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未出生時, 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溫暖、安全、懵懂?


    莊卿睜不開眼睛,他覺得自己仿如還未出生的胎兒,被包裹在一片溫暖中。遙遠處, 有人在唱一首聽不懂的歌謠, 曲調怪異又帶著幾分熟悉。


    “天地有萬物, 天大、地大、萬物亦大。天地初為混沌, 天為天,地為地, 萬物蘇。”


    “天道無情亦有情,萬千生物有生機, 死者亦生,生者亦死。”


    “世間無永生,有永恒……”


    莊卿睜開眼, 發現自己神魂站在一條暗紅的河流之上,河岸兩邊開滿了紅色花朵,豔麗無比。他站在一艘烏篷船上, 擺渡人戴著鬥笠,身上穿著鴉青色袍衣, 空蕩蕩的袍角在空中飛舞著。“你要帶我去哪兒?”莊卿低頭,看到自己穿著錦袍,上麵繡著華麗的暗紋。


    “自然送你該去的地方。”擺渡人頭也不回,“公子改變了凶獸為禍天下的命格, 功德無量, 來生為帝, 定會名留青史。”


    莊卿這才意識到, 他是在做夢。


    修真者輕易不會做夢,但凡做夢, 就是某種預兆。


    擺渡人又唱起了那首怪異的歌,莊卿站在船邊,看著河邊兩邊的景色慢慢後移,在河麵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這張臉,不是他。


    或者說,這不是他的長相。


    河麵上的倒影很模糊,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是莊卿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的身材不是這樣的,也不會穿這種冥衣。


    飛龍白玉冠,金紋玄雲袍,但是製式卻是逝去之人的衣服。


    “這裏是忘川河上?”


    他覺得臉頰上有些癢,伸手一抹,掌心多了暗紅的血印。


    “公子見識非凡……”擺渡人回身看他,蒼老的臉上變得有些怪異,隨後停下搖漿的手:“公子來錯了地方。”


    莊卿看著他不說話。


    冥界的擺渡人,據說就是他們從陰差的手裏,接新亡的鬼魂渡過忘川河,來到十八閻羅殿,接受判官的命批。


    莊卿記得冥界早已經進行了現代化管理,忘川河上麵架起了高橋與定點班車,擺渡人早已經失業,有些開始做旅遊船生意,聽說日子過得還不錯。


    “我送您回去。”擺渡人給莊卿行了一個大禮,把船調頭往回劃。


    潺潺水流聲,徐徐微風,若不是河水的顏色有異,很容易讓人想到江南的三月,美好又安靜。擺渡人又唱起了那首怪異的歌謠,莊卿閉上眼,抓住空氣中的異樣,從夢境中掙脫了出來。


    再度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床柱上漂亮的符紋,莊卿發現體內的龍珠又強大了不少,身上的舊疾已經全消,整個人舒適無比。


    “你醒了?”


    莊卿回頭,看到了坐在床邊的符離,一雙帶笑的眼睛好看極了。


    “我睡了多久?”莊卿從床上坐起身,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修為精進了不少。


    “沒多久,就一晚上。”符離掏出一個玉瓶,“啊,張嘴。”


    這是在哄孩子嗎?莊卿看了符離兩秒,認命的張開嘴巴。


    藥丸入嘴即化,莊卿感到一股靈氣衝向四肢百脈,每一個毛孔都舒適至極:“這是什麽?”


    “從逐月姐那裏拿來的好東西。”符離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套衣服給莊卿,“整座霧影山,逐月姐最擅長煉藥,從她那拿到的藥,肯定是好東西。”


    “你也會煉藥?”莊卿一點符離手中的衣服,這些衣服就自動套在了他身上。


    “我那時候喜歡偷懶,學東西又沒耐性,在煉丹爐前坐不住,所以雖然知道煉丹的步驟,但沒怎麽親自煉過丹。”符離看了看莊卿身上的衣服,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莊小龍穿這套果然好看。


    想起逐月可疑的身份,還有強大的能力,莊卿幾乎能夠想象得到,符離從小過著什麽樣的舒適日子。想要的東西,隻需要說一句就會有人送到他手上,隻要有一點不高興,自然會有大堆的妖哄著他開心。


    這就是妖界的小公舉。


    “理論上的巨人,實際上的矮子?”莊卿挑眉。


    “也不能那麽說,我就是貪玩了那麽一點點。”符離用手比了一段小小的距離,極力挽留著自己身為前輩的尊嚴。


    莊卿正欲開口,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看向門口。


    “你醒了?”逐月推門進來,看到莊卿身上的衣服,笑著道,“難怪小離早上匆忙出海,原來是為了買這套衣服。”


    “多謝前輩相救。”莊卿上前,給逐月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


    “不必如此多禮。”逐月避開半禮,伸手虛扶,“小離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為了救他才傷成這樣,要說謝,也應該我來說。”


    “前輩誤會了。”莊卿後退一步,作揖到底,還是把這個禮行完,“與同事風雨與共,是我自己的意願,這是為了我自己,所以無需誰來道謝。前輩救了晚輩,還治好了晚輩的舊疾,是晚輩欠了前輩的情。”


    逐月愣了片刻,才明白莊卿這話裏的意思。救符離出於他本心,所以談謝是對於這份心意的褻瀆。然而她救他是人情,所以他要說謝。


    想明白這一點,逐月不怒反喜,為符離找到這樣的好友而喜悅。“在我心裏,小離就是我的孩子,你與小離是好友,也就等於是我的子侄,救自己的子侄是應該的,又何須謝?”逐月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你說對不對?”


    “逐月姐……”


    “符小離,跟你說了多少次,要叫姑姑!”


    “不行,剛鬣大王說了,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要叫姐姐,不能叫姑姑。”符離堅持搖頭,“大王才是一山之主,我們要聽他的。”


    “那頭蠢豬,就不知道教點好。”逐月暗暗罵了一句,抬頭對符離笑道,“你這麽會哄女孩子,現在可找到喜歡的女妖?”


    莊卿目光在符離身上流連,沒有說話。


    符離茫然搖頭:“為什麽一定要找到喜歡的女妖?”


    “唉。”逐月搖頭,“還是太小,不懂這些,等你再大點就明白了。”


    “逐月姑姑,晚輩在人間界有住所,您與符離多年不見,不如先到晚輩那裏與符離好好敘舊?”莊卿沒讓找女妖的話題繼續下去,反而邀請逐月到自己家裏做客。


    熱情好客的態度,與平時的高冷完全不符。


    符離想,不管莊小龍平時多麽別扭冷淡,內裏還是個尊重前輩的好孩子嘛。


    “不用了。”逐月笑了笑,“我還有些事,就不跟你們去人間界了。”


    “逐月姐!”符離有些焦急,也很不解,“為什麽不跟我一起生活?”就像兩千年那樣,不好嗎?


    “我還有些事沒有辦,平時有空我會來找你們的。”逐月伸手幫符離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你都這麽大了,難道還要姑姑我一直陪著你,不怕朋友笑話你?”


    “莊小龍不會那麽無聊。”符離下意識把“朋友”轉換到莊卿身上,“逐月姐,你跟我們一起走吧,一起走吧。”


    “都四千兩百歲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兒似的。”逐月笑,伸手在符離頭頂敲了敲,“猶記得四千兩百年前,蠢豬跟白猿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伸手想要抱一抱你,結果你哭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眨眼你就長得這麽大了,還交到了不錯的朋友。”


    放在符離頭頂的手沒有用什麽力,柔軟溫暖,就像是她對符離的那片愛。


    “乖了,等姑姑辦完事就來找你。”逐月見符離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從乾坤戒掏出一大堆東西,倒進符離的乾坤袋,“有事就給姑姑傳音,不要讓自己受委屈。這些零嘴你拿去吃著玩,吃完了姑姑這裏還有。”


    “逐月姐,我不是小孩子了。”符離摸著乾坤袋裏的那些靈果,想起了小時候山裏長輩們要出山,又不帶他去時,就愛給他塞東西。


    沒想到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們還隻會這一招。


    “不是小孩子,就要學著離開家長獨立生活。”逐月點了點符離的額頭,“你放心,隻要你需要我的時候,一定能夠找到我。”


    兩千年的分別,盡管符離有意淡化這兩千年的事,但是逐月心裏很清楚,符離是不想再與她分開的。


    若是可以,她也想一直陪著親手養大的孩子,像以前那樣寵著他,護著他。


    然而不能。


    當年他們窺得一線天機,好不容易活下來,還想長長久久活著,還想多陪符離一些時光。


    符離知道,隻要雉雞姐姐下定了決心,誰也不能改變。他勉強笑了笑,從乾坤袋掏出很多為鯤鵬與蚣蝮準備的零食,一股腦兒全都塞給了逐月。


    “這是人間界的零食,有些味道還挺不錯,雖然沒有靈氣,但是吃著打發時間還不錯。”符離在逐月耳邊小聲道,“裏麵還有兩袋珠玉果,上古時期隻有鳳凰才能吃得著,你先拿去吃著,我回去再多摘點給你。”


    鳳凰是鳥,雉雞姐姐也是鳥,鳳凰都喜歡吃的東西,對雉雞肯定有好處。早知道會與雉雞姐姐重逢,他就該多摘點。


    “珠玉果?”逐月臉上的笑容微凝,很快又恢複了正常,“那可是好東西。”


    站在符離身後的莊卿多看了幾眼逐月,逐月抬頭對上他漂亮的眼睛。


    莊卿對逐月微微一笑,俊美的容顏頓時如春風化雪,好看得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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