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人站在這裏傻笑什麽?”透伸了伸僵硬的懶腰走過來,雖然無所事事了一晚上,但由於沒睡好,又在寒夜冷風中摧殘了一夜,精神臉色都不算太好。


    剛說完,忽然想起來這個看起來跟個邋遢村姑的小姑子實則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時,又趕緊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尷尬地補了一句:“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啊。”


    陳白起笑睨他一眼,眼底有著不著痕跡的審視:“你對我,好像態度不一樣了。”


    透沒敢直視她,他抱了抱拳,權當為先前輕蔑她之事道歉:“請前輩原諒透先前的出言不遜,亦感激您出手救了兄弟們。”


    陳白起琢磨著他喊的那兩個字:“前輩?”


    她怎麽就成了他前輩了?


    透煞有其事道:“我猜前輩定是特意隱瞞了真實身份行走在亂世的獨行俠,隻是透不知前輩是如何做到以假亂真,扮成一個十幾來歲的小姑子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陳白起聽了這話才明白原來透將她認作了裝嫩的老前輩,這個老不是依資曆,而是依年齡,難怪後來跟她相處時別扭中又有那麽幾分局促。


    “主要還是這具皮囊真實。”她笑了笑,似真似假地回道。


    透臉上的假笑一僵,怪異地重複一句:“皮、皮囊?”


    “哦,說錯了,是人皮麵具。”陳白起朝他一笑,不好意思道。


    透想湊上前去看,又覺得太過冒昧,他眼神直勾勾地打量她的麵部輪廓,好奇道:“前輩,不知這麵皮是何人所做?竟讓人細看也尋不著接縫的邊角。”


    他也見過不少人易容,大多數做出的假臉都有匠氣跟別扭,想做出渾然一體的感覺的人著實太少。


    陳白起眼下來去匆忙也沒條件洗臉,還是之前姒薑做的那些偽裝,那漂亮的心型小臉在臉型上做了些變化,變成了有些肉感的鵝蛋臉,再加上遮掩膚色的塗料經水一泡糊了一臉,令人看不太真切麵目。


    “自不是我。”陳白起隨便回了他一句,便裝不經意問道:“你家主上呢?”


    透見她不願多提臉上的事,自當是高人的怪癖,他也不多問了,見她主動提及相國,他看了看左右,不確定道:“主上可能是去四處走走了吧。”


    既然後卿不在……陳白起眨了下眼,小聲問他,就跟特務接頭似的:“我問你件事,你們主上帶著孩子,那孩子的阿姆呢?”


    透抱臂想了想,不確定道:“或許是死了吧。”


    陳白起覺得這事就挺意外的:“死了?怎麽死的?”


    透皺眉,無所謂這件事,所以口氣隨意道:“不清楚。”


    陳白起更奇了:“為何不清楚,孩子的阿姆什麽情況,難道你家主上都不關心?”


    “主上為何要擔心她?”透古怪問她,一臉不解。


    陳白起覺得自己好像無意中撞破了什麽:“……”


    老婆死不死都不擔心,那他還擔心什麽?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道磁性低笑時有幾分繾綣勾人的聲音:“有什麽問題,不妨親自問我本人便是,何須經他人之口呢。”


    陳白起驀地轉過身,隻見後卿正站在那兒,他衣若輕雲浮兮,一雙明目如同群星點綴,玉容無暇,額中懸垂的血玉令他神韻獨特。


    聽到了?


    陳白起眼神閃爍了一下:“方才隻不過與透隨意聊幾句,不耽誤你們了。”


    她打算趕緊溜了,卻在經過時被後卿伸手給抓了回去,兩人麵對麵。


    一高一矮,一望一低,氣勢上稍微有些不對等。


    “這孩子的母親乃敵國培育多年的細作,被有心人查出了些蛛絲馬跡便想帶著孩子連夜潛逃回國,隻可惜最終孩子活了,她卻死在了敵國。”後卿解釋給她聽。


    這事……這麽複雜的嗎?


    陳白起連連點頭,幹笑一聲,為表示自己並不是一個喜好背地裏八卦私事的人,她擺出麵色肅容道:“原來如此,想不到各國之間不僅在戰場上較量,連後院之事都是危機四伏啊。”


    後卿擋在她身前不讓她走,甚為讚同她這句話,他悠悠道:“後院的女人多了,自然就容易藏汙納垢。”


    有這覺悟,又幹嘛在後院塞這麽多女人。


    不過轉念一想,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自己性淡不主動納,也會被其它人以各種理由巴結送入府中,再者又不是女人,無須為誰守節守身如玉,收也就收了。


    “但孩子是無辜的。”她感歎道。


    後卿眸底漾了絲笑,他瞥了一眼被其它人抱著的孩子,語氣輕然道:“有那樣一個母親,他生來便不算無辜,隻是他同時也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你到底在說什麽?”


    她總感覺他們倆所說的不是同一件事。


    後卿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他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前說你要去八公山接你的家人一道去秦國,眼下低窪處已潮退,官徑朝西一截可通行,倒是可以早些出發了。”


    “哦。”她應了一聲,又多看了他一眼:“早上給孩子喂奶了嗎?”


    聽他說那話,她都覺得他可能有遷怒的嫌疑,畢竟從昨天至今天,他對那孩子的態度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後卿朝她很是後爹一笑:“不曾,等你回來再喂吧。”


    陳白起眼皮一撩,很想問候他一句——這孩子是你親生的嗎?莫不是打哪兒撿來的一個便宜兒子吧。


    最終她還是扛不住人性的光輝將小乖給喂了些米羹,將打濕的尿布給換了,可惜他們身上沒有準備替換的布巾,隻能讓他暫時光著屁屁包好。


    ——


    災難過後的梁州城民眾不少人也開始向外活動,他們身上帶的食物本就不多,若城中洪水不退他們也總得想辦法生存下去。


    陳白起回了一趟梁州城,看到城內的水仍舊沒退多少,一片汪洋水澤,城池建築房屋已被毀得差不多了,她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也不多,剩下的隻能靠當地的縣令上報州郡來處理這批難民。


    陳白起忙完奶媽的職責一回到八公山看著已經“麵目全非”的三人,一時彼此之間沉默了許久。


    最後,是陳白起沉痛道:“你們這是朝著非人的地步整的?”


    同樣沉默的陳孛與巫長庭聞言同時憤恨地瞪向一臉我很冤枉的姒薑。


    姒薑如今的模樣那叫長得一個醜,歪嘴斜眼,還嘴角粘了一粒長毛的黑痣。


    他樂嗬一笑,十分猥瑣:“是不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二眼了?”


    陳白起惡寒地點頭。


    “那就對了,正是要如此。”姒薑點頭。


    陳白起卻不敢苟同:“不是,一個人長得好看的確容易引人注目,但醜過頭也是很容易讓人留下印象,我覺得不必刻意這般。”


    姒薑抓了幾下頭上幹燥的假發,一意孤行道:“後卿這幫人自視甚高,醜得出奇反而安全,總歸他們不會衝上來扒拉咱們的麵皮,待他看得辣眼不與我們接觸,豈不更好。”


    這話倒也沒錯……陳白起想了一下,便無視陳孛與巫長庭望向她求救期待的眼神,對他道:“給我也再弄弄,我總不能一直花著一張臉吧。”


    姒薑一下興致勃勃道:“你想弄成什麽樣的?”


    陳白起眼神一一劃過他們三張臉,同出一轍的醜,最後無奈道:“我跟人說了,我來接一個爹二兄長,你說我若長得跟你們不一樣,那他們能相信我們是一家嗎?”


    姒薑要的就是這個,他立馬打包票道:“那好辦,包管你醜得……”


    “不——”陳白起斷聲謝拒:“普通平凡一些就好了,你們可以躲著不見人,可我太醜就不太好出門了。”


    陳白起雖然並不是一個十分在意皮囊外貌的人,可她也絕對不是一個不懂審美的人,要扮成跟他們一樣鼻下長倒蔥毛,鼻頭長肉瘤,睜著一雙死魚眼,一頭酥上天的爆炸頭,她真的覺得這樣走出門很容易被人套麻袋。


    這時,陳孛跟巫長庭射向她的視線同時帶上了怨念。


    他們也不想弄這麽一張醜得出奇的臉出門在外啊。


    見陳白起十分堅決,姒薑最終隻能悻悻地收起滿腹小心思,替她重新收拾一番,由於他們跟陳白起相處過,所以五官上麵不好再做大改變,隻能在皮膚上做文章,最後她頂著一張還算清秀卻滿臉麻雀斑的模樣現世。


    陳白起取名陳芮,陳孛改名陳忠,姒薑為陳北,巫長庭叫陳南。


    陳忠為父,是個鰥父。


    陳南為大哥,未婚。


    姒薑二哥,未婚。


    陳芮小妹,未婚。


    當陳白起帶著這一父兩兄與後卿一眾正式見麵時,他們先是眼睛瞪得像銅鈴,緊接著都跟眼睛被什麽刺中了一樣,多看一眼都是傷啊。


    “前輩的家人……”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扭曲的讚美:“挺特別的。”


    要問哪特別,那隻能是——特別醜!一個個長得跟個鬼似的!


    後卿不愧是大boss,倒是很有耐力,麵對這樣三張挑戰人體消化係統的臉,他仍眸中帶笑,笑似煙波霧靄,淡淡看人時,卻像能直接看進人心底裏去。


    “令尊跟令兄,眼神有物,氣定神閑,一看便知非等閑人物。”


    他有禮道:“在下後卿,不知三位如何稱呼。”


    陳孛下意識回禮:“陳忠。”


    巫長庭也回禮:“陳北。”


    姒薑雖高傲得沒有回禮,卻也變了一把嗓音報出名號:“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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