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在顧朗短短四天手滑捏碎了六台單反八個鏡頭之後, 顧白終於把一整套的設計圖做完了。


    由於之前老師和師兄他們表達過想要他以實力來證明自己清白,所以顧白連設計的過程也架了幾個三腳架拿設備全方位的拍了下來。


    拍攝並不專業,但比起之前旁邊有人盯著, 隻有幾台普通設備和顧朗的存在, 顧白明顯自在了不少。


    顧白收好這一遝做好的草稿和設計圖——設計圖是電腦做的,還算是詳盡,但草稿恐怕隻有他一個人看得懂了。


    收拾好了東西之後, 顧白走過去把拍攝的設備取下來, 抬頭看了一眼自家二樓的落地窗。


    顧朗拉了個軟墊,靠在落地窗和牆壁形成的角落裏, 擺弄著手裏的新的單反。


    他對人類社會興趣不大,但還是對自家乖崽送的東西稍微提起了一點心思——雖然他手勁大一不小心捏碎了幾個。


    不過也多虧了被捏碎的那幾台單反和鏡頭,讓顧朗迅速學會了如何使用電腦和網購。


    反正錢都是顧白賬上的。


    顧朗花起來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顧白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在顧白沉迷畫畫的這些時間裏, 顧朗一直搗鼓著手裏的單反。


    他終於是勉強的控製了自己的力道,覺得手裏這玩意兒操作起來,還是比當初養還傻了吧唧沒有思維的顧白要簡單得多。


    顧白看著毫無形象懶洋洋的做坐在角落裏曬著太陽的顧朗,感覺仿佛看到了一隻懶洋洋甩著尾巴休憩的大獅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跟他爸安靜相處這麽久了。


    上一次待在一起的一周,還是他高考之後的那個暑假的事情。


    顧白彎了彎嘴角,安靜的沒有出聲,繼續收拾設備和三腳架。


    顧朗聽了四天紙筆觸碰的沙沙聲, 這會兒終於聽到點別的動靜了,便抬起了頭。


    他跟他乖崽相處的時候,總歸是收斂一些的, 不管是煞氣還是脾氣還是別的什麽,都收斂了不少。


    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他習慣了待在顧白——準確的說應該是補天石身邊所得到的難得的安寧和鎮定。


    顧白還在收拾。


    這幾天的忙碌讓二樓的大畫室變得十分雜亂,連地上都有著不小心滴落的顏料痕跡。


    再加上掛著的那些寫生和草稿,還有貼著牆擺放得滿滿當當的成品畫作,讓這個原本寬敞的大畫室一團糟——甚至還顯得有些擁擠了。


    不過顧白本身就喜歡比較擁擠狹窄的地方,大約是因為以前住的房子很小,所以這種窄窄的亂亂的地方讓他格外的有安全感。


    雖然他在畫畫之後也的確有把這一切收拾幹淨的強迫症就是了。


    顧朗看著他乖崽在這稍顯雜亂的大畫室裏像個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


    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將采光極佳的畫室照得通亮,但這屋子裏溫度始終未變,保持在一個相當涼爽的程度上。


    陽光似乎非常眷顧屋裏團團轉的小陀螺,流淌在他身上,纏綿著一層金色的流光。


    顧朗低頭瞅了瞅手裏的相機。


    這幾天他有事沒事的按了不少次快門,主角大多都是正在沉迷畫畫的他的乖崽。


    畫麵裏的人對鏡頭毫無所覺,大多都是垂首安靜而認真的注視著手底下的工作。


    顧朗翻了翻這些畫麵,微微咂舌。


    以前可沒這種好東西——以顧朗這種壓根不怎麽想跟人類多打交道的情況,他丟很多東西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很古早的年代。


    以前可沒有這種能夠將畫麵記錄得這麽清晰的道具。


    大多都是依靠畫師來將一些寶貴的畫麵存留下來的。


    但年代不同,畫師的水準不同,總歸是沒辦法誠實的將所有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顧朗看著相機裏清晰而溫柔的畫麵,看著畫麵裏的顧白,微微頓了頓。


    “人類的這些玩意兒倒也還算不錯。”他突然說道。


    顧白聞聲抬起頭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剛剛聽到的內容,就被他的老父親迎頭哢擦哢擦拍了好幾張。


    顧白一愣,有些害羞的摸了摸鼻子。


    顧朗順手又是幾張,隻覺得他乖崽怎麽拍怎麽好看。


    “爸爸你喜歡這個嗎?”顧白問道。


    顧朗一頓,愣了好一會兒,低頭擺弄了手裏的單反半晌,整個人都顯得有點茫然。


    顧白一邊收拾一邊等著他爸茫然完。


    在顧白的記憶裏,他爸似乎從來沒有對某個事物表達過什麽興趣和喜歡的跡象。


    以前顧白不懂,但現在他多少明白一些了。


    在連最基本的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誰會有多餘的空閑想法去琢磨自己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


    硬要說喜歡什麽,估計就是吃吧。


    顧白覺得他這麽一問,他爸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過神來。


    果然,直到他開始擦地了,顧朗才緩緩回過神來,隨意的說道:“唔,不討厭。”


    顧白點了點頭,把地擦完,就給他爸買了一整套的專業設備和大量的攝影類書籍。


    然後低頭摸了摸手繩,猶豫半晌,還是沒把老父親給他的手繩交出去,而是從手繩裏翻出個金臂環,交給了顧朗。


    顧朗接過,還有點懵。


    “你不準備留在一個地方的話,還是得有點東西傍身的吧爸爸。”顧白說著,往臂環了塞了兩張卡,又往裏邊塞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防身的東西。


    末了,又小聲道:“我覺得稍微接觸一下人類社會挺好的……”


    顧朗聽他乖崽這麽一說,想了想,也應了一聲。


    顧朗本身是沒有什麽想法的,反正隻要不讓他跟那些神獸為伍,基本上他都能聽得進去。


    乖崽說什麽就是什麽唄,顧朗想道。


    顧白給他的老父親扣上臂環,看到顧朗認認真真應了,整個人都顯得明朗了不少。


    他拉著顧朗下了樓,說道:“走,陪我去找施工隊去。”


    施工隊當然不是普通人的施工隊。


    距離展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人類的施工隊根本達不到顧白的要求。


    一群從事快速施工的妖怪在饕餮能嚇破妖膽的注視下,火速的跟顧白達成了協議,並傾巢出動,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無比利落的把顧白的設計圖消化完畢,並且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出來。


    s市藝術博覽中心二號樓在短短一周的時間內大變樣。


    施工期間顧白依舊非常誠實的把過程拍攝了下來。


    反正最後放出去的時候是要加快並且加以剪輯的,時間問題上顧白一點都不擔心露陷。


    施工結束自然就是正式開始畫畫。


    顧朗難得在一個地方留這麽久,還耐著性子跟顧白的師長們見了一麵。


    ——那些人類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不過他眉頭一皺,那些人類就慫回去了。


    這讓顧朗感覺到十分的無趣。


    他終於在顧白開始畫畫的時候失去了耐心,揣著顧白給的錢和單反拍拍屁股就走了。


    顧白有點小失落,但還是堅強的抖擻起精神,動筆畫了起來。


    等到司逸明忙碌完了一堆事務的時候,顧白已經進入了尾聲。


    司先生一回來就直奔顧白氣息所在的地方。


    司逸明一走進這裏,就被鋪麵而來的恐怖威壓震退了好幾步。


    ——準確的來說並非威壓,而是被顧白在裏邊以整棟樓的內側為畫布所繪製的畫麵所震懾。


    那是普通人本該永遠無法窺見的世界,而在妖怪眼中,這靈畫之中所包含的意象,足夠嚇退一大群從未見過劫雷的妖怪。


    就連司逸明毫無思想準備的貿然進入,也被震退了。


    司先生深覺丟臉。


    顧白隱約聽到了一點動靜,他回過頭來,在相對昏暗的空間裏清晰的捕捉到了在門口深呼吸的司逸明。


    他高興的揮了揮手:“司先生你回來啦!”


    司逸明也跟著揮了揮手,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後,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周圍一圈,並覺得他應該邀請自己的同僚們和仇人都來看看。


    丟臉的不能隻有他一個人。


    哪怕沒有人看見也一樣!


    “這是準備做什麽?”司逸明抬步走進來,問道。


    “這是第七層天外天呀。”顧白高興的答道,“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前兩天老師他們來過之後,就再也不願意進來看看了。”


    司逸明:“……”


    普通人類承受一次這種震撼就夠了,他們沒有修行察覺不到靈畫最深的妙處,但是多看幾次也是要做噩夢的。


    “我覺得我畫得挺好的呀。”顧白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司先生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挺好的。”


    至少這畫畫完之後,以這棟樓為中心,方圓幾百裏不會再有什麽異常事件發生了。


    “這畫麵跟你以前的風格區別很大。”司逸明評價道。


    顧白搖了搖頭:“我還沒畫完嘛,而且,這次的主題是風暴。”


    司先生覺得就算是風暴,把第七層天外天的景象搬過來是不是有點用力過度。


    不過顧白一副幹勁滿滿的樣子畫得很開心,他也就不準備多說點什麽。


    顧白把牆麵上的畫麵修飾完了之後,爬下了梯子,然後開始進行最後一步的描繪。


    司逸明看著在顧白手下迅速成型的建木幼苗,挑了挑眉,然後走出了這棟建築,決定找幾個宣傳營銷口工作的妖怪,給這個被大展再添一把火。


    九月中,每年例行的大型藝術展如期舉辦。


    這一次展覽分為兩個展館。


    一號樓是常規展覽,主要是繪畫和雕塑方麵,三樓是攝影展。


    二號樓就比較特殊了。


    二號樓整棟樓都是一個完整的作品。


    作品的名字叫《天外天》,作者是最近聲名鵲起的新銳藝術家顧白。


    有人進去了,一部分人剛進門就麵色大變跑了出來,這一部分人是比較敏銳的。


    還有一部分人堅強的走進去了,堅強的待了兩分鍾不到,就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這是絕大部分的普通人。


    剩下的一小部分,是走進去之後,過了許久才出來,進去的時候揣著個筆記本,出來的時候本子上已經寫滿了東西。


    這一部分,是看了之前的推廣之後,特意跑過來準備一探究竟的。


    這是一棟從外邊看來沒有任何異常的建築。


    而一旦踏入展廳,撲麵而來的壓迫與恐慌就滿溢胸腔,幾乎讓人無法再升起仔細探究的想法就轉頭奔逃了出去。


    但也不是沒有扛住了本能的恐懼而留下來的人。


    整棟建築內部色調為深沉的暗紅,遮擋住光亮的布料很特殊,光線也是格外研究過的,九月的陽光穿過材質特殊的布料照進來,整個空間都呈現出了通透的暗紅。


    宛如深紅色的寶石一樣剔透。


    而其內的畫麵卻並不像寶石一樣優雅。


    它顯得非常的暗沉而殘酷,深紫色的電光撕裂長空,蔓延出無數道駭人的雷電。


    有風裹著雷攪碎了土地與空氣,撞擊著炸裂開來,幾乎讓人能夠聽見那震撼的轟隆聲。


    整個畫麵顯得扭曲可怖。


    展廳入口的正對麵,穿過兩旁層層密布的電光,在滿是扭曲近乎於血色流淌的視野裏,可以窺見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那山峰頂上沒入了雲層之中,可以隱約看到那雲層之後,有漆黑的渾濁液體在洶湧的翻滾,隨時都一副要衝破天幕的阻礙傾瀉而下的模樣。


    許多人往往看到這裏就感到難受窒息,無法忍耐,轉頭離開了。


    而剩餘的人,在仔仔細細的看過那些扭曲的畫麵之後,最終將目光落在了並非畫麵主體,但存在感卻出奇高的盡頭。


    在那座山的最下方,有一點與這畫麵截然相反的金色。


    那是一株小小的幼苗。


    紫色的樹幹,黑色的樹紋,青翠的葉片,正散發著星星點點的金色光亮,小小的一團,勉勉強強的將周圍不過巴掌大小的地方照亮。


    那透出來的堅強的生機,讓才因為踏入建築而感到驟然緊繃的氛圍的遊客倏然放鬆了下來。


    它靜靜的待在那裏,對周圍的險惡無動於衷,努力而澎湃的散發著生機。


    就像是抗爭之中的火苗,黑暗中最後掙紮著的希望。


    許多衝著最近聲名鵲起的新銳藝術家顧白而來的人都齊齊鬆了口氣。


    ——還想著這位什麽時候轉性了,最終看到那一點金色的時候,才恍然明白這人始終如此。


    以畫看人,作畫的人心中始終是存留著希望與溫暖的。


    注意到這裏的遊客們終於放鬆了下來,再看向周圍的畫麵,便不再顯得那麽驚人了。


    顧白沒有去展館。


    人太多是一方麵,主要是因為在開展之前,他已經把所有的作品都看過一遍了。


    顧白已經不是頭一次畫這種大型作品了,之前在蓬萊蜃景裏幫兔子精們畫宿舍的時候,他就積攢了這樣的經驗。


    這一次畫起大型畫作來也是非常順手。


    他對於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多少還是有些在意評論的。


    顧白抱著平板,平板上是謝先生給他折騰的一個社交賬號。


    賬號上新發了一個視頻,是回應外界對顧白這一次《天外天》作品質疑的。


    無數人質疑這是個團隊作品而非單人作品。


    而這個視頻作為打臉發布出去,並經由一連串埋藏在人類之中的妖怪們宣傳之後,火爆得不像話。


    有不少人聞訊去了展覽,絕大多數都在震撼之後,瞬間拜倒在了藝術的大褲衩下。


    顧白一作成名。


    不知有多少藝術方麵的人和社交號在誇讚他,也有不少人對此依舊抱以質疑。


    他的脾氣很好,但是麵對鋪天蓋地的質疑多少還是有些不高興。


    他微微鼓著臉,任性的拿著這個賬號和司先生的賬號,把那些替他說話的人挨個點了讚。


    點完了讚,顧白就非常滿足的覺得自己勝利了。


    他美滋滋看著視頻下邊的評論,被那些說神仙畫畫的評論誇得臉漲得通紅。


    司先生跟靈蛇夫人學會了一道新菜,正在廚房裏折騰。


    有飯香從廚房裏飄出來,透著一股寧靜溫馨的氣味。


    “去洗手。”司先生從廚房裏探出了頭,說道。


    顧白聞言,放下平板,揉了揉還有些熱意的臉,起身噠噠噠的走進了廚房:“來啦來啦!”


    顧白洗手的時候探頭瞅了一眼碗裏的茄子煲。


    聞起來還挺好的,但賣相上有點糟糕。


    司先生下一鍋是他已經熟練掌握的蔥煎蛋。


    顧白瞅了瞅打好的蛋,小聲道:“司先生,我想吃番茄炒蛋!”


    司逸明準備把蛋液往鍋裏倒的動作一頓,轉頭看了顧白一眼。


    顧白臉上還紅撲撲的,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司先生想了想,說道:“你先親我一下。”


    顧白擦幹了手,幹脆的啾了上去。


    司先生換了邊臉:“再親一下。”


    顧白頓了頓,又乖乖親了一口。


    司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薄唇:“還有這裏。”


    顧白微微瞪圓了眼,湊過去在司先生嘴上啃了一口。


    這一口有點凶,但司先生非常享受。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來,轉過頭,去冰箱裏拿了兩個番茄出來。


    顧白看著司先生撩起袖子認認真真折騰番茄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抬手抱住了身前的男人。


    司先生動作一頓,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背:“怎麽了?”


    “沒什麽。”


    顧白蹭了蹭他的司先生,從他身上嗅到了屬於他的家的氣味。


    他抬起頭來,揪著司先生的衣領把他拉下來,狠狠的吧唧了一口,在司先生驚訝的注視下,又把頭埋進了司先生的肩窩裏。


    被襲擊的司先生無奈的揉了揉他的腦袋:“到底怎麽了?”


    顧白蹭了蹭他的脖頸,哼哼唧唧道:“司先生。”


    “嗯?”


    “我好喜歡你呀。”


    司逸明動作一頓,阻擋不住的笑意溢滿了眼底。


    他低頭親吻了一下顧白紅透的耳尖,含糊而輕柔的應了一聲:“好巧,我也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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