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離,是你嗎?”池月站在舷邊,舉著隻臉盆大的玳瑁上下搖晃。那海龜一臉蒙圈,目光迷茫的看著他。


    燕紅星站在不遠處,悄悄扯了扯徐真卿的袖子:“師父,表嫂他......是不是瘋了?”


    徐真卿歎了口氣:“墮落紅塵者,哪個不瘋癲?”他也知燕不離的氣運異於常人,是以三番兩次的死裏逃生、魂穿附體。可就算這次也是如此,難不成姓池的還要撈盡魔淵海的每一隻蝦米不成?


    池月失望的放下了海龜,轉身又蹲在一盆青色的大螃蟹前:“你們誰是燕不離?誰是的話就豎著走兩步。”


    徐真卿抱著粑粑走過去,勸道:“生死聚散,皆是天意。你還是一切隨緣,莫強求了。別忘了還有孩子呢。”


    池月抬起頭,懷中的嬰兒睜著幽黑漂亮的眸子,正衝他傻嗬嗬的樂著。


    ......蠢東西,爹都死了還他媽笑。


    他接過粑粑,默默端詳著這個孩子。小家夥的眉眼分明與自己像了九成,笑起來的神韻卻和那個人如出一轍,估計長大之後也是個流氓。看來他也得和燕濯雲一樣,提前準備好一捆雞毛撣子了。


    “罷了,返航吧。”池月疲憊的站起來,最後望了眼這片深藍的海,轉身向艙門走去。


    尋尋覓覓半個月,船體已經被風暴摧殘得破爛不堪,連淡水都快耗盡了。就算他自己不想活了,也不得不為兒子放棄......


    燕不離,你若真的長眠於此,就保佑孩子平安回家吧。


    “池月先生!池月先生!”屯部居央搖著兩條黝黑短粗的小腿,從船頭高呼著飛奔過來,臉上綻著驚喜欲狂的表情。


    池月漠然的側過頭,隻給了四分之一的臉:“怎麽?你哥終於死了嗎?”


    他不想屯部居烈死得太便宜,所以白天會把對方吊在太陽下暴曬一日,晚上再扔回水裏繼續泡著。經過半個月的折磨,那個腦滿腸肥的胖子已經速瘦成了一條黑瘦的人幹,也算實現了某人多年的減肥心願。


    屯部居央像一條被攆了五裏地的狗,上氣不接下氣的粗喘著道:“不,不是......我們......我們發現了一座荒島,那裏似乎有人住過!”


    島還是那座島,洞還是那個洞,厚重的石門依然躺在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黃沙。池月將沙子輕輕拂開,露出石板上斑駁龜裂的紋路,如同一道道被時光刻下的傷痕。


    這應當是座年頭很久的洞府了。


    他走進去四處察看了一番,發現灶台下殘留著炭灰,還有吃剩的魚骨和棗核,的確有人在此生活過。再往裏去,便聽到潭窪中傳來一絲輕微的聲響,蹲下來才看到水裏遊著一隻綠殼小龜。


    那龜還不及手掌大小,池月將它捉在手中,對方立即嚇得將四肢縮進了殼裏,隻剩下半個腦袋留在外麵,瞪著溜圓的碧眼,好奇的盯著他。


    池月指尖拂過淺綠的甲殼,感覺上麵有些凹凸不平,似乎刻著什麽。他舉著烏龜走到光線下,才看清龜背上歪歪斜斜的刻著三個字:


    池老魔。


    時隔半月,徐真卿終於見到了池月的笑容,還是捧著一隻王八笑了。


    無量天尊,難道徒兒真的穿成了個帶殼的?!他暗自思量著,再一看池月盯著那龜的目光,頓時覺得對方好猥瑣,好禽獸......-,-


    “池月先生,我們在海岸上找到了這個!”屯部居央再一次呼哧帶喘的跑了過來,手中拎著兩樣銀光閃閃的東西。


    池月接過來一看,發現是一副銀質的麵具,眼部挖了兩個窟窿,表層雕著黑色的鬼麵花紋,掂在手裏沉甸甸的,顯然不是燕不離的東西。


    而另一件是一條被墨汁汙了的長褲。


    池月的臉色頓時變得比墨魚汁還黑。


    島上就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沒了褲子,他總覺得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你們在哪兒找到的?”


    “就在這座島的另一麵。”


    池月跟隨著嘍囉們繞過山包,走到岸邊一看,發現沙灘上散落著很多粗壯的骨頭和不知名的碎皮。一道深深的溝壑從岸上延伸至海中,兩側的土石也被碾成了弧形,明顯是一條船被拖拽入水的痕跡。


    “看來他們沒有死,是坐船走了。”


    徐真卿一皺眉:“他們?還有別人?”


    池月點了點頭,摩挲著手裏的麵具,轉身對屯部居央道:“揚帆起航,我們追上去。”


    “追......?往哪裏追?”


    “東瀛。”


    ...


    晴陽當空,海風習習。


    池日站在船頭,無奈的歎了口氣,將八爪魚一樣牢牢抱著自己的人扯開:“閉住呼吸,用嘴換氣,兩腳踩水,沉不下去的。”


    燕不離死死攥著他的胳膊,臉色蒼白的望著深不見底的水麵,狂搖頭。


    “你到底要不要學遊泳?”


    “要。”


    “那你不下水學個屁啊!”這都半個月了,某人一下海就和受驚的貓似的往他身上躥,拽都拽不來。池日就沒見過這麽怕水的,也不知道和對方溺過水有沒有關係。


    “嘩啦!”海裏冒出一個濕漉漉的頭來,步川甩了甩長發,水珠飛濺。她揚起臉,高舉著手中的白色大扇貝道:“今天有加餐啦!”


    一聽有吃的,燕不離立馬放開了池日,伸著脖子道:“那是啥?”


    “這是雪花貝,隻生在深海,主人平日裏最喜歡吃了。”步川矯健的跳上船,用匕首撬開扇貝的硬殼,把裏麵的泥沙洗淨,將白中透粉的貝肉剔下來,削成了近乎透明的薄片,整整齊齊得碼在貝殼上,推到了兩個男人麵前,“都揍姨媽死。”


    燕不離:“......我姨媽又招你惹你了?”


    “她是請你用餐。”池日走過來,拈起一片貝肉含在嘴裏。燕不離也學著他的樣子捏起一片,聞了聞感覺有點腥,但是放在嘴裏卻軟滑嫩口,甜滋滋的。


    “好吃......你那個缺德主人還挺會享受的。”


    步川白了他一眼,將用鹽醃好的鹹魚切成塊,又剖開一條剛捕到的鮮魚,將一坨白黃色的軟液擠在鹹魚肉上。


    燕不離嚐了嚐:“這個也好吃,就是有點腥,是什麽啊?”


    “魚籽。”池日笑嗬嗬道,“隻不過這是雄魚的魚籽。”


    “雄魚也有籽?”


    “就是魚的□□。”


    “嘔——”燕不離扭頭趴在船邊上吐了,這群倭人吃的食物真能逼死姨媽。


    他剛吐完,又見步川變出了一團綠油油的海藻。


    某人有點不敢吃了:“這又是啥玩意?”


    “海葡萄。”池日拎起一串嚼了起來。


    燕不離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那東西的確像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小葡萄,咬起來噗滋噗滋的,帶著一股鹹鮮的味道。


    好吧,出門在外,又沒帶錢,本少爺就勉為其難的湊合一下,大發慈悲的幫你們解決掉這些垃圾好了。燕大少撿著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多少也吃了點,最後打著飽嗝道:“晚膳就照這個標準來吧,不過那個什麽魚籽就不用上了......”


    “德行!真當自己是座上賓了?”池日把他拎到船舷邊緣,往水裏頭一指,“接著練鳧水。”


    “明天再說吧,今兒吃累了。”


    “......”


    步川一麵收拾著殘羹冷炙,一麵扭過頭問道:“大哥,他還不會遊泳啊?”


    燕不離幹咳了一聲,厚著臉皮反駁道:“總得給新手一點學習的時間吧?”


    “我家的孩子三兩天就能學會。”


    “......”所以他最討厭別人家的孩子了。


    池日醒悟道:“對呀,步川的水性是最好的,不如讓她教你吧?”


    燕不離略有些猶豫:“這......方便嗎?”他扒扯池日沒什麽,但是扒扯人家姑娘......會不會挨揍啊?


    步川反倒大大方方的走過來:“這有何妨?用中原的話說就是小菜一碟。”


    燕不離賊眼一亮,嘿嘿笑道:“不穿那啥的妹子果然爽快,那你教我吧!”


    “那我就用教家裏小孩的方法教你咯。”


    “沒問題,沒準我也三兩天就學會了!”


    步川笑眯眯的點點頭,然後突然飛起一腳,猛地把某人踹下了船。


    “臥槽?!”燕不離在半空中劃作一道弧線——“噗通!”


    池日:“......”


    看著水中拚命撲騰的某人,池日表情複雜的問道:“步川,你家......都是這麽教孩子的?”


    對方認真的一點頭:“對啊,多踹下去幾回自己就會遊了。”


    池日:“......”


    燕不離:“......日哥救命tt”


    步川一絲不苟的解釋道:“嬰兒初生之時便會遊泳,水性是人的天性,隻要多親近水,自然就悟了。”


    池日指著某人嗤笑道:“就憑他的智商?得死一百回才悟得了......”


    步川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忽然睜大了眼,激動的喊道:“陸地!那邊是陸地!大哥,我們到東瀛了!”


    池日向遠處一看,也發現了出現在海平線上的島嶼,嘴角當即勾起一絲舒暢的笑容:“總算到了。快,我們劃過去!”


    長久漂流在海上的人,看到陸地時都會抑製不住的欣喜若狂,兩人搖著龍骨槳飛快的向陸地劃去,劃了一陣忽然覺得哪裏不對。步川回過頭道:“大哥,咱們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池日一驚:“糟了,那小子人呢?!”


    燕不離此時正直直沉向水底。滿心淒惶,淚哭成海。


    他在昏過去的瞬間又做了一個決定:下輩子,再也他媽不學遊泳了!


    然而下輩子這種東西,有時候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是對遺禍千年的某人來說,想死可沒那麽容易。所以當燕不離睜眼醒來,被池日問感覺怎麽樣時,他淡定而心酸的答了一句:“挺好的,習慣了。”


    池日:“......”估計這家夥以後是見不得水了,洗臉沒準都得幹洗。


    燕不離四下望了望,不禁訝然道:“這是......哪裏?”


    “東瀛鹿良城。”


    “東瀛?!”他眨了眨眼,再次環視了一圈房內的裝飾和擺設。四扇雕花菱窗,一抬青帳臥榻,珠簾半掩,貝屏當立,金漆檀案上設著一隻汝窯美人觚,插著三兩枝水晶球兒的白菊。牆中掛著一大幅潑墨山水,左右各裱一副對聯,詞雲: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燕不離迷糊的摸著頭道:“我還以為回到中原了呢。”


    “我師父是漢人,來東瀛後也按中原的習慣建了這所園子。”池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此時已換了一身嶄新的寬袖銀裝,暗繡金絲梅紋,給一貫的淫|蕩風格添了幾分雍容之氣。


    “你師父是誰?那個王八蛋客戶呢?他不是要見我嗎?”燕不離從床上坐起來,感覺四肢有些無力,丹田內一陣凝滯,便知道自己又被下藥了。


    “我師父就是那個...啥客戶。”池日幹咳了一聲道,“他正在閉關,待出關之後便會見你,稍安勿躁。”


    “給老子把藥解了,老子就不躁了。”


    “那你就該跑了。”對方嗬嗬一笑,“老實在這兒呆著吧,別到處亂晃。”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這囚不囚客不客的,簡直憋屈死人。


    池日嫌棄的瞅了他一眼:“別你們你們的,有什麽話和他說,我對你可什麽也不想幹。”


    燕不離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還圍著那件髒兮兮的裙子,身上也未沐浴,整個人由內到外的透著一股海腥子味。


    “老子要洗澡換衣服!”他剛吼完門就開了。


    步川內伊妝容精致,穿著水藍繡菊和服,手中端著一套雪白的錦衣,噠噠的踩著木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眾端盆提桶的東瀛侍女,簡直是五星客棧天字號房的待遇。


    燕不離頓時看不懂對方想幹什麽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虐待自己的腦子?想不通就他媽不想了!


    沐浴更衣之後,他見門外也沒人守著,便大搖大擺的逛出了屋子。


    這院子造得極大,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後院一帶清流,上蓋遊廊曲橋,岸邊生著蓼花葦葉,池中浮著翠荇香菱。遊於其中,絲毫未有他鄉之意,反像置身於故國園林之中。


    燕不離一路漫步,順手調戲了幾個東瀛侍女,吊兒郎當的行至院門,終於看到有帶刀的武士看守在側。對方一見他出來便出手阻攔,燕不離也不和他們衝突,扭身又逛了回去。


    他一回房中,便看到屋子裏多了一個人。


    一個躺在床上的人。


    燕不離匪夷所思的站在床邊,捏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莫非......此人就是客戶?


    難道這王八蛋不遠千裏的將本少爺請到東瀛......就是為了讓老子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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