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重新起草了一張底稿, 並且鋪上了色之後,顧白在等待顏料晾幹的時間裏,想到昨日夜晚所見的盛大之景。


    他想了想, 小心的將這塊板拿下來, 放到了一旁的工作台上,然後新放上了一塊畫板,從工具箱裏翻出水溶彩鉛來, 又抽了張水彩紙, 翻到背麵,夾在了新的畫板上。


    比起水彩, 水溶性彩鉛有著一個非常明確的優點。


    就是它有著非常清晰明確的筆觸和同水彩類似的暈染效果,可控性也比水彩要好很多。


    最重要的是,出門在外,帶一套水溶彩鉛絕對比帶一整套水彩用具方便得多。


    ——不過顧白這兩樣都帶了。


    至於壁畫的材料, 由於司先生當時說目的地有,顧白就沒帶。


    現在看來的確是有的,靈蛇夫人的工作室裏各種各樣的材料都相當的齊全,從縫紉到繪畫到大型雕塑工具都有,顧白所在的工作室旁邊還有一個衣帽間,裏邊全都是靈蛇夫人自己設計製作出來的童裝。


    上至嬰兒下至少年的,基本上都有。


    顧白也在這個工作室的櫃子裏看到了很多大牌的顏料, 不過他沒有用。


    自己帶來的小盒裝水彩完全夠用,這種小便宜完全不需要貪。


    顧白拿了一支正黃的彩鉛,開始打起了底。


    司逸明被靈蛇夫人攆上來給顧白送晚飯。


    在此前還被靈蛇夫人勒令把蒸籠都給洗幹淨。


    作為司逸明少有的會背著尊敬態度去相處的神獸, 靈蛇夫人勒令得理直氣壯,司逸明也沒什麽意見,把自己折騰出來的殘局都收拾好了,順便端著那些他蒸熟了,但賣相實在不怎麽好看的麵點送上了三樓。


    進行創作的時候,總是相當忌諱被打擾的。


    司逸明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上樓的時候手腳很輕,走到顧白背後了,顧白也沒察覺到。


    司先生端著兩碟子饅頭,看到顧白正拿著打濕了頭的毛筆,輕柔而小心的暈染著彩鉛的一些筆觸。


    司逸明站在顧白身後,看著那副畫麵,有一瞬間的怔愣。


    那是一幅非常溫暖的畫麵。


    畫麵中有橙紅的夕陽,和被夕陽渲染出不同顏色的天空與雲彩。


    以及雲海之上,被溫暖的光所籠罩,而映射出柔軟流光的、身披夕陽的貔貅。


    跟以往總是威武勇猛,充滿了肅殺凶悍之氣的貔貅圖截然不同。


    這完成度算不上多高的畫麵裏,貔貅竟然顯出了一絲讓他自己都全然陌生的柔和,連冷硬的鱗甲也變得莫名的柔軟起來,淌著暖洋洋的夕陽,被柔暖的光暈所籠罩,在雲海之上,整個畫麵都顯得軟和而溫暖。


    司逸明認得出這幅畫麵。


    是昨晚上他背著顧白去幽冥時所見的夕陽。


    而顧白似乎是用盡了他所擅長的那些飽和度極高的明亮色彩,讓這畫麵顯得格外的熱烈又溫暖。


    司逸明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在顧白低頭去洗筆尖時,開口說道:“怎麽不把你自己畫上?”


    顧白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扭頭看了司逸明一眼,然後有些慌張的站了起來,企圖把畫架上的畫遮住。


    “擋什麽,我都看到了。”


    司逸明把饅頭放在了工作台上,看到了已經晾幹了的另一麵畫板。


    他拿起一個饅頭,轉頭塞顧白嘴裏。


    顧白叼著饅頭,想要伸手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著顏色的手,在站在這裏和去洗個手之間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選擇了後者。


    司逸明看著顧白叼著饅頭跑去洗手,又低頭看了看顧白的那幅畫。


    他覺得顧白大概是給他加上了什麽奇怪的濾鏡。


    他好好一頭威武的司戰神獸,還兼職招財進寶,怎麽看都不該是這張畫裏的樣子。


    但這幅畫出自顧白之手,到底也還是靈畫,畫裏也的確有那麽一絲貔貅該有的氣息。


    隻不過是完全沒有了威猛感,而是四處溢散著一股的財氣。


    顧白洗完手捧著饅頭出來的時候,看到司逸明低頭看著他的畫,感覺有點尷尬。


    悄咪咪的畫人家本體的圖還被發現了,這事兒的確是有點羞恥。


    “為什麽不把你畫進去?”司逸明重新問道。


    “哎?”顧白一愣,看了一眼畫,“我覺得這樣比較好看。”


    司逸明覺得真要畫其實都會好看,顧白水平擺在這裏呢。


    他想了想,問道:“你平時也不愛畫人。”


    顧白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低頭瞅著被他咬了幾口的饅頭,小聲逼逼:“因為帶人物的畫買的人少。”


    司逸明:……


    司逸明:哦。


    都快忘記你窮苦藝術生的人設了。


    司逸明拍了拍顧白的肩:“你繼續畫,我下樓去給你拿吃的上來。”


    要說顧白覺得來北方這一趟最滿意的是什麽,那絕對不是那一晚上的極光,也不是以前從未見過的那些風景,更加不是得知了自己和自己周圍的親朋好友都不是人。


    而是靈蛇夫人變著花樣給他捯飭的食物。


    從主食到小零食,顧白就沒怎麽斷過。


    在壁畫上牆期間,靈蛇夫人每天除了巡邏之外,就是美滋滋的給顧白準備各種各樣的食物,還順便給顧白裁了三套衣服,連內褲都沒放過。


    被打入冷宮的司先生長舒口氣,覺得自己在北方就沒這麽舒服過。


    靈蛇夫人喜歡看顧白畫畫,顧白在等材料幹的時候,在間隙間摸魚畫了一張靈蛇夫人的半身像,彩鉛素描,並不十分驚喜,但卻被靈蛇夫人喜氣洋洋的掛進了臥室裏,順便還把玄龜人形的照片交給了顧白,拜托他再畫一張。


    顧白推辭不過,收獲了三套衣服,多幫忙畫一張素描這個事,自然是答應的,並且非常迅速的畫好了。


    司逸明看了一眼那兩張帶著靈氣的畫,又看了看畫上了草稿鋪上了底色的石碑,目光最終落在了顧白身上。


    “身體有沒有覺得不舒服?”他問。


    顧白稍微感受了一下,搖了搖頭:“除了吃得有點多意外,沒有別的異常。”


    成長期吃得多可不算什麽事。


    等到成長期一過,顧白又會恢複以前那種貓胃。


    “如果感覺不舒服了一定要馬上說。”司逸明提醒道。


    靈畫對作畫者總是有一定的損耗的,要麽是精神容易疲累,要麽是**容易感到虛弱,再要不,就是跟白澤一樣,強行畫畫,榨取本元。


    打從認識以來,顧白畫畫雖然沒有停過,但對於他們這群神獸而言,其實算不上多少。


    白澤當年精怪圖畫了近百年,畫到黃帝都快嗝屁了才畫完呢,顧白這樣的強度實在是小菜一碟。


    但鑒於還是幼崽,司逸明覺得他有必要細心提醒好好觀察。


    “謝先生剛剛給我發了三個單子。”顧白說道,“都是人類的。”


    司逸明頓了頓,說道:“先別動手,過來,我教你用靈力。”


    顧白畫畫習慣性引導自身靈力流入畫裏,這雖然是他無意識的行為,但其實也是靈畫的一種輔助技巧。


    但靈畫最重要的還是作畫者本身的本源中正純和,再輔以一定的技法和靈氣,或是添加一些靈植所作成的繪畫材料,變能作出一幅靈畫。


    道理司逸明都懂。


    但是先天所限,就是畫不了。


    給別的人類和別的妖畫,就用不著廢那麽大功夫了,如今的環境裏,分毫的靈氣都值千金。


    司逸明本質還是非常小氣的。


    顧白對於學習靈力這個事兒非常的好奇,結果開始學習的第一天,他天還沒亮就被司逸明從床上刨出來,拎到了三樓的大露台上。


    司先生告訴他:“盤腿,閉眼,麵對東方,靈台……嗯,思想放空,冥想。”


    顧白愣了兩秒,拍拍屁股照做之後,不負眾望的坐著睡著了。


    以顧白的人類思維,完全不知道對於天生地養的靈物們來說完全就是本能的冥想是怎麽個操作。


    失敗了三天之後,司逸明沒辦法,找了靈蛇夫人一起來。


    然而兩大一小三個天生地養的靈物折騰了快一個月也沒折騰出什麽名堂,顧白在壁畫間隙都已經把謝致交給他的三張畫給畫完了。


    然後壁畫也畫完了,顧白依舊一點進步都沒有。


    司逸明看著怎麽都感受不到氣機的顧白,難得的感受到了疲憊。


    小崽崽在身為靈物的鍛煉成長這一方麵,簡直笨拙得像榆木——不,榆木都要好一些,簡直笨得像塊石頭。


    司逸明看著顧白跟靈蛇夫人告了別上了車,然後慫唧唧的縮在後座,不敢講話。


    慫唧唧的原因,是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死活都學不會夫人和司先生教的冥想。


    哪怕司先生和靈蛇夫人都不介意他笨,但顧白還是控製不住的有點蔫了。


    他從小到大,還沒遇到過這樣死活都摸不到邊的問題。


    這都不是努力就能夠克服的困難了,這種玄妙的事情,他就是個不得其門而入的門外漢,怎麽努力專注都抓不住那一絲氣機。


    話又說回來了,氣機到底是什麽玩意,顧白根本不知道。


    靈蛇夫人和司逸明也說不出個具體來。


    向爸爸和另外幾位求助,竟然也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個東西對妖怪們來說,好像就等同於呼吸一樣,是寫在本能裏的。


    “這是靈蛇夫人給你的報酬。”司逸明把那瓶毒液交給了顧白,“是毒液,以後要是遇到了危險,直接砸掉瓶子就行,包括不小心遇上了邪氣魍魎之類的東西。”


    顧白這會兒連婉拒的話都不敢講了,默默抬頭,默默伸手,默默收下。


    “沒關係的。”司逸明安撫他,“等回家了,帶你去問問那兩個修真的人類。”


    顧白點了點頭,把畫好了準備帶回去的那幾張畫小心翼翼的都收好了。


    在曆經了數天的車程和半天的飛機之後,顧白跟著司逸明重新踏上了s市的土地。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白很明顯的察覺到腳下的地麵傳出了一聲低沉的龍吟,像極了司先生本體咆哮時的聲音。


    司逸明帶著顧白去了榆木那裏定製畫框。


    然後在顧白跑去一邊挑木材的時候,問老榆木:“你覺得顧白是你們木族的妖怪嗎?”


    老榆木聞言一愣,推了推自己假裝成是老花鏡的平光眼鏡,看了那一頭的顧白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不像咱們木族的,但親切得很。”


    他這樣說著,想了想,用腳掌輕輕踩了踩腳底下的大地。


    “像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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