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周戎在晨光中醒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低頭在司南熟睡的臉頰上親了親,神清氣爽,翻身下床去幹活。


    他把能利用的工具都帶上,食水按天分好份,拿出地圖詳細規劃出行進路線和可能的物資補充點。陽光略微探出個頭,旋即隱沒在厚厚的雲層後,周戎站在前院中感受了下空氣濕度,覺得大概是要下雪了。


    山林、河流和遙遠的村落,都籠罩在陰沉沉的雲霧中,天地間安靜到了極點。


    要是趕上下雪就不好出發了。


    周戎隨便吃了個罐頭,用煤氣小火烤好麵包,用熱水衝了甜奶粉給司南當早飯,去喊他起床;然而到床邊一看,司南根本沒有醒,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最近確實非常嗜睡,可能是身體虛弱到一定程度後的自我修複——在化肥廠時他每天都睡不到六個小時,而且即便在睡夢中都非常警惕,隻要有人稍微接近,就立刻會被驚醒,和現在攤在周戎眼皮子底下小小打鼾的模樣判若兩人。


    周戎捏捏他的鼻子,低聲叫了幾句,司南卻啪地把他手打開,翻了個身,露出身下壓著的一截軍綠色布料。


    周戎目光落在上麵,怔住了。


    那是他昨晚脫下來的t恤,明明掛在門口,今早起來卻遍尋不著,沒想到被司南拿走了,團成一團藏在被子裏。


    “小毛賊,”周戎笑道,伸手去抽那t恤。


    抽不動。


    ……還抽不動。


    周戎嘲道:“小司同誌,你這是在強行索要定情信物麽?”然後改抽為拔,剛一用力,突然司南迷迷瞪瞪起身,摟住了周戎的腰。


    “?”


    周戎還沒反應過來,司南在半夢半醒間一記迅猛的勾手摔!


    轟!


    周戎整個人摔在床上,差點沒摔懵了,隨即感到司南在身側蠕動了兩下,似乎找到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鑽在他臂彎裏很快睡了過去。


    “……”周戎目瞪口呆,目光慢慢往下挪。


    隻見司南的麵容在晨光中安詳平靜,鼻息溫暖芬芳,恍惚是個小天使……一個會在睡夢中用上百公斤級勾手摔,差點把alpha摔成腦震蕩的小天使。


    “司南……”周戎顫聲道:“你……要不要先醒來冷靜一下?”


    司南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周戎呼吸困難,心跳加快,恍惚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知道是真腦震蕩了,還是給麵前淺紅色嘴唇給閃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想用堅強的意誌力控製住熱血不要往下淌……但在無處不在的、越來越濃鬱的甜美氣息卻讓他喘不過氣來。


    那是信息素。


    但和昨夜司南周身繚繞的信息素味道已經不一樣了,如果說昨晚是清淡的蜜糖味,今天就變得甜膩微腥,近距離仔細嗅的話,甚至感覺有點刺激。


    周戎注視著天花板,耳朵裏嗡嗡作響,大腦仿佛被萬噸重錘反複砸成了花。


    他意識到了一個勁爆的可能性。


    司南醒來時已經臨近中午了。他精神有點萎靡,揉著眼睛從淩亂的床鋪上坐起身,順口問周戎:“你怎麽在這?”


    周戎:“……”


    “幾點了,”司南自然而然端起床頭櫃上的涼牛奶和烤麵包,也不嫌棄,邊吃邊下床往窗外望了一眼,“喲,是不是要下雪?”


    周戎艱難地動了動因為被壓迫好幾個小時而失去知覺的手臂,坐起身,緩緩道:“小司同誌,組織想跟你談談……”


    司南轉過身,後腰抵在窗台上,揚起一邊眉梢。


    “……你確定你的抑製劑是九月底打的麽?”


    “當然是。”司南漫不經心道,“我就是在去藥店找抑製劑的路上發現你們的。幸虧你和顏豪在我打完抑製劑後才衝進來,否則如果我當時就知道你們是alpha,你們早變成篩子眼兒了……怎麽?”


    周戎哭笑不得:“那你知道我國的抑製劑其實分兩種嗎?”


    司南咀嚼一頓。


    “藥店裏隨便買的是普通抑製劑,可以隱藏平常狀態下的omega信息素,避免從事野外或紀律性工作時令人分心,效力能保半年。另外一種讓omega避免一年一度發情期的,是管製型抑製劑,這種按規定不能放在櫃台裏賣,必須憑處方在指定國營大藥房的倉庫裏拿。”


    “換言之,”周戎解釋道,“你打碎玻璃櫃台後拿出來的普通抑製劑,雖然能幫你偽裝成beta,但碰上發情期是不管用的,最多在發情期過去後再幫你繼續偽裝兩個月……”


    司南:“……”


    四目相對,司南的神情變得十分微妙。


    周戎仔細斟酌語言,慢吞吞地道:


    “根據我基本的生理學常識——我們軍校不太教這個——你的發情期可能要來了。”


    “組織想征求下你的意見,小司同誌:是發揮主觀能動性戰勝困難呢,還是尊重客觀規律,你自己從方圓十裏內挑一個喜歡的alpha,組織幫你撮合一下?”


    長久的靜默後,司南確認道:“抑製劑有兩種。”


    周戎點頭。


    “管製型不放在櫃台裏。”


    “是的。”


    “……郭偉祥幫那個姓任的找到的是……”


    “他闖進了藥店庫房,但災難爆發時躲在裏麵的藥店員工集體變成了喪屍,所以他才會被那麽多喪屍追著跑出來。”


    司南一個字都說不出。


    “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話,”周戎遺憾道,“我們也可以嚐試下現在就動身去找,但最近的大城市在兩千公裏以外,你這一路上最好盡量堅持住……”


    司南恍惚站著,手一鬆。


    早有準備的周戎箭步而上,閃電般抓住了自由下墜的牛奶杯,重新擱回他手裏,示意他拿好。


    “方圓十裏,”司南嘴角抽搐道。


    ——雖然他並不這麽打算,但方圓十裏內除了周戎不可能有其他alpha,要有也是喪屍。


    “組織一定幫你撮合,”周戎鄭重承諾,“組織很民主的。”


    司南仰頭喝完牛奶,把空杯塞進周戎手裏,推著他胸膛示意他出去。


    “……我想想。”司南機械道,“請組織先給我二十分鍾。”


    ·


    周戎體貼地端著空杯出去了,到廚房仔仔細細把碗筷用具洗幹淨,從車上搬下足夠兩人三天的食水物資,然後端起槍在附近巡視了一圈,確定山林間沒有遊蕩的喪屍或野獸,也沒有任何其他危險。


    然後他把suv倒到正好堵住水泥小樓唯一進出口的位置,做好完全的防護措施,回到一樓,路過衛生間時停住了腳步,衝洗手台前那麵鏡子仔細端詳了下自己。


    周戎,現年二十九歲,身高1.89米,體重83公斤,體脂率9%。


    黑頭發黑瞳孔,左右眼視力皆為2.0,遺傳基因出色。


    周戎是被當年教官一句“傷疤是男子漢最好的勳章”給坑了。下放118後有一年他帶隊去巴厘島執行伏擊任務,設伏時看見顏豪在教春草塗防曬霜,當場把這倆給大肆嘲笑了一番,得意洋洋宣稱自己連上青藏高原都沒用過防曬霜這麽娘們唧唧的東西,還炫耀了一下自己古銅色的皮膚——當時顏豪用高深莫測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搖搖頭歎了口氣,什麽都沒有說;等任務回程時周戎因為麵部四級曬傷而差點毀容,長達半個月的治療過程讓他痛苦地學會了做人。


    周戎對著鏡子打量了一會,覺得自己隻是太糙了。如果年輕十歲的話,僅從五官而言,他完全可以和顏豪競爭一下118大隊之花的頭銜。


    他咳了一聲,整整衣領袖口,內心有點緊張。


    ……周圍方圓十裏。


    確實不會有其他alpha了吧,周戎不安地琢磨著。


    ·


    周戎整了整發型,試圖把額前那一小撮總是囂張豎起的頭發壓平,然後咳了一聲,推開了臥室的門。


    “二十分鍾了,司小……”周戎聲音一頓。


    司南盤腿坐在床上,正端詳胸前一枚黃銅墜飾,覓聲抬起頭,目光明亮無辜。


    周戎換下的t恤,周戎貼身的背心,周戎昨晚睡覺用的枕套……呈環狀七零八落散在他周圍,猶如貓科凶獸為築巢而打下的地基。


    “……”周戎看著他,摸不準他現在意識到底清醒不清醒。


    倒是司南莫名其妙地開口了:“怎麽?”


    “……我,”周戎小心翼翼道,“我上來收拾東西。”


    司南這才恍然發現自己身周這些亂七八糟的衣物,但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收拾它幹嘛?”


    周戎說:“……洗。”


    “又不髒。”


    周戎無言以對,司南向後一靠,窩在了周戎昨晚睡覺的枕頭裏,似乎精神有點委頓:“我剛才在回憶,那幾個人給我打藥之後,到底問了我什麽。”


    周戎走過去坐在床側,司南溫順地倚靠過來,任由對方張開手臂把他攏在了胸前。


    短短二十分鍾,這屋裏的信息素氣息就發生了變化,比清早醒來時更加芬芳濃烈,甚至連屏住呼吸都能清晰感受到了。


    ——那是因為荷爾蒙直接作用於大腦神經的緣故。


    “想起了什麽?”周戎略微沙啞地低聲問。


    “他們問我一件東西在什麽地方,但我實在記不起是什麽了。羅繆爾的父親是很多生化試驗的主導和投資人,難道我偷了跟喪屍病毒有關的資料?”


    司南用食指關節抵著眉心,疲憊地揉著,周戎忍不住問:“那個羅繆爾和你的關係是……”


    “繼兄。”司南回答,“我爸去世後,我媽應該是跟他父親結了婚。但其中原因很複雜,一時半刻也想不起具體的。”


    周戎:“……”


    周戎簡直不知該作何言語,半晌指了指窗外:“你……你知道他父親是a國前任副總統吧。”


    “可能是吧,”司南懨懨道。


    此刻周戎的感想,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


    “看,”司南把那隻從不離身的黃銅墜飾打開,說:“這是我親生父母,唔……你不要這個表情,你才把a國前任副總統的兒子暴打一頓後丟給喪屍了,現在才想起外交問題已經晚了。”


    周戎哭笑不得:“小司同誌,你先告訴我你親爹媽是不是什麽政界高官、社會名流之類的,我們的外交關係應該還來得及挽救一下……”


    司南大笑起來。


    “不,”他狡黠地道,舉著吊墜在周戎麵前來回晃悠:“我父母就是普通人,我已經不記得他們是做什麽的了。”


    周戎輕輕抓住那隻吊墜,放在手心裏看裏麵的舊照片。


    墜飾還掛在司南脖頸上,這個姿勢隻要周戎收緊一勒,就能立刻製住他的致命點;但司南仿佛完全對人類卸下了戒心的凶獸,懶洋洋地俯在周戎肩側。


    “你這長得,”周戎端詳著說,“第一眼看著像你爸,仔細看又像你媽。不過你爸作為alpha,確實長得很,嗯,有氣質……”


    “你可以直接說他長得像alpha裏的白切雞,還是讀過很多書的那種。”司南微笑道,“不過他其實是beta,而我就是遺傳學上萬分之一例的b/o結合生出的omega,想要簽名麽?”


    周戎大出意料,納罕地打量他。


    司南轉身從床頭櫃裏翻出紙筆,還沒裝模作樣地簽上名,就被周戎抽走了:“不,小寶貝,我隻是禮節性地驚歎一下而已。我們隊裏其實有個現成的a/b結合生出的alpha,天天在那晃,已經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


    司南以為他在說春草,畢竟春草的發育問題一直很令人費解,但周戎遺憾地搖了搖頭:


    “雖然醫學上已經證實,任何a/o與beta結合都隻會生下beta後代,如果生下a/o後代的話說明基因很完美,非常有遺傳價值;但我曾經發過誓,在我自己找到媳婦之前,會堅決避免在任何omega麵前誇讚顏豪那小子的基因。”


    “……”司南麵無表情道:“你剛提醒我了。”


    周戎微微一笑:“沒關係,顏豪遠在千裏之外,早就超出組織限定的方圓十裏範圍了。”


    司南往外瞟了一眼。


    天穹廣袤,鬆濤如海。


    半徑5000米之內別說alpha,連alpha喪屍都罕見。


    “不過就算他在也沒用,”周戎把玩著那隻黃銅墜飾,突然又冒出一句。


    他把司南摟得更近了些,兩人幾乎緊貼著窩在枕頭裏。臥室裏漂浮的omega信息素更加清晰,腥甜勾人、暗流湧動,仿佛有什麽情愫正隱隱約約要冒出頭。


    司南枕在周戎手臂的三角肌上,小小“唔”了一聲。


    “如果他在的話,我會讓你自己選,而你一定會選我。緊接著我就會將其他任何雄性生物都驅逐出境,把你牢牢守在這塊地盤裏,眼錯不眨地盯著,直到你自己哭著伸手……”


    司南身體發軟,慵懶地反問:“為什麽我一定會選你?”


    “還用問麽?”周戎戲謔道,“你從第一次見麵起就被哥的英俊瀟灑和成熟氣質迷住了,從此芳心暗許,日思夜想,非我不要,那小模樣哥都看在眼裏呢。”


    司南從鼻腔裏淡淡地哼了聲,裹著毛毯蜷縮起來,體內深處那汪溫水仿佛更滿了。


    好像隨時有可能隨著哪個不經意的動作滿溢出來。


    周戎不顧他的抗議,把從昨夜起就被他偷偷藏起來的t恤扔了,脫下剛換上的幹淨襯衣給他塞進了毛毯裏。替代品很好地安撫了司南此刻不是很清醒的情緒,他掙紮著伸出兩根手指,捏住襯衣上一個紐扣,防止再被周戎拿走。


    周戎俯身在他額角親了親,低聲問:“看來你是打算遵循客觀規律的發展了,嗯?”


    司南非常疲倦,懶得開口說話。


    “睡一會,”周戎安慰道,“我去搬點吃的上來。”


    司南閉上了眼睛。


    周戎給他掖好被角,剛要起身,突然小手指被勾住了,回頭隻見司南又抬起一邊眼皮——他對什麽東西稍微產生一點興趣又非常謹慎時就會做這個動作。


    “怎麽了?”


    “你喜歡我嗎?”司南沙啞含混地問。


    周戎笑起來:“當然。”


    他正滿心憐愛覺得司南問了個傻問題,緊接著下一句話讓他瞬間寒毛炸立,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那另外一個omega呢?”司南滿懷希望道,“就是特種兵競賽上遇到的那個,你還記得他嗎?”


    周戎:“………………”


    周戎意識到自己正經曆有生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對口才和表達能力的要求程度,絕不亞於“我跟你媽同時掉進水裏你救誰”這一世紀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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