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段路,那老翁的聲音嘎然而止,起身似去解驢,秦綱害怕他走了,開始奔縱,括腮大喊:“先生慢行,何可告我?”


    那老翁聲音洪亮,笑得滿山都是。


    到了跟前,老翁已倒坐驢身,欲飄然遠去。秦綱顧不得喘氣,遙遙拱手。


    那老翁丈了一下胡須,微笑說:“受老友所托,在此間等候殿下。”


    秦剛問他:“尊駕老友可是謝天師,其人何在?”


    老翁笑道:“既然天師遣我在此,自是不打算見殿下。”


    朱保跟著旁邊,激憤道:“他謝賢不把我們君臣放在眼裏嗎?為何不打算見殿下?”


    老翁反問:“你們為求何而來?為那轟天雷吧。此物傷天和,不可大行於世。再說,就算天師給了你們,你們可以作,那夏侯武律亦可以作。夏侯之兄雖已不在人世,亦為金石行家,家中自有人精於礦藏,受之啟發,未必不能一樣出產,殿下優勢何在?天師若不肯予,世人豈不言天師不救天下?何敢見你們?殿下是要踐行大寶之人,求人問計隻圖機巧之物,落了下乘。”


    秦綱愕然,回觀朱保,朱保則羞惱不言。


    老翁在驢臀上按了一巴掌,驢慢慢撒蹄,他就一邊遠去,一邊說:“剛才歌一曲,話已然在其中。殿下若有心河山,當求遠略,問大道,活眾生,而不是投機取巧。老夫受天師所托,已將書信留於亭中,殿下自當揣摩之。”


    秦綱見那人倒坐驢身,驢兒不感路險,飄然踏蹄走山澗,瞠目問朱保:“謝天師竟熟知夏侯武律?”


    朱保苦笑道:“花山一宗,自稱為雍人傳守香火,對天下大事,他也曾有留心吧。”


    秦綱點了點頭,走入亭子,亭子中間的石桌上果然留有一書,拿起去看,上麵描畫了一副地圖,下麵被人用小篆書寫了二十一個字:“說冠軍,棄潼關,敞河北,分酋首,絕山河,可戰和,勝謀算。”


    秦綱陷入沉思。


    唐盛到了亭外喘氣,見秦綱捧書不語,提醒說:“殿下?!”秦綱便將書信遞去,輕聲說:“唐生一觀。”


    唐盛走到近前,隻掃一眼就大驚失色:“匪夷所思。”


    秦綱歎道:“是呀。讓我們放棄潼關,豈不是自棄天塹?這太匪夷所思。而且還讓我敞開河北的通道……不過若是真的讓開,戰線越拉越長,倒也有幾分道理。”他拿起左手,握成拳頭,拿起右手,也握起全都,再變一拳為刀,當中一劈,悠悠噓氣,反問朱保和唐盛:“爾等以為呢?”


    朱保和唐盛用目光交流。


    秦綱卻下定決心說:“毀掉手書,你二人切不可泄露半字。我不再走武關走,去潼關去見冠軍侯。”


    朱保說:“下官家宅周圍已被人監視,隻怕殿下的行蹤已落到有心人的眼裏,再去潼關……合適嗎?”


    秦綱笑道:“之前我偷偷摸摸,是我實力不足,無計可施,而今長策在手,可救天下,那就明著來。自古賢君懷猛誌,隱雲為掩風雷驚。吞明月兮壯精魄,虎一嘯而魑魅驚……謝賢這是在教我做皇帝呢。”


    他向主峰拱手一拜,上指蒼天,輕聲道:“以此計,我若能入主長月,必以師奉之,天地可證。”


    刹那間,山間雲霧大作,似有風雨將來。


    眼看天氣突變,劉啟也才剛剛到華縣。


    自古花山一條道,想繞過這座花山就是數十裏,雖然眾人在野牙不免見山,卻走得小心翼翼,天已即將入夏,風雨自是說來便來,向導提醒他們尋村投宿,避一避雨,可是眾人心驚得像兔子,哪裏會肯?


    可是雨一起,山路就走不成,向導卻是不肯。兩邊討價還價,直到他們收刮全身上下,將能給的都給那向導,向他保證雨下不下來,昨天晚上一夜有星星,那向導才勉為其難。當天夜晚,半夜還不願歇腳,第二天又要再上路,向導實在撐不住他們這速度,他們就又支付向導一匹馬。


    為了激勵向導,劉啟反複強調:“累上幾天,卻是真正掙上錢了的,前日所付是小數,拿上你騎的這匹馬回去,抵你一兩年,就算你拿一二百兩銀子做本金,一年能掙幾何?”


    向導還撐得住,就怕他們到時候不履約。


    山路不好走。


    緊趕慢趕,也是好幾天。


    到了武關,劉啟不顧小氣的張奮青、馬裏得阻攔,硬是將馬給了向導,那向導樂得嘴都合不攏,一再抱拳,擔心劉啟幾人攜帶兵器,過關不易,還在當地托一個熟人,設法再送他們一程。


    隻是出了武關,兄弟幾個幹糧也快食盡,幾乎身無分文,再到下午,眼看不遠有一個村落,就打算在附近打點獵,用獵物借宿一晚。


    當天下午兄弟幾個打獵,偏偏一無所獲。晚上他們到村外轉悠,想厚著臉皮投宿,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婆可憐這些後生,趕上詢問他們一番,竟沒識破他們“欲報國從軍”的謊話,把他們叫到家中。老婆婆的兒子在外麵做生意,已經安家安到了城裏,家裏隻有老夫老妻二人。他們家倒還殷實,好酒好肉地招待,老爺子是退伍還家的,說了很多鼓勵他們的話。眾人不好意思白吃,反正已經出了武關,身上再沒有幹糧,第二天沒有立刻就走,打算再出門打到獵物,一部分給老夫老妻作賠償,一部分煮熟充當幹糧。


    中原人煙稠密,山地野物要少得多。


    在附近山林穿梭了大半天,幾人才開始有收獲,抓了兩隻野雞,打了一隻野兔,一頭麋鹿,運氣好,還弄死了一頭野豬。他們野外大吃一頓,沿路回去,接近村落已是傍晚,然而一兩裏之外,老遠就可看到村子上空火光衝天,眾人著急馳到,村落已遍地屍體,一個被拖死的老婦被遺留在村口。


    幾人心中被什麽燒著一樣,慌忙下馬,雖見不是那位婆婆,心還是一分分沉下去。他們衝到池塘那兒,看到院牆分幾段倒塌,再跑進院子,就看到了橫死的老夫老妻。劉啟注意到,老爺子的劍上還有鮮血,而那個熱心婆婆趴在石磨上,帶著戒指的手指頭被人砍斷,本來手上戴著大的祖母綠戒指不翼而飛。


    他記得那婆婆說過,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就是用這枚戒指向她求婚的。


    從此他們生兒育女,一起度過幾十個春秋,這戒指就是見證。


    這些殘忍的畜生,竟是如此對待老人,死後還要砍斷手指,將戒指掠奪走。


    滿村都是遊牧人留下的痕跡,回想起昨日的謊言和老夫妻的熱情,劉啟不由自主地跪下,仰天大叫。


    他知道,有了這場屠殺,眾兄弟也會質疑他們自己的選擇。過了好一會兒,他默默地爬起來,將老夫老妻並在一起,看著死去的他們,心中暗道:“阿叔。你究竟是要為我阿爸複仇,還隻是為了找一個南下牧馬的借口?要是你想和章維舅舅統治這片土地,怎麽能這樣對待這裏生活的百姓?這片土地上英雄輩出,咱們的先祖不就是嗎,你用這樣的血腥手段,隻會激起無數男兒的血性。


    眾人為這對不知名的夫婦送淚。


    回過神的劉啟奔出門外,翻身上馬,大聲朝眾人高喝:“他們剛走,跟我去追!我要替父叔長輩約束懲戒這些亂兵。”


    夕陽慘紅,像被那雙熱腸古風的老夫老妻的鮮血浸漬過。慘狀催促劉啟在道路上急馳,但除了他的“笨笨”,缺乏精糧而又勞碌一天的馬匹都已氣力不繼,被遠遠拉在了後麵。他走了一程又一程,最終停在一處黃土坡上。轉過坡下是一處小戰之地,上麵有了十餘具屍體和幾匹倒斃的戰馬,一名快死未死的草原人持著自己的一隻斷手,躬起流著腸子的身子,在地下翻滾。


    等著自己的同伴,劉啟對情況做出了判斷。


    慶德應該已經失陷,高顯的兵馬肯定也在想著繞過潼關進入關中,於是有一支遊牧人的兵馬作為前鋒,打到了這裏。


    眼前勝負已一目了然:遊牧人丟下自己的傷殘撤退,靖康人打掃戰場,同樣剝光完發亮的東西。


    劉啟翻身下馬,衝到這片戰場裏。


    他踏到那個未死透的人麵前,稍微一遲疑,問道:“在北麵下路的村子殺人的是不是你們?告訴我,我就給你個痛快!”


    那人年齡不是很大,臉色慘白如臘,僅有的一隻手裏拿著的那隻斷手卻少了一根指頭,讓人產生出和斷去指頭的婆婆關聯到一起的想法。


    他汗水淋漓地點頭,不知道是供認還是要求速死,隻是用直勾勾的兩眼看住劉啟,用微弱的猛語吐訴:“我看不到神山,不知道長生天在哪兒,你聽起來像故鄉人,請求你結束我靈魂的孤苦!”


    劉啟的目光在那隻斷手前愣住,不知道這先砍去手後砍去的指頭上是那枚耀眼的綠戒,還是他自己的定情之物?!


    他再一轉視線,端詳對方的麵孔,黝黑的膚色,年輕的稚氣,覺得似曾見過。


    突然之間,他揉起自己的眼睛,再難以吝嗇自己的腰,不由自主地彎下身子,擦拭辨認那臉龐,可越看越是眼熟,心裏不由冒出一絲冷汗,眼淚頓時下來了,又看又是覺得眼熟,心道:“這一定是玩過的夥伴,認得我。”他從記憶中搜尋不到阿誰阿誰,卻覺得對方應該認識自己,急忙幫對方往肚子裏塞那黏糊糊的腸子,接著才記得讓對方的靈魂安息之問,割來一撮毛,放到對方的鼻子底下,回答說:“何處不是你的家?!我們是牧人呀。就在這裏安息吧。安息吧。”


    一口血沫子順著嘴角出來,最後嗆在劉啟的手上。


    劉啟打了個激靈,又問:“你怎麽知道我是你家鄉的人?你認得我嗎?”


    他搖動那人的軀體,漸漸呈咄咄之勢,可再一看,人已經死了,連忙停住,頓時蹲在那裏,大哭了一場。


    四周嗚嗚草鳴,揚起一陣不知為誰的低愁,像一陣煙,像一團霧,飄蕩在人的心落,揮之不去。


    眾人陸續趕到,最終和劉啟一起站在高坡上冷眼觀望,比任何時候都冷肅。


    天色在漸漸黑去。


    遠方,近處星火之炬漸漸燎原,可以確認是兩支即將開戰的大軍無疑。它們攪動,移動,逐步推進。


    月兒也輕悠悠地掛出來,一點一點地爬升。


    劉啟突然覺得此時此景似曾有過,便自言自語地念叨:“人家常說,勝者為王,敗者為賊!贏的人想怎麽處置輸者都行的。我們該找誰報仇好呢?”


    眾人不能得知他突生一陣心灰意冷,也沒像他那樣判斷殺人者已死,個個不甘示弱地要追凶手到天涯海角,以表此心。相比他人,張奮青冷靜許多,他聽得懂劉啟的話,盯著前麵翻滾的火章,提醒說:“劉啟!我們退吧,不退,怕要攪到撕殺裏去,這黑夜之中,誰能分清誰?!”


    露水潮衣。


    劉啟靜靜地佇立高坡,沒有回答他,隻在上麵暗想:“我該怎麽做呢?要是阿爸還在,他一定能告訴我!”


    一想到阿爸,他知道再也沒有聆聽的機會了,心又一次被刺痛,接著是屈辱,憤怒,躁動不安。


    為了平息,他隻好抬頭視往天際,想在一片璀璨中尋找長生天的家。


    張奮青覺得他是惦念不忘那對老夫老妻,連忙說:“真沒法再追了。追上又有什麽用?隻怕會把我們攪進去。人都死了,就是報了仇,他們也不知道!還是要先顧好咱們自己,趕快離開的好。”


    趙過最得那夫婦歡心,恨意也最深。他猛地一怔,接著不敢相信地瞪起眼睛,怒氣騰騰地說:“你這是忘恩負義?!昨天給你東西吃還真不如喂狗好,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現在吐出來……”


    張奮青被他頂得氣結,不等他說完就忍不住大罵:“你這一根筋的家夥,到處都是火把,你找誰去。你要去找。你去呀!衝我吼個屁!追還是不追由劉啟說了算!”他平息了一下,用樸素的觀點說:“你想過劉啟的立場嗎?就算是找到了人。本是兩國交戰,他怎麽去追究誰對誰錯呀。”


    眾人又把目光移向劉啟。


    楊林小聲請求:“劉啟。咱們拉人馬做匪吧?不去投你叔叔,咱們自己想法報仇。”劉啟懷疑那戒指是在坡下易主,也懷疑剛剛死掉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兒時的玩伴,是認識自己的,被斬掉的手指上也許是自己訂婚的戒指。本來還是在想這個事兒,可楊林在問他,他陷入沉默,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好,他腦袋很是亂,終於,他找出一個理由,給楊林也給自己:“他們打仗,遭殃的都是這些百姓。我們這幾個人,在其中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我們投過去,也能力所能及,勸他們約束軍隊,少殺傷一些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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