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


    低韻卻冷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由於是貼著耳廓輕呼出,就像有一股帶著暖意的風刮過耳膜最癢的部分,令人不禁輕顫了一下。


    “出……”什麽事了?


    一隻手快速掩住了相伯微張欲言的嘴唇上,那力道略重,將他的氣音全數壓回了他的喉中。


    “噓……”


    “陳芮”覆下臉來,距離一下拉得很近,那雙眸子一下纖毫畢現,它狀似桃瓣,尾端輕曳多情,然瞳仁偏深致冷靜,她正盯注著他。


    相伯先生怔忡失神,她手心有一股無法形容的香風,席卷他呼吸感官的全是她的存在。


    噗通——


    噗通……


    心跳一度亂了順序,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人……別出動靜。”


    低低的警示延遲了好久才從他耳中傳入他腦海之中,將他從這場“綺夢”當中拉出來。


    “楚軍?”


    她掌下的唇涼涼的,輕輕闔動著,陳白起沒有聽清他的話,但卻通過他的眼神大抵猜出他在說什麽。


    “不……”她似在思索,但由線索太少又不能確定答案,最終隻傳音道:“這些人跟在我們後麵有一段時日了,但卻一直沒有現身,我也也沒有察覺到他們的殺意,但這一次他們卻不再遮掩行蹤隱匿在暗處,而時直接等在了我們前頭……”


    這才是她一直覺得詭異又無法理解的事。


    相伯先生沒再試圖講話,他知道她眼下身體還在恢複當中,不宜動武,若是弄出動靜惹來對方注意,隻怕會給她帶來麻煩。


    他們一直等在那兒自是不在意暴露了,可她卻不能再這樣拖時間了,郢衣與南燭他們都還在後方,她若想讓他們三人安全,還是得想法先引開這些人弄清楚他們的目的。


    陳白起傳音給相伯先生:“先生,你莫要動,待在原處等上一刻鍾後再起身,時間長了不見我回去,南燭他們自會意識到情況不對勁,晝時會趕過來與你匯合。”


    他聽出她的意思了,一把拉下她遮嘴的手,目光深暗,做著口型無聲問道:“你呢?”


    “目前尚不知他們的目的,倘若是為了先生而來,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們先引開,你們趁機脫身。”


    “若他們的目標是你呢?”


    陳白起搖了一下頭:“是我與郢衣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我與他並非中原人,第一次踏入九州,牽扯上最危險的事也是北漠之行,除此並無其它恩怨仇人。”


    相伯先生聞言後,一時沉默安靜地看著她。


    他猜出了謝郢衣大抵是異域的人,但卻從未打心底裏認為“陳芮”並非中原人。


    因為在謝郢衣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有很濃重的文化落差隔閡,甚至是語言禮儀差異,但在“陳芮”身上他卻感受不到這些,她卻像一個九州本土人士,從她身上你能品到不一樣的思想與見識,她就像大海廣納萬物,但卻不會是僅僅是某一樣的特別。


    他對她的來曆自然是好奇的,可他好像又隱約知道,若問到敏感的事,她不想說,他不僅什麽也問不出來,或許還會將她推得更遠。


    “我幫不了你,這個你拿著。”


    他從袖兜摸出一個竹筒樣細長的東西遞給她。


    陳白起認得,這是韓國王室特製的火漆筒,外漆黑藥,內裏一般都裝著密閉的毒氣,有不傷人性命的迷藥,也有殺人的。


    她沒有拒絕,隻是以她目前的身份自然是不懂的,是以接過之後她假意用眼神問他——這是什麽?


    “遇到時危險,拔開它,記得閉氣。”他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隻能簡短地告訴她用法與禁忌。


    陳白起倒也相信他,於是她頷首,將火漆筒收起來。


    叮——


    係統:檢測到人物獲得道具——火漆筒,是否收納入係統包裹?


    陳白起:是。


    “保護好自己。”她這一次沒有再傳音,而是靠近他耳邊小聲,鄭重叮囑。


    相伯先生呼吸一緊,正想也說些什麽,卻見她已伏躍而起,像灌林中靈活的小鹿,她故意弄出些動靜,緊接著便飛奔出去。


    唰唰唰——


    “在哪邊,快追!”


    幾道移動速度飛快的身影緊追不舍,很快他們就不再視野範圍內了。


    相伯先生躺在草地上,呼吸輕緩,他刻意地控製著自己一呼一吸,保持著冷靜的思緒與沉靜觀察四周的頭腦。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弗生經”,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他翻身坐了起來。


    遠處帶著濕熱的風吹彎了一截蒲草,他方始抬頭,便聽到一道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知先生可否替我卜上一卦?”


    相伯先生背脊徒然一僵,隻因這道聲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個人,它雜音很多,既不尖銳也不平緩,聲音既不粗狂也不斯文,就像眾聲集匯成一道的假音,再加時機不對,著實怪異又令人驚悚。


    半晌,他鬆下身來,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果不其然,他環顧四周一圈,並無發現此人的行蹤。


    “聽你言辭倒是誠懇,然而這藏頭露尾之行為,確令我不敢應對。”相伯平靜道。


    那人回道:“你若見了我,於你並無好處。”


    這話倒是有些在危險的邊緣反複試探的意味。


    相伯荀惑拍了拍壓折在身上的草榍泥土,像是真誠勸服道:“若你是為求卜一事,閣下何不去尋陰陽家的人,相較於我學術不精,他們才是行家。”


    更重要的是,陰陽家的人是開門做“生意”的,隻要出得起他們門中要的價格,他們一般來者不拒。


    那人卻像曾經考慮過似的道:“若是算自身前程禍福,陰陽術倒是相宜,但若是其它,卻不如先生有先天之計,所以我心中所掛念之事,還是找先生倒是更為合適。”


    相伯荀惑一震。


    先天之計……


    先上天一步要做的事,該是怎樣一件顛覆野心之事?


    “閣下……隻怕高看小可了?”他掩下個中情緒,自謙道。


    “鬼穀新一任的鬼穀子……相伯荀惑,你擔得起我的高看。”


    這時,一陣猛烈刮來的風將原本平靜的空氣攪亂,耳邊是草木刮蹭的嘩嘩聲響,一道身影自遠處迅速拉近,就像加速的畫麵,這個人戴著鬥笠,身量很高,也很瘦,整個人的存在感像縹緲的霧意,有種空濛的虛蕪感。


    相伯荀惑一下被他的氣壓逼近,發衣亂揚。


    下一秒,一隻蒼白、近似老樹枯朽的手伸近他的額頭,輕輕一點。


    叮咚……


    似有水聲從高處墜落入冰湖之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那冰冷到骨子裏的觸感好像百來盤虯的樹根脈絡,迅速侵入了他整個身軀。


    他不禁生理不適,抖動了一下。


    耳邊再度傳來那道難辨清晰的聲音。


    “你活著更像一個奇跡,你身上有命運的味道,所以你能勘破……”


    他一下拉近了相伯先生,兩人之間的距離挨得很久,相伯先生被他抵住了所有的行動,哪怕危險意識尖銳地發出了警鳴聲,他卻發現他動不了了。


    “我本是來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忽然道。


    相伯雖然身體動不了,但還是能說話的。


    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隻有兩個字形容——危險。


    從他身上他什麽都“看”不見,就像麵對看不見卻又存在的空氣,它可以是一直無害的,但也隨時可以讓他窒息而亡,它的威脅是來自於四麵八方,避無可避。


    目前能做的事,最好是順著他的話走。


    “尋人?生或死?”


    “生。”


    “那你要找的人,想來已經有消息了。”


    “何故?”


    “能確定生死的,那自然是找著了。”


    “嗯,確實找著了。”


    兩人聊著無趣又空洞的話題,就好像他們彼此的思緒其實都不在這對話上麵。


    那人一麵應同,一麵鬆開了手,隻覺四周一下寂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就好像空間一下被時間定格了似的。


    “先生可否替我卜算一下,我尋之人是否能達成我之畢生心願?”他的語聲終於不再輕飄飄不著地麵了。


    相伯先生在他手指離開之後,那冰凍僵硬的身軀才終於有了回暖的感覺。


    他那失去血色的麵容亦重新恢複了許多。


    萬金油語錄順口而出:“有誌者事競成。”


    那人卻搖了一下頭,鬥笠下的麵容似隔了千重山,聲音平和又低沉道:“這於我而言是一件大事,希望先生最好慎重對待。”


    相伯先生曆來也是一個不怕被威脅的人,他是麵皮軟,骨子裏極傲之人。


    他麵浮溫雅洞悉一笑:“既是大事,那卜算的結果好與壞,你都不會放棄,又何必多此一舉。”


    那人聞言停頓了一下,似在想著什麽,最後,他抬起頭,看著相伯才慢吞吞道——


    “其實,我隻是在找一個看得過去的借口,看殺不殺了你……”


    隨著這句很尋常口吻的話語落地,一股深淵般扼人咽喉的恐怖氣息卻開始彌漫開來,就好像之前他所有的話都隻不過是一場客套無聊的開場白,而最後這一句才是他的真心所想。


    相伯荀惑眼眸微斂,倒是沒有這般輕易被嚇到。


    隻是心理強大沒有什麽卵用,他一介弱質書生,一碰上這等以武相挾之事,不能硬碰硬,隻能靠它法獲勝。


    他覺得或許自己的處境還不至於全無生機……


    這人的確對他有殺意,然而卻因顧忌或者其它的思慮阻撓而一直沒有實施行動。


    尤其是那一句……“看得過去的借口”,憑他這等世上難尋其一的身手,若想殺一個人,又何須找什麽借口,除非他怕殺了他之後,無法向某些人交待,或者無法達成某種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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