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奪逃跑的第四天,想幹|死他。


    程恪給喵換貓砂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弄了一地。


    “我把你放到陳慶家去吧,”他歎了口氣,“伺候你實在是太煩人了。”


    喵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


    “你哥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說不定就……不回來了,”程恪把地上的貓砂掃幹淨,坐到沙發上,“我不是特別喜歡小動物,我特別沒有愛心。”


    喵跳到他背上,又順著趴到了他肩上。


    “一直沒有他消息,”程恪拿過手機點開,習慣性地先撥了江予奪的號碼,聽到“您撥”的時候就把電話掛掉了,“你覺得他會不會沒有走遠,就在附近躲著?”


    窗外的樹上已經能看到一片片比陽光還要明媚的綠色嫩芽,程恪站在窗簾縫後頭,盯著四周所有有可能藏人的角落和拐角都看了一遍。


    什麽也沒有發現。


    喵在他肩頭叫了一聲。


    “他就不擔心嗎?”程恪說,“他不在的時候,會有人來伏擊我。”


    喵沒有回答他。


    是啊,不擔心嗎?


    不擔心吧。


    羅姐說過,江予奪是知道自己有病的,潛意識裏也知道哪些是幻覺,所以……江予奪知道他不會有危險。


    也許對於江予奪來說,程恪需要麵對的危險隻有他。


    隻要他走了,程恪就安全了。


    手機在桌上響了一聲,窗口前站著好半天的程恪閃現一般出現在桌子旁邊拿起了手機。


    “喂!”接起電話的時候鈴聲第二聲都還沒響完,他甚至都沒看清來電話的是誰。


    “你有時間嗎。”聽到裏麵傳來老爸聲音的時候,他才愣了幾秒,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眼。


    顯示的的確是老爸的號碼。


    他定了定神,撈住自己瞬間一落千丈的情緒,以免在聲音裏帶上了低落:“爸,什麽事?”


    “你有時間的話,出來聊聊。”老爸說。


    “今天我……挺忙的。”程恪猶豫了一下,這兩天店裏的事還沒上正軌,他每天都得過去,一直到關門了才離開。


    “我在路口,”老爸說,“這裏有個咖啡館。”


    程恪皺了皺眉,他已經猜到老爸找他的原因了,大概是為了程懌的那份錄音,老爸讓他聽完了聯係,但他一直沒有聯係過老爸。


    他並不想把錄音給老爸,他不知道老爸聽過之後會以什麽樣的方式處理,如果處理得不合適,會進一步激化他和程懌之間的矛盾,他實在已經不願意再跟程懌有哪怕一根蜘蛛絲的聯係了。


    再說他現在的狀態,也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情緒去跟老爸談話。


    他每天都失眠,好容易睡一會兒,早上睜眼的第一個感受就是鬱悶。


    “五分鍾。”老爸說。


    “改天吧,”程恪捏了捏眉心,“我現在……”


    “我已經在咖啡館了,”老爸說,“你是讓我走嗎?”


    程恪擰著眉沒有說話。


    “就耽誤你十分鍾。”老爸說。


    程恪猶豫了一下,還沒開口,老爸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他拿著手機愣了一會兒,還是出了門。


    這是很多很多年以來,自打他成為了一個廢物以來,老爸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


    強硬中帶著妥協。


    這讓程恪非常吃驚。


    不過走進咖啡館見到老爸的時候,老爸臉上的表情顯然比他要吃驚得多。


    “你是去搬磚了嗎?”老爸皺著眉上下打量著他,“還是去黑煤窯了。”


    “掏垃圾桶了。”程恪坐下,他知道自己看上去狀態是有些頹。


    “你就忙你跟許丁的那個店麽?”老爸看著他問了一句,“忙成這樣?”


    程恪沒說話,也沒問老爸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事兒的。


    “這事兒不用專門查,你們開業的時候老李都去了,我還能不知道麽,”老爸說,“許丁這小子,就是想讓我知道。”


    程恪還是沉默著,他倒真沒想過許丁把李總請過來是為了這個。


    “現在沒有人查你,我也讓小懌不要再查你了,”老爸說,“你長這麽大,我還是頭一次聽見你威脅人。”


    “我威脅誰了?”程恪皺眉。


    老爸笑了笑,沒說話。


    程恪回憶了一下那天的經過,在說到程懌查他的時候,他就說了一句如果他去查查程懌女朋友什麽的……


    這話在老爸聽來,應該就是隱晦地威脅了吧。


    程恪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跟江予奪在一塊兒呆久了,適應了他的直來直去。


    去你大爺的江予奪。


    “關於小懌,”老爸說了正題,“你有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你需要我說什麽?”程恪說,“我隻覺得你跟他應該好好談談。”


    “談什麽?我跟他天天見麵,晚上一起吃飯,還有什麽需要專門談的?”老爸說。


    “那就算了。”程恪低頭喝了口檸檬水。


    “你說說吧,咱們父子倆,很久沒聊過了。”老爸說。


    “爸,”程恪看著他,“咱倆其實從來就沒聊過。”


    老爸麵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我發現你……變了不少,今天第一次覺得你可能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程恪放下杯子,這大概是他會感覺到老爸語氣裏有妥協的原因吧。


    “你覺得怎麽樣才算聊?”老爸問,“或者說,需要聊什麽?現在我要跟你聊,還得求你!怎麽,又覺得我沒聊了?”


    老爸生意上一向強硬,白手起家,時間長了,家裏家外都是同樣的狀態,哪怕是現在,他已經能感覺到有些事情已經變了,態度卻依舊鋒利。


    “晚了,為什麽我會覺得你偏心,為什麽我覺得我在你眼裏一無是處,”程恪說,“為什麽程懌也會覺得你偏心,為什麽他也會覺得他永遠不能讓你滿意,需要把我趕出家門,打到再也起不來才能安心?現在才來聊,太晚了!”


    老爸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競爭哪裏都會有。”


    “這不是競爭,”程恪壓著聲音,卻有些控製不住這幾天本來就很不穩定的情緒,他盯著老爸,“這是廝殺!你在我和程懌之間挑起戰鬥,我不想加入,我就是廢物,而他一直戰鬥,在你心裏也永遠無法獲勝!”


    老爸皺起了眉頭。


    “他希望我從來沒有出生過,”程恪說,“我希望這輩子都不再跟他有一分一毫的關係,這就是你要的,競爭?”


    老爸看著他,眼神裏有不滿,也有疑惑。


    “我的確是不會再回家了,”程恪說,“我現在很舒服。”


    “跟你那個男朋友?”老爸聲音立刻冷了,“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是你的反抗,還是你的選擇?”


    “我從來沒反抗過。”程恪笑了笑。


    老爸說:“你跟那個江予奪,是認真的嗎?”


    “你上星期問我,我說不定還不敢這麽確定,”程恪說,“現在你問我,我就可以答一句,我認真的。”


    “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個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難聽點兒就是武瘋子,”老爸說,“你把自己放在一個多危險的環境裏你知道嗎?”


    “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危險了,”程恪提到江予奪頓時就覺得胸口發悶,“他走了。”


    老爸愣了愣。


    “就這樣吧,爸,”程恪站了起來,“我沒什麽心情再聊了,我還要去店裏,這幾天真的忙。”


    “把那個u盤給我。”老爸說。


    “你真的想聽嗎?”程恪說,“如果你不能保證對我失望到底,就不要聽了,你給程懌的任何一點壓力,都會變成他不放過我的動力,我對這種無休止的廝殺沒有興趣。”


    程恪摸了摸兜,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出來在空中揮舞了兩下,然後放到了老爸麵前:“這是我的白旗。”


    沒等老爸再開口,他轉身走出了咖啡館。


    “今天我買了點兒橙子,”老板娘站在門外,“給你們每個房間都拿了幾個,嚐嚐吧,挺甜的。”


    “嗯。”江予奪把飯菜拿進屋裏。


    老板娘跟進來,把四個橙子放在了桌上:“小夥子,你別怪我煩人啊……你這樣的孩子我見得挺多的。”


    江予奪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失戀了吧?要不就是工作不順心了,”老板娘說,“跟家裏鬧矛盾了,年輕人,無非就這些煩心事兒。”


    江予奪扯了扯嘴角,拿過一個橙子慢慢剝著皮。


    “沒什麽過不去的,時間就是最好的大夫,”老板娘說,“關鍵你自己得打起精神來。”


    “嗯。”江予奪應付著點了點頭。


    “今天放晴了,”老板娘說,“出去走走吧,老悶在屋裏,沒病都憋出病來了,起碼把窗簾拉開,屋裏亮堂點兒,人也舒服些嘛。”


    老板娘過去想幫把窗簾拉開的時候,江予奪抬了抬頭:“別動。”


    老板娘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他,臉上吃驚的表情下帶著隱隱的害怕。


    “我要睡覺。”江予奪知道自己聲音和眼神估計都不太友善,於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那你……睡吧。”老板娘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鍾,轉身走了出去。


    江予奪繼續剝橙子。


    吃完一個橙子之後他才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從窗簾縫裏往外看了看。


    不下雨了,陽光很明亮。


    他的視線掃過角落。


    所有的陰影都被陽光塞滿了,有些晃眼睛。


    但一直站在陰影裏的人,已經離開了。


    江予奪眯縫了一下眼睛。


    他們走了。


    江予奪吃光了老板娘拿來的午飯,又剝了一個橙子,然後打開了房門。


    這是他住進來幾天時間裏,第一次邁出這個房間。


    走廊裏有些暗,空氣很陌生。


    關門的時候,對麵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大姐探頭出來打量了他一下:“喲,這屋還真住著人啊?”


    江予奪沒說話,看著她。


    “你這會兒出去穿這身可不行,”大姐又說,“今天升溫了,你這出去就得出一身汗。”


    江予奪把程恪的那件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胳膊上轉身走了。


    “哎這人可能是個啞巴……”身後傳來大姐壓低了的聲音,估計是在跟同屋的人說話。


    老板娘在一樓那個破舊的迎賓台旁邊坐著,看到他的時候很吃驚,但沒有說話。


    江予奪猶豫了幾秒,轉頭看著她:“橙子很甜。”


    “啊是嗎?”老板娘笑了起來,“我這兒還有,一會兒你回來了我給你再拿幾個。”


    江予奪點點頭,走出了小旅店。


    這邊的太陽不太一樣,哪怕還是春天,稍微一放晴,陽光立刻就有些刺眼,江予奪拿出墨鏡戴上了。


    他走到對街,轉過身。


    這裏能看到他住的那間房子的窗口。


    從外麵看,這棟房子比裏麵更破舊,旁邊的燈箱都已經碎光了,隻剩了一個架子。


    幾年前他來過這裏。


    他想來看看那隻小狗自殺的地方。


    這個地方幾年前就是現在的樣子,現在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破敗,一年兩年,往前往後,既沒有比現在更新,也沒有比現在更舊。


    就仿佛凝固在某一段日子裏,再也不會往前一步了。


    江予奪盯著窗口看了很久。


    老板娘已經換了人,但她並沒有告訴他那個屋子裏死過人,他指定要住那一間的時候,老板娘也並沒有吃驚,江予奪看得出來,她不是刻意地隱瞞什麽,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也許因為不在意而根本不再記得。


    一個人,就這麽消失了。


    不再有一點點痕跡。


    就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那隻小狗的名字。


    江予奪抽完一根煙,順著這條街一直走到街口,才看到有一家雜貨店的櫃台上放著個座機。


    其實他並不需要再用座機打電話,但他現在沒有手機,手機放在了家裏……不知道程恪發現了會怎麽想。


    他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走進店裏,撥了羅姐辦公室的電話。


    “你好。”那邊傳來羅姐的聲音。


    “羅姐,是我。”江予奪低聲說。


    “小江?”羅姐的聲音裏帶著些許驚喜,“我終於等到你的電話了。”


    “程恪跟你聯係過嗎?”江予奪問。


    “是的,聯係過,他很擔心你。”羅姐說。


    “我需要保密,”江予奪說,“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在哪裏。”


    羅姐頓了頓:“好的。”


    “你保證。”江予奪說。


    “保證。”羅姐回答。


    江予奪看了一眼門口站著抽煙的老板,放低聲音:“我要入院治療。”


    “他在哪裏,就哪個城市都不能告訴我嗎?”程恪站在店裏三樓的窗前,這個時間隻有三樓沒有客人,他壓著聲音,焦急地問,“他是離開本地了還是沒走,這我都不能知道嗎?”


    “我得為病人保密,”羅姐說,“我可以告訴你的,就是他現在的狀態基本還是穩定的,你不用太擔心。”


    “那他還回來嗎?多久能回來?”程恪咬著嘴唇。


    “這些我不能確定,也不能告訴你,”羅姐很溫和,“小程,你理解一下我,我們之間關於小江的交流,是在小江允許的前提條件之下進行的……”


    “所以現在是他不讓說對嗎?”程恪迅速找到了重點。


    “他要求對他所有相關的情況都保密。”羅姐說。


    “他怎麽不直接要求您告訴我讓我滾蛋啊!”程恪無法形容自己的焦慮。


    “小程,你冷靜一些,”羅姐聲音依然溫和,“他是個病人,你不能強求他完全理性以及符合我們思維方式地考慮所有事情,在他看來,這樣是保護你。”


    “我知道,”程恪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這樣已經非常理性了,我隻是……”


    “我認為對於他來說,你是非常重要的,”羅姐笑了笑,“他做出的所有決定和改變,都是因為你。”


    掛掉電話之後,程恪對著窗外的街發了半小時的呆。


    羅姐第一時間告訴了他江予奪聯係上了,但這也是她唯一能讓程恪知道的信息了。


    江予奪在哪裏,要怎麽樣,會怎麽樣,所有的一切,他都無法得知。


    他能做的,隻有等。


    等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你等不及就走吧。沒關係。


    江予奪寫在煙殼紙上的這句話,讓他突然有些恐慌。


    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跟江予奪同樣的不安。


    去你媽的。


    他轉身離開窗口。


    去你媽的江予奪。


    程恪走到旁邊的沙畫台前,左手隨手抓了一把沙子,撒了上去。


    他需要幹點兒什麽來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說他需要專注地做點兒什麽能讓自己恢複正常的思考。


    他相信江予奪的決心,他相信江予奪會全力以赴地配合,他相信江予奪會在“程恪會消失”這個假定期限之內回來。


    他能感覺得到江予奪在這一點上的急切。


    但他為什麽要保密!


    保他媽什麽屁的密!


    程恪還能耽誤你治病嗎!


    還是怕程恪知道你治療的難度會跑了!


    到底是什麽給他媽你這樣的錯覺!


    程恪現在開始就等你!等你回來!領死!


    有人在一邊清了清嗓子。


    程恪猛地從憤怒的情緒裏回過神來,看到了站在一邊有些尷尬的米粒兒。


    “就……”米粒兒往沙畫台上掃了一眼,視線又很快閃開了,指了指樓梯那邊,“有個客人,想談一下周末在這裏做個小型沙畫愛好者聚會……”


    “嗯……”程恪看了一眼台子,愣了愣之後頓時一陣驚天尷尬,但也隻能不動聲色,看著台子上這兩個擺出臭不要臉姿勢的人,“我練習一下。”


    “啊,”米粒兒趕緊點點頭,“左手練習人體……藝術,還挺……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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