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道估計錯誤,機體撞上五指山,完全墜毀,機上乘客無一幸免。


    “哎呀!可惜!”硯琳恨恨地彈一下手指。隻要再瞄高一點點就可以飛過去。


    “琳琳──”溫道安拾起掉在手掌旁的紙飛機,實在對她無可奈何。“你就不能找點有意義的事情來做嗎?”


    “別再叫我看書了!最近我的讀書量之高,已經可以拿下碩士學位。”她埋頭折起第十七架紙飛機。


    “那就打‘閃電功夫王’嘛!我特地叫采購組買了好幾種電腦遊戲給你玩。”


    “謝啦!本姑娘對暴力型電腦遊戲不感興趣。”不是她愛說,這些人真是不負責任,隨便把她往旁邊一扔,然後各自忙各自的,根本沒人理睬她。


    “就算不想玩電腦,也可以找些不會製造髒亂的消遣來打發時間。”他向來整潔莊重的辦公室此刻充斥著零零落落的紙飛機,清潔人員見了鐵定會舉大字報上街頭抗議。


    “你還好意思指責我?”這瘟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問你,是誰看我成天悶在家裏無聊可憐,允諾帶我出來逛逛的?”


    “好吧!是我!”在杜硯琳麵前,他向來認命。


    “是誰上路不到五分鍾卻被秘書call回來的?”


    “也是我。”


    “結果,看海、吹風、喝魚丸湯變成窩在辦公室裏發黴,是誰食言而肥的?”


    “我知道你很不滿。”實在怪不得她,因為情況如果顛倒過來,他也會心裏不舒服。好吧!他隻好想辦法讓她心裏舒坦些。“折現賠償可以嗎?”


    當然可以,求之不得哩!不過──


    “這得看折多少嘍!”她故意裝出百無聊賴的表情,架子端得十足十。


    “兩千?”他掏出兩張紫藍色大鈔。


    “成交。”當下眉開眼笑的。還差三萬五!還差三萬五就可以買下她夢寐以求的那套音響。錢雖然賺到了,可是……“我還是很無聊耶!”她軟軟地癱在皮椅上。


    溫道安不得不感到愧疚。琳琳成天活蹦亂跳的,叫她悶在辦公室裏實在很不人道。


    再則,他害得她行動不便,龍困淺灘,雖然意外的發生她也有錯,不過受苦的人最大,他活該受良心的譴責。看來除了付錢讓她開心之外,還必須找件事情給她玩玩。


    “我這裏有一份檔案,麻煩你替我分析投保指數,如何?”他拿高文件夾釣引著她。“據說閣下的頭腦機變百出,這種小工作應該難不倒你。”


    她早已暗暗狂喊了一百個願意,任何工作都好過目前的無所事事,然而表麵上仍然裝得極不帶勁。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她研究自己的手指甲,等著他主動接下去。


    “工錢照算,我知道。”他自覺已然可以榮任她肚裏的蛔蟲。


    “跟聰明人共事的感覺,真好!”她熱絡地接過檔案夾,開始賺外快。


    總算獲得片刻安靜了。他如蒙大赦,趕緊利用時間處理堆積如山的紙上作業。


    十五分鍾後,她懶懶喚他!“瘟生?”


    “嗯?”他頭也不抬,滿心沉浸於工作之中。


    “我做完了。”


    “這裏還有一件。”心不在焉地遞給她另一個檔案夾。


    再過十五分鍾──


    “瘟生?”


    “嗯?”


    “我又做完了!”


    “再拿一件。”


    直到第四個十五分鍾,她又叫!“瘟──”


    “又做完了?”


    “對。”


    “好,再拿……”手一摸,發現檔案夾空了。他抬頭掃描,終於察覺桌上重重疊疊的檔案夾有一部分移陣到她麵前。“可見閣下的聰慧名不虛傳。”


    “虛不虛傳不重要,重點是,你欠我……一、二、三、四、五……五二得十,你欠我一萬塊。”


    時薪一萬!照這種情況來看,她在二十五歲以前就可賺到這輩子的第一個一千萬。


    “你還真敢漫天開價!”他無法想像天下有比她更會賺錢的人,或許“複天”的首腦應該換她來當。


    “而且不準你就地還價。”她奉行不二價主義。貨物出門,概不賒欠。


    “算我怕了你!”他苦笑。私人電話嘟嘟響了起來,暫時給他一個喘息的機會。“讓我先接個電話可以吧?”


    她大方地頷首。反正煮熟的鴨子不怕飛了,兼且可以竊聽他的電話儲備情報,何樂而不為?


    “喂?”他就著話筒聆聽片刻,突然瞥她一眼。“是,我姓溫……對,那就是我,溫道安……不,公司不是我的,不過我是總經理……月薪?還不錯……幾十萬吧不一定……!對,我偶爾會給她一點……不,我還沒結婚……今年?剛滿三十四……”


    她在旁邊越聽越好奇。今年沒有戶口普查啊,他幹麽中規中矩地報上一切身家資料。難道對方是警察?看他的表情又不像。


    “好的,請您稍候。”他的報告似乎令對方滿意了,話筒轉交給她。“琳琳,令堂打來的。”


    “我媽?”她的眼珠差點掉下來。“老媽,你問人家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問題幹什麽啦?”要命!


    “我總得調查清楚,免得你嫁過去吃苦呀!”杜母振振有詞。


    “你作夢!誰要嫁他!”她氣急敗壞地否認。


    溫道安密切注視的眼神盯得她心頭怪怪的,幹脆轉身換個角度不理他。


    “你給伊弄得跛腳破相,不嫁伊嫁誰?”


    “我又不是一輩子不會好。”栽贓也不能這等栽法。


    “管你的,反正你要是有個什麽萬一,我絕對叫伊負責。”杜母才不管她三七二十一,有個錢多多的女婿,真好!


    “媽,你在詛咒我嗎?”不是她愛說,從沒見過哪家母親比得上她老媽狠心。“你怎麽會有這個電話號碼?”


    “小瑋給我的,叫我有代誌又找不到人的時候就打打看,那我現在有代誌了嘛!”


    杜母仿佛還想說下去,身旁卻傳來不明騷動,中斷了她們的對話。“──你走卡邊一點,我給伊講就好了,你莫來搞搞纏──”


    “俺來說嘛!俺好久沒聽見寶貝女兒的聲音。”話筒又轉了一手,杜父哇啦哇啦的雷公嗓門隔著電話線炮轟過來。“小琳,俺是你老爹!”


    她把話筒移開三公分,用力晃晃腦袋。


    “我知道。”整棟樓的人全聽見了。“這是別人的專線電話,你們有話快說。”


    她老爹老媽太會閑扯,一旦偏離主題,這通電話可能會講上一個小時,屆時難保瘟生不會效法她的“節操”收取“電話機使用費”。


    “俺跟你說,你表舅媽的姊夫嫁女兒嘍!”


    “嫁得好、嫁得妙、嫁得呱呱叫。還有什麽事?”天曉得表舅媽的姊夫的女兒跟她有什麽關係。隻怕連表舅媽的姊夫的女兒和表舅媽的姊夫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們的婚禮在台北舉行。”


    噢哦!問題來了!她的神經一根根地緊繃起來。


    “那──又如何?”問得小心翼翼的。


    “你娘和俺打算上台北喝喜酒。可是台北的旅館好貴!所以咱們打算跟你們姊妹倆擠一擠。”


    什麽?不要吧!她露出可憐兮兮的苦相。


    “呃,你們隻準備住個一、兩天,是不是?”若真如此,情況還不至於太差。她心頭猶抱著一絲希望。


    “那怎麽行呢?好不容易上台北,總得多住幾天,以免你們太想俺嘛!你瞧老爹多體貼你們哪!”杜父自個兒想想都覺得感動。


    噢,不!老天為何懲罰她?她昨天才去廟裏燒過香,又捐了一百塊香油錢去楣氣。


    “老爹,我……”她哭喪著臉,偏又想不出其他借口來婉拒父母的美意。“好啦,我會通知姊姊。你們什麽時候到?”總得讓她知道緩刑期有多長吧!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今晚搭夜車下去,明兒個一早就到啦!”


    “明天?”她的嗓門拔高到尖叫的地步,若非礙於腳上有傷,早跳起來了。


    “看看你,興奮成這樣。”杜父好感動,女兒果然沒有白養。“不多說了,咱們見麵再談,‘死魚’!”電話末了,還掉了一句剛學會的洋文。


    明天──硯琳軟趴趴地癱進皮椅。怎麽會這樣?


    “瘟生,為何每回和你在一起時都會碰上災難?”


    “我?”他從頭到尾吭也沒吭一聲,跟他又扯得上什麽關係?


    “你一定是我的楣星。”說不定如來佛祖查出她摳錢太多了,於是代替他責罰她。


    對了,還有老姊,她可憐的姊姊隻顧著陪愛人,尚且不知道大禍臨頭了!


    噢,明天……


    萬能的天神啊!賜給她神奇的力量吧!


    ★★★


    “屋裏陰森森的。”墨瑋如釋重負地離開大宅,重新投入暖陽溫煦的懷抱。


    今早雲開約她一起來探望辛幾齡,她幾乎被老人房內沉緩凝窒的空氣悶昏了。一間華宅怎麽可能同時采光良好卻又讓人覺得陰沉沉的?


    “他修過幾堂室內設計課,應該叫他過來看看是不是裝潢有問題。”她喃喃自語的成分居多。


    “誰?”雲開拉開車門,扶她坐進去,自己繞進駕駛座。


    “謝見之。”名字一說出口,立刻知道自己惹禍上身了。“不不不,我是說……”


    太晚了!他已經聽得一清二楚,不但聽得清楚,反應更是激烈。


    “瑋瑋!”他以一副世界末日、大難臨頭的眼神盯覷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麽可以想著他?”


    那種神情活像被人踢了一腳的小狗狗,她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我……沒有啊,他的名字隻不過從我腦中一閃而過而已。”


    “一閃而過?”他的濃眉擰成交纏不清的死結。“你對他的印象竟然深刻到足以無時無刻對他‘一閃而過’?”


    真是越描越黑,早知如此,她應該閉嘴不吭聲。


    “歐陽,不要胡思亂想嘛!大不了以後我不提他就是了。”遇見類似的情況,轉移他的注意力才是最好的良策。“快開車,我們還要去醫院看你大哥呢!”


    沒效!他才不吃她那一套。


    “別改變話題!”他開始在心中推演,然後得出結論。“那家夥見到你的機會比我多。他肯定尚未對你死心,仍然拿大學時期那套畫卡片、寫情詩的老把戲,成天對你甜言蜜語,動不動就想約你吃飯看電影,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算計我這號情敵對不對?”


    有九成猜對了!她歎氣。任何事一旦牽涉到他關心的人,他的敏銳度向來比常人高出數倍。但,如果現在告訴他謝見之交女朋友的手法其實比以前高明,他八成又要哇哇叫。


    “你反應過度了,人家才沒那麽壞心眼。”她極力安撫他。


    “你看,你還幫他說話!”他氣唬唬的。


    好吧!他承認自己的反應非常幼稚,可是姓謝的家夥令人無法信任。他們倆在同一間公司工作,朝夕相處,誰曉得那家夥欲求不滿之下會不會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手段!


    情敵就是情敵!他向來就不以“大肚能容天下事”來自我期許。隻要碰上異己,非得想盡辦法排除不可,更何況事關他最放心不下、心肝寶貝的瑋瑋。


    “瑋瑋,你答應我嘛!”他改用懷柔戰術。“倘若你搬過來跟我住,我就不必成天擔心謝某人對你的垂涎三尺了。”


    “你天天下了班就往我那裏跑,跟我們兩個住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同嘛!”


    “天大的不同!”他怪叫起來。“起碼住我那裏可以省下龐大的支出。您可知道令妹每天向我收取多少房租費?一千元耶!”他去忠孝東路租間小公寓也不過那個價錢!


    自從吸血鬼杜硯琳兩周前舉著傷腿出院,她的胃口養肥不少,卻瘦了他和道安的荷包。基於愛屋及烏的心態,他被敲詐也隻好認了,倒是那個瘟生……咦?他何時學會硯琳的專有叫法……不管了,總之那個瘟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居然天天上門自願被勒索“賠償費”。他難道尚未學會在硯琳麵前應該昧著良心做人?


    “反正你月入數十萬,也不差這點小錢嘛!”她儼然有點心虛,不好意思說得太大聲。無論如何自己“教妹無方”總是事實。


    “月入數十萬!活像我從事某種特殊行業似的。當心我哪天心血來潮,真的跑去當織女她老公。”他嘀嘀咕咕抱怨著,從後座拿出一方牛皮紙包裹袋送給她。“喏!”


    “是什麽?”她先好奇地問,不忙著打開,掂掂手中頗有幾分重量的紙包。


    “用來收買你的。”他啟動引擎,彎出私人車道。“裏頭是一本黃色小說,我無意間在父親房裏的書架上找到,特地拿來貢獻給你,看看你會不會大受感動之餘決定搬過


    來和我住。”


    她狐疑地望著他輕鬆自如的側麵,無法肯定他說的是真是假。此刻的他看起來完全符合溫大哥口中的“談判專家”,讓人摸不清虛實。


    “你不相信我?”他隻差沒嘟起嘴來抗議。“瑋瑋,你真是越來越不愛我了。如果不相信,自己拆開來看看。”


    她對他恙怒不滿的表情又心愛又好笑。“我就不信‘花花公子’會有十公分厚。”


    她捏捏淡褐色的包裹,卻不敢貿然拆開,生怕裏麵真的藏著什麽令人臉紅的畫刊。


    他的幽默感有時候挺恐怖的!


    “幸好那個時代尚未發明照相機,否則說不定真會有活色生香的插圖。”


    墨瑋心中一動,憑著觸感摸索內容物的輪廓……


    “啊!”她迫不及待拆開包裝紙,兩巨冊厚實陳舊的古書漸漸展露眼前。金瓶梅!


    清朝初期的版本!她又驚又喜,顫抖的手指愛撫著線裝書的封麵。太太珍貴了!在她眼中相當於無價之寶。“你怎麽知道我正在收集古典小說的線裝書版本?”


    “因為我關心你更勝於你關心我呀!”他的牙根酸溜溜的。“一本黃色小說比我還能令你開心,太不公平了!”


    “誰說它是黃色小說!”她嬌嗔,愛不釋手地翻閱著粗糙黃褐的書頁。“它的紙張發黃得多漂亮……咦?這是誰的照片?”


    一幀舊照平夾於古紙之間。


    “我看看。”他暫時往路邊停妥,接過她指間的相片。


    留影中,頎長的年輕男子靠倚著單人沙發,眉宇五官像煞辛幾齡,微笑麵容掩不住狂傲獨我的氣質。相形之下,坐在椅上的少婦就顯得和煦多了,笑盼倩兮的麵容含蘊了一股英氣。


    既然古冊取自於他父親的書架,那麽相中人應該和辛堂脫不了關係。


    “我猜他們八成是我的雙親。”他顯然和她產生相同的想法。“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的長相。”


    辛宅裏從不懸掛任何照片,所有舊照也一律在辛幾齡的命令下束之高閣,直到今天他才有緣得見父母的麵容。他以一種客觀而好奇的心態打量影中人,同時將自己的形貌與他們比對一番。


    此刻方知原來他的麵容較為肖似母親。


    “你好像並不特別開心。”她似乎對他不慍不火的反應相當失望。


    “有什麽好開心的?”他好笑地反問著。


    “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啊!”倘若角色對調過來,她隻怕已哭掉幾缸淚水。生平第一次看見父母的長相,怎會絲毫感觸也沒有?


    他的反駁卻真的不帶一絲情感。“沒錯,他們的結合造就了我的血肉之軀,然而於我有養育之恩的人卻是歐陽中夫婦,在我心中,歐陽一家才是真正的親人。”


    她忽爾發現,雲開某方麵的特質是她從未見過的,酷傲、淡漠、不講情麵。以前雖然了解他的個性恩怨分明,卻不知可以分明成這樣,連天生的血脈相連也能等閑視之。


    這樣的他,令她懼怯……


    “瑋瑋……”他似乎嚇著她了。他懊惱地暗罵自己,探臂將她拉入懷中,溫存的吻飄散在她發間、紅顏。“我隻愛你,你明白嗎?除了你和我的家人,我誰也不愛、誰也不恨,你明白嗎?”


    她凝注他的深眸,倏忽體會過來,這部分的他其實一直藏在體內,無論是以前的“歐陽雲開”或現在的“辛雲開”。從今開始,他會慢慢在她麵前展露自己,不再有所保留,畢竟他們已不複當年僅僅滿足於談情說愛的青澀男女,而是要牽手過一生的。


    “明白,我明白。”螓首軟軟靠回他肩上。


    經過八年的曆練,他們都有所變,也有所不變。不變的是,他的眼眸,他的心──他再三向她承諾,因此,她願意相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們不僅相識相逢,更能相守相倚,比起終至勞燕的下場,造物者已然特別蒙寵他們了。


    畢竟,他們早已勝卻人間無數,不是嗎?


    “我們重新開始吧!辛雲開。”她柔柔撫過他的臉龐。


    她想重新認識他、愛上他。一切重新開始。


    他以虔誠的心情凝望她。


    是的,一切重新開始,以吻封緘……


    ★★★


    療養院的內部采光鮮亮,通風清暢。他們一路行經服務周到的頭特病房區域,直抵廊端的特別護理區。其間病房門口掛有“辛況然”的名牌,雲開輕輕推門,卻發現裏麵已經先來了一位訪客。


    三人同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除了自己之外,尚會有其他朋友來探訪這個病患。


    “你……也來了?”臉容略形憔悴黯然的中年美婦禮貌性地從椅子上起身。


    墨瑋立時認出這張經常在媒體上曝光的麵孔。大女人主義者硯琳最崇拜她──婦女團體聯盟的總召集人陳霞。


    “陳夫人,”雲開點頭為禮。“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杜墨瑋!瑋瑋,陳夫人是我大哥的母親。”


    嗄?她原本伸出去正要和對方相握的柔荑登時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對,隻好繞回一圈,尷尬地插回口袋裏。


    如此說來,陳霞是他生父辛堂的原配。辛陳兩家的恩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人家樂不樂意見到他們還是一回事呢!更甭提握手。


    “謝謝你們專程來看阿況。”陳霞的眼瞳平靜得看不出嗔喜,隻有一貫的禮貌。


    墨瑋終於稍稍明白為何溫大哥和雲開在人前總愛套上溫和無波的禮數笑容,敢情這群人早就習慣了生活在包裹著糖衣的恩怨裏。


    “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陳霞拿起皮包,主動伸手向她握別。她受寵若驚,右手連忙從口袋裏探出來,猛地不慎一起翻出泛黃的紙片。


    那張合照!


    她的臉色大變,不敢偷看陳霞的表情,但是可以肯定對方應該也看出了影中人的身份。


    “原來你們一直留著這張舊照。”陳霞俯身拾起照片,眼中閃過諸般複雜心情,有遺憾、有怨責、有懷念……深切難言,卻一點一滴都是歲月。她展現的情緒卻在極短的時間內掩回優雅的麵具下。“當年,瑞欣的美麗是眾所公認的,辛老先生拍照拿捏的角度一點也不差,完全捉住她的神韻。”


    這張照片是辛幾齡拍的?怎麽可能?


    “我不知道爺爺懂攝影。”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表情上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辛老以前學過一陣子攝影,卻不隨便替人拍照,連我也沒機會……”陳霞倏地打住,尷尬她笑了笑,把相片還給他。“陳年舊事,別提了。道安看過這張照片嗎?他一定相當訝異辛家還留著瑞欣的舊照。”


    另一顆炸彈投擲下來!溫道安和整樁情仇又有什麽幹係?


    雲開心中霎時閃過十七、八個揣測。


    “或許爺爺留著照片隻為了紀念我父親,道安是個外人,隻怕不太好幹涉他老人家的舉動。”他盡量表現得不痛不癢,然而陳霞啼笑皆非的神色讓他明白自己終究露出破綻。


    “你在說什麽?道安怎麽會是外……”陳霞硬生生煞住說出一半的言語。不能再說下去了!嗬!這小子不簡單,幾乎被他套出話來,幸好她及時懸崖勒馬。“我一定年紀大了,才會越來越饒舌,真是抱歉!我先走一步。”


    墨瑋眼睜睜盯著她如皇後般尊貴地退場,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滿心不是滋味。


    這兩人打啞謎的功力鐵定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可見對“孫子兵法”和“三國演義”的戰略研究得極為透徹。


    “歐陽,到底是怎麽回事?”


    情況還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原來辛幾齡也認識“瑞欣”,而且她和辛家父子的交情都不錯,才會讓老先生親自出馬替她和兒子合影,反倒曾為辛家媳婦的陳霞無緣得到這項“恩寵”。但,最終又是什麽原因促使辛堂情願拋妻棄子和瑞欣私奔?


    最重要的是,“外人”溫道安在這場糾葛中又占有何種地位?


    “瑋瑋,咱們想辦法把整件曆史摸個一清二楚,好不好?”他越想越開心,亮閃閃的眼中神采飛揚。


    敢情這家夥將攸關他身世秘密的大事拿來當遊戲玩了,虧她還替他操心了半天,他卻像個剛剛找到玩具的大孩子,快樂得不得了。


    “頑石!”重重敲他一記五斤錘,徑自離開病房,不理身後按著腦袋瓜子叫痛的正牌瘟生。


    他又做錯了什麽?雲開嘀嘀咕咕地追上去。


    討厭!每次都莫名其妙打他!


    ★★★


    她爹娘要來?


    “啊──”姊妹倆同時慘叫,開始滿屋子亂轉。


    “快把那卷‘烈火情挑’藏起來,被老爸發現就慘了!”“窗台擦幹淨了嗎?別落老媽口實,又要嘮叨半天。”“你的睡衣扔在客廳裏,還不趕快拿進來!”“我的存款簿藏在哪裏才不會被他們找到?”


    “原來硯琳用單腳也可以移動得這麽快!”雲開喃喃自語,第一次對未來的小姨子心服口服。


    “她們的父母有三頭六臂?”溫道安大惑不解,以往從未見過小琳神經緊張成這副模樣。


    兩人在旁邊閑話家常,立刻引起墨瑋的注意。


    “來,這個給你。”她拎著小皮箱攤在雲開麵前,一一把他留下來的衣物、雜物、盥洗用具收拾好,啪一聲合上皮箱,推進他懷裏,半拖半拉地請他出門。


    “這是幹啥?”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你也一樣,快走快走!”硯琳單腳蹬過來,趕牛似的趕著溫道安出去。


    “喂,我……”又幹他什麽事了?池魚之殃嘛!


    “我爹娘沒回台南之前,不許你們上門!”姊妹倆齊聲宣布。


    “可是──”兩個男人還想抗議。


    砰通!鐵門當著他們的麵甩上。


    抗議駁回!


    “有沒有漏掉哪裏沒清幹淨!”墨瑋最後一次環視窗明幾淨的居處。


    “沒有,我們還可以呼吸八個小時的自由空氣。”硯琳頹喪得沒心情把握最後的好時光。


    不是她們愛說,離家二百裏之後才領略到“無父無母”的好處。


    八個月前父母來台北探視她們的夢魘仍然曆曆如昨。當時她們的生活被搞得烏煙瘴氣的。杜母小至手帕衛生紙、大至拖地掃地全部納入管轄範圍,那陣子她們身上完全無菌,走在街上連灰塵都不敢主動黏上來。


    杜父則一手攬下婚姻大事,從七叔公的表叔的同學的孫子到拜把兄弟的兒子的同事,全成為墨瑋“年輕人應該多交交朋友”的對象,而硯琳也躲不了多遠,因為“你也順便陪陪姊姊和朋友吃飯,說不定吃到最後也吃出個男朋友來”。


    男朋友是鐵定“吃”不出來的,胃下垂倒吃出一個。


    後來更令人氣憤,因為硯琳的存折被他們發現了。老爹老媽得知無業狀態的女兒居然比他們想像中更富裕,震驚之餘,日後生活費自動扣減三十爬線。


    “你們可以打我、罵我、侮辱我,但是不能扣我錢。”硯琳提出光火而嚴正的抗議,結果杜母把耳塞戴上當做沒聽見。


    這筆成本最後當然轉嫁在墨瑋和溫道安身上,於是姊妹倆各蒙其害,怨聲載道。


    “你想這次他們會住多久?”硯琳有股衝動想飛奔到瘟生家,懇求他收留幾天。


    “不知道!”隻要想到父母來訪的期間必須每天準時回家,她就覺得頭痛,如此一來她和雲開相聚的機會勢必減少了。


    “先別擔心歐陽大哥,顧好我們自己要緊。”她一眼看穿姊姊的愁鬱。“老姊,歐陽大哥最近有沒有向你提過他公司的事?”


    “很少,你問這個做什麽?”


    硯琳蹣跚到沙發前坐下,揉弄疲軟的雙腿。


    “今天下午瘟生交給我幾個檔案夾,其中一份的內容涉及他們最近的理賠案件。他可能忙中有錯,才會讓我誤打誤撞瞄到這份商業機密。”


    “內容說些什麽?”溫道安也會出錯?天下奇聞!可見雲開提到最近公司很忙,確實是實情。


    “反正,你幫我問問歐陽大哥‘千秋科技’的理賠進展如何,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就成了。”硯琳努力表現出分憂解勞的凜凜英姿。


    她心下感動。


    “謝謝你,小琳。”盡管她是姊姊,硯琳適應現實生活的能力無疑比她更好。


    “不客氣、不客氣。”硯琳迎上姊姊滿含溫情的擁抱,其實生了十七、八個竅兒的心已開始輪輪翻動。


    賺外快的機會到了!


    倘若瘟生的檔案資料準確,那麽“複天”近來的標靶可對錯人了。“千秋科技”背後的黑手才是主要敵人,陳家的“亞誠企業”還算是業餘的呢!那份秘密檔案上標明“專呈總經理”,可見連歐陽大哥也不知情。


    反正瘟生和他同一國,歐陽大哥遲早會知悉,既然如此,由她早一步通風報信也沒啥大礙。不過,當然要收費的嘍!


    至於姊姊……哎呀!她天生注定了當少奶奶的命,專門讓人疼的,這種“好康”的事她也不會放在眼裏,就當便宜了她杜硯琳吧!


    難怪這麽多人自願當商業間諜,原來間諜的待遇如此優渥,“錢”途光明。


    她開始在腦中盤算一間三十坪的公寓頭期款大約需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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