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堂......”紅木梳在烏黑的長發上直順而下,如同滑過一匹光亮的錦緞,喜娘的手卻還是忍不住抖了抖。


    她做紅事十年有餘,也算見多識廣了,可從來沒給男人梳過喜頭。


    池月也有點不耐煩了,坐在妝鏡前敲著指尖道:“女人出嫁這麽麻煩?”


    “宗主見諒,這女兒家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便是成親。馬上便要嫁到夫家,見到終生所托的相公,自然要打扮得細致鮮亮,規矩難免繁瑣了些。”她頓了頓道,“是奴婢口誤了,宗主是男人,當然能簡則簡。”


    “該怎麽來就怎麽來吧,不用簡。”雖然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帥了,但一輩子也就這麽一天,既是終生所托,為了對方再帥一點也是應該的。


    “宗主如此寵愛夫人,連大婚也由著夫人的性子來,奴婢看著都覺羨慕呢。”


    “不由著她就不陪我玩了......”池月有些牙疼的道,“本宗總不能把她綁上花轎吧。”光綁都不行,還得把嘴堵上,不然滿堂賓客就有耳福了。這新娘敢把新郎祖宗十八代問候一天不帶重樣的。


    “奴婢是過來人,鬥膽多句嘴。您口上說是不情願,可心裏頭其實也挺樂意陪她玩的不是?”


    池月琢磨了一番,發現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兒。


    他久居高位,性格陰冷,喜怒無常,從來無人敢觸逆分毫。冷不丁碰上這麽個不知死活愛刮逆鱗的主兒......還真他媽有點上癮。==


    嘖,難不成自己還有點兒受虐傾向?


    池月眉毛一抖,喜娘一筆就畫歪了。


    ******


    “這鏡子裏是誰啊?”燕不離對著麵前的銅鏡,狂咽口水。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眸似秋水映漆星,笑若春風驚翩鴻。眉稍細柳,額間紅豆,皆半遮半掩在細碎的劉海下。口銜東珠的金鳳在發頂的花冠上振翅欲翔,鮮紅如火的嫁衣在美人身上襯得滿室華光。


    “是您啊夫人......怎麽樣?妝容還滿意吧?”寒煙咧著嘴道。


    “相當滿意。”滿意得他想上了他自己......


    “夫人可是打扮好了?”立在旁邊的喜娘扭著腰肢走過來。


    水煙看著這女人有些眼生,便道:“您是王村家的喜娘麽?”


    “王家喜娘在宗主那邊伺候呢,我是她堂弟的表姑的大侄的閨女的三嬸兒,昨兒個聽說宗主和夫人換了,這才臨時拉了我來幫襯!”對方笑了笑,“二位姑娘,今日大婚規矩多,奴婢有些話得和夫人單獨交代,煩請二位回避一下。”


    燕不離也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歇會兒吧,正好我有事請教喜娘。”


    “是。”水煙和寒煙帶著一眾侍女退了出去,屋中便隻剩下兩個大眼瞪小眼的人。


    “美人......”花無信舔著臉蹭過來,“多日不見,有沒有想我想得對月吐血、對花流淚?


    燕不離聞到那股濃鬱的脂粉味就一陣惡心,登時幹嘔一口,差點吐了出來。


    花無信激靈的跳出三步遠,捂著心口道:“你傷害了我,還一吐而過......”


    “呸,都怪你那破喜餅,做得什麽玩意兒?!”燕少爺雖然自小錦衣玉食,但生來一條狗舌頭,出門在外從不挑食,好的賴的都能合著眼吃,沒想到這點日子竟然讓池月把嘴給喂刁了。


    花無信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可能是......餡兒陳了點。”


    “放了多久?”


    “去年還是前年的來著?”對方抬起頭努力回憶著。


    “......”燕不離頓時後悔沒吐丫一身,翻了個白眼道,“你來幹嘛?找死啊?”


    “嘖,燕弟弟你也太無情了。”花無信裝模作樣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咱倆兄弟一場,本樓主費盡心機潛入魔門,就為了來送你最後一程,居然如此不領情。”


    “我謝你全家啊。”燕不離沒好氣道,“現在人也見到了,你可以滾了。”


    “再嘮五個子兒的,不然我路費都賺不回來。”花無信從腰間抽出把小扇子搖了搖,“你不會真要和池老魔殉情吧?”


    “那叫殉仇好不好?”燕不離無奈道,“我沒拿到萬鬼陣圖,所以隻能刺殺池月,否則正道的人攻進來也是送死。”


    “你有多少把握殺得了他?”


    “七成。”


    “那我就更不能滾了。”對方收起扇子道,“我就是剩下的那三成。”


    “什麽?!”


    “我是百通樓主,也是武林盟的客卿。小林子更是顧盟主安排在鬆山派的人,至於殷梅雪......現在也算加入陣營了。”花無信垂下眼,“當初勸你來臥底,的確是存了私心,利用了你的仇恨,但這並不代表我能眼看著你拿命去填鬼門宗的坑。”


    “花花你說什麽?你們都是......武林盟的人?”燕不離皺起眉,忽然覺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他一直以為他們四個人雖然出身各派,但誌同道合,意氣(臭味)相投。聚在一起就是緣分,就是兄弟,就是無人可擋的江湖四狼。


    結果你他媽現在說是在玩我?!


    “對,但我一直都把你當兄弟。”花無信苦笑道。


    自己原本可以一直瞞著他的,瞞到他死後入了土,瞞到他墳頭草丈五,然後再到墓前撒一把紙錢哭上一鼻子,告訴這個傻逼被騙了好久。沒準還能把某人氣詐屍,從裏麵跳出來揍得自己媽都不認識......


    可在看到對方認出自己的偽裝,眼中如流星般一閃而過的光芒時,花無信忽然感到胸腔裏一陣刺痛。那個地方自方迭死後已經荒蕪得太久了,久到讓他以為再也長不出一種叫良心的東西。


    原來是錯了。


    人生在世,有很多東西會被時光孕育,也會被時光埋沒。而有些東西,卻從來都不是光陰所能剝奪的。正如當年那個站在原地衝自己微笑的人,容顏如舊,絲毫未改......


    “兄弟?嗬嗬。”燕不離涼涼一笑,“我高攀不起你這樣的兄弟。”


    花無信歎了口氣:“你若是氣不過,就打我一頓好了,絕不還手。”


    “滾你大爺的二皮臉!老子現在他媽沒武功,打你也是我疼!”燕不離攥緊了拳頭,顫抖幾下又鬆開,隻覺得渾身疲憊,無力呼吸。


    “老燕......”


    “什麽都不必說了,這事兒就算沒有你們推波助瀾,我早晚也會來鬼門宗的,命這東西誰也逃不了。”說白了都是身不由己,隻怪我太傻太天真,活該讓兄弟們坑了一回又一回。


    花無信戴著人皮|麵具,臉上還塗了厚厚一層粉,卻依然遮不住慘敗的神色。


    “走吧......”燕不離站了起來,隨手撣撣鮮紅的嫁衣,眼中一片空洞的平靜,“你能來看我,我就挺知足了。”


    如果你不告訴我該多好?至少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是那個傻乎乎的燕不離,還會懷戀江湖四狼一起耍流氓的日子,還會感念你們的好,還會相信兄弟情深、忠義坦蕩......


    然而轉念一想,其實這樣也不錯。起碼相識一場,總算在最後理清楚弄明白了。等下去和閻王爺嘮嗑的時候,自己還不至於顯得太蠢,不會被明白鬼們罵作糊塗鬼。


    燕不離不冤,也不委屈。老天爺雖然從不睜眼,但一直瞎得很有水平。


    他騙了池月,別人也騙了他。因果相報,何其公平。


    “不離!”花無信一把按住對方的肩,將他扳過來麵對自己,聲音帶著難掩的輕顫,“林正玄受了傷,帶著人在碧落穀外接應,殷梅雪已經混進了賀喜的賓客,隨時準備動手。他們說如果你不肯跟我走,就一起陪你到最後。”


    “不離,我知道我們讓你失望了。不求你原諒,但求你不要絕望......此戰你不是孤獨一人,無論勝敗生死,兄弟們陪你。”


    燕不離終於紅了眼,卻一滴淚也不肯落下,隻是氣狠狠的瞪著他:“麻痹老子剛畫好的妝,哭花了你特麽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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