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一片白色,楊錚就躺在白色裏。


    白色的牆,白色的窗簾,白色的被單,窗外卻是一片黑。


    黑得令人心都碎了。


    楊錚雙眼雖然望著窗外的夜色,目光卻已不知遊向何方?


    遠處的天空有一片浮雲在飄動,風中仿佛也傳來遠方的野狗鳴位聲。


    夜,為什麽總是令人那麽寂寞?那麽感傷?


    今夜星月居然還是無語,大地一片寧靜。


    靜得令人心都醉了。


    目光仍在飄遊,耳朵卻已動了。


    夜靜,所以輕微的腳步聲,就特別能令人注意。


    腳步聲很輕卻短促,這是女人的腳步聲。


    敲門聲還未響起時,楊錚已懶散地開口:“進來吧!”


    腳步聲短暫地停止,仿佛來的人吃了一驚。


    “吱呀”一響,門已打開,走進了一位很美麗很溫柔很甜的女人。


    “爹,還沒睡?”進來的這位女人居然是花舞語。


    “想睡,可是夜太靜了。”楊錚仍然望著窗外。“靜得令我想喝酒。”


    “可以喝酒嗎?”


    “所有的醫生一定都說病人絕對不可以喝酒。”楊錚轉過身來,笑著說:“你說我可不可以喝酒呢?”花舞語也笑了。“爹想喝,又有誰能攔得住呢?”


    聽了這句話,楊錚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無奈:他苦笑著說:“成功的人,往往都聽不到真心話。”花舞語當然聽得懂他括的意思,可是她隻能笑。


    她的臉上充滿了笑容,眼中卻全無笑意,這種笑遠比不笑來得令人心寒。


    夜靜、風寒、秋殘、星無語。


    “奇怪,今天戴師爺不在這裏,也沒回王府。”花舞語說:“他到哪兒去了呢?”


    “一個地方。”楊錚說:“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很近的地方。”


    “很遠?很近?”花舞語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去的地方,可以說是很近,也可以說很遠。”楊錚看著她。“這要看他遇見了什麽情況?”——如果不幸遇難,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到了很遠的地方。如果遇伏,不幸被抓,那一定是在很近的地方。堅刻的紋路從鼻翼劃過麵頰,直入鬢角——這是歲月的皺紋。


    花舞語看著床上楊錚麵頰上的皺紋,幾日不見,他臉上的紋痕又加多了些,也加深了。


    “你一點也不擔心戴師爺,”“我能怎麽樣?”楊錚望望自己腿上的夾板。“我是個病人,腿上又綁著這種要命的木板,動也動不了,就算想去找他,幫他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爹任職這麽多年,一定還有心腹。”花舞語仿佛很關心戴夭的安危。“要不要我替你去通知他們,找找戴師爺?”“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有心腹?”楊錚看著她。


    “古往今來,哪個大將身旁沒有心腹的,”花舞語輕輕一笑。“就算一輩子都用不著,也、要準備,以防萬一呀!”楊錚笑了。


    “現在離夭亮雖然還早;但是黑暗總是會過去的,黎明遲早會來到。”楊錚凝望著漆黑的天空。“在曙色初露,寒意漸淡的清晨裏,旨夠喝上一碗熱騰騰的鹽豆漿,那才是一種享受。”“爹想喝鹽豆漿?”


    “我已有好久沒有嚐到‘黑妞豆漿’了。”


    “黑妞豆漿?”花舞語說:“可是銜尾那家隻賣鹽豆漿和油條的‘鹽漿店’?”


    “是的。”


    “聽說那家的鹽漿是祖傳的,任淮也學不來。”


    “所以她的生意總是特別好。”楊錚說,“等太陽剛爬出山頭,她就已賣完了。”


    “明天我趕個早,替爹買一碗來。”


    “你等她裝好時,用左手接過來然後交給右手再遞還給她。”楊錚說:“你就說:還是在這兒先喝一碗。…花舞語的眼睛已有點亮了。”她一定會間你,用什麽碗,你就說:隨便,隻要不是破碗就好。”“就這樣?”“是的。”“這是不是聯絡的暗語?“花舞語說:“那個黑妞一定是爹的心腹?”楊錚點點頭。


    “要不要告訴她什麽事,”“不必。”楊錚仿佛有點咽了。“什麽都不必說。”


    “是的。”花舞語說:“我知道了。”


    乳白色的霧從山裏林中升起,從微濕的大地升起,從鍋蓋邊升起。


    黑妞掀開鍋蓋,迅速利落地舀了一碗豆漿,加上一些祖傳的配料,一碗“黑妞鹽漿”就已然放到等著解饞客人的麵前。現在離第一道曙色出現,還有一段時間,店裏卻已有了六七位客人。


    黑妞一點都不黑,不但不黑,皮膚還很紅潤,紅得就像是多情少女初見情人時,浮現在臉上的那種嫣紅。她大約有二十五六歲,臉圓圓的,眉毛彎得就仿佛上弦月,眼睛黑白分明而且亮麗,就宛如雨後高掛天空的那一輪明月,鼻於嬌小卻挺拔,嘴唇微微地噘著。微噘的嘴並沒有破壞她的美,反而更顯出她的個性美。


    她的腿修長、圓滑,加上一條緊身的黑色褲,更襯出腿的動態美。


    一雙手雖然成天在工作著,但還是那麽纖細、柔美,就仿佛剛出爐的豆腐般嬌嫩光滑。


    花舞語來的時候,店裏的七八張桌子已坐了十幾個人,每個人都低著頭喝鹽漿,仿佛部互不相識。“早。”黑妞笑著說,“姑娘你起得真早。”


    “來晚了,就啥也買不到了。”花舞語也在笑。


    “掏豆、選豆、洗豆、壓豆、煮汁都是我一個人做,份量當然就會少了些。”黑妞說:“還好我是一個人吃飽就等於全家飽。”“卻害苦了我們這些想喝‘黑奴鹽漿’的人。”花舞語仿佛在埋怨。


    “早起精神好。”黑妞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那早起的蟲兒?”


    “隻好被鳥吃了。”


    二人相視而笑。


    剛剛的對話,店裏的十幾個客人仿佛都沒有聽見,他們還是隻顧著低頭喝鹽漿,對於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漠不關心,他們來這裏的唯一目的,好像隻為了喝“黑奴鹽漿”。“裝兩碗鹽漿,我要帶走的。”花舞語將小提鍋遞給黑妞。


    “好的。”


    鍋蓋一掀,濃煙冒起,三兩下地就裝好了鹽漿,黑奴笑眯眯地遞給花舞語。


    左手接過,再換到右手,花舞語笑容綻開,又遞還給黑妞。


    “還是在這裏先喝一碗。”


    “哦?”黑妞眼睛一亮。“用什麽碗?”


    “隨便。”花舞語說,“隻要不是破碗就好。”


    這些對話完全是照著楊錚所說的,所有的步驟也完全是照楊錚交代的。


    事情到了這時,應該是結束了。


    “隨便,隻要不是破碗就好,”這句話剛開始說時,黑姐已接過花舞語右手的小提鍋,等這句話完全說完時,黑奴的眼睛突然一皺,她手中的小提鍋也突然甩回坐在店裏中間那一桌的三位客人。


    空中提鍋裏的漿汁已飛濺而出。


    飛濺的漿汁如細小尖針般地射向那三位客人。


    三個人往三個不同方向翻出。就在漿汁付入桌麵時,店裏的其餘客人忽然躍身而起,手上也多出了十幾件兵刃來。劍、刀、雙斧、暗器、長鞭、判官筆、腰裏劍,所有的兵刃都往黑妞身上招呼過去。


    黑妞甩鍋,人已跟著飛起,“轟”的一聲,瓦土紛飛,屋頂已破了一個大洞,她的人已站在屋脊上。人剛站定,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咻”的聲音,對麵屋脊上已射來一排急箭,黑妞扭身,如落葉般飄下,飄落在長街上。最先闖出豆漿店的是手持雙斧的少年人,手中雙斧如輪子般地砍向黑妞。


    黑暗中閃出一道血光,血光紛濺。


    紛濺中,手持雙斧的少年人已倒地,身子一倒在青石板上,血花如春雨般灑落在少年人的臉上。身上。他的臉上充滿了驚訝的表情,仿佛至死都不相信黑妞能殺死他。血雨中,又有四個人從店裏飛出,分成兩路,一對攻擊黑妞的上半路,一對橫砍黑妞的下半路,第五個跟出的人,手中一條長鞭如赤練蛇般地卷向她的腰。“叭達”一聲,長鞭已纏上了黑妞的腰,分兩路攻打黑妞的四個人手中兵刃已離她要害不到一尺。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發生,花舞語根本還沒弄清楚狀況時,就已看見那根如赤練蛇般的長鞭卷注黑妞的腰,然後又看見四個人手中的武器已朝黑姐身上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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