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九州山海苑極少進來人類。


    因為沒有誰會把普通的人類帶進來, 畢竟這裏有的妖怪還是有著危險性的,要有人類在這裏出了事,誰都不好負責。


    上次顧白不懂事把一堆人帶進來了, 這次懂事的謝致和翟良俊竟然也帶著一大堆人類進來了。


    九州山海苑的妖怪們躲在各個角落裏竊竊私語, 暗戳戳的圍觀著這群人類。


    他們的視線並沒有什麽遮掩,人類沒有那份靈感察覺不到,但顧白卻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許許多多潛藏在暗處的視線。


    這大概是他成為一個正兒八經的成年妖怪之後得來的天賦, 那麽多視線盯著這裏, 令他頭皮發麻。


    顧白站在電梯口,眼睜睜的看著翟先生被揪進屋子裏, 意識到大事不好。


    他趕忙把放在手心裏木心往手繩裏一塞,邁開腿噔噔噔的衝了過去。


    “麻煩讓一下!”顧白在人群外邊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在相較比較安靜的樓裏還是十分明顯的。


    攝製組統共八個人, 紛紛回過頭來,給他讓開了道。


    “謝先生!”顧白跟謝致打了個招呼,又轉頭對攝製組的人微微頷首,手上不停,動作麻溜的開了門,扭頭進屋就去搶救狐狸。


    但衝進去之後,出乎意料的, 司逸明並沒有揍人。


    他臉色還是相當的糟糕,正揉著眉心,坐在沙發上, 看著旁邊沙發上的翟良俊。


    翟良俊無比乖巧的坐著,整個人無比端正,皮都繃緊了,慫唧唧的解釋著外邊那幾個人類是來幹嘛的。


    “謝致初三的時候就來說過了,但是那個時候你們都醉得差不多了,隻有玄龜還醒著。”翟良俊覺得委屈。


    誰知道你們這群神獸竟然浪到正式上班了都沒醒酒!


    司逸明剛準備說點什麽,就看到從外邊跑進來的顧白,於是就什麽都不說了,直接對人招了招手。


    顧白在客廳猶豫了一會兒,出乎司逸明意料的搖了搖頭:“司先生你先去洗澡吧。”


    司逸明一頓,似乎這才發覺自己渾身酒氣,他輕嘖一聲,轉頭去了浴室。


    翟良俊大大的鬆了口氣。


    顧白看著癱在沙發上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世界大戰的翟良俊,小聲說道:“翟先生,禍從口出啊。”


    翟良俊哼唧一聲:“道理我都懂,但我管不住啊。”


    狐狸精以前剛成精的時候,那可是整個山頭的驕傲,年紀小小就修煉成精了,一看就前途光明偉大,整個山頭連帶著周圍一片都寵著哄著,說話不過腦子慣了。


    哪怕是在人類媒體麵前,他都沒有多收斂,撐死了就是體貼經紀人的發際線,努力憋著少說話而已。


    社交平台就更是基本都由助理打理的。


    細數他沒有背稿子放飛自我隨性發言的那些采訪,個個都是黑曆史。


    但狐狸精並不放在心上,反正他長得好,演技好,實績強,不管做什麽都有人原諒他,他本身也不在意人類怎麽說他,嘴上自然不可能有多注意了。


    ——尤其是平時生活裏,真正能壓住他的人隻有黃亦凝和司逸明兩個,在別人和別妖麵前他可都是牛逼哄哄的大妖怪!


    哪有大妖怪說句話還要斟酌再三的道理。


    翟良俊憂愁的歎了口氣:“攝製組都來取材啦,今天你方便麽?”


    “上二樓就沒問題,不過動靜要小點。”顧白說道,“四方神獸都在屋裏休息呢。”


    “……”


    翟良俊感覺一陣窒息。


    顧白轉頭把門打開,謝致看了一圈,直接把人都帶上了二樓。


    翟良俊也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顧白很快就聽到了樓上悉悉索索的開始布置的動靜,他低頭,從手繩裏拿出了新買來的畫具,塞進塑料袋裏,也上了樓。


    這些人類多少都是有一些藝術功底的,不管是攝影還是導演還是打光,很多其實也都是藝術科班出身。


    他們上了樓,入目所見的就是兩條鋼絲繩上用晾衣夾夾著,懸掛著的一些速寫草稿與看不太明白的設計草稿。


    那些稿件掛了密密麻麻的兩排,仔細看落款還標注了時間。


    從時間上看起來,這些作品的主人幾乎很少有停下來休息的時間。


    他似乎將全部的時間都撲到了畫畫上。


    而二樓大畫室的另一邊,無法被陽光直射的地方,貼著牆安放著好幾幅裝裱好的畫作。


    有油畫也有水彩,大多是風景與場景畫麵,沒有一張人物畫,但其中幾幅場景畫中,又處處透著有人生活的氣息。


    這些畫作,以他們的眼光來看,是極好的,更加令他們驚訝的是,那些畫作從左到右排列出來,竟然能夠看得出非常明顯的進步。


    “不得了啊……”導演站在其中一幅畫前,近乎驚歎的看著這畫麵。


    那幅畫是顧白在前往蜃景之前,滿懷著愉快和欣喜畫的半幻想的場景圖。


    從白澤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裏得來的零蛋,以曾經跟顧朗生活的那個五十來平的小房子為背景的、將所遇到的神獸們的元素都畫進去的場景。


    “我以為之前那個博物館的壁畫已經非常優秀了。”導演說道。


    “那可不。”翟良俊美滋滋的,與有榮焉,“我們顧小白可是非常厲害的,再給他十幾年,他隨便揮揮畫筆就能畫一個世界出來!”


    導演轉頭看了一眼翟良俊。


    這部紀錄片的投資和製片都是翟良俊本人,雖然翟良俊忙得要死,但也看得出來他挺重視這部片子的。


    導演喜歡跟這種懂事又舍得花錢從來不瞎指揮的人合作。


    尤其是翟良俊時不時跟著他們去取材,一點架子都沒有,偶爾提一兩個意見也是詢問的意味居多。


    這次合作下來,導演總算是知道為什麽圈裏那麽多人喜歡跟翟良俊合作了。


    ——這人雖然總是嘴上沒把私底下還愛逮著人嘚啵個不停,但是單純的作為合作人,合作起來絕對是十分優秀且合拍的。


    “我們顧小白早晚是要變成名家的人,你知道他為什麽不畫人物嗎?”翟良俊還在嘚啵。


    導演配合的問:“為什麽?”


    “因為人物對他來說太簡單了!”翟良俊滿臉神秘兮兮的表情,“我們顧小白可是被老天爺偏心的人兒!拿起畫筆就會畫畫,生來就會畫人體,之前那個展覽你知……”


    “翟先生!”顧白一上樓就聽到翟良俊瘋狂吹他,聽得他麵紅耳赤,忍不住出聲打斷了翟良俊的話。


    “您別聽翟先生胡說。”顧白還紅著臉,十分鄭重嚴肅的對導演解釋道,“我很少畫人物是因為又人物的畫大都不好賣錢。”


    “這……這樣的啊。”


    導演被顧白這份淳樸無比的坦白震驚得不知道怎麽講話了。


    翟良俊扼腕,拉著顧白就開始教育他:“顧小白,你懂不懂人設啊!剛剛那人設多時髦,生來就會畫畫聽起來就很牛逼啊!”


    “可、可是我不是生來就會畫畫啊。”顧白小聲逼逼,“我費了好大勁努力呢。”


    翟良俊看著顧白這副委屈的樣子,無話可說。


    導演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顧白的性格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畢竟是能驅使得動翟良俊謝致司逸明這些名字說出去就能讓人抖三抖的人物,整個攝製組都以為這個年輕人會是個心思深沉或者長袖善舞情商極高的類型。


    結果沒想到竟然是這種耿直掛的。


    導演看了看翟良俊,又看了看顧白,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沒頭腦都沒到一塊兒去了。


    不過也是。


    導演的目光落在了滿屋子的畫上。


    要不是心思全都撲在了一件事上,大約是做不了這麽好的,本身人性格這樣傻乎乎的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顧白和翟良俊還在旁邊嘀嘀咕咕,謝致跟一個攝影師在一邊,已經架好了攝像機,對著那兩個嘀嘀咕咕的人,不知道已經拍了多久。


    這個攝影機是專門拍花絮的,這一路走過來不知道拍了多少翟良俊的黑曆史了。


    “行了行了,開工!”導演看著架設得差不多的設備,拍了拍手。


    絕大部分的人文紀錄片都是有劇本的,其實顧白的劇本攝製組也有準備,不過他們通常都是先隨意拍素材,覺得素材不行,才會把劇本拿出來。


    ——反正翟良俊投資,不差錢。


    顧白坐在燈光和攝像頭前邊,被攝製組八個人加上翟良俊和謝致十個人盯著,整個人僵硬得連拿起畫筆都有點困難。


    他無措的看了看桌邊上的畫筆,又扭頭看向圍成半圓形的人和器材,想了想,還是覺得耽誤人家工期不太好。


    於是他深吸口氣,把畫架上的畫板稍作調整,努力忽略掉旁邊的灼灼視線,動手畫了起來。


    顧白覺得自己最優秀的一點,就是在認認真真做一件事的時候,能夠忽略掉周圍極大部分的多功動靜。


    他決定展現在鏡頭前邊的,是前兩天起草的年獸的草稿。


    這張圖的靈感自然是來源於那隻頂著個普普通通的福字卻萬分珍惜的年獸。


    顧白問過了,這部紀錄片從取材到剪輯到審核到最後播放,可能需要等到來年過年的期間才會麵世。


    過年期間播放的話,那他畫年獸是剛剛好的。


    顧白坐得端正,手中畫筆落在調色盤上,大多是金紅的色調。


    畫麵裏是一桌熱熱鬧鬧的年夜飯,大圓桌上倒是沒坐人,透過背景的窗戶,可以看到炸開的煙花和正在窗外的人影。


    就連拄著拐杖的老人家,也佝僂著背出去湊熱鬧了。


    但畫麵裏卻並不顯得寂寥。


    門口的衣帽架上掛著好幾件衣服,窗台外邊放著一個小小的大笑著的雪人,大廳裏掛著好幾串小燈籠和中國結,每個門上都貼著倒福。


    大廳裏堆著不少包裝得非常喜慶的禮品盒,最上邊幾個被拆開了,露出了裏邊縫著軟絨絨的白色毛邊的大紅襖子,被隨意的放在了一邊。


    餐桌邊上的一個椅背上掛了件大外套,旁邊放著幾個包,桌麵上還留下了個手機。


    從凳子的數量看起來,這也算是個枝繁葉茂的大家了,足有十來口人。


    這家人似乎是年夜飯吃到了一半,發覺外頭放起了大煙花,於是一家人幹脆的放下了筷子,熱熱鬧鬧的出去看煙花去了。


    餐廳裏隻剩下了一隻小怪物。


    它兩隻前爪扒著餐桌,後腿因為落不到地而懸著空,掛在了餐桌邊上四處蹬著腿,團成了一個小蝦球,而目光正瞅著桌麵上那些菜肴,眼巴巴的,滿臉都寫著渴望。


    這隻小怪物龍首獅身馬尾,頭頂有隻角,角上戳著一張紅彤彤的福字。


    這福字這會兒卷起來了搭在了腦袋後邊,因為它體型小得幾乎像隻貓的關係,這張福字幾乎蓋住了它的後背。


    說是小怪物,但它體型嬌小,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怖,眼巴巴看著桌上菜肴的模樣反而透著一股令人忍俊不禁的憨態。


    攝影師扛著攝像機過來拍特寫,順口問道:“這是什麽?”


    顧白手中動作一頓,沾滿了紅色顏料的畫筆輕輕的落在了那隻小怪物身上。


    “這是年。”他帶著些笑容輕輕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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