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嚕——


    青綠色河水被攪得極渾,倉促間什麽都看不清,司南倒沒慌,落水後三秒內迅速閉住氣,長腿一記猛烈後蹬。伏擊者被狠狠踢中小腹,登時噴出一口血沫,在河水中彌漫出猩紅,不由自主就鬆了手向下沉去。


    司南在水中嘩然擰身潛遊,沉重裝備給了他極大的下沉速度,幾乎頃刻間就就追上伏擊者,掐住了對方的手腕和脖頸!


    “……!”伏擊者甚至沒有絲毫反擊之力,隻能徒勞地蹬腿掙紮著,不斷噴出水泡。


    這時司南的氧氣也快到底了——水中劇烈動作格外耗氧,加之他失腳落水時又猝不及防吐了半口氣。他剛要下狠手一把擰斷對方的咽喉,再迅速上浮吸氧,有力的手指卻突然頓住。


    對方的喉管和手腕都細得出乎意料。


    ——是個女人。


    司南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荒謬的猜測,半秒鍾的權衡之後,他果斷鬆開了對方的咽喉,抓住她的手反擰,改從背麵勒住對方的腰,順著河水潛流急速向遠處衝去。


    “呼!”


    司南猛地冒出水麵,大口喘息,把快被他掐得半死的伏擊者托了起來——果然不出他所猜想,是春草。


    “呼,呼呼呼,咳咳咳……”春草嗆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司南拉著蹚水上了岸。


    他們已經離被喪屍群圍攻的山洞足有數百米了,河床邊地勢趨於平坦,石灘連接著茂密的灌木和樹林。春草一上岸就開始瘋狂嗆咳,差點把肺都從喉嚨裏吐出來,大概是被聲音驚動,陸續六七個喪屍趔趄著從密林間鑽了出來。


    “嗚——嗚——”


    “吼!”


    司南的衝鋒|槍已經丟在河裏了,疾步上前拔出軍用三棱|刺,一刀一個徒手弄死了所有喪屍。峽穀中遊蕩的活死人基本腐完了,在數量不多的情況下冷兵器足以應付,確認周圍沒有更多活死人之後,司南終於有機會回頭粗喘著問:“怎麽回事?”


    “咳咳咳——!!!”春草勉強止住嗆咳,小臉兒蒼白發青,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手也太黑了,對未成年少女下這麽——這麽重的手,咳咳咳!我我我喝飽了……咳咳!!!”


    “未成年麽,”司南懷疑道:“我聽周戎說你已經滿十八了,你想多騙我一份生日禮物?”


    春草有氣無力擺手:“女人的年齡是個秘密,這種時候就不要追究了……你怎麽會跟湯皓在一起?看到祥子了嗎?祥子還活著嗎?戎哥在哪兒?”


    “重傷活著。丁實呢?”


    “大丁好好的,你先說……不,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春草扶著石頭站起身,示意司南跟她一路往河岸下遊走,避開喪屍神出鬼沒的樹林。司南簡單告訴了她自己從基地劫持飛機跑出來,發現營地,被故意引去見到湯皓,以及如何來到山洞的經過;春草邊走邊聽,末了承認:“沒錯,剛才圍住你們的喪屍是我引去的,從瀑布那裏開始我就跟上你們了。”


    司南問:“你懷疑湯皓?”


    春草遲疑了下,才說:“我本來是篤定他有鬼的,但你剛才說祥子還活著,我就有點拿不準了……這事說來話長,要從喪屍群夜襲營地開始講起。”


    春草外套已經丟了,隻穿著破破爛爛的背心,手臂和背上遍布著紫黑色猙獰的抓撓和齒痕。她細碎的齊耳短發滴滴答答往下落水,風吹來不由狠狠哆嗦了一下,司南便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哎謝謝,”春草把對她而言過於寬大的迷彩服緊緊裹在身上,歎道:“那天晚上我真以為自己要死了。營地裏伸手不見五指,到處都是喪屍,慘叫、撕咬、和槍聲混雜在一起,不論如何都衝不出去,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開槍打中的是活人還是死人……我隻記得我一直在瘋狂掃射,期間被咬了很多口,差點沒把我大腿上肉活生生撕下來。”


    她指指自己脖頸,注射二級抗體後留下的凹痕非常清晰。


    “具體細節以後再說了,總之我們拚了命才殺出屍群,但不論如何都找不到祥子。我們一邊被喪屍群追趕逃命一邊大聲喊他,混亂中救出了一個重傷隊友,他告訴我們他好像看見有輛越野車從森林中開出來,拉了湯皓和一個有點像祥子的人上去。”


    司南打斷了她:“車上是不是a國人?”


    “不知道,盡管我也懷疑。”春草沙啞道,“我給那人打了二級抗體,但……他沒能熬過去。”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我們跋涉了一整夜,所有物資都丟了,子彈也打光了。天亮後我們徹底迷失方向,花了很久的時間都沒找回營地,也沒能找到祥子的任何線索。”


    春草長長歎了口氣,說:“我們設立了一個臨時據點,我和大丁輪番出去探路、覓食,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好不容易摸到瀑布附近,結果還沒找到營地,就看見你和湯皓沿著河岸一路往下走。我既然對湯皓心存懷疑,就不想輕易打草驚蛇,跟著你們走了大半天,發現他刻意把你往偏僻的地方領……”


    “於是我割破手掌引來喪屍,又潛水逼近,趁亂把你拽下了水,好讓你倆分開。”春草頓了頓,語氣轉為疑惑:


    “——我本來覺得湯皓是內鬼,跟越野車上的人有勾結;但如果他是,為什麽他沒殺重傷瀕死的祥子,反而竭力照顧他直到獲救?這不合常理。”


    確實不合常理,除非郭偉祥也跟湯酋長一樣通敵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啻於周戎突然愛上顏豪,或顏豪突然愛上鄭中將;幾率小到實在沒什麽討論性。


    河流曲折轉向,春草向司南招招手,帶頭鑽進了樹叢。


    “湯皓也許有自己的打算,不論如何在跟戎哥會合前,還是先避開他為妙。”春草抽出彎刀砍斷半人高的茂密藤蔓,“他那些關於跟我們一起逃亡走散的話全是假的,所謂布條和路標也是偽造的……”


    “我知道。”


    “?”春草一回頭:“你怎麽知道?”


    司南在齊膝深的草叢中跋涉,眼底掠過一絲傷感的笑意:


    “他說走散是因為生死攸關,誰都顧不上誰。但我知道除非你們確認誰已經死了,否則是不會丟下任何人的。這跟生死關頭沒關係,跟你們的能力也沒關係,純粹隻是因為……因為是你們。”


    春草動作微滯,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有些感觸:


    “司小南……”


    司南從胸前摘下那塊染血的鋼牌,攤在掌心裏:“我發現了這個。”


    春草一愣:“啊?你怎麽——”


    她想問你怎麽把它掛自己脖子上,多髒啊也不擦擦幹淨,但司南猝然打斷了她,仿佛在逃避來自外界的任何疑問:“我還需要一段時間。”


    春草:“?”


    “我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接受顏豪離開的事實,在此之前,能讓我保管它嗎?”


    春草:“啊?!”


    春草懵逼了。


    司南:“……怎麽?”


    兩人麵麵相覷,千分之一秒後春草堪稱神速地反應過來,立刻抬手捂住臉,從喉嚨裏硬擠出了痛苦的聲音:“好……好,你願意就留著吧……不過你在哪找到這塊狗……鋼牌的?”


    “營地。有很多屍體,我把所有人的銘牌都帶來了。”


    春草:“啊,好好好,原來是營地……你……怪不得我說剛才你怎麽一點都不高興……你這是在為顏豪傷心嗎?”


    司南把鋼牌掛回脖子上,沙啞道:“我隻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春草:“你一定要知道這個嗎?這種悲慘的事知道得太清楚也不好吧……不過我以為你不喜歡顏豪,你不是還曾經叫他去死嗎?怎麽現在又……喂!司小南!別哭!”


    司南沒有哭。但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整個人凍僵了似的,半晌才眼眶才泛出微微的發紅。


    “沒有,”他勉強笑了聲:“就是很後悔。”


    “……”春草內心掙紮半晌,才小心翼翼問:“你後悔上次吼他是嗎?”


    司南雙手按住鼻端,用力抹了把,似乎憑借這個動作抑製住了某些難以言喻的悲傷和酸澀。隨即他繞過眼巴巴的春草,頭也不回地踩著草叢向前走去。


    “後悔沒早點跟他道歉,那次他沒錯,錯的是我。其實……我一點也不希望他死。”


    春草用力咽了口唾沫,終於決定說實話了:


    “那個……司小南,其實吧……”


    嘩啦一聲樹上倒吊下來半個人身,顏豪頭朝下腳朝上,刹那間與司南來了個臉貼臉,幽幽道:“沒關係,我明白,真的不用道歉,狗牌送你了。”


    司南:“……”


    司南被電打了似的一動不動,半晌直挺挺向後倒去。


    “司小南!!!”


    十分鍾後,司南表情空白,坐在樹下,顏豪忙不迭拿衣服幫他扇風。


    “我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118撤編後上麵給我們發了新狗牌,舊的這個我就當護身符一直纏手上,那天晚上兵荒馬亂的不知怎麽就丟了……哎司小南你聽我說,你想喝水嗎,你想吃水果不,哥給你講個笑話吧。從前有個啞巴,他……”


    司南的理智啪一聲斷線了。


    顏豪慘叫著被摁倒在地,司南掐著他的脖子,陰惻惻道:“你馬上就要變成啞巴了。”


    春草和丁實一人抱一個,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顏豪從摧花辣手之下解救出來。司南哭笑不得,拎著那狗牌怒道:“你要是在白鷹!已經被我打斷腿了!還有你!”


    春草趕緊往顏豪身後縮,司南質問:“誰說顏豪死了的?你的十八歲禮物沒有了!”


    春草立刻大聲叫屈:“是你隻問了大丁還活著沒,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不問顏小豪!而且你本來也不打算給我十八歲生日禮物!”


    司南自知理虧,悻悻坐回原處,一手撐著額角青筋直跳。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顏豪強忍著笑出來打圓場:“銘牌都是要求戴胸口前的,你以為我被喪屍吃了所以它才會掉在地上也是正常……話說司小南,哥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麽不希望我死,剛才在樹上聽你說話,我真的特別特別感動……”


    “晚了。”司南冷冷道,“我捧著你的狗牌在營地裏痛哭了半小時,可惜你聽不到了。”


    顏豪瞬間呆滯,滿臉“我錯過了什麽?!”的表情。


    司南不再理他,自顧自從濕透的背包裏翻出隔水層,向天空發射了一枚信號彈:“走吧。附近找個地方躲會,等大部隊來了再說。”


    春草把剛才遇到湯皓、墜河潛逃的事說了,幾個人紛紛起身收拾他們那可憐的臨時駐地。樹葉和衣服卷成的枕頭、幾把軍刀、樹枝削成的彈弓便是他們的全部財產,司南的衝鋒|槍也掉進河裏去了,前118小隊從來沒有過這麽貧窮的時候,猶如被地主老財追債的楊白勞,一時情景好不淒慘。


    所幸司南背包裏還有些浸了水的幹糧、手|雷、繩索和急救箱,他把剩下的物資分了分,幾個人用彎刀劈開齊腰深的灌木,向樹林更深的隱蔽處進發。


    “待會跟戎哥會合後再去找湯皓。”顏豪一手持刀一手啃壓縮餅幹,含混不清道:“他故意要引司南去那個山洞,估計裏麵有些問題,應該去搜一搜。”


    “你覺得那天喪屍夜襲跟他有關嗎?”春草問。


    幾個人互相對視,半晌顏豪說:“不,我覺得不像。真要害死所有人,他應該自己先跑才是,但湯皓確實戰鬥到最後一刻了,而且當時他震驚憤怒的表現不像是假的。”


    “不過,”顏豪話鋒又一轉:“如果找到全軍覆沒跟他有關的證據,我們也一定得活撕了他,為所有人報仇。”


    太陽已完全行至中天,附近靜謐無聲。喪屍不知疲倦、此起彼伏的吼叫已經很遙遠,和嗚咽風聲混在一處,回蕩著掠過山穀。


    他們停在一棵參天古木的樹蔭下,頭靠著頭吃東西聊天,分析峽穀地形,猜測抗體會掉在哪裏。丁實忐忑不安向司南打聽他的小金花,司南聰明地掠去了拿槍抵著金華腦袋的那一段,隻說她為了貢獻一點力量,特意申請協助搜救飛機的航行,還親口說了她希望丁實能活著回去。


    丁實立馬感動得要命:“我就知道小金花兒什麽都能幹,連開飛機都會,她從小就是我們村兒裏最俊俏最伶俐的姑娘……”


    春草瞅著他,一臉牙疼的表情。


    司南盤腿坐在草叢中,托著腮不說話。他仿佛突然卸下了某種無形又沉重的枷鎖,從內心裏平靜下來,甚至生出一絲絲類似於鬆弛和愜意的感覺。


    雖然他有點餓,缺少糖分,持續十二個小時不眠不休的高強度跋涉讓肌肉非常酸澀,一靜下來立刻湧出難以遏製的疲憊;雖然抗體還不知道落在茫茫峽穀中的哪個角落,而羅繆爾那夥人很可能潛伏在咫尺之遙,眼前的境況還是危機重重。


    但至少此刻他和自己的同伴坐在一起。


    周戎也正往這邊趕來。


    司南閉上眼睛,困意翻湧而上,突然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大批人聲由遠而近。


    春草側耳細聽片刻,霍然起身:“是搜救隊!戎哥他們來了!”


    說不激動是假的,眾人都立刻爬起來,大聲呼喊著往回走,很快就聽到遠處放信號彈的地方傳來搜救隊員的高聲應和。


    “司小南呢?”叢林藤蔓中傳來周戎的咆哮:“別跟我說他又跑了!這次我他媽真受不住了!可憐可憐已婚男人這顆脆弱的心吧!”


    司南笑起來,剛隨隊友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住腳,仔細用手壓了壓淩亂的短發,掀起衣角來擦臉上的汗和灰塵,彎腰把迷彩褲腳塞進軍靴裏。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在見一個人之前特意停下來整理自己的形象,但就在要直起身的刹那間,頭頂樹蔭嘩啦作響,重物呼嘯墜下。


    嘭!


    ——那是個人!


    司南是單膝跪地的姿態,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壓住翻滾,下一秒槍口抵在太陽穴上,一隻粗糙結實、傷痕累累的手肘從身後勒住他咽喉,把他從地上強行拎了起來。


    前方十多米處,顏豪驀然回頭,失聲吼道:“放下他!”


    司南麵色微變,隻聽身後傳來湯皓疲憊又堅決的聲音:


    “你不能過去,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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