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一躍入水,最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給拽拖上了岸。


    咳咳——被救的人還沒失去意識,他一上岸,便趴在地上咳吐著水。


    “咳咳……咳咳……”


    陳白起見他難受,便忍不住蹲在他身旁,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讓他舒緩些。


    他喘著粗氣,感受到背後的動靜,一反過身來便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將小腦袋埋進了她的懷中。


    陳白起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


    倘若眼下這個是個成年男人,她估計得懷疑他的別有用心了,可眼下這個……少年,沒錯,十來歲,比她矮小、比她瘦弱,這樣看著就像落水被打濕了的黃毛小雞的少年,頓時令她有一種古怪憐惜的情緒油然而生。


    “我的……”少年兩條幹柴一樣瘦小的手臂緊緊錮住了陳白起的腰,低聲沙啞道:“我、我的……”


    陳白起一時沒聽清,矮下頭來問:“你在說什麽?”


    “咳咳……”


    聽到他又咳起來,陳白起便又輕拍了兩下:“好些了嗎?”


    少年臉埋得深,隻露出個單旋兒的黑色腦袋,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這是個什麽意思?嚇著了?


    “你鬆開一下,我幫你看看。”她盡量放輕聲音,讓他不至於受驚。


    少年沒肯鬆手,他猶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你……”在看清陳白起的臉時,少年瞠大了眼睛,眼神漆黑淨透,然後像得到一件心愛的玩具似的心滿意足地笑了。


    而同時,陳白起也看清楚了這個少年的模樣。


    他的眼睛很大,臉卻瘦長,下頜偏尖,皮膚泛黃,腦袋上的濕頭發一團一摞的糾纏在了一起,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梳洗過,那他身上那一套濕皺在一塊兒的衣服雖沒補洞,但卻大小不合適,東扯西歪的,他這種形象若在路上被人瞧見,活脫脫的便是一個小乞丐。


    陳白起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少年兩隻大眼骨碌轉了一下,不答反問:“你叫什麽?”


    陳白起感覺問完她這句話後,少年更加用力地揪緊她的衣服,不由好笑:“這算是交換條件?”


    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陳白起彎唇道:“我叫白起。”


    哦……白起,少年聳聳鼻尖,咧開牙道:“我叫主人。”


    什麽?陳白起怔了一下,托下他的下巴問道:“你說你叫什麽?”


    “我叫白起的主人。”由著她托著下巴,少年一字一句道。


    陳白起頓時顰眉。


    “小弟弟,莫要胡言。”


    少年鬆手,驀地站了起來,人在衣中晃,很明顯他這副瘦弱的小雞排身體完全hold不住這件不合體的衣服。


    他扯了扯衣襟,防止下滑,目光幽幽地盯著她道:“你是我撿到的,我當然是你的主人。”


    陳白起荒謬,她亦站起來:“分明是我在水中救了你,為何變成你撿到我了?”


    少年抿住雙唇,像一隻倔強的小獸瞪了陳白起半晌,方怒道:“我不必你救,我是故意落水的,你既拉我上岸,從此你便是我一個人的。”


    媽蛋,還講不講理了!


    陳白起深吸一口氣,想起他方才的話,什麽故意落水……


    “你在找死嗎?”


    哪有人開這種危險的玩笑,當時落水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不小心便真的會被淹死在湖中。


    “死很可怕嗎?”少年奇怪地反問一句。


    陳白起一啞。


    死可怕嗎?


    當然可怕。


    她很想這樣說,可見少年天真稚嫩的麵容好像不以為然,因為輕視跟殘忍,甚至連自己的死亡都能拿來玩。


    陳白起不想自己跟一個精神世界虛擬出來的人物較真,便繼續上一個問題:“我回答了,該你了,這是哪裏?”


    少年這次倒是很爽快道:“鬼穀啊。”


    陳白起一時沒反應過來:“哦,這裏是……鬼穀——?”她尾音不由拔高。


    少年自傲地頷首:“對啊,你知道鬼穀的規矩嗎?你這樣貿然地闖進了鬼穀,若不為我仆便會被處死,你確定寧死亦不要跟我在一塊兒?”


    陳白起麵露驚異,這怎麽會是在鬼穀呢?


    倘若這裏是鬼穀,那麽後卿又在哪裏?


    見陳白起沉默,少年自動便將沉默當成是默認:“太好了,白起,牽起我的手。”


    少年高興地將小雞爪遞給陳白起牽。


    陳白起停下思考,從少年的臉移至他的手。


    最終……牽起。


    罷了,這處荒無人煙,她又不熟悉這鬼穀的路線,暫時也不清楚這個世界的喚醒目標後卿在哪裏,便先與這少年搭伴而行吧。


    “記住啦,我是白起主人,現在我們一塊兒回去吧。”少年似乎很高興,一路上都在笑。


    “你怎麽會在鬼穀?”陳白起問他。


    “我一直都在鬼穀啊。”


    一直都在,難道是鬼穀的家生子,她道:“那你是伺候鬼穀的哪位弟子?”


    少年頓時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朝她比了三根手指:“這整個鬼穀就隻有三個人,穀主、大弟子跟二弟子哦,對了,加上你至此便是四人了。”


    嗯?陳白起想了一下,然後便愣住了。


    鬼穀內隻有三個人?


    鬼穀子算一個,其二名弟子算二個,加起來就等於三個。


    而眼前這個少年一直在這裏長大……。


    所以所有線索都指向了一條——


    陳白起低頭看著他:“你是……相伯?”


    少年頓時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他拽著陳白起的手關節泛白。


    “你說誰?”


    額……這反應不太對勁啊,陳白起見他神色不似被人認出,反倒是提起仇人那般,於是尾語不由得拐了個彎:“相伯的師弟?”


    少年的臉色這才好一點,但仍舊鬱鬱寡歡。


    “你怎麽認識師兄的?”他撅著嘴悶聲問道。


    這時,陳白起其實已經懵掉了。


    時間線完全亂掉了,她竟然來到了後卿的少年時期,遇到了這個少年時期的後卿。


    不會吧,這個像乞丐一樣可憐瘦弱的少年竟會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的後卿?


    他不是神秘家族的嫡係子弟,後來因為其天資出眾,被鬼穀子收其為徒帶入穀中傾囊相授,十年如一日勤學苦研,終於出師出士,整個人生如同開掛一樣順利輝煌地展開嗎?


    誰也沒有提過他的小時候是這樣一副自生自滅的慘樣啊?


    ——


    牽著他冰涼的小手,一大一小行走於墨綠色的茂密林間,忽見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她隨意一瞥,撚起一片,卻發現原來這並不是雪,而是灰榍。


    她望天,漫天的灰榍如同鵝毛般的雪花一般簌簌地不斷往下飄落,仿佛天地之間一下變成了灰色。,


    “這是……”


    “哦,那座山上飄下來的東西。”


    少年後卿指著東邊森林後一座被白色積雪披蓋了半邊身子的火山。


    “鬼穀常年都飄著這種東西,煩死了。”後卿掄起袖子擦了擦臉,不高興地抱怨道。


    陳白起沒出聲,她撿著他的小手,由他帶著兩人來到了一座石洞穴。


    “這便是我住的地方。”


    他拉著陳白起進去,她轉目掃了一周,發現洞內基本上什麽都沒有,隻是一麵石壁被挖了許多凹洞,放著許多捆卷好的竹簡。


    她隻看一眼便收回視線,道:“你身上的衣服濕了,得趕緊換下吧。”


    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幹了,這估計是因為她是外來闖入者,這個世界的規矩無法限製她,她意隨心動,便可改變自身狀態。


    但唯一限製的便是她的真實性別,一進入這個意識世界她便被迫恢複了女身,她想改變成男兒身都不行。


    少年後卿無所謂道:“一會兒就會幹了。”


    說著,他便打了一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


    陳白起道:“那起火烤一下吧。”


    少年後卿道:“可是沒有火啊。”


    陳白起奇道:“你一直住這兒,難道平日裏沒有用火石?”


    他搖頭。


    陳白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道:“我這兒有。”


    她出去找來幹柴燒旺了一堆火,陳白起便讓他脫衣服,替他烤幹。


    少年這次倒是沒有多說,直接便脫了,這一脫……陳白起更沉默了。


    瞧這孩子都給瘦成啥樣了,完全一副排骨精啊。


    她脫了外袍給他暫時先罩著,室內靠著火,洞口被石門堵實隻留了一條指寬的縫隙,慢慢地溫室升高。


    少年後卿坐在石凳上,抱腿道:“我餓了。”


    陳白起記得自己“仆人”的地位,便問:“你想吃什麽?”


    少年後卿道:“還能吃什麽,不就是果子,隻是現在天冷了,能吃的越來越少了,算了,還是早點睡,等明日再去找吃的吧。”


    陳白起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很吃驚的。


    “你……你就隻吃果子?”


    “也不是……”或許是陳白起的表情令他察覺到自己的話有問題,他咬了咬手指甲,回憶道:“也會吃些花啊、樹皮、草根什麽的。”


    “……你不吃肉?”


    少年後卿一提起肉食便一臉嫌棄道:“殺完肉上全是血,太髒了,就算洗幹淨也太臭了,我不喜歡。”


    等等……這話好像哪裏不對勁,陳白起問:“這些肉獵回來,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煮熟過?”


    聯想到他這裏連基本的火石都沒備,陳白起覺得這個可能性十分高。


    少年後卿一臉茫然:“還要煮嗎?”


    廢話!


    又不是野人跟野獸,怎麽可能茹毛飲血!


    她忽然明白他這麽瘦不是沒有原因的。


    “鬼穀子難道從來不管你嗎?”她沉聲道。


    少年後卿原本懶散輕鬆的神色一下便凝固住了。


    “廢話少說,趕緊睡覺。”說著,他便赤著腳,幾步走到石台上,整個人像蜷縮的蝦米一樣,麵朝牆睡下。


    陳白起一看他這樣便覺得冷得直哆嗦,而少年雖然剛睡上去也是冷得左右翻騰,人越縮越小,但沒等多久,估計是習慣了這種環境,便慢慢睡著了。


    而陳白起坐在火邊上看著他那瘦小的背影,忍不住歎氣。


    ——


    少年後卿是被一股濃鬱的肉香味給勾醒的,這味道簡直太香了。


    他本就餓得扯痛的肚子現在更是使勁地咕嚕咕嚕直叫。


    他翻身起來,才發現之前在烤的衣服已經幹爽地蓋在了他的身上,除此之個,還多蓋了一件……是仆人白起的。


    人呢?


    他一驚,趕緊爬起來,不經意瞥見石台旁邊擱著一碗冒熱氣的東西,肉香味便是從這裏麵發出來的。


    他饞得舔了舔嘴唇,但卻沒有動。


    這時,陳白起推開石門走了進來。


    她看見少年後卿已經醒了,還一臉怔神地盯著那碗肉湯。


    “不是說餓了嗎?我給你煮了一碗兔肉湯,正好,你趁熱喝了。”她道。


    少年後卿偏頭不解:“什麽是湯?”


    陳白起直接道:“好吃的,快吃。”


    這下少年後卿懂了,他將碗捧起來,就著嘴小口地嘬食了兩口,然後眼睛都刷地一下發亮了。


    他幾口咕嚕地將湯一仰而倒喝到底了,然後便用手準備抓肉吃。


    陳白起看到,忙道:“等等,不要用手。”


    她遞給他一雙木筷,她剛削好的,手把手教著他使用,他第一次不上手,夾了半天一塊肉都喂不進嘴裏,第二次便直接不耐煩了,用手抓著嚼食吃完了。


    陳白起在旁看著無奈,隻反過身去火堆旁,拿了塊浸過熱水的布巾給他擦油手。


    感覺到擦拭的溫度,暖暖的,一點都不涼手。


    少年後卿扯了扯那塊布巾,道:“這個水怎麽是熱的?”


    陳白起如今也大概知道少年後卿過去估計一直是過著半野人的生活,自足自食,天生天養。


    所以,她跟他解釋道:“因為用火燒熱的。”


    少年後卿隻是沒有人教過,但他十分聰明。


    他看向那個木碗。


    “這個湯也是火煮的?”


    “嗯。”


    “那這個火還是個好東西。”他頓時笑了。


    他這一笑,倒是有些成年後卿的感覺。


    竹風輕動,萬枝香嫋紅絲拂,眸動,便屬於一片玲瓏玉。


    陳白起替他擦幹淨了手,便問:“後卿,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要被滿足到什麽程度才肯從現實世界醒過來?


    後卿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他想了一下,便搖頭:“我沒什麽想要的。”


    不對,你有……陳白起在心中反駁。


    這個困住你意識的世界便是你自己給自己造建的一座“牢籠”,隻有你明白了你想要什麽它才會開閘放你……跟我出去。


    隻是……看著眼下這個還及她肩膀高的小少年,陳白起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現在沒想到沒關係,你慢慢想,總會想到的。”


    少年後卿仰頭,用著一雙懵懂不解的眼神看著她。


    ——


    要說自從碰瓷“撿”回了陳白起,從此後卿的生活可算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衣、食、住、行,那直接便是從原始社會進入了小康家庭。


    在吃的方麵,陳白起頓頓都給他弄葷搭配,考慮到他的脾胃常年處於饑食狀態,怕腸胃不適宜,便以少食多餐。


    這洞裏可謂是一貧如洗,她瞧著便覺著冷,於是便砍了些鬆、柏木給他弄了些家具、盛具、盆啊跟罐子什麽的,還移栽了些花植進室內擺放,如此一來,這洞內好歹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石洞內睡著太冷了,她便找了些藺草編製成毯,再放在火上烘烤幹了,便墊在石板上,又獵了些動物的毛皮革好給他鋪上,這樣少年後卿夜裏便不會經常在夜裏冷著醒來。


    那不合體的衣服陳白起拿來重新載製了一下,按照他的高量做出一件合體的衣服。


    為了照顧少年後卿,陳白起很少啟用的係統——“生活技能”都相應增漲了不少經驗值。


    知道他對生活的常識基本等於零,陳白起還會教他認識跟熟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比如拿筷子吃飯,比如要拿柳木刷牙,比如要梳頭發跟洗澡……


    慢慢的,隻過了半個月少年後卿整個人便有了明顯的變化。


    整個人高了、胖了、也白了。


    白是因為洗幹淨的緣故,他本來的皮膚就挺貴族氣的。


    他就像一個幹癟的充氣娃娃打氣一下豐滿了起來,他未來那張漂亮的麵龐這才雛形漸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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