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


    湖澈丹站在黃泉殿前,抬眼看了看上空飛過的烏鴉,忍不住嘟囔了句:“一大清早就見烏鴉......晦氣。”


    海上飛站在他旁邊打了個哈欠:“宗主這麽早召集咱們是什麽事啊?”


    “我哪兒知道,按說他昨天歇在奈何院,不會來這麽早的啊......”湖澈丹也很疑惑。


    海上飛頓時震驚的瞪起眼:“啥?宗主睡首尊那兒了?!”


    “小點兒聲!”湖澈丹左右張望一番,低聲罵道,“你特麽是不是傻?”


    海上飛翻了個白眼:“切,我比高尊聰明多了。”


    “你小子也就趁他不在敢這麽放屁,要我說你倆都屬榆木腦袋,全該去魔道精英培訓班開開光。”


    “你小姨子要在台上跳豔舞我就去。”


    “滾你大爺的。”


    烏鴉男在旁邊冷咳一聲:“宗主來了。”


    遠處晨曦中走出一男一女,黑白兩道身影在霧靄中相映成雙。


    池月一大早就被某人急惶惶的拖了出來,說是敵情危急不宜耽擱。害得他衣衫不整,儀容不佳,連頭發也隻匆匆用了根銀帶隨意束著。


    一路行來,他被各類弟子詭異的眼神盯得心情複雜。


    湖澈丹上前見禮:“見過宗噗...咳咳咳......”


    不止他一個,所有弟子都在看到池月的瞬間咳了起來。


    “你們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可能是最近天涼,集體染了......風寒。”


    池月吸了吸鼻子,點頭道:“夜裏是挺冷的。”


    湖澈丹定了定心神道:“宗主,三位元老已經到了,一直在殿裏恭候著。”


    “哦?那都隨本宗進來吧。”


    說起這三位元老,就不得不提鬼門宗的上一輩。


    原本第十三代也是門徒眾多、人丁興旺的一代。隻是物換星移、世事多變。資質好如竹莫染者,早早被功法反噬死了。資質差如外門弟子者,也多少成了炮灰。再篩去養生藥吃多了腦殘的,練功走火入魔瘋掉的,活到現在還算正常人者,統共不過三位。


    李慕華、張子仙、王茽。這三位珍稀級老前輩一生都在實踐一個字:庸。


    從入門起他們的實力就常年穩居中遊,無生無滅的功法至今仍是半吊子水平。執行任務時既不冒尖也不墊底,既無殊功也無大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混得久、資曆深、耐得住寂寞。


    用三老自己的話說就是:平庸非王道,然長生之道也。不服此理者,皆死了個去也。


    如果池月算是甩手掌櫃,那這三位就是甩腳大仙。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各自的洞府中一宅就是幾十年。


    據說張子仙門上的鎖頭都滋出了各類菌菇,人贈尊號:張真菌。==


    總體而言,他們還不如黃泉殿外那窩烏鴉有存在感。畢竟這個年頭兒,連鳥都知道要時不常的往人腦袋上掉落點兒驚喜。


    不過這三人也不完全是空氣一樣的存在。他們手中握著鬼門宗機關和暗道的密匙,配合宗主所持的陣圖,方能開啟碧落穀的十八道護山大陣——萬鬼陣。


    這個古老的萬鬼陣是由鬼門宗開派祖師姬安所創。


    在千年前那個尚且由修真者橫掃天下的時代,這位姬老祖也算是魔道中一朵奇葩的存在。


    他性格怪異、行徑荒誕,卻從來無人敢惹,隻因他是一名天賦極高的陣法宗師。


    一陣在手,天下皆抖。指的便是他那赫赫有名(臭名昭著)的萬鬼陣。


    歲月悠悠,時光飛逝。來者熙熙,往者已矣。當年傳說,今日黃土。


    眾修士飛升的飛升,隕落的隕落。千載光陰轉瞬而過,天地靈氣早已枯竭,各派山門也逐漸衰沒。唯有鬼門宗還保留著護山大陣,更重要的是隻有他家的陣法還能啟用,堪稱陣法界業內良心。


    根據門內卷宗所載,上一次開啟這個陣法的時候,還是一百多年前的四魔之亂。


    當年四大魔道門派鳩集五千人馬圍剿鬼門,鬼門宗主絕望之際開啟了萬鬼陣。


    據目擊者...的孫子們稱,陣法開啟的瞬間仿佛真的炸開了地獄裏的鬼門關。一時間天色劇變、地動山搖。成千上萬的鬼魂從地縫中紛紛湧出,須臾間就將入侵者殺了個片甲不留。不過半日光景,除了身處陣眼的弟子,碧落穀內生靈死盡、屍骨無存......


    此戰之後,鬼門宗聲名大振,一舉問鼎魔門首宗。百餘年間,漫漫江湖,再無人敢試其鋒芒。


    其實隻有鬼門中人自己知道,百年前的那次退敵是出了岔子的。


    當時萬鬼陣法順利開啟,但隨後不久就有一處陣眼忽然塌陷。巨大的地洞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魔,眨眼間就吞噬了近千名鬼門宗弟子。


    所以池月有些懷疑這玩意兒到底還能不能用,畢竟它瘋起來連自己人都坑。


    “宗主不必擔憂,據老夫所知,那次意外是山體滑坡所致,隻要避開險要之地,當不會有事。”


    張、李、王三位仙風道骨的元老坐在上首,每人麵前的玉案上都擱了杯香茗。青煙嫋嫋、茶霧渺渺,繚繞的雲氣將三個老頭兒映得和三清道祖似的。


    池月擰著眉頭,腦門上的“道德”二字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底下一溜兒人生生憋出了內傷,個個都低著頭盯住腳麵,抽筋兒似的抖著肩頭。


    燕不離侍立在側,笑靨如花。默默的當一朵安靜美好的女子。


    “可師叔們也應聽說過祖師的遺訓,護山大陣不可啟用超過三次。若超出三次便說明鬼門宗氣數已盡,強行守護將會有違天道,天譴必降。”


    “不錯,的確有這樣的傳言。”青衣老者捏著花白的胡子道。


    “聽聞慕華師叔對門內舊事涉獵極廣,不知師叔可知這陣法啟用過幾次了?”


    李慕華垂著眼皮,一根一根捋著胡子:“這個嘛......”然後就沒音了。


    “師叔......?”池月見他良久不語,便追問道:“師叔何故不言?”


    “老夫在數......”


    “......”


    “宗主有所不知,在千年前的修仙門派當中,正魔兩道衝突頻發、混戰不斷,鬼門宗的護山大陣也開啟得格外頻繁。算至今日,已不下十六次了。”


    池月眨了眨眼:“這麽多回?那為何祖師會留下開啟不得超過三次的遺命?”


    “老夫妄自揣測,或許是因後世天地靈氣枯竭,無法支撐陣法多次使用。或者,”李慕華停頓了一下,“從那位祖師爺的性情來看,這遺命有可能隻是......他老人家和我等後輩開的玩笑。”


    燕不離忍不住笑噴出來。


    張真菌皺起兩道長垂的白眉:“江首尊何故發笑?”


    燕不離含笑搖頭:“沒什麽,我隻是覺得這位祖師爺挺會糊弄人的。”


    “何出此言?”


    “這萬鬼陣若真如此逆天,正道中人如何敢再度攻來?難道百年前的教訓還不夠嗎?我看那陣法早就失靈了,當年發威不過是地下機關活動引發了山崩而已。久而久之,以訛傳訛,就誇大其實成了危言聳聽。”


    “哼!”坐在最左側的灰袍老者冷哼一聲。王茽長了個酒糟鼻,臉色透著熟葡萄般的紫紅,說起話來跟喝醉了一樣,“祖師爺的陣法玄妙無雙......威力驚人......你個黃毛丫頭懂什麽?”


    李慕華譏笑道:“老王你少說兩句吧,咱們江首尊可是功勞赫赫,榮寵一身,自然不會將祖師爺放在眼裏了。”


    “開戰在即,屆時陣法開啟自然需要三位鼎力相助、主持陣眼。隻是布防也需安排人手,所以本宗才叫來這些小輩。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師叔們不必同她計較。”池月不悅的咳了兩聲,用眼神瞟某人,“莫愁,還不快向李師叔道歉?”


    燕大少要是會道歉,那絕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又從北邊回家了。


    白衣美人梗著脖子望向殿頂,一副風好大你說啥我聽不見的表情。


    “看看她這樣子!宗主莫怪老夫多嘴,自古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您都把她寵到天上去了,長此以往必成禍害。”


    池月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妙,果不其然,某人當即就炸毛了。


    燕不離兩眼一瞪:“老頭兒,你說誰禍害呢?!我今日站在這兒是靠血汗換來的,你們在山洞裏一窩就是幾十年,可曾為宗門做過多少貢獻?光吃不練還挑撥離間,果然老而無齒!”


    “你......你......”李慕華捂著缺牙的嘴,哆嗦著手指指著她,“聽聽這妖女說的什麽混賬話!”轉而麵向池月拱手道:“宗主,她辱罵老夫也就罷了。但門風不可不清,綱常不可不正!此女膽大包天、目無尊長,蔑視祖師在前,欺侮宗主在後,是可忍孰不可忍!”


    池月點頭聽著,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納悶道:“她何時欺侮本宗了?”難道昨晚自己無被而眠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三個老頭兒無比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齊齊伸手指了指腦門。


    宗主大人遲疑的一摸,掌心便蹭了一手油墨,額頭上頓時隻剩下個“道”字,這回真成缺德了。


    怪不得這女人一早不讓他洗臉照鏡子,飯都沒吃完就拖他來黃泉殿議事......


    池月掃了眼下方從頭到尾都在數螞蟻的屬下們,再想想這一路走來見到各弟子驚恐的眼神,心下頓時了然。沉臉冷聲道:“湖澈丹,取鏡子來。”


    燕不離後頸子一陣涼嗖嗖的,頓時感覺這回玩得有點大。趁無人注意,他默默縮著脖子往角落裏退去。


    湖澈丹動作迅速的選了一麵雕花圓鏡。清晰光亮,十文包郵,打碎了也不心疼。結果呈上去沒到一秒就在池月手中化作瀣粉,連片渣渣也沒剩下來。


    “——江、莫、愁!”宗主大人一聲吼,碧落穀都抖三抖。


    夾雜著雄渾內力的吼聲震天動地、響徹雲霄,差點掀翻了黃泉殿頂。橫梁上的灰塵簌簌震落,屋簷上的烏鴉也暈頭巴腦的栽了下來,在黃泉殿門口橫七豎八的躺屍一地。


    殿內眾人紛紛捂著耳朵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掃視一圈,才發現某個罪魁禍首早就不見了蹤影......


    晨空流雲,秋意入風。長鬆擎日,霜葉驚鴻。


    黃泉殿外有一條細長的棧道,直通碧落穀後山入口。棧道的盡頭盤踞著一株千年古鬆,枝丫交錯、蒼勁挺拔。鬆下有巨石,石上有二人。一老一少,對坐而弈。


    守林人老邱和他十三歲的孫子各執黑白,在一片殘局中圍戮正酣。小邱突然抬起頭問道:“爺爺,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老邱有些耳背,聽了半晌風聲,問道:“啥聲音?”


    小邱答道:“我好像聽見宗主在喊首尊。”


    “隔這麽遠,你肯定聽錯了。


    “可我聽著真的像......”


    老邱盯著棋盤道:“宗主雖然多年不理門務,但向來穩重內斂,從未有人聽他大聲說過話。首尊性子寡淡清冷,卻最懂宗主心思,這倆人能生什麽矛盾?不過倒是聽說首尊武功盡廢還失了記憶......”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白色的身影就“嗖”的一聲飛奔了過去。


    燕不離跑出去好幾步,猛地站住腳又退了回來,問向鬆樹下的人:“二位可知茅廁何在?”


    老少二人表情呆滯,愣愣的往右邊一指。


    “多謝!”對方提著裙子向茅房狂奔而去。


    小邱眨巴了兩下眼:“首尊這是吃壞啥了麽......”


    白衣美人剛剛跑開,一道玄色身影便從天而降。池月渾身散發著懾人的寒氣,冷聲問著二人:“看到首尊沒有?”


    兩人顫巍巍的垂下眼皮,瞅著自己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的手指。


    池月怒氣衝衝的掠身而起,看也不看就闖進了某座建築,頓時驚起尖叫無數。


    “——啊啊啊!”


    “色狼啊!”


    “哎呀,是宗主!”


    幾個女弟子滿麵通紅,驚慌紛紛的提著裙子跑了出來。


    池月鐵青著臉退到外麵,咬著牙喊道:“江莫愁,你給我出來!”


    “你保證不打死我我就出來。”


    “本宗保證打得你求死不能!”


    燕不離學著他昨夜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假意安慰道:“宗主呀,何必為了幾個字兒置氣......這才第一本,人家給你準備了好幾本兒呢,金xx、玉xx如何?不滿意我再給你選。”


    池月咽下一口老血,強忍著一掌轟塌眼前茅廁的衝動,狠狠放話道:“本宗現下沒空和你耗著,這賬留著日後再算,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言罷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小邱呆坐在鬆樹下,手裏的棋子幾乎被捏成了兩半。他戳了戳老邱:“爺爺,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老邱恍然回神,幹咳了兩聲,仰麵望天:“嗬嗬,今天天氣不錯......”話音剛落,空中便有一陣陰風呼嘯而過。


    風止。雲停。


    空氣僵駐。


    池大宗主一席玄衣立在兩人麵前,臉色比衣服還黑,整個人宛如一柄寒氣森森的利劍。


    老邱指尖一個哆嗦,白瑩瑩的棋子便掉了下去。


    “你們方才所見都是幻覺,明白了嗎?”撂下一句人就再度消失了。


    兩人望著空氣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再點了點頭。


    燕不離蹲在茅房裏歎息許久。失策啊失策,白白攪了局,還隻探聽到萬鬼陣的機密而已,看來隻能先從陣圖著手了。


    等了一陣發現外麵沒有響動,他賊眉鼠眼的溜了出來。見老少二人仍在鬆下,便走過去問道:“二位,宗主走了吧?”


    小邱看了老邱一眼,差點哭出聲來:“爺爺,這也是幻覺吧?”


    老邱捧著心口,哆嗦著道:“首尊您高抬貴眼,把我們當兩棵樹得了。”


    “這可別胡說,男人當了樹,夏天頭上綠,冬天頭上禿,沒好日子過的......”燕不離擺擺手,“我也不為難你們,隻需告訴我吃飯的地方在哪兒就行。”雞飛狗跳的折騰了半日,他終於感覺餓了。


    老邱抽著臉皮子往東一指:“後殿西麵,有條狼狗看門的就是膳房。”


    “謝了,不攪擾二位了,你們繼續下吧。”白衣美人轉過身,飄然而去。


    “還下?”老邱磨磨叨叨收拾起棋子,“都不知道這是下棋還是嚇人。”


    小邱也跟著連連點頭:“咱還是換地方吧,這兒風水不好,容易幻覺......”


    膳院外的黑毛狼狗見到燕不離很興奮,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周身打轉,嚇得某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主廚劉老漢見到江莫愁也很高興,親起小灶炒了幾個拿手小菜。


    燕不離啃著紅燒雞翅、左一碟蜜藕粉蒸肉、右一盤糖醋小排骨,再斟上一杯清甜的黃梅酒......簡直活賽神仙。


    劉廚子又端上來一盤栗子白菜:“肉吃多了容易膩味,也嚐嚐素的吧。”


    燕不離忽然想起什麽,問道:“這白菜不是骨灰種出來的吧?”


    “哪兒能啊!種糧食才撒灰肥,用的也是草木灰。”


    放心的夾起一筷子嚐了嚐,某人頓時讚道:“好吃!”


    對方憨憨一笑:“嘿嘿,俺就知道今年的白菜好吃,人糞澆出來的菜就是比牛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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