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一定,馬上就要開始。


    賭注呢?賭注是什麽?


    在這種情況下,你說他們的賭注是什麽?


    除了死之外,還能賭什麽?


    贏家就是活,對方一輸就永無翻本的機會了。


    誰會輸誰會贏?


    是風傳神贏?或是鍾毀滅?


    嬌陽輕輕鬆鬆地投射在大地,在每個人的臉上。


    長街上一片寂靜,每個人臉上都凝聚著驚訝和不信,鍾毀滅還是笑得很自然很無所謂,就仿佛這場賭局,他已勝了。


    戴天在笑,他不但嘴角有笑意,連鼻子部仿佛笑得在輕抖,他那帶有笑意的眼睛直盯著風傳神。


    風傳神當然也在笑,可是他這種笑遠比哭還要令人難受,就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他笑得很勉強。


    他實在很想笑得自然一·點,但是臉上的肌肉已困懷疑而僵硬,他不懂,為什麽在人數、武力如此懸殊之下,鍾毀滅還能這麽鎮定?他實在很想趕快看看數到三的結果是怎麽樣?


    從一數到三,很快就會數完的,而且很快就會開始數。


    當“一”字聲響起後,風傳神才發覺數的人,不是鍾毀滅,也不是戴天,而是不知在何時出現於城牆上的藏花。


    藏花站在高高的城垛上,她手中還抱著一個人,抱著黃少爺。


    看見藏花,風傳神已吃了一驚,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更令他的嘴巴合不攏。


    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事,無法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而且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當藏花開始數“一”時,不可能的事就發生了。


    風傳神忽然看見城牆突然崩裂而開,泥岩粉飛,滿天塵上飛揚,然後他就看見城壁中,站著一排人,站著一排手持弓箭的人。


    弓已張,箭頭上帶有火種,火在嬌陽下閃著青綠色的光芒。


    “淋”的一連串響起,弓已放,箭已出。


    五十四支箭,射向二十七個人,二支箭對付一個“絲”。


    城牆崩裂時,“絲”們就已躍起,他們的反應絕對可以說是一流的,無奈報數的聲音也響得很快。


    他們一躍起,二十六支箭已淩空射來,就射向他們的飛躍點。


    空中一翻,二十七個人如落石般地迅速墮下。


    這個反應也是一流的,無奈他們身子剛一落下,另外二十六支帶有火種的箭,就如熱情的少女般擁入了他們的身體。


    火立即引燃了”絲”們身上的衣裳,有的是中箭後就立刻死亡,有的是還在奔跑,帶著火,有的卻己在地上打滾了。


    一時淒厲的慘呼聲,此起彼落。有些人已被燒得蜷曲如蝦米,有些人還在拖著殘餘生命在地上扭曲,哀嚎。


    話聲一落,二十七個扣毒蛇般的”絲”,已變成了“死”。


    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見,身曆其境,你無法想像得出二十六個人同時慘叫的聲音,聽起來是多麽的恐怖,多麽的淒涼,又是多麽的令人心酸。


    風傳神的臉上還留著剛剛的餘悸,他的身子也不知是因為恐懼?或是心酸?在嬌陽下居然還在顫抖。


    藏花已不知何時下來,她就站在風傳神的西前,手裏還是抱著黃少爺。


    她的眼睛絲毫沒有任何表情,她的聲音聽起來也絲毫沒有任何感情。


    “這個人是死在你剛剛隨手一揮之下。”藏花說:“你的那把小薄刀還留在他的胸膛上。”


    風傳神的目光移向黃少爺胸前的那把小刀。血已凝結,變成了暗赤色,小刀鋒上閃著淡青色的光芒。


    “你輸了。”鍾毀滅說。


    “我輸了。”戴天歎了口氣。“我是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說完話,戴天馬上看向愣在一旁的風傳神,接著又問:“你呢?是否認輸?是否輸得心服口服?”


    風傳神沒有馬上回答,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就仿佛一尊石像,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口:“服。”


    他的臉上總算有了笑容——苦笑。


    “不但服,而且認了。”


    他的目光在藏花他們三個人的身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後才長長地吐了口氣。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從一數到三的時間,是那麽的長,長得足夠令二十六個大男人死去。”風傳神說:”今天也應該是我這輩子中,過得最長最久的一日。”


    他又笑了,仍是苦笑。


    “長到今我根本不知道醒的時候,是何年?何月?何日?”


    “對。現在躺在我懷裏的這個人也是一樣,也是不知道醒來的時候是何年?何月?何日?”藏花說:“今天也是他這一輩子中過得最長最久的一日。”


    藏花的聲音中還是不帶一點情感,她的眼中卻有了一抹淡淡的輕愁。


    ——一抹和黃少爺時常浮現眼中的那抹輕愁一樣的輕愁。


    淡得就像西風。


    風在呼嘯。


    風是從西麵吹來的,嘯聲如鬼卒揮鞭,抽冷了歸人的心,也抽散了過客的魂魄。


    幸好這裏沒有歸人,也沒有過客。


    當然也沒有寂寞的少婦獨坐在窗前,獨坐在風鈴下,等待著她所思念的遠人歸來。


    這裏什麽都沒有。


    長街上沒有驢馬車轎,店鋪裏沒有生意往來,爐灶中沒有燃薪火炭,鍋鑊裏沒有菜米魚肉,閨房間也沒有呢哺燕語和脂粉刨花油香。


    這裏雖然有人,四個人,可是死人卻比活著的人多。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風忽然停了,死寂的長街上,卻忽然有一條白犬拖著尾巴走上了這條鋪著雲散青石板的長街。


    有霧在大後。


    一團淡淡的輕霧。


    一杯黃土,二根清香。


    香在墳前,青煙鐐繞。


    嬌陽在西。楊錚靜靜地坐在嬌陽下,坐在墳前,他的目光仿佛在看著一個遙遠而又虛無縹緲的地方,又仿佛停留在墓碑上的那幾行字上。


    此地埋的是我的好友,


    她的鹽漿令人懷念。


    她的人亦讓人思念。


    楊錚酒後揮筆,親雕。


    風拂過,將冉冉升起的青煙吹散,卻吹不散楊錚眉上的輕愁。


    有霧。


    霧從梅林間,河水旁凝結而出。


    漸凝漸濃。轉眼間,霧已籠罩了整個梅林。霧中深處仿佛有條人影走來。


    風又來了。


    又從西麵吹來,吹得長街上的招牌搖曳不停。


    招牌上的鐵環與吊鉤摩擦,聲音如拉鋸,令人牙根發酸。


    白犬在吠叫,吠聲嘶啞、淒惻,仿佛它也知道這裏有大多的不幸。


    長街上的窗紙被風吹得就好像在痛苦地喘息。


    鮮血已幹涸凝結如黃土。風傳神的臉色也如黃土,他望著漸漸飄過來的霧,眼中已露出恐懼之色。


    鍾毀滅沒有看霧,他在看著那條白犬,那條趴伏在街旁的白犬。


    霧很快地就籠罩了白大。


    白犬的瞳孔睜得很大,皇著城門邊的人,當霧拂過它時,它的腿仿佛抽悸了一下,又仿佛根本沒動,它的瞳孔卻已擴散,無神,然後就緩緩閉起,頭也垂下。


    鍾毀滅的眼中浮起了驚懼,他忽然開口:“退,快退到城垛上去。”


    戴天和藏花好像也看見了白犬的變化,當鍾毀滅的聲音剛響起時,他們就已躍起,躍上城垛。


    風傳神沒有動,隻是臉上的恐懼已轉變為無奈,他默默地看著霧籠罩了自己。


    “這霧好奇怪。”藏花說:”每次青龍會的人身份暴露,到了最後關頭,霧就一定會出現。”


    “霧一出現,就有人會死。”戴夭說:”耐且死的一定是青龍會的人。”


    “這叫殺人滅口。”鍾毀滅看著城牆下的霧。


    “明知道霧一來,就是要殺人滅口的,他們為什麽下逃呢?”藏花間。


    “逃得過此時,躲不了一輩子。”鍾毀滅說:”青龍會對於畏罪潛逃的人,一向都是用很殘酷的手段對付的。”


    “霧為什麽能殺人呢?”


    “霧中含有一種殺人於瞬間的劇毒。”鍾毀滅說,“這種毒不必由鼻孔進入,可直接由人皮膚上的毛孔侵入。”


    “這種霧一定要有人放,為什麽總是看不到放霧的人?”


    “這件事情我查了很久。”鍾毀滅說:“至今仍不知道誰是放霧人。”


    “會不會是青龍會的龍頭,”


    “不可能,”戴天搖搖頭。“像他這種人,絕不會親自出手。”


    鍾毀滅同意地點點頭。


    這時,長街上的霧已經散了。


    霧來得很快,散得也很快。


    西風仍在吹著,風傳神依舊站在原地,動也沒有動過。


    “他怎麽沒有倒下呢?”藏花問:“是不是這霧沒有毒?還是他育解藥?”


    “都不是。”鍾毀滅說:”我保證他從頭到尾部已死了,隻是死得心不甘,所以這股怨氣支持著他的身體,才沒有倒下。”


    “你怎麽知道他已死了?”藏花說,”在竹屋裏他明明已中了毒,卻可以自己解毒,這一次——”


    “絕對死了。”戴天忽然開口:“你注意看他的手。”


    藏花將目光移向風傳神的手,才發現他的手指已全部發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那一劍的風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龍並收藏那一劍的風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