見了,“就坐著有點兒……不那麽太……”


    “閉嘴。”程恪嚇了一跳,江予奪居然能當著一屋子幾十個人的麵討論技術好壞的問題,他實在是有些意外。


    江予奪低頭嘿嘿嘿地笑了幾聲。


    程恪看著他,又趕緊看了一眼四周,好在這幫人每次聚會,喊完三哥好就開始瘋狂吹牛逼,沒有人往這邊看,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一向囂張霸氣的三哥居然低頭衝著自己褲襠傻笑。


    不過程恪抬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漏掉了一個最大的目標,總護法陳慶,這會兒正一臉嫌棄加悲痛地看著江予奪。


    “慶兒,”程恪趕緊拿起自己麵前不知道誰給倒了一滿杯的酒,“咱倆先喝一個。”


    陳慶歎了口氣,拿起杯子很不情願地跟他碰了碰:“你倆還真是……甜蜜蜜啊。”


    “不服找一個去。”江予奪說。


    “三哥!我可不喜歡……”陳慶很緊張地壓低了聲音,“男的!我找什麽找一個!”


    “我讓你,”江予奪看著他,一句一字的,“找一個,女朋友去。”


    “哦!”陳慶尷尬地喊了一聲,“哦!”


    “喝你的酒,哦個屁。”江予奪說。


    陳慶仰頭把酒喝了,嘖了一聲,又歎了口氣:“哎,女朋友,談何容易……”


    程恪看他那樣子都差點兒想說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吧。


    不過看到江予奪的笑容時,他又分神了。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程恪問。


    “還行,”江予奪叼著眼又笑了笑,眯縫著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程少爺小三十年的技術也就……”


    程恪迅速用空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三哥,喝一個。”


    “一杯酒喝倆人,”江予奪一臉不爽,“換別人這麽跟我喝我肯定得摔杯子了。”


    “那不也不是別人麽。”程恪說。


    “嗯,”江予奪拿起杯子一口喝光了,“男朋友呢。”


    程恪頓時又一陣緊張,他知道江予奪今天心情肯定挺放飛的,出院了,見麵了,上床了,幹與被幹都經曆了……


    雖然他一向無所謂被人知道性向,但江予奪肯定不同,他所處的環境,他所麵對的人,他的精神狀態,都不能冒這個險。


    “三哥,”程恪在桌子下麵握住了江予奪的手,“我懇請你。”


    “說。”江予奪看著他。


    “好好吃飯喝酒,”程恪說,“你就差個喇叭了。”


    江予奪笑了起來,反手在他手上捏了捏:“好,我知道了,我就是……興奮。”


    程恪看著他。


    “特別高興,”江予奪說,“也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麽高興的,但就是高興。”


    “嗯。”程恪點點頭。


    “不過李大夫說了,”江予奪放低聲音,“我還是得注意情緒管理,不能讓自己情緒起伏太大了。”


    “那你得照做。”程恪說。


    江予奪用力一點頭:“你放心。”


    其實江予奪的自製力應該算是非常強的,以前完全沒有治療的時候,他麵對自己的異常,靠的全是自我控製,不讓人發現自己的緊張和恐懼,感覺自己要失控的時候會迅速脫離人群。


    程恪提醒過他之後,他也就迅速恢複了常態,回到了三哥的身份裏。


    一直到吃完飯,挨個兒拍完來跟他道別的小兄弟的肩之後,才又變回了江予奪。


    而且還不是慣常狀態的江予奪,而是自我感覺床上技術第一次就相當了得的江予奪。


    “是吧!”江予奪看著程恪。


    “是什麽?”程恪問。


    “我技術比你好。”江予奪說。


    “哎——”程恪無奈地彎腰撐著膝蓋,“三哥,你沒完了是吧?你這個結論到底是怎麽得出來的?”


    “因為我不舒服,你沒有不舒服。”江予奪說。


    “我……”程恪歎了口氣,“行吧,你技術最好了,宇宙第一。”


    江予奪得意地笑了兩聲之後突然停下了,一把抓住他胳膊:“程恪。”


    “嗯?”程恪愣了愣。


    “你是不是安慰我呢?”江予奪說,“其實挺不舒服的吧?”


    “……也沒有。”程恪說。


    “猶豫了,”江予奪指了指他,“你猶豫了。”


    “咱們不討論這個話題了好嗎?”程恪簡直要瘋,他怎麽也想不到之前還跟他說接受不了上床的江予奪在上完兩回床之後會突然如此大方,逮著個舒服不舒服技術好不好的來回研究。


    “沒事兒,”江予奪擺擺手,“下回我注意。”


    “下回?”程恪看著他。


    “你要想輪流的話我就下下回。”江予奪說。


    “回去吧,”程恪拽著他胳膊往前走,“閉嘴走路。”


    江予奪終於停止了這個問題的討論,跟程恪一路說著這幫小兄弟沒什麽變化,沒跟他們去吃宵夜改天得補上之類的。


    程恪聽得出他心情很好,那種生活依舊還在的輕鬆感。


    他的朋友,他認識的人,他熟悉的環境,一切都還在那裏等著他。


    程恪笑著抬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江予奪笑著偏過頭,正要說話的時候突然又猛地往後轉了過去。


    “怎麽?”程恪愣了零點幾秒也趕緊跟著轉過頭往身後看。


    身後是他們之前拐進來的路口,程恪轉頭的時候隻看到了一輛車開過去,路邊還有兩個正說著話的大爺,他們過來的時候大爺就已經在那兒了。


    “你看到了沒有?”江予奪問。


    程恪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全身的血都凝固了,瞬間被拉回了幾個月之前的那種擔憂裏。


    但他不相信江予奪的反複能反複得這麽嚴重,他知道江予奪現在每天都按時吃藥,他拉了江予奪一把:“去看看,往哪邊去的?”


    “右邊。”江予奪跟著他跑了兩步又停下了,“程恪。”


    “怎麽?”程恪看著他。


    “算了,”江予奪皺了皺眉,“我可能看錯了,也可能是……幻覺。”


    “是不是幻覺你是知道的,對嗎?”程恪問,“你分得清。”


    “嗯,”江予奪還是擰著眉,“但是……我挺長時間沒有看到過他們了,有可能……就算不是幻覺,這會兒也跑沒了……”


    “你在這兒等我,”程恪說,“我去問人。”


    沒等江予奪說話,他轉身就往路口那兩個大爺那兒跑了過去。


    “大爺,”程恪衝兩個大爺笑了笑,“我想問問,您二位剛聊天兒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有人從這兒過去?”


    “有嗎?”胖大爺看著瘦大爺。


    “好像……”瘦大爺這個像字拉得特別長,撐滿了他的整個回想過程,最後他一皺眉,“有吧,沒過來……也不是沒過來,就往這兒晃了一下又走了?像是走錯道了。”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也看著了這麽一個人,”胖大爺在肚皮上拍了兩下,“是不是挺瘦的。”


    “是不胖,但是個兒頭我就記不清了,就那麽一晃。”瘦大爺說。


    “謝謝,謝謝大爺。”程恪衝他倆彎了彎腰,又快走了幾步到了路口,就像江予奪說的,就算有人,也肯定跑沒了,右邊拐出去緊接著就又有倆路口。


    轉身準備往回走的時候,江予奪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後。


    “你問了嗎?”江予奪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程恪也看著他:“問了,他倆不是特別確定,但是說像是看到了有人……”


    “從那兒出來然後又退回去了,對嗎?”江予奪搶著先問了,像是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看到的並不是幻覺。


    但這句話一問出來,程恪猛地鬆了一口氣。


    “是的,”他說,“說像是走錯了路的。”


    江予奪沒有說話,一直擰著的眉頭雖然沒有鬆開,但臉上的表情一下鬆弛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了一句:“程恪,要沒有你,我這一夜可能又要睡不著了。”


    “怎麽會,”程恪拍了拍他的臉,“去問問就知道了。”


    “我怎麽敢問?”江予奪還是輕聲說,“我怎麽敢去問……”


    “我敢,”程恪說,“我去問就行。”


    江予奪看了他半天,笑了笑,張開胳膊抱住了他:“嗯。”


    回到家裏,喵非常不滿地叫著,他倆回來以後給喵喂了半個罐頭,但是出門之前忘了給它準備晚餐,現在喵雖然已經把剩下的罐頭扒拉到地上吃光了,卻依舊對於食盆子裏沒有晚餐表示不爽。


    “小寸,”程恪給它放了貓糧,“你這種不講理的行為是不對的。”


    “你叫它什麽呢?”江予奪嘖了一聲。


    “大寸的弟弟小寸。”程恪說。


    “大吧?”江予奪突然一揚眉毛。


    “……你是不是中毒了啊?”程恪簡直無語了。


    江予奪喝了口水,靠沙發裏笑了半天,但笑完之後又有點兒走神。


    “怎麽了?”程恪問。


    “那人肯定不是走錯路,”江予奪說,“我今天看到他兩次了,沒看清臉,但是衣服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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