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腦脹」的氣氛就像它的店名一樣,讓人頭昏腦脹。


    這就是pub的共同特征--重金屬音樂、空氣混濁、造型前衛的客人、扭動的軀體。空調設備呼出颼颼的冷空氣,以降低熱舞後的體溫。


    董青蘿隻踏進這間pub十分鍾便確定自己的聽力受到損害。


    「阿陽,你確定我要找的人,今天晚上會出現在這種鬼地方?」她努力與喇叭爆出來的音波抗吼。


    今晚適逢pub的周年慶,各路舞棍全匯聚在五十來坪的空間內,將舞池和餐桌的空隙擠得滿滿的。她和同伴艱辛的擠到一個角落,環視一圈周遭的裝潢。


    金屬餐桌圍繞著巨大的舞池,對麵那幾間暗室據說隻有老板的好友或貴客才能預約,而她想談話的對象目前正待在其中一間小包廂裏。


    青梅竹馬的陳朝陽湊近她耳邊大吼:「分局裏上個星期傳來消息,一位專走歐美與中東路線的人口販子來台灣拓展市場,『頭昏腦脹』的幕後老板就是他們在台灣的接頭對象。目前兩方人馬已經取得共識,明天準備運出第一批『貨色』,今天在這間店裏幫他們餞別。」


    「中東」這兩個關鍵詞眼讓她精神一振。「對方的老大是什麽來頭?」


    「警方隻知道他是個英國與阿拉伯混血兒,向來以『約翰』做為代號。」陳朝陽雙手圈成喇叭狀,在她耳邊大喊:「他是中東地區人口販賣的大盤商。舉凡在該地活動的事項,很少有他不清楚的。而且據說他擁有完整的紀錄資料,對每件『貨色』的去路也了若指掌。我想起-曾經提過令妹似乎在中東失去消息,才對他特別留心。」


    「謝謝,謝謝。」董青蘿感激的握住他雙手。「下個星期咪咪來注射五合一預防針時,就算在我的帳上。」


    陳朝陽滿懷希望的覷向她。「好!至於-替咪咪打完針之後的那場電影就由我來付錢。」


    董青蘿好笑的推他一把,沒有把他的話當真。顯而易見,看電影的念頭大可-進太平洋了。


    打從七歲那年,董爸、董媽搬入陳家隔壁開始,陳朝陽就栽在他們嬌嬌美美的獨生女手上。而且一跌二十年。


    嚴格說來,董青蘿並非什麽閉月羞花的絕世美女,對異性卻別有一股獨特的吸引力。


    「清秀細致」似乎成了她的專屬形容詞。一六三的身材不能算矮,卻因為太過清瘦而顯得單薄。巴掌大的小臉配上櫻桃似的小嘴,相形之下,一雙大眼睛更顯得靈動有神。


    她的肌膚呈現一種漂亮的奶油色,既不會白皙得令人擔心多看一眼都會讓她淤青,也不會黑到半夜走在街上被當成夜景。可惜,鄰家女孩的形象隻會為她的專業帶來困擾,尤其當飼主牽著體型等於她二分之一的大型犬上門時,開頭第一句話通常是:「可不可以請塊頭更大的獸醫出來?」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分量加倍、專業不變,上個月她把削直的發絲燙成蓬鬆的彈性卷,看起來更添幾分韻味,害他堂堂中正分局的魔鬼警官心頭小鹿亂撞。


    男人追求女人,不怕被拒絕,隻怕對方沒發覺。就像董青蘿一樣!直到現在她還嫌他世麵見太少,才會沒魚蝦也好。


    若不是自己占擁天時、地利、人和,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得知她有一個自幼離散的妹妹,又可以趁著職務之便幫她探聽點消息,早八百年前使被她當成煩人的蒼蠅,趕到廁所清理病畜的排泄物了。


    「對麵有動靜!」他睞見一道人影從包廂閃出來,連忙扯扯她的衣袖。


    「在哪裏?」董青蘿精神一振。為了這一刻,天知道她已經等了十年。


    「舞池另一端那個穿著長袍的阿拉伯人,看到沒有?」陳朝陽為她指明目標物。


    五顏六色的舞台燈在暗室內亂轉,實在很難辨明客人的長相。她極力想看清遙遙彼端的人事物,卻隻看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銀白色的光線恰好掃過對方的臉孔。她的手心發熱,緊緊按在胸口。


    「他好象站在門口守衛,我們該如何接近核心人物?」


    「今、明兩天是這票人的大日子,他們必定不希望節外生枝。我亮出證件,表明隻是進去問個話,台灣的接頭人應該會配合。」陳朝陽還算有點經驗。


    「-是當差的,他們是賊頭,兩方能對得上眼嗎?」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警民合作』,警察和小賊偶爾也會互施小惠的。」他保證。


    「那就好。」她的眸心放光。「我隻想確定約翰是否握有詳細的走私名冊,你能幫我問出來的話,那就謝天謝地了。」


    「但是那些中東人看起來不像會說中文,-熊和他們溝通嗎?」


    「當然,你以為我學了四年的阿拉伯語是學假的?」董青蘿全神貫注於對麵那個外國仔。


    「原來-眼巴巴跑去找人學什麽阿裏不答話,就是為了這一天?」


    「是『阿拉伯語』!」她瞪死黨一眼。


    從十七歲那年得知自己有個妹妹開始,她就把阿拉伯語列為將來必修的第二語言了。


    身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的養父母從來無意隱瞞她的身世。即使董氏夫婦擔心在真相揭露之後可能失去心愛的養女,他們也平心的將之視為上帝的旨意。


    原來在她半歲大的時候,董父派駐到香港的分公司,當時香港政府破獲一個龐大的販嬰集團,長年向大陸的貧窮家庭收購嬰兒,再轉手賣給香港成日本的不孕夫妻,牟取暴利。


    當時董母擔任社福機構的義工,負責照管這十數個尚未長牙的小嬰兒。警方則依據集團的帳冊紀錄,一一聯係孩子們的原生家庭。


    半年過去了,其它小娃娃陸續被送回家,隻有一個從上海拐買來的小女嬰始終沒有人出麵認領。警方試著聯絡女娃兒的父母,卻得到一個「該戶人家業已遷離本址」的消息,小娃娃頓時成了香港政府無處安置的山芋。


    社福機構無計可施之下,隻好就地為她尋找收養家庭。而不孕的董氏夫婦眼看機不可失,連忙提出收養申請,正式成為她的法定雙親。


    二十七年來,他們從不吝於施與她愛和關懷!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可以哭泣或歡笑的臂彎。即使上天賜給她一雙親生父母,也不會像董氏夫婦如此稱職了。


    「我和-媽咪早已商量好,-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董父溫和的看著心情激蕩的女兒。「如果-希望與原生家庭取得聯係,我們會在能力範圍之內,盡力幫-找到他們。」


    一開始,董青蘿不想!她不願與一個將兒女當成賺錢工具的家庭扯上關係。


    「就我們所知,-應該有一個妹妹。」養母揭露的消息卻改變了她的念頭。「我們和當地的戶政單位一直保持聯係。在-十一歲那年,-的生父母又搬回原來的地址,但是最年幼的女兒卻失蹤了。大家都懷疑-的父母又賣掉她,可是一來戶政單位人手不足,無法追查下去;二來政府機關也不重視這種小案子,所以-妹妹失蹤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賣了我還不夠,居然又賣掉另一個女兒?」青蘿無法置信。


    董母無奈的點點頭。「消息傳入我們耳中,我和-爸爸無法坐視不理。可是在層層的官僚體係下,我們兩個外地人實在找不到施力點,隻能盡量查出-生父母後來居住的地點,以及當時在該地區比較活躍的人口中介集團。」


    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養父母愛她多深。以她的個性,一旦知道真相後必定會努力找出妹妹的下落,於是他們盡可能先幫她做了訪查。光憑這一點,她便欠他們太多太多。


    「然後呢?」青蘿屏住氣息,等待最終的答案。


    董氏夫婦互相交換一下眼光,決定由董父開口。


    「當時有很多國外的人口販子前去內陸地區收購未成年兒童,賣到……嗯……比較『特殊』的場所。」董父盡量以最含蓄的措辭讓她理解。「-的妹妹應該落在營銷中東市場的販子手中。」


    青蘿怔怔的望著父母,無法落淚,無法思考。


    她的妹妹!一個無緣的小血親。這十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何其悲慘的人生呢?


    「我妹妹小我幾歲?」她輕聲問。


    「我們隻知道-的本家姓『杜』,以及那小女孩叫做『青梅』,除此之外缺乏任何資料。」董母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


    杜青梅。有名有姓,妹妹的存在更加真實了。


    青蘿,青梅,這原是一雙姊妹的名字,如今卻人海天涯。腦中的空白開始凝聚,匯成一個鮮血淋漓的漩渦,如同一顆被剖開的心髒,疼出她再也禁受不住的淚。


    「爸,媽,我不能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獨善其身下去。如果妹妹和我一樣生長在充滿愛與關懷的環境裏,我還能試著遺忘她,開展自己的未來,可是現實並非如此。她可能活在一個悲慘的深淵,而我卻幸福無恙!」青蘿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從此之後,她的人生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


    她近乎饑渴的吸收一切與中東相關的信息,積極結識她所能接觸到的每一個中東人。


    她的書架上堆滿了介紹中東地區的書籍,剪報簿內搜集了與中東相關的所有報導。大學聯考放榜時,她痛苦的徘徊於阿拉伯語文學係與心愛的獸醫係之間,最後終於還是讓興趣占了上風。為了平衡心中的罪惡感,她立刻透過大學的語言中心,與一位阿拉伯學生進行語言交換。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她的一切苦心即將在今晚獲得代價。她即將從一個人口販子口中得到她需要的資料。


    董青蘿定定凝望著vip包廂,彷佛擔心約翰會從空隙中飛走似的。


    「哇咧,完蛋了!」陳朝陽突然叫出來。


    「你不要忽然嚷嚷嚇人好不好?怎麽回事?」她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


    「老四也來了。」陳朝陽懊惱的指著另一道接近包廂的身影。「那家夥兩年前被我提過,最近剛從苦窯裏蹲出來。媽的!他如果看到我,一定先幹架再說,什麽正事都甭談了。」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平常應該廣結善緣嗎?」青蘿無奈的白他一眼。「沒關係,我自己過去好了。」


    「那怎麽行?」陳朝陽想也不想的否決。


    「我已經來到虎穴,隻差臨門一腳,你現在叫我退回去,門都沒有。」她的意誌更堅定。「你留在這裏等我消息,我馬上回來。」


    「喂,等一下……」


    青蘿靈巧的躲過-的抓攫,順勢將一位女客往他的懷抱推過去。這一欄一阻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遁入人群裏。


    困難的擠過滿室人群,來到包廂外麵,她尚未發話,對方搶先一步。


    「-想做什麽?」綽號老四的台灣人惡狠狠的喝問。


    「警察。我和你們老大有約。」她晃了晃方才從陳朝陽腰間摸來的證件,不等對方看清楚便收回來。


    老四半信半疑的瞄她一眼。


    「……-等一等。」看門狗閃進門裏,嘰哩咕嚕講了幾句後,又回身出來。「我老大說,今天原本不是警察討規費的日子,既然-人都到了,大家交交朋友也好。」


    他們顯然認為警方收到今天有大人物上門的密報,借故來揩點油水。青蘿正中下懷,也不急著否認,先隨他進入包廂再說。


    進房的那一刻,舞台燈正好劃亮她的五官。她刺目的眨了下眼瞼,還來不及發話,包廂角落突然響起酒杯摔裂的嘩啦聲。


    「-!」一個油胖的外國男人指著她,驚駭欲絕的表情彷佛看見了妖魔鬼怪。


    她突然用流利的阿拉伯語開場:「約翰,-的膽子不小,走私人口的生意做到台灣來。」


    「布……布雷……」油胖的男人渾身發抖。


    「我有幾句話問你。你要幹脆回答也行,和我走一趟局裏也行,一切就看你的配合度了。」她冷冷的打幾句官腔。


    約翰陡然大喊一聲:「利德!」


    「你做什……」青蘿的後頸猶似針刺般的輕微戳痛。


    隨即,黑暗蒙蔽了整個世界。


    而她甚至來不及涉入正題。


    ※※※


    然後,她來到這裏。


    她慢慢從溯思中回過神,約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實際的一麵立刻發揮作用。


    眼下並非推敲約翰為何暗算她的好時機,先求生存比較重要。


    她的運氣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進入溫度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裏仍然異常酷熱,卻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現在是近傍晚時分,氣溫大約為攝氏二十三度左右,與台灣相距不遠,她的絲衫很適合遮擋太陽,又涼爽通風。


    不過據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氣溫會驟降到季度以下,這身衣料絕對無法抵擋如此的低溫,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有人煙的地方。


    悶悶鈍鈍的噪音忽然從她頭頂上掃過。轟轟轟轟……


    石破天驚的閃光從她的記憶庫中喚出一個名詞--直升機。


    「有直升機!」她得救了!青蘿連忙跳起來,脫下纖薄的外衣衝出遮蔽處,用力向天空揮喊:「救命啊!這裏有人!」


    飛機已經駛出百來公尺,駕駛人看得見她嗎?


    「哈-!這裏有人!」她扯開沙啞的聲帶又蹦又跳,祈禱上蒼讓駕駛人低頭瞄一眼。


    「help!」


    在心跳幾乎失律的瞬間,直升機的機身撇了一下。


    「救命啊!」青蘿更狂亂的揮動衣衫。


    對方看到她了!直升機緩緩飛回頭。


    「yes!yes!」她歡暢的尖叫起來。「我在這裏!救救我!」


    機體旋回到她的上方,小心翼翼的降低高度。螺旋槳卷起渦型的空氣因子,將黃沙撩成一股驚人的沙暴。


    「咳咳咳!」她無可避免的嗆咳起來。


    機體在上方十公尺盤旋了一陣子。青蘿將臉頰埋進前臂以抵擋風暴,一麵等待對方將直升機停下來,救她回文明世界。


    良久,轟隆隆的巨大噪音終於靜下來。四周回歸平和,風沙也慚漸的飄降回地麵……


    直升機消失在西方的一座沙丘後方。


    那個混蛋飛走了!


    她含著滿嘴沙子,啞口無言。


    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先吐掉嘴裏的黃塵,再深深吸一口氣。


    「王--八--蛋--」台灣國罵統一了整片沙漠。


    好痛快!出掉這口惡氣,腎上腺素也被激發出來。


    直升機屬於中短程交通工具,而且它一路朝西北方飛去,可見那個方向必定有城鎮。


    幸運的話,她現在開始出發,日落之前便能抵達文明地帶--如果這片鬼沙漠裏真的有文明。


    她掉頭走回樹蔭下,試著找個容器盛水,做為旅途飲用。走出數步之後,腳下不期然踢中一個硬鼓鼓的東西。她用足尖撥開黃沙,一個水壺和一包肉幹赫然出現在眼前。


    想必是直升機駕駛人方才空投下來的。


    「他以為留下水壺和肉幹,就能平撫見死不放的罪惡感?」省省吧!她從來不是不念舊怨的爛好人。


    休息片刻後,她抱起食物和水,踩著滿地黃沙,開始踏上漫長的尋找文明之旅。


    ※※※


    「……墜機、螺旋槳解體、毒蠍子掉在座位土、漏油、遇到龍卷風、撞上沙漠鬼打牆……」青蘿吃力的爬著沙坡,一邊喃喃輕咒那個見死不救的無名氏。


    對方是否罪該萬死並不重要,她隻是需要一個專注的目標,來忘卻目前的多苦多難。


    飲水隻剩下三分之二,頂多再支撐四個小時。倘若四個小時的腳程內皆沒有人煙……烈日當空,她卻打了個寒顫。莫非天要亡我也?


    她埋頭往前走,下一步腳底忽然踏空,差點滑下數百公尺長的下坡路。


    「啊……」她及時收住勢子,在沙丘棱線上穩住自己。


    登頂成功!


    「咩。」


    青蘿呆呆望進一雙水汪汪的羊眸。倘若這是海市蜃樓,距離未免也太近了,居然就映生在她的鼻端。


    「咩咩。」一雙沙漠綿羊眨著長長的睫毛,似乎正向她保證,-沒有作夢,我是真實的。


    「呼--」另一個濕濕冷冷的鼻子頂了頂她的耳朵。


    「什麽東西?」她火速轉回身。


    一匹馬。一位馬背上的騎士遮蔽了烈日。


    以及一隻羊。全是活生生的。


    天不吐地帶突然冒出這三種生物,她的腦功能暫時失常,無法做出合理的演繹。


    展目往前望下去,五公裏以外有一座城鎮。再回頭望向所來處,出發的綠洲也在視線範圍以內。亦即,她距離有人煙的地方前後不出十公裏。


    難怪那輛直升機直接飛走了。


    「-……嘰哩咕嚕……東方女人……獨自在沙漠……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馬背上的騎士倏然冒出一串又快又長的阿拉伯語。


    她筋疲力竭的軟倒在沙地上。「如果你能放慢說話的速度,我會非常感激。」


    「-居然會說本國話。」騎士跳下馬背,蹲到她麵前來,似乎對她能說流利的阿拉伯語頗為意外。防塵沙的頭罩蓋住他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笑吟吟的黑眼珠。「-看起來很狼狽。」


    「謝謝你告訴我。」她當然知道。


    「這是我第一次救了別人的命。」騎士竟有幾分得意洋洋。「嗬嗬嗬,原來當個救命恩人的感覺這麽好。」


    青蘿冷靜的望進他眼底。「你知道嗎?隻要再送給我一盆熱水和一張幹淨的床,我甚至可以舔你的腳趾頭。」


    ※※※


    這是一個城鎮!一個貨真價實的城鎮!不是她想象中的落後部族!


    青蘿跨騎在馬背上,騎士坐在她身後,寵物羊悠哉遊哉的跟在最後頭。兩人一羊緩緩走在沙城的街道上。


    小鎮雖然迷你,卻出乎她意外的先進。


    馬路是由柏油鋪設而成,人行道上種植綠油油的行道樹。建築物以低矮為原則,以適應多風多沙的地形。道路兩旁蓋妥一間間的石磚小屋,幾乎每戶人家的窗口都裝上冷氣,表示小鎮擁有自給自足的發電設備。


    這根本不像普通沙城啊!若非前腳甫由沙漠踏入市鎮,她會錯以為自己蒞臨了某個歐陸小鎮。


    小鎮後方的居所以帳蓬居多,八成是提供給流動率較高的旅人或商販。遠方隱隱可見一片小巧的綠林,為沙城點綴出清涼的翠意。


    幾條較繁忙的馬路上行駛著吉普車、載貨小卡車,也跑著駿馬和駱駝,形成特殊的街道景觀。青蘿近乎著迷的看著這個文明與部族特色共存的沙城。


    「城裏有很多外國人。」她與某位路人甲的湛藍眸子互相對上。


    「在他們眼中,-才是外國人。」她的救命恩人--麥達維加。利多。隆特史瓦。


    阿格亞。麥地尼克拉那--除了冗長的全名之外,還有一副過度友善的性情。


    直到她確實記牢他全名之後,他才應允她可以簡稱他為「麥達」。


    「你方才告訴我,這裏是沙特阿拉伯境內。可是鎮上的人種為什麽如此複雜?」


    她大惑不解。


    放眼望去,除了絕大多數的中東裔之外,尚且看得到白種人在街上走來走去,甚至有幾張東方麵孔偶爾從街角飄過。


    中東地區向來排外性極高,難得竟有這等五族共和的景象。


    笑咪咪的麥達有問必答。「這座沙城是私人產業,鎮民幾乎都是城主的好友或親人。」


    原來如此。


    「麻煩你帶我到飯店去。我必須和家人取得聯係,順便請他們匯點錢來……對了,鎮上有金融機構吧?」她當初是被偷渡出境的,身邊沒有護照,將來要如何回歸國門還是一個大問題呢!


    「不急、不急。我先帶-去找我弟弟,他應該幫得上忙。」麥達看出她一臉愁容,連忙拍拍她頭頂。


    「不用了,你隻要送我到飯店就好,其它問題我自己想辦法解決。」青蘿連忙討饒。


    還得認識另外一個什麽什麽隆特史瓦。阿格亞的人?天哪!再說,連他這個做哥哥的都濟不了事,換個弟弟上場也不會有太大作用。


    「沒關係,我們快到了,轉角過去就是我弟弟的地盤。」麥達的聲音充滿愉快。「我好像忘了告訴-他擁有這個沙城。」


    「你確實忘了。」青蘿猛地回過頭。「下次再有這種重要消息,麻煩你盡早宣布。」


    「好。」麥達欣悅的點點頭。「我弟弟原本隻想為自己建構一個落腳處,但是這座小鎮完工之後,幾位舊屬下和朋友跟著遷過來,再加上一些來來往往的沙漠商旅,便形成今日的沙城了。」


    「聽起來令弟是個很能幹的角色。」青蘿恍然頷首。


    「能幹厲害是不消提的,可惜啊可惜!」麥達從鼻端嗤了一聲。


    「可惜什麽?」她問。


    「可惜那家夥一點都不像個麥家的男人。」他若有憾焉的搖搖頭。


    「怎麽說?」她很湊趣的接著問。


    「麥家男人向來以溫柔多情而聞名,足跡飄蕩於世界各地,多少女士將她們的芳心獻給我們啊!」麥達重重歎出心中之痛。「可是齊磊從小就不愛看漂亮女生,連人家女孩子主動送上門,他也原封不動的在人家脖子上紮個蝴蝶結再送回家,隻差沒蓋上『品質無誤』豬肉印,實在枉費了麥氏祖先傳承給我們的風流天性,唉……」


    青蘿翻了個白眼,對於他的高度自戀不予置評。齊磊(qirrei),這名字聽起來就很阿拉伯。


    駿馬轉過街角抵達目的地。


    齊磊先生的家由石磚和沙磚堆砌而成,平地麵積保守估計約有一百坪,但隻有單層建築。產業測方停著一架直升機。


    啊,原來是他!新仇舊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青蘿蹙起眉頭。


    麥達先跳下來,再協助她降落在地球表麵。他們的抵達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幾個阿拉伯女人奔過來對麥達恭謹的行個禮,快速的說了一堆招呼的話詞,想來是他家的女傭之流吧!


    磚屋大門緩緩往兩側分開,男主人的身影出現在門框之間。


    青蘿屏住氣息。老天!他美得不象話!一個男人長得如此美麗,實在是罪過!


    雖然麥達也很俊挺優雅,但城主,他的美麗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麥達年紀相若,約莫三十一、二歲,身穿傳統的白色「索布」--一種長袖高領的薄袍,衣擺到達小腿肚,衣衫下的胸肌結實有力。


    他的膚色融和了中東人的黝黑,與白種人的奶白,形成一種接近東方人的橄欖色調。


    他的臉頰瘦削。線條完美,豐潤的下唇誘人獻上一吻。


    墨黑的長發用布條紮住,其中幾綹掙脫了它的同伴,彷佛有自我意識的飄晃在肩頭,一雙黑眸深邃不可見底。


    「你終於回來了。」超級俊美無敵大帥男開口了,低沉、輕柔,彷如一縷微風拂過肌膚,連聲音都好聽得不象話。


    這是她第一次被男色眩惑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假若他能改進一下說話的語調,去掉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暗示,一切就太完美了。


    「齊磊!齊磊!親愛的弟弟!我想死你了。」麥達戲劇化的張開手臂抱過去。


    回報他熱情的,是一記紮實的鐵拳,狠狠擊在他的小腹上。麥達坐倒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下次你再擅自跑出城,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齊磊將哥哥的身體扯直,輕柔的語氣和強硬的表情形成反比。


    青蘿倒抽一口寒氣。完美男人表現出的小小不完美,將她的神智拉回現實。


    「-又是什麽鳥?」齊磊終於注意到現場尚有第三者存在。


    「那架直升機是-的?」她望望那架直升機,再望望美男子。


    「是又怎樣?」他的口氣毫不友善--不過依然那麽好聽。


    「這樣!」


    青蘿一拳揍向美男子的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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