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戎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了下去。陳雅靜立刻敏感地問:“你是不是想說‘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瘋子’?”


    周戎無動於衷:“不好意思我是個當兵的大老粗,沒什麽文化,不足以評價你們的行為。”他指著死亡名單第一頁第一行問:“這個人是誰?”


    “……是我丈夫。”


    陳雅靜頓了頓,幾乎無聲地出了口氣:“外子念大學本科時,寧瑜帶過他們班的專業課,因此互相認識了。”


    從年紀來看陳雅靜的老公怎麽也得有四十了,也就是說寧瑜去帶本科專業課時,可能連十五歲都不到——周戎沒說什麽,轉而問:“你剛才說疫苗研究的成果怎麽樣?”


    陳雅靜反問:“外麵數萬喪屍圍城,你確定要在這時候談疫苗?”


    周戎說:“如果你們真的研發出了解毒疫苗,至少在這一刻,我會把疫苗的重要性置於所有任務之上。”


    陳雅靜打量周戎片刻,似乎看出了什麽:“你真是個目標導向者……”


    “是的。”周戎承認,“所以我沒有在剛才看到這份死亡名單的時候立刻槍決了你。別扯其他的,說疫苗。”


    “哦?看來我還能多活幾分鍾,”陳雅靜嘴角略微扯了扯,意興闌珊地說。


    “關於疫苗和寧瑜……”


    陳雅靜在周戎不耐煩的目光中換了個坐姿,緩緩道:“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喪屍病毒爆發的第一時間,研究所犧牲了你所不能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去做兩件事:第一是修複當地通訊,第二便是去搜尋寧瑜。”


    “寧瑜曾經參與過a國對喪屍病毒的研究,甚至見過身為研究資助方的羅繆爾。他退出研究回國後,一度隱居在鄉村地區,被我們接回研究所後他提出了一個駭人的設想。”


    “他覺得喪屍病毒之所以難以攻克,部分原因是它太低級了,在傳播的過程中不斷變換形態,以至於很難研製出能夠死死鎖定它的疫苗。為此他決定用過基因重組技術來促使病毒‘進化’,當病毒達到高級形態時,分裂和變異速度會相對穩定,研製疫苗就從‘幾乎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他很快開始了針對病毒的基因重組實驗,但新型病毒需要測試,我們無法提供他必要的實驗對象——大猩猩或黑猩猩。研究所唯一一台可以模擬人體免疫係統的超級計算機早在災難之處就被砸壞了,它的係統太精密,我們花了很久都無法修複。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研究所進行了第一次抽簽……”


    陳雅靜長長吸了口氣:


    “抽出了你手中名單上的頭五個人,外子也在其中。”


    昏暗中空氣流動變得非常緩慢,沉沉壓在周戎的肺和血液裏。


    “如果研究病毒的事暴露,這座基地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麵積恐慌和暴動,驚弓之鳥的民眾太恐懼了。所以最開始寧瑜在基地之外進行實驗,犧牲掉幾十名誌願者之後,病毒進化終於取得了成功,新型病毒具有令感染者呈現出動物智力、捕獵本能的特點。”


    “但在一次意外中,實驗喪屍逃逸了,並將新型病毒帶了出去,這就是你在外麵看到那些低級智力喪屍的由來。”


    周戎沙啞地問:“那疫苗呢?”


    “針對進化後的新型病毒,寧瑜進行了數十種合成抗體的嚐試,但基本都失敗了。最接近成功的範例在你眼前,就是我。”陳雅靜指指自己的腿:“但抗體並沒有完全殺滅病毒,與我一起接受注射的其他四名誌願者都成為了喪屍,隻有我,是半喪屍化。”


    “……然後寧瑜就一直在你身上試驗改良版抗體?”周戎懷疑道。


    “知曉內情的人已經很少了,像萬彪,是負責基地安全的中堅力量。所以後來在我們基地和隔壁基地的幾次武裝衝突中,我們抓捕了不少戰俘,之後又攔截了一些落單的……無辜的幸存者……”


    陳雅靜抬手用力搓了把臉。


    周戎終於回過味來:“所以我跟司南被攔路劫車時,萬彪攔著顏豪不讓他打死那幾個劫匪,因為他想把那幾個人帶回來給寧瑜?”


    “是的,”陳雅靜無奈道,“但顏豪槍法太快了。”


    周戎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詳細理論你可以讓寧瑜說,我隻給你簡略解釋下這套疫苗方案。”陳雅靜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步,寧瑜會先在實驗對象身上注射新型病毒使其感染,然後合成抗體,嚐試治愈。如果第一步有成功的跡象,第二步為了驗證,他會把抗體拿來給我注射。隻要我的喪屍化程度能夠逆轉,就證明抗體取得了最終成功;目前為止我已經接受了五次實驗,抗體離成功隻有一線之遙。”


    “寧瑜認為,noah的血清就是這一線之遙的關鍵。如果以他為培養皿,能培養出最終疫苗來結束這場世界範圍內的浩劫,那麽毫無疑問,你的omega就是整個人類的救世主。”


    周戎頭腦一片空白,按著扳機的食指難以察覺地微微發顫。


    “在不遠的將來,隻要釋放新型病毒感染全體幸存者,然後用疫苗予以治愈,就能完成病毒在地球範圍內的徹底淨化。”陳雅靜盯著周戎的眼睛,黑暗中她眼底閃動著微渺的光,分不清是諷刺還是悲哀:“不論你或noah願不願意,隻要血清中有抗體……這個救世主,他就算當定了。”


    周戎耳朵嗡嗡作響,他用力閉了下眼睛,似乎想憑借這個動作強行鎮定情緒——但就在他眨眼的刹那間,陳雅靜猝然低頭,整個人躲在了試驗台後。


    “……!”


    周戎瞬間前趨,但來不及了。


    冰冷堅硬的槍口頂在了他腦後,寧瑜冷酷的聲音響起:“放下槍,周隊長,子彈不長眼。”


    周戎目視前方,走廊昏暗的燈光從身後映來,照在不遠處被白布簾蓋住一半的病床上,鐵製床架隱約反射出晃動的人影。


    周戎察覺到了什麽,輕輕一鬆手,手|槍掉在了試驗台上。


    “現在,”寧瑜提著醫藥箱,不耐煩道:“給我出去對付喪屍,武器庫出門左轉三百米,別在這添亂……唔!”


    寧瑜的咽喉被人從後勒住,與此同時,另一把槍口抵在了他太陽穴上!


    “放下槍,寧博士。”司南淡淡道,“子彈不長眼。”


    寧瑜的表情看上去很想罵人,但他被司南勒得血管暴起,連音節都發不出來。


    周戎旋風般轉身,劈手拎起寧瑜,扔給顏豪,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顏豪默契地把寧瑜手肘反擰按在牆邊,隨即郭偉祥擠進這座房間,用槍指住了從試驗台後無奈起身的陳雅靜。


    緊接著,周戎一把將司南抱了起來。


    司南身高好歹也快到一米八,周戎卻像對孩子那樣,將他淩空一把抱起來,轉身放到試驗台上坐好,按著他後腦緊緊擁在了自己懷裏。


    “司小南,我的司小南……”周戎反複用手摩挲他的頭發、揉弄他的耳廓,仿佛在確認珍寶有沒有受到絲毫損傷,尾音都不穩了:


    “真好,好樣的,你也有來救戎哥的一天,真是個好樣兒的……”


    司南被他有力的掌心呼嚕得十分舒服,眼睛微眯了起來:“唔……剛才也順手救了顏豪跟大公雞,都好說。”


    顏豪:“……”


    大公雞:“……”


    郭偉祥看上去很想為自己據理力爭一番,但司南從周戎懷裏抬起眼,目光一橫。


    郭偉祥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扔在實驗場門口的那枚手榴彈,瞬間掩住半邊嘴,沒聲兒了。


    寧瑜禮節性掙紮了兩下,隨即在顏豪鐵鉗般的力道下放棄了,臉貼著牆咬牙問:“你們怎麽在這?不是叫你待在實驗室嗎?”


    司南偏過頭瞥著他,那眼神意思很明顯:你要我待哪我就待哪?


    “……蠢貨。”寧瑜喃喃罵道,簡直要無力了:“那座實驗室的合金大門非常牢固,即使堵滿了喪屍都不會被突破,後麵還有個備用倉庫,堆著足夠三個月的食水物資,足夠你好吃好喝活到喪屍潮過去……”


    “恕我冒昧,”周戎一手圈著司南,彬彬有禮道:“寧博士,你現在是俘虜了,不要太多話比較好。”


    寧瑜別過臉,緊緊閉上了嘴巴。


    周戎從兜裏小心摸出一顆水果糖,喂給司南吃了,跟顏豪迅速交換了下彼此的情報和外麵的現況。


    “春草跟大丁在協助防禦,但民間武器庫存有限,萬一工事告破,上萬喪屍會全部湧入。”周戎沉吟幾秒,轉而問陳雅靜:“我不相信你們基地沒有應急措施,起碼有轉移工具吧?”


    陳雅靜遲疑著望向寧瑜。


    而寧瑜麵無表情,完全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空氣陷入了僵持的安靜,直到一個略微喑啞的聲音響起:“你們基地的秘密已經曝光了,陳小姐,死守在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陳雅靜覓聲望去,開口的竟然是司南,嘴裏還含著糖。


    “如果我的血清有用,寧瑜的實驗到哪都可以繼續。如果我的血清沒用,寧瑜守在這也隻會被喪屍殺死,實驗室大門已經被我們炸壞了。”司南右臉頰因為含著水果糖而有點鼓,但表情非常平淡:“這座基地庇護了上萬人,如今是它完成使命的時候了,做好撤離的準備吧。”


    這一天總會來的,其實他不說陳雅靜也知道。


    雖然結局來得比疫苗麵世要早,但冥冥之中命裏注定,也是沒辦法的事。


    陳雅靜仰起頭,心中為自己做好了決定,然後疲憊地笑了一下:“是的,你說得對。”


    “從這棟大樓出去往北走,基地最拐角有個信號發射塔,附近的灰色水泥樓頂上藏著一架直升機,是專門預備基地淪喪那一天保護寧瑜用的,你們可以讓寧瑜和noah先登機撤離。”


    陳雅靜撕了張紙,迅速畫了個路線圖:“基地東端停車場上有我們搜集來的大巴和公交車,共六十八輛,一次性即可轉移約六到七千人。我會安排老幼婦孺先登車準備,如果防禦工事真守不住,戰鬥人員再輪班撤離。”


    她雙手把路線圖交給周戎,抬起下巴:“拜托給你了,周隊長。”


    周戎手指在圖上比劃了下,從郭偉祥的戰術背包裏抽了把衝鋒|槍,向天一指:


    “顏豪跟我護送司南和寧瑜去找直升機,祥子,你用槍押著陳小姐跟外麵那位倒黴萬兄,去前線找春草大丁,我跟顏豪隨後就來支援。有異議嗎?”


    司南突然向他回頭一瞥,但昏暗的地下,他眼底難以言喻的神情被隱藏在了陰影中。


    周戎快走兩步,抓住了司南的手,十指交扣掌心相貼。


    然而他不敢與司南對視,抬頭望著前方咳了一聲:


    “很好,沒人有異議,出發吧。”


    ·


    他們回到地麵的時候萬彪剛醒,暈暈乎乎的,見到周戎登時就要衝過來拚命。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衝兩步,緊接著就瞥見了被郭偉祥用槍指著的陳雅靜和被顏豪用槍指著的寧瑜,立刻啞火了。


    郭偉祥讓他們上了保姆車,掉頭回前線去支援春草他們。另外還有一輛吉普,寧瑜自覺鑽進了駕駛座,顏豪則坐在副駕駛席上,始終用槍指著他的頭。


    “你這樣有什麽意義?”寧瑜蹙眉問,“就算我現在往樹上撞你都不會開槍,甚至還會撲過來用身體保護我,所以威脅何在?”


    顏豪回答:“但往樹上撞的話司機會第一個死的,寧博士。”


    “我看上去像怕死?”寧瑜反問。


    顏豪沉思片刻,讚同道:“你說得對。”然後槍口下移,指住了寧瑜胯|下。


    “……”寧瑜麵皮不住抽動,無奈隻能發動汽車:“……你贏了。”


    周戎大概預感到了什麽,緊緊拉著司南的手,把他圈在自己的臂彎裏,一言不發坐在後車座上。吉普在夜色中僻靜的廢棄區穿梭,駛過一棟棟無人的研究樓,他們兩人緊挨的心跳隨著車廂微微顛簸;不知過了多久,司南小小聲喚了句:“周戎。”


    “沒事,別多想。”周戎同樣小聲說,“戎哥剛看了,這基地結實得很,肯定不會破的。就算攻破了也不要緊,我跟著大巴車就撤出來了,咱倆在港口見,戎哥給你摸個巧克力吃……”


    周戎把臉埋在司南脖頸間,幾乎貪婪地嗅著那一絲混合了自己信息素的氣息,繼而使力把司南抱起來,擱自己大腿上坐下。


    司南雙手肘搭在周戎寬厚的肩膀上,兩人在狹小的後座麵對麵,額頭互相抵著。


    “遇到危險的時候記得叫司南……”司南輕輕道,“隻要你叫我,不論多遠都去救你……”


    周戎眼眶裏滿是血絲,盯著他琥珀般清亮的眼睛。


    “嗯?”寧瑜在前麵順口問:“你不是叫noah麽?”


    司南頭也不回:“noah是什麽玩意,忘了他吧。”


    周戎情不自禁微笑起來,司南低下頭,在搖晃的車廂中與他削薄而溫暖的嘴唇纏綿親吻。


    咣當!


    吉普車猛然刹住,所有人猝不及防被慣性帶得一衝,顏豪差點就扣了扳機,霎時臉色刷白:“你幹什麽?!”


    寧瑜卻壓根沒管自己胯|下的問題,緊盯著前方車燈中的憧憧陰影,從牙關裏擠出了幾個字:“有東西。”


    顏豪探手打開遠光燈,雪亮光柱登時延伸開去,隻見前方的茫茫夜色中,十幾個歪斜晃蕩的身影,正向著吉普車蹣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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