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南海軍方總醫院。


    司南睫毛顫動,繼而迷迷糊糊睜開眼皮,首先躍入視線的就是周戎。


    周戎用手臂枕著臉,俯在病床邊睡得正香,烏黑筆直的眉毛微微鎖起,剛毅的嘴角抿著,短發豎起一種性感的淩亂,側臉有著鮮明俊美的輪廓。


    司南心中浮現出一絲溫暖,費力地動手扯下氧氣罩,沙啞道:“周戎……”


    沒反應。


    “周戎……”


    沒反應。


    司南虛弱地上手搡了幾下,周戎睡夢中終於有動靜了——他轉了個臉,把黑乎乎的後腦對著司南,緊接著傳出了愜意的鼾聲。


    司南:“……”


    司小南暴怒,攢足力氣抬腿一腳,周戎稀裏嘩啦從椅子裏摔下地麵,終於醒了。


    “啊!司南!”周戎感動不已,撲上前一把將他呼嚕到懷裏撫摸順毛:“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戎哥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不眠不休守了你七天七夜,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真恨不得隨你一塊去殉情算了……”


    司南被呼嚕得頭毛豎起,麵無表情道:“你刮胡子了。”


    周戎忙不迭端水給他喝。


    “還理發了。”


    周戎趕緊搖鈴叫醫生。


    “還換新衣服了!”司南驟然怒道:“你是來照顧病人還是來孔雀開屏的!”


    寧瑜推門而入,隻見周戎把司小南強行卷成一個球摟在懷裏,不停親嘴哈氣撓耳朵捏後頸:“聽話,乖寶聽話,戎哥特地花了倆小時梳頭洗臉做造型,他們說結了婚的男人要時刻保持魅力才能討得老婆的歡心……”


    周戎把本應悲喜交集的劫後餘生弄得十分反套路,以至於他對著電視劇抄來的台詞都沒達成煽情效果,隻得悻悻去醫院食堂打了份甜湯圓,回來哄司小南高興。


    羅繆爾那一刀紮得非常深,饒是總部緊急出動戰鬥機接應,司南被送進手術室時,還是因為脾髒破裂導致大出血,搶救了三個小時才保下命來。


    然而他快速愈合的能力幫了很大的忙,七天後在加護病房裏蘇醒,檢查結果已經初步無礙了。


    顏豪、春草和郭偉祥輪番拎著水果甜食來病房噓寒問暖,甚至連湯皓都搖著輪椅出現了一趟。


    湯皓就住在隔壁病房。他小腿上的穿透性槍傷比較麻煩,但醫生說傷愈後不會影響走路,隻是如果要恢複到原來的格鬥水準,則需要相當程度的複健。


    他對司南驚人的恢複速度表示羨慕嫉妒恨,周戎卻說以他的臉黑程度,被子彈打中而不留下任何後遺症已經很不錯了,如果不是決戰前周戎讓他沾了歐氣,這條腿指不定還得留在峽穀裏呢。


    “別聽姓周的胡說八道。”湯皓嗤之以鼻,說:“我問過了,都是司南幸運值高,才把咱們這組給帶旺了。下次出任務我還要跟司南組隊,姓周的就會從別人身上吸歐氣,誰沾他誰非。”


    司南不住點頭表示讚同,然而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難盡。


    跟他倆並排住同一層病房的還有個丁實——他說不上是倒黴還是幸運。


    作為戰場上最後拿到終極抗體的人,丁實在喪屍群包圍山坡時,用身體拚命護住抗體試管,差點被喪屍把腸子給撕出來。回去的直升機上周戎親手給他打了二級抗體,但不確定他能不能扛過二分之一的生存率,當時所有人都做好了承受最壞結果的準備。


    但丁實扛過來了。


    他全身是血地被送回南海,鄭中將一激動,非要現場寫報告蓋章幫他提軍銜,於是丁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上尉。


    雖然從軍銜上來說,丁實離他的小金花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要追趕,但他扛過二級抗體,側麵證明了基因等級的優秀,周戎在第一時間就把這份安利賣給金華中校了。原話是這麽說的:


    “作為人群中絕大多數的beta,你想實現優生優育嗎?你想培養基因優秀的alpha後代嗎?丁實,一個勤勞肯幹、硬件出眾的男人,一個被大家親切稱之為大丁的男人,永遠都是你忠實不二的選擇!”


    金華:“我沒有一定想生alpha孩子謝謝,再說一個字我就投訴你性騷擾了周上校。”


    不過後來她還是主動來探望丁實,大家都很為他倆高興,隻有郭偉祥不太滿意。


    丁實升銜後,全隊就數他軍銜最低了。


    “真給我爺爺丟臉,”他悲傷地表示。


    ·


    那支沾滿了丁實鮮血的抗體試管,被荷槍實彈的士兵保護著,嚴密送進了寧瑜的研究室。


    從那天起寧瑜就再沒踏出過實驗室的門。


    所有人被嚴格隔離,隻有司南被叫進去過一次,是為了配合做血液實驗。


    這座生化實驗室跟他上次見到的已經大不相同了。從牆壁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寫著各種公式和演算,地上鋪滿了即興扔掉的筆記紙張,試驗台周圍多了許多前所未見的專業設備。圓形大廳正中間矗立著一台宏偉的、泛著銀白冷光的超級計算機,司南多看了兩眼,心裏隱約能猜出那是什麽。


    “模擬免疫係統,”寧瑜點開光標,一望無際的數字在屏幕上成排跳動,倒映在金邊眼鏡片上,把他蒼白的麵孔照得微微發青。


    “仿照b軍區地下研究所裏那台現造的,隔壁科學院給它起名為火種一號。”


    傾頹的十字架上沒有上帝,翻倒的潘多拉魔盒邊亦沒有神靈。


    但人類憑自己的雙手,在黑暗的末世裏摸索前行,最終點燃了生存的火光。


    “能完全模擬人體免疫功能,包括固有免疫和適應免疫,準確率和涵蓋率達到99%以上。”寧瑜頓了頓,笑道:“早點造出來就好了,省得費那麽大勁,還得用活人。”


    司南望著他,寧瑜伸手扶了扶鏡架,像是在掩飾某種情緒。


    “來吧,”他轉身若無其事地道:“趕緊弄完趕緊走,抗體研究到最終階段了,我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忙呢。”


    仿佛上天注定人類要迎來希望的曙光,終極抗體實驗宣告成功的當天,大陸前線終於傳來了捷報——在從第一到第十二搜救大隊的浴血奮戰,以及全國五大幸存者基地的通力配合下,軍方終於修複了足夠數量的地麵基站和信號塔。


    北鬥係統再次運行,全國大部分地區恢複了短波通訊。


    軍方廣播傳遍大陸的當天,周戎站在海邊,風從遠方陸地席卷而來,嗚嗚咽咽,長久不絕。


    他聽見海風中摻雜著遙遠的號哭。


    ·


    南海科學院中央大廳門外,高大的黃銅門光可鑒人,隱約映出寧瑜的身影。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寧瑜穿正裝,他瘦得太厲害了,似乎有點神經質,不時抬手拽領帶結,好像那是根吊在脖子上不斷收緊的絞索。


    最後所有人都實在受不了了,正當司南準備上去把那領帶給他扯了的時候,黃銅大門緩緩打開,一位滿頭白發的院士走出來,站定,做了個“請”的手勢:


    “寧博士,”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神情肅穆尊敬:“請上去發言吧。”


    寧瑜突然就鎮定下來了。


    他從司南手中接過試管箱,喉結劇烈滑動了一下,舉步走進了那扇象征著末世中人類最高科學殿堂的大門。


    二零二零年八月,即是喪屍病毒在全球範圍內爆發的第11個月。


    各國領導人、政權領袖及頂尖科學家通過衛星信號齊聚一堂,所有空置座位上都放著通訊顯示屏。站在最高講台向下望去,中央大廳熙熙攘攘,座無虛席。


    然而所有人都不動也不說話,巨大的圓形空間鴉雀無聲。


    半晌隻見寧瑜抬起手,哢噠一聲清響,打開了試管箱。


    “潘多拉病毒,又稱喪屍病毒,是一種通過體|液感染及影響細胞早期複製,殺死大腦後以生物電控製軀體,將人類轉化為嗜血生物的單股負鏈rna病毒。”


    “該病毒的致命性導致它不論如何減毒,都會因最微量的接觸而產生徹底感染,因此以傳統方式不能研製出疫苗。且病毒在將自身rna整合至人體細胞dna的過程中,突變效率之高極其驚人,免疫係統難以及時生成抗體,為此在過去的十一個月中,全球範圍內產生了數以十億計的犧牲者。”


    “今天,我宣布,通過促使潘多拉病毒進化並穩定其形態的手段,我們終於研製出了適用於絕大多數人類的終極抗體。”


    “該抗體由全球範圍內首例**感染者,亦是迄今唯一的自然痊愈者體內b細胞提取而來,經過解讀抗體基因圖譜,已實現了實驗室大規模培養,在病毒進入血液後六到八小時以內注射均可起效。”


    “而基因層麵的疫苗研究也在進行中,相信不久的將來,從潘多拉魔盒中飛出的滅世瘟疫,將徹底從我們的星球上滅絕。”


    啪,啪。


    啪。


    開始隻是一兩人,隨即如燎原般傳遍會場,寬闊的大廳中響起了如潮的掌聲。


    寧瑜摘下眼鏡,用掌心緊緊捂住臉龐。他的十指尖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泛白,直到很久以後,掌聲漸漸平息,他終於鬆開手,低頭戴上了眼鏡:


    “在……公布抗體圖譜之前,我想先公布一份名單。”


    數百雙眼睛注視著他,隻見寧瑜從抗體箱放置試管的支架下取出了一本筆記。


    那隻是個非常普通且有些破舊的黑色牛皮筆記本,寧瑜將它打開,反手展示全場,上麵整整齊齊記載著一排排人名和日期:


    “這是病毒進化試驗期間,犧牲在手術台上的**實驗者,有些自願捐軀而有些不是,共計九十五名。”


    “他們的死亡日期已一一記錄在案,我希望未來人類的史冊上,能永遠記載他們的名字。”


    這一次大廳內沒有掌聲,所有人都長久地靜默著。


    座位最後一排,黃銅大門邊。


    “他怎麽沒說哪些不是自願的?”春草皺著眉頭小聲嘀咕。


    周戎垂下視線,在幾乎無聲的歎息之後,摸了摸她的腦袋:


    “……誰知道呢。”


    ·


    這場史無前例的全球會議進行了十多個小時,而寧瑜沒有參與剩下的環節,公布完抗體基因圖譜後他就悄然離開了會場。


    實驗室和他今早離開時一個樣。陽光透過玻璃,靜靜灑在寫滿了數字的牆壁、鋪著亂七八糟廢紙的地板、以及淩亂的試驗台上,火種一號成排的機櫃閃爍著指示燈,鈦銀色生化設備在沒有溫度的陽光中,煥發出微渺恍惚的光暈。


    寧瑜直直坐在顯示器前,仿佛在凝視虛空中並不存在的浮塵,又仿佛望著深黑熒幕中自己空白的臉。


    叩,叩。


    身後傳來敲門聲,隨即有人走了進來。


    “寧博士……”實驗室助理端著放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麵的托盤,小心翼翼道:“您,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寧瑜脖子動了動,頸骨就像長期不曾移動的機械,猛然凝澀了下,緊接著才轉過來:


    “我白天不吃東西。”


    “我知道,但……”助理鼓起勇氣說了下去:“我想實驗已經完成了,現在午間進食也沒有影響了吧。再說長期不吃午飯對身體非常不好,所以您……”


    寧瑜眼珠直勾勾盯著她。


    他像是個靈魂已然飄離的軀殼,空空洞洞坐在那裏。有刹那間助理甚至不敢與他對視,仿佛隻要看見那雙黑洞似的瞳孔,便會被深不見底的枯井吸走魂魄。


    “放那吧,”半晌寧瑜蹦出來三個字。


    助理如蒙大赦,慌忙將托盤放在實驗室門口,躬身退了出去。


    寧瑜慢慢回過頭,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他連眼珠都不轉,溫暖的食物香氣在空氣中飄散,繞過他身側無形冰冷的殼,緩緩向高處彌漫。


    天光漸漸暗淡,麵條一點點變涼,湯汁凝固出薄薄的膜。


    寧瑜始終沒有移動過。


    ·


    2020年九月,抗體全球化量產完成,基因疫苗項目啟動。


    南海軍方傾囊而出,向陸地進行全麵反殺。


    軍隊用火燒、炸|彈、坦克碾壓等方式清理一座座被喪屍統治的城市,由祖國最南端為起點,呈扇形向北推進,直至塔河、北疆和內蒙。與此同時飛機開始民眾空投食物和抗體,除了已經被搜救出來安置在五大基地的幸存者外,部隊又陸續從高原和深山救出了數以千萬計的民眾。


    這項代號為火種的行動持續了四個多月,直至深冬。


    疫苗項目不再需要司南的配合,周戎自由了。他得到中央特許批準,可以率領原118第六中隊加民間誌願者司小南同誌,形成一個暫時的編製,遠赴肅北邊境,執行定點突破任務。


    結果臨行前隊伍裏突然加進了一名不速之客——寧瑜。


    “寧博士是肅北人,雖然沒在那過呆幾天。”鄭中將如是說,“他打報告說想作為軍醫隨隊行動,順便回家鄉看看,上級特批了。”


    周戎疑道:“他不是要待實驗室麽?”


    “疫苗已經初步出成果了,他說全球各大實驗室都在做,有他沒他都一個樣。”


    周戎直覺這話有毛病,但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什麽。


    “好好幹,周上校!”鄭中將拍著他的肩勉勵:“你帶著全國配置最高的特種小隊,千萬不要辜負上級的期望!”


    “……”周戎冷冷道:“您老有所不知吧,姓寧的作為軍醫真不咋地,他包繃帶還沒我熟練呢。被他弄上手術台的基本都沒活下來,與其說是白衣天使,不如說是一出場就自帶死神來了bgm的男人,萬一到時候全隊都給他治死了……”


    老中將哭笑不得:“知不知道好歹,你快給我滾!”


    不過寧瑜沒有周戎想象得那麽麻煩,至少比剛認識時那尖酸刻薄、冷嘲熱諷的姿態好相處多了。


    整支小隊七個人連同裝甲車,被戰鬥機空運到了甘肅敦煌。這裏城區已經被地毯轟炸過一遍,倒不剩多少喪屍,但麻煩在於病毒爆發時被滯留在古跡景點的旅遊團已經全部喪屍化了,為了保護文物不受太大破壞,隻能出動特種兵小隊進行掃蕩式清洗。


    周戎的計劃是先在景區外殺一批喪屍,然後利用軍方研製出的高濃度alpha信息素引誘劑,把莫高窟裏的活死人引到戈壁地帶,車載火箭炮全部解決。他把寧瑜留在裝甲車裏,叮囑他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準開門,更不準私自下車,然後才帶著所有人持槍衝了下去。


    病毒爆發時這裏正是旅遊旺季,雖然喪屍已經跑了一部分,但留下的仍然不容小覷。周戎他們剛下車就隻見附近喪屍跟餓了八百年似的湧過來,那陣勢按顏豪的話說:“就好比十一黃金周跑去爬長城——!”


    周戎:“我在b市十多年沒去過長城!太忙了!快快快手|雷開路,莫高窟往那邊走!”


    喪屍群被手|榴|彈炸得四分五裂,滿地都是泥濘的腐血。郭偉祥邊跑邊打滑,手握成喇叭擱在嘴邊大聲嚷嚷:“沒關係的戎哥!我在b市二十多年,從沒把故宮逛完過——!”


    周戎:“你又是為什麽?!”


    眾人吭哧吭哧衝進門票口,前方湧來一大波歪歪倒倒的喪屍,全是退休老頭老太太,領頭那個導遊手裏還兢兢業業擎著小紅旗。


    “每年放暑假都約女孩子去!每年都是逛不到仨小時她們就跑了!”郭偉祥非常委屈:“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周戎:“……”


    春草拍拍他的肩,鼓勵道:“下輩子你都找不到女朋友。”說著衝上前一發迫擊炮,把喪屍群整個轟上了天。


    司南執行任務有個非常突出的優點,就是既不爭先也不掉隊,從來都是閉嘴緊緊跟在隊伍裏,隻有遇到危機時才蹭地一下跳出來。然而這次周戎發現他總是往前跑,拉著後領拽回來,一不留神他又溜到前麵去了。


    “你幹什麽司小南?”周戎不得不加緊步伐:“前麵沒超市,就一泥巴樓!這兒是景區!”


    司南置若罔聞,扛著衝鋒|槍一路砰砰掃射,轉眼就衝到了“泥巴樓”下,嗖地射出攀繩槍,飛簷走壁鑽進了洞窟裏。


    景區全是熙熙攘攘的喪屍,周戎正卡著秒表準備放引誘劑,見狀簡直要瘋了:“快把他給我拽回來!幹啥呢這是,公費旅遊嗎?!”


    郭偉祥立刻來了精神:“好的我去找他!”說著嗖一聲飛了上去。


    顏豪:“我……我也去找他!”


    春草:“等等我等等我!”


    嗖嗖兩聲,隊花隊草結伴沒了。周戎正站在原地發懵,隻見丁實抓了抓腦袋,一臉憨厚地轉過身:


    “戎、戎哥,我小時候家裏窮,沒錢出去旅遊,一直很渴望見識祖國的大好河山……”


    周戎:“……你動作快點。”


    嗖!丁實也沒了。


    周戎額角青筋直凸,隻得留在洞窟前掃射不斷圍攏過來的喪屍。片刻後吵吵嚷嚷的公費旅行團回來了,春草掐著攔路喪屍的脖子把它摔下三樓,大聲喊道:“真的太好看了!特別特別壯觀!戎哥你真的不上來嗎——?”


    周戎:“給我滾下來!簡直無組織無紀律!你們腦子裏整天在想什麽?這股貪圖享樂的歪風邪氣一定要給老子刹住,回去後所有人負重越野三十公裏……”


    司南:“咳。”


    “……除了司小南罰一天不準吃點心!好了快給我下來準備撤退!”


    春草:“戎哥你別生氣嘛,大老遠跑來一趟很不容易噠,快點大家排隊站好合個影,祥子把那邊喪屍清理下,咱們快被包餃子了……來來來一二三!”


    “茄——子!”


    周戎槍聲一停,飛快把司南脖子勾過來,比了個剪刀手。


    哢擦!


    118大隊第六中隊在敦煌莫高窟前集體留念,周戎神采奕奕,司南麵無表情,春草努力低頭瞪眼嘟嘴,祥子丁實倆頭頂著頭往前擠,隻有顏豪滿臉寫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自信。


    另有喪屍遊客若幹,在背景中友情客串。


    下一秒,周戎擊碎了引誘劑試管,眾人立馬作鳥獸散。


    軍方特製的血肉信息素氣息隨風揮發,成了方圓數裏內喪屍追逐的焦點。特種兵小隊飛奔衝出景區,身後轟隆隆跟著長龍般的活死人,熱鬧得如同春運,整座莫高窟內的喪屍跑得一幹二淨。


    “顏豪導航,準備出發!”周戎一把拉開車門衝進駕駛座,通電啟動一氣嗬成,喝道:“丁實舉著引誘劑上車頂,把喪屍群引到戈壁灘,春草準備調試炮彈!”


    引誘劑的效力確實太強了,裝甲車在前麵開,後麵一望無際全是喪屍,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寧瑜坐在後車窗邊,遠處煙塵滾滾,喧囂漫天,全倒映在他黑色的瞳孔裏。


    “裏麵喪屍太多了,不然你可以進去逛逛,確實值得一看。”春草拿軍用相機一張張給他翻圖,指著彩塑和壁畫嘖嘖有聲:“不過你老家在這,應該早就來過了吧,我們隊還從沒來敦煌執行過任務呢……”


    “我沒去過。”


    “咦?”


    “很小就搬走了。”寧瑜笑了笑,盡管那蒼白的臉上沒有多少笑意,“後來上大學,出國,再沒回來過。”


    春草理解地點點頭。


    寧瑜望向昏黃的車窗:“到戈壁了?”


    前方地勢緩緩起伏,狂風卷著黃沙,露出粗糙風化的黑色岩石。


    更遠處,一層層被風磨蝕過的礦物和碎石殘留在地表,鋪向深黃色廣袤的沙漠。


    車廂隨行駛而顛簸,半晌寧瑜輕輕地說:“真美。”


    此刻已是傍晚時分,夕陽就像打翻了的染色盤,從天際向地麵傾倒,將沙漠從遠而近渲染成深紅、橘紅、金紅、沙金……層層色彩交錯渲染,點綴著錯落在遠方蒼穹下的胡楊林,奇異而壯麗。


    “我從小就喜歡沙漠,一直想來,一直沒機會。”


    寧瑜出了會兒神,又喃喃道:“真美。”


    周戎突然抬頭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喜歡的話,以後常來旅遊不就行了。”


    寧瑜又笑起來,語氣竟然變得十分輕快:“是啊,我也這麽想。”


    裝甲車在預定地點停下,這時已經深入大漠數十公裏了,喪屍遠比他們想象得還多。周戎拿著望遠鏡打量片刻,吩咐春草:“先頭喪屍群離我們太近了,炮彈射程蓋不住。待會先打一發,爆炸過去後往前開兩公裏再打一發,估計就差不多了。”


    春草點點頭,一哧溜滑進操作台,緩緩降下滑軌床。


    “你緊張?”司南突然開口問。


    眾人都愣了下,才發現他是問寧瑜。


    寧瑜直直坐著,脊背仿佛有根棍子撐著似的,繃得不正常,十指絞在一起。


    “不,我很好。”


    司南皺起眉,隻聽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很好。”


    “……”司南起身拉起他的安全帶,緊緊卡進扣裏,“你坐穩點,待會要震。”


    寧瑜直勾勾打量著他。


    “怎麽了?”司南問。


    “你小時候有一次來基地,鍾晚和愛麗莎博士要進無菌實驗室,讓我帶你一下午。”


    司南沒想到他突然說這個,倒怔了怔,但寧瑜仿佛絲毫未覺:


    “當時你連路都走不穩,我牽著你的手,穿過研究所和林蔭路,去很遠的商店裏買了個杯子蛋糕。”


    “回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你父母在研究所門口並肩站著等我們。愛麗莎博士說你不能吃那麽多甜食,已經有齲齒了,鍾晚博士說沒關係,反正會換牙的。”


    “然後他們帶著你就走了,你趴在鍾晚博士肩頭上,遠遠對我揮了揮手。”


    裝甲車外,地平線上的喪屍正潮水般湧來。


    滑軌下方懸掛的火箭炮推出,遙遙對準喪屍群,指示燈閃出綠光。


    “當時夜幕初降,林蔭路兩旁的路燈亮起來,一團團暖黃延伸到道路盡頭。我晚上還有實驗,站在研究所門口,就這麽目送你們遠去了,直到看不見為止……”


    “……就這麽多。”


    寧瑜緩慢停頓了片刻,說:“你父母的事情,我也就記得這麽多了。”


    司南眉頭一點點放鬆下來,輕聲說了句:“謝謝。”


    寧瑜看著司南,目光卻像是穿過了他的麵孔,看見了更久遠以前無人知曉的回憶。


    “沒關係,”他小聲說,卻不知道是對司南還是對其他的什麽人:


    “真的……沒關係。”


    春草按下發射鍵。


    火箭炮射出,在高空劃出拋物線,數秒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爆炸。


    轟——


    數不清的喪屍瞬間氣化,更多破碎軀體化作血漿衝上天空。千萬條氣浪裹著砂石,以爆炸中心為原點,呼嘯著衝向四麵八方。


    裝甲車和超出爆炸範圍的喪屍群一起,被恐怖的沙漠氣浪衝了出去,在半空足足飛出二十多米才轟然落地,所有防爆玻璃同時震出了可怕的裂紋,喪屍如下暴雨般乒乒乓乓摔在了地上。


    說不清過了多久,時間概念在劇烈撞擊後變得格外模糊。可能足有幾分鍾或僅僅幾秒,司南從眩暈和耳鳴中恢複了一絲意識,看見寧瑜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氣浪襲來那一瞬間司南護住了他,因此寧瑜受到的衝擊比較小,恢複得也最快。饒是如此他還是站得很勉強,畢竟身體素質在那裏——他摸索了下才抓住後車門把手,緊接著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突然咬牙把車門打開了,猛地一躍而下。


    “……!”


    司南驟然清醒,開口卻爆發出嗆咳,解下安全帶就發力撲了出去。隻見寧瑜已經向他笑著揮手,一步步倒退著,走向了漫天黃沙。


    “寧……”


    “寧瑜!”


    眾人同時察覺到不對,司南衝下了車,但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瞬間——


    摔落在裝甲車附近的喪屍紛紛起身,有些撲向打開的車門,更多則湧向不斷向它們退去的寧瑜,幾乎眨眼間就淹沒了他!


    司南發著抖向前邁了一步,隨即被衝下車的周戎按住了,同時砰一聲將近處的喪屍打翻。


    “讓他去吧,”周戎顫聲道,“就……讓他去吧。”


    喪屍爭先恐後,不斷增多,在咆哮和咀嚼聲中已經根本看不到寧瑜的影子了。所有人衝下來向裝甲車周圍的喪屍開火,準備盡快再往前開,周戎想拉司南上車,卻被他一把奪過衝鋒|槍,大步向前走去。


    砰砰砰砰砰!


    子彈鏈在空中飛舞,彈殼咣咣當當掉了滿地,喪屍腦漿混合著腐血四下迸濺。喪屍群不斷倒下,又源源而來,再不斷倒下……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修羅魔鬼與血海地獄。


    “走吧,司南!”周戎衝上來強行抓住他的手。


    “——寧瑜選了他自己的路,我們也得走了!”


    “別回頭看,司南!司南!!”


    ……


    聲嘶力竭的咆哮漸漸遠去,化作朦朧的,安靜的光暈,在夜幕中一團團延伸向道路盡頭。


    裝甲車再次開動,緩緩向前,將無盡血肉遠遠留在身後,直至黑夜吞噬了蒼涼的大漠。


    少頃,又一枚火箭|彈劃破天空。


    地獄在灼目到極點的白光中,悄無聲息化作了虛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死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淮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淮上並收藏不死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