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過借過,救人如救火!再不讓路,讓他噶了你就缺德了。”


    “不守法!太不守法了,打警察是犯法的!”


    “好了好了,榮叔,你不要那麽悲憤,救人要緊。”


    “喔伊喔伊喔伊!”這是人聲模擬。


    “陸醫生,陸醫生,那個新警察的腦袋開花了!”


    “哇,你們這次會不會玩太大了?”


    “不是我們打的啦!”


    “我看看……他頭上的傷得做更精密的檢查,老公,叫救護車。”


    蔣宇誠隻覺眼前五光十色地閃動,一切發生得快速而模糊。他猜他應該有失去意識,但感覺又好像一直醒著,隻是像透過一層白霧在看世界,一切都灰蒙蒙的。


    他感覺眼前先有一片天青色的亮光,知道自己應該是倒地又掙紮著翻過身,所以看到了天空;這是他多年來所受的訓練,即使中了埋伏,也要盡力看清對方是誰。


    一張黝黑的臉龐在天青色中晃來晃去,他的視覺太模糊,無法對焦。


    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警察先生,你沒事吧……”


    是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詭異老伯。


    “你……害我……”


    “什麽我害你?唉!真是好心沒好報……”


    然後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識。


    不知隔了多久,再有點意識時,是有人在搬動他。一樣是隔著一層白霧的模糊影像,隱隱約約有人在吼叫,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然後是一句嬌吼穿透所有的雜音——


    “蔣宇誠!你要是敢死在我眼前,看我不宰了你!”


    他嘴角浮起一片模糊的笑意,再度昏了過去。


    他猜他的腦傷應該很重,但他痛得無法多想,隻是憑意誌力不準自己完全喪失意識,於是就這樣昏昏醒醒很多次,每次有微薄的意識時,感覺都在一個不同的情境裏。


    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陸醫生那裏,又被送到山腳下的醫院,然後他的身體被快速推送,一長排的走道燈從他眼前閃過,閃得他頭更痛。


    他掙紮著,想要那些人別管他,他會沒事的,但不管怎麽掙紮,聲音都出不來,最後,一張熟悉的臉孔又閃進他的視線裏。


    “放心,沒事,你已經安全了,睡吧。”


    她的吻輕輕地落在他的雙眼之間。


    這是世界上最讓他安心的聲音,於是蔣宇誠閉上雙眼。


    再度恢複意識,周遭很寂靜。


    他試著展開眼睛,但頭痛欲裂,於是又閉眼等這波疼痛過去,然後慢慢地張開……


    他在一間病房裏。


    他的床被搖高了些,呈舒服地半坐半躺的高度。他的唇幹渴欲裂,想從旁邊的床頭桌拿水來喝。


    “別動。”一隻輕軟的手按住他。


    王雯玲傾身拿過杯子,湊到他唇邊讓他就著吸管喝幾口。


    “別喝太快,潤潤唇就好。”


    他吸了兩口,就放開吸管,她再將杯子放回去。


    蔣宇誠看著坐在他床邊的女人。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眼圈,平時她的氣色通常很好的,除非前一晚沒睡好,隔天才會有黑眼圈。


    他知道,因為讓她“沒睡好”的人常常是他。


    他抬手輕觸她的臉頰,柔嫩的小麥色肌膚和他的黝黑相襯,依然算白皙。


    她短暫地閉上眼,在他粗糙的掌心磨蹭兩下。


    短短的片刻,恬靜的時光。


    “我在醫院多久了?”受傷讓他的嗓音分外暗啞低沉。


    一半也是因為太大聲,頭會頭痛。


    “一天一夜。”


    他有些驚訝,原以為隻昏了幾個小時而已。


    “是誰送我來的?”


    “大家。”頓了頓,王雯玲微惱地瞪他一眼。“算你運氣好,那天我沒有等不到人自己先回家。”


    她跑去那個度假村找他?


    “以後絕對不準你再一個人去那裏!”他厲聲說完後,閉了閉眼,等這波劇痛過去。


    哼,自己還躺在病床上呢,就有精神罵人了。


    “第一,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去的,我遇到榮叔,我們兩個人一起去的。第二,如果不是我們去找你,你就算沒有腦震蕩而死,也早躺在空地上,曬太陽曬到脫水而死了。”她湊到他麵前,和他大眼瞪小眼。


    因為她這副氣呼呼的河豚樣實在太可愛了,他忍不住貼住她的唇。


    兩人輕輕廝磨著,鼻尖觸著鼻尖,唇碰著唇。


    她今天甜膩溫存得出乎意料之外。


    慢著!理智的那一塊區域運作起來,他突然想到不對。


    “你們是在空地上找到我的?”


    “對啊!你就倒在大門口,滿頭是血,好嚇人。”那時候她真的以為他死了。


    王雯玲永遠不想再回憶那個畫麵!


    “你們沒有看見其他人?”


    “除了你,還有誰會到那個鬼地方去。”這人真是不安分,頭上縫了長長的一道,就隻顧著問案。


    “那可不一定。我已經連續兩次在那附近遇到一個怪老頭了。”他閉眼休息幾秒鍾,又睜開。


    “怪老頭?這附近除了榮叔還有哪個怪老頭?”


    榮叔不會開心有人和他搶名號。最近新梗受歡迎度降低,已經重創這位老人的自信心。


    “我不知道,我忘了問他的名字。”現在想想,這也很奇怪。他不是一個對人這麽馬虎的人。“或許你認得他?那位老伯約六十多歲,穿著白襯衫黑長褲……”


    說著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形容籠統得離譜。


    王雯玲看著他挫敗的神情,心悄悄的軟柔了。唉,這男人打上山之後,真是吃足了苦頭。


    “別再想了,先休息吧。陸絲說你的腦袋是皮肉傷,主要是腦震蕩的問題,現在醒了就沒事了,可是接下來幾天有你好受的。”


    她撫著他頭上一層層的繃帶,知道在那綁縛之下是一道縫了十二針的傷口。


    蔣宇誠明白自己這次是托大了。一般巡查行動一定要兩人一組,彼此互相支援。他卻認為隻不過是普通的小探訪,不需要驚動他人,結果讓自己學到一次教訓。


    “怎麽是你來顧我?”他低沉問。


    “你這個孤家寡人的羅漢腳,我不顧你,誰要顧你?”王雯玲瞪他一眼。


    “打擾了,該打針了。”房門輕響,白衣天使走了進來。


    護士幫他做完例行的血壓、脈搏檢查,打完針,笑著說:“王小姐,你的男朋友很厲害哦!複原狀況快得驚人,醫生本來預期他還要昏迷半天的。”


    護士小姐有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


    病床上的男人挑了下眉。“所以,我們又是男女朋友了?”


    “方便而已。我不曉得怎麽聯絡你家人,醫院有需要一個人交代事情,我隻好先頂下來。”她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蔣宇誠握住她的手,抓到唇邊親吻一下。


    王雯玲想到他滿頭是血倒在地上的樣子,猶有餘悸。


    他總是這樣,衝都衝第一個,有功上頭搶,有過他來擔。她會選擇離開他,最主要就是怕他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想是這樣想,卻從來沒有讓“死”這個意象真正生根過。


    在心裏他一直就是個鐵漢,打不到壓不垮,人家整他,他也不痛不癢,所以到最後她都忘了,他其實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他真的會倒會死!


    蔣宇誠抬起靠近她的那一側手臂,她立刻鑽進去,半躺進他的懷裏。


    病床有點小,他的身材又壯碩,躺兩個人是有些勉強,但兩人都沒有抱怨。


    她緊偎著他身側,臉枕在他的胸口,滿足地嗅著他體膚的味道。他還是那麽好聞,雖然多了點藥味。她希望能早一點讓這股藥味消失。


    蔣宇誠低頭吻她的發心,兩人都滿足地歎息。


    “我一直愛著你。”他靜靜地說。


    她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輕噥。


    “我還以為有人說他根本沒有怎麽想我。”


    他靜了一下,而後語音沉沉。


    “有些人不需要特別去想。”


    有些人不需要特別去想,因為已經在那裏了。可能甚至遠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在那裏了。


    一直存在著,所以不需要特別去提醒。


    完了……王雯玲感覺自己心裏那個釘上鐵條封死的角落開始撼動,鐵釘全掉下來,鐵條全部鬆脫。


    她突然氣得推他一下。


    “看吧!就說你這人讓人沒安全感。不聞不問時可以一晃半年好不聯絡,現在突然想到了,我又變成了一個好吃順口的香餑餑了?今天換成是別的女人坐在床邊,你也會向她表白吧?”


    蔣宇誠咬著牙忍回一波劇烈的頭痛。


    媽的,這女人真的不把他當病人看?雖然他也不喜歡被當成病人,不過該給同情分數的時候就是要給啊!


    等疼痛過去,他瞪起那雙嚇人的黑眸,好不輸她。


    “雖然沒聯絡,我不是親自來了嗎?”


    “什麽親自來,你是被趕來的吧?


    蔣宇誠很想翻白眼,不過這樣也會頭痛。他挫敗地歎了口氣。


    “他們列了幾個窮鄉僻壤讓我選,我選了‘這裏’!”用力強調。


    什麽意思?難道他是故意來找她的?


    “不信。都半年沒聯絡了,你根本就不曉得我人在哪裏!”她盤起手臂瞪他。


    “這裏是你家,不管你在哪裏,總要回來的。”他平平直直地說。


    所以,他真的是來找她的?


    王雯玲愣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男人,本來以為他沒心沒肺的……


    她又慢慢地偎回他懷裏。


    唉,真討厭,這下子又讓她的思緒全亂掉了。她是理智派的人,她討厭這種混亂的感覺。但是每次和他在一起,他總是會把她弄得一團亂。


    “再說,除了我,大概也沒人敢要你這個恰查某!”蔣宇誠擁著她輕笑。


    王雯玲惡狠狠地掐他胸口一把,正好掐在他的乳頭上,這裏正好是他的敏感帶,盡管腦袋傷沉重,控製身體反應的那一區依舊運作正常。


    “好色的家夥。”她仰頭吻了下他滿是胡須的下巴。


    “你喜歡我好色的樣子。”他用粗糙的下巴磨她嫩綿綿的臉頰。


    “嗯。”某女士無法否認。


    “要嗎?”他輕怕了下她的臀。


    “你現在不行吧?”她瞪大眼,又坐了起來。


    “我不是說那個。”到底好色的是誰?蔣宇誠哭笑不得。


    奧,她想起來他們在討論什麽了。


    “……你確定你真的想當我未來的前夫?”王雯玲注視著他,神色有點複雜。


    “聽起來很有挑戰性——你知道我向來無法抗拒挑戰。”他挑眉的樣子還是那麽討人厭的帥!


    她咕噥一聲,再窩回他懷裏,盯著天花板不說話。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半晌,她回答。“這次不要再當一個爛男友了。”


    “我上回到底爛在哪裏?”他虛心討教。


    “爛在除了想上床的時候,從來不會吭聲,比人間蒸發還糟糕。人間蒸發起碼還能變空氣,有益地球,你連個氣都沒有。”


    “奧。”


    “還有,我也愛你,你這個豬頭。”她吻了下他的胡渣。


    蔣宇誠微笑。


    橘莊的人整個炸開來。


    玩歸玩,玩到見血就太超過了!今天是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受傷,改天如果換成婦人和小孩呢?


    其次,這一點也是最重要的——蔣警察是他們的“玩具”!


    換言之,隻有他們能整,別人亂動就是不給他們麵子!


    對於這樣公然的挑釁,是橘莊的人就不能忍受,連橘莊的雞都氣得滿場咕咕叫!


    在病房裏的男人,還不知道他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可以出院的這一天,他的女人來幫他辦出院手續。


    “我是說真的,沒有必要連雞都帶來吧?”病床上的男人抗議。


    “噓噓,快去門口把風。”王雯玲把老媽趕到門外去,回頭噓他,“別抱怨了,你都不知道要把這麽大的雞偷渡進醫院來有多困難。咕咕很擔心你。”


    “咕咕,咕咕。”大公雞挨在病床邊磨蹭他的手。


    這隻雞以前向來隻有叮他啄他的份,難得今天這麽親熱,病人隻好閉嘴了。


    “今天怎麽這麽安靜?”他問。


    住院七天,他的病房就鬧哄哄了七天,幾乎每一天都有滿滿的人來探望,他猜八成整個橘莊外加清泉村的人都來過了。


    這些人好像不懂病人需要靜養的道理,不過沒差,反正他也不覺得自己是病人。


    其實心裏不是不感動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其他村民心中隻是個外來者,沒有想到他們卻把他受傷住院的事看得如此慎重,整個橘莊的人都為他抱不平。


    當然,依照這女人煽風點火的本事,他這麽快被接受應該跟她不無關係。


    其實蔣宇誠認為自己根本第一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不是沒受過比這個更嚴重的傷,也是住個幾天就走人了。偏偏醫生堅持將他留院觀察一個星期,總算,一個星期終於到了。


    他隻是沒有想到,來幫他辦出院手續的人,除了他新回鍋的女朋友,還有一隻雞。


    “奧,今天村裏有事在忙,所以我和老媽來接你就好。”王雯玲幫他倒了杯水,然後看了下腕表。


    出院手續得等巡房醫生來巡過,做完最後的確認之後才能辦理,大概還要等上一會兒。


    他的基本行動能力都恢複得差不多了,連主治醫生都有點驚異,直誇他有著蜥蜴一般的複原力。


    目前,除非他找人家打架,或做什麽太劇烈的運動,否則一般日常生活不會有太大影響。


    當然,如果動作變換太大的話,還是會頭痛就是了,這得等再過一陣子才會消失。


    不過,這男人意誌力驚人,王雯玲看過好幾次他一意誌力命令自己忽略那份頭痛,而且真的有效。


    “村裏有事?村裏有什麽事?”蔣宇誠在腦子裏跑過一遍行事曆,確定今天不是假日,最近也沒有什麽慶典。


    王雯玲偷瞄他一眼,噤若寒蟬地轉過身,假裝忙碌收拾東西。


    “玲玲——”他低沉的嗓音滿是恫嚇。


    嗚,他這樣沉聲叫人的樣子最恐怖了。


    雖然平時蔣宇誠好像由著她呼來喝去,擺弄著好玩,但是他若真正的板起臉,她也是會忌憚的。


    “幹嘛那麽大小聲的,嚇誰啊……”王雯玲不敢對上他的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


    “怎麽回事?”他四平八穩地坐在病床上,盤著手臂,一臉包公相。


    “就……那些飆車仔的事啊!你這次受傷讓大家都很生氣,所以一票人殺去找他們了……”


    沉默維持很長很長的時間。


    “王雯玲——”


    火山爆發!


    整個病房為之震動了。


    “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王媽媽飛快探頭進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受驚,滿屋子亂竄。


    “欸!咕咕別搗亂,你會把東西弄得一團糟!”王雯玲努力要控製場麵。


    “去替我辦出院手續!”他拿起她帶來的那包幹淨衣物,迅速換上。


    “哎呀!”王媽媽一看見他精壯的胸膛,滿臉通紅地躲出去。要死了!人家可是純情的歐巴桑。


    蔣宇誠不管這一團混亂,以一個腦震蕩病人根本不應該有的速度下了床,一把將她抓到眼前來。


    “你是說那些村民自己去找那些飆車仔了?他們想幹什麽?動私刑嗎?整個派出所的警察死哪兒去了?”


    “當然是一起去了。”王雯玲好心的沒有指出,派出所的警察也是村民。


    不過蔣宇誠也想到了。


    早該知道不可以信任這些人!蔣宇誠火速轉身,接著眼睛閉了一閉,等那波晃動的劇痛過去。


    他的傷勢雖然穩定下來,不表示就適合大跑大跳,但他才不管。


    咕咕終於鎮定了一點,基於同仇敵愾的心理,想去啄這個對它這個朋友凶巴巴的壞人。


    蔣宇誠指住它的雞緣,一臉狠惡。


    “咕咕,我不希望是由我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不過當一隻雞出現在醫院裏,通常是被做成湯的樣子。”


    “……咕咕……”公雞龜縮回去。


    “幹嘛這樣!”王雯玲上前一步,把咕咕護在身後,對他怒目而視。


    他理也不理,抓起球鞋一套,有些跌撞地走出病房。


    要找到這幫人並不難,就在那個帶頭混混陳啟斯的家裏,幾乎是他一回村就有人忙不迭來通風報信。


    看這些報馬仔的神情,興奮感還大於恐懼。


    蔣宇誠這次憂心恫嚇,和王家母女分手後,先回家換上全套製服,別上閃亮亮的徽章,然後回派出所開警車。


    一路上他把警鈴開得震天價響,“嘰——嘎——”的緊急煞車聲在山穀間嘹亮。


    遠遠看到陳宅,外頭已經圍了一圈人,中央有幾道人影似乎正吵得不可開交。


    警車“嘰——”的一聲甩尾停住,所有的人同時一頓,轉頭向他看來。


    “苦主”現身了,一時之間,現場鴉雀無聲。


    蔣宇誠打開車門,登山靴“咚”的一響,重重踩在地麵,所有人跟著一震。他挺直了高大偉岸的身軀,嚴肅的眉眼有些駭人。


    人牆自動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到中心點。


    橘莊的村長、他的上司吳所長、榮叔、退休警察大漢,還有幾個橘莊耆宿都在其中。


    幾位警察同仁雖然也跟著一起來了,但不曉得是覺得狀況還未失控,或有心看熱鬧,隻是站在外圍的地方按兵不動。


    人群裏的熟麵孔也不少。


    於載陽來了,他老婆應該在診所裏值班,遺憾缺席;隔壁村的安可仰和一些定居台北的“假日移民”也出現了。


    這些人難得露一次麵,今天不曉得是什麽日子,一下子讓他見到了不少,而且一露麵就個個興味盎然地來湊熱鬧了。


    “這裏有什麽事嗎?”他冷沉的嗓音震進每個人的心坎。


    “你們看,你們看,頭上那麽長一道疤能騙人嗎?”橘莊村長迫不及待告起狀。“我說老陳啊!以前念在大家都是鄰居,你們家的兒子皮了一點,我們也就認了,可是現在都差點鬧出人命了,你們還想包庇到什麽時候?”


    “對啊對啊對啊!”村民一股腦兒鼓噪。


    “我們沒有包庇,我們是真的不知道阿新現在人在哪裏。他出去從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的。”陳家夫婦竭力辯駁。


    “你們是做人父母的,總該知道他有哪些去處吧?如果是躲在朋友那裏,是哪個朋友你們也要講出來啊!”


    “我們是真的不知道!”


    “好了好了,別吵了。”蔣宇誠站在兩邊人馬中間,示意兩方的人都安靜。


    他先看了看所長,這位長官名義上是來勸架的,到目前為止說話的時間似乎不多,從頭到尾都是那副笑臉和尚的樣子。他再望向退休的警察大漢,眼中不無責備之意。


    “別看我,我退休了,隻要不出人命就不關我的事。”大漢兩手一攤,擺明了事不關己。


    “打警察是不對的,做人要守法!守法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不守法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訓,我知道哪裏可以埋,警察找不到。”榮叔從人群中擠上來嚷嚷。


    “榮叔,我就是警察。”蔣宇誠捺下性子提醒。


    “……嗯。”


    “喂,蔣小子,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我們橘莊的女婿不能給人欺負。”村長手往他肩膀一勾,拍拍熊膊扛了下來。


    “女婿?”人群中響起好幾聲驚呼。


    “對啊,人家蔣小子根本不是什麽淫賊,他是牛肉麵麵店那個玲玲的男朋友。”


    淫……淫賊?蔣宇誠這次終於沒能忍住,無語問蒼天。還有,他什麽時候變成蔣小子了?


    慢著,這根本不是重點!這些人為什麽連聚眾鬧事都這麽不專業?


    “好了,這件事情是警方的事,要查也是警方來查,所有人統統回家,不許再鬧事了!”他板起臉,肅殺地下達重令。


    一時間所有人全搶在同一時間說話,有抱怨的,有訴苦的,有義憤填膺的,沒有人願意離開。


    他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話,眼睛在人群四周遊移。


    他查過那幾個飆車小子的案底,這些人在暴力案件上都是菜鳥,所以他受傷的事應該會嚇到他們,一定會有人偷偷跑來打聽大家鬧得怎麽樣了。


    果不其然,他眼光一掃,注意到街角有個影子在那裏鬼鬼祟祟,探頭探腦,他回頭正要低聲向所長示意,所長突然主動拍拍他肩膀。


    蔣宇誠眼光與他一迎上,所長看起來依舊是老好人笑嗬嗬的臉,眼中卻利光一閃。


    “去吧。”吳所長笑著說。


    嗯,看樣子也不是個滿臉懦弱的阿伯,蔣宇誠點了點頭,盡量不動聲色地退出人群外。


    “來來來,各位鄉親父老你們聽我說——”所長笑嗬嗬的接過主持棒子。


    蔣宇誠經過於載陽身邊時,那大熊男人對他挑了下眉,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於載陽露出了解的樣子,不動聲色地轉回去聽演講,不時還鼓噪兩句,炒熱氣氛,確保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人群裏。


    蔣宇誠真正行動起來有如獵豹,安靜而無聲。


    前頭那個小鬼,鬼鬼祟祟地躲在牆角後麵偷看,豈料他早已從另外一頭掩到這條巷子裏,從他的後方接近。


    “小子!”蔣宇誠一掌拍在他肩上。


    “哇——”對方慘叫一聲,幾乎軟到在地上。


    “怕什麽?做了這麽多虧心事?”他冷冷地道。


    偷窺者看起來不滿二十,是個麵貌還算清秀的少年,此時正盯著地上,不敢迎上他的眼。


    蔣宇誠看多了那種桀驁不馴的年輕人,這小子看起來就一副菜鳥樣,頂多隻能當個小嘍囉。


    “今天星期幾?”他冷冷地問。


    少年飛快抬起頭瞄他一眼。“……什麽?”


    “今天星期幾?”他再問一次。


    “星期三啊。”少年呐呐道。


    “星期三你不待在學校,在這裏做什麽?”


    “……我高職畢業了。”


    “你叫什麽名字?”高大的他站在中等身材的少年麵前,有如泰山壓頂。


    “你不用問啦!我又沒犯法,你幹嘛問我?”少年繼續回避他的眼光。


    “你不講?不講回警局講好了。”他拿起手銬,吊在手指上把玩。


    “你幹嘛抓我?又不是我打的!”少年又掃了他一眼,視線無法克製地在他的繃帶上多流連片刻。


    “那是誰打的?”


    “……”


    “你叫什麽名字?”


    “陳啟明。”


    “陳啟斯是你什麽人?”


    “我表哥。”


    “表哥怎麽會跟你同姓?”雖然也沒有人規定表兄妹不能同姓。


    噢,對!陳啟明連忙伸出手指,算了一下兩個人之間關係,然後改口:“是我堂哥。”


    “你連堂哥表哥都搞不清楚,還做人家什麽兄弟?”蔣宇誠罵他。


    “搞不搞得清楚跟你有什麽關係?你這個警察很奇怪耶。”


    對喔!可惡,他被那些村民感染了扯東扯西的壞毛病了。這些人簡直跟法定傳染病一樣!


    “我的頭到底是誰打的?”他厲聲逼問。


    “……”少年不語。


    蔣宇誠看著他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樣子,決定改弦易轍。


    “算了,你走吧。”


    “啊?”少年訝異地抬起頭。


    “不然真的要跟我回警局吃便當?”他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又低下頭,卻沒有立刻走開。


    “你這小子看起來不壞,但是再這樣下去,最後隻有走上吃公家飯一途,你自己想清楚。”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少年。“你去跟你堂哥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不過他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他在幫那些人提煉毒品對不對?”


    少年飛快瞄了他一眼,不敢作聲。


    “不用我說,電影上你們自己也看過,這個世界最狠毒的罪犯就是毒梟,我和他們交過手,我很清楚事到臨頭他們能多殺人不眨眼。”蔣宇誠淡淡地道,“剛才陳氏夫婦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做兒子的就不該讓父母這麽難過,你去跟你堂哥講,有事沒事叫他來找我,我能幫他一定幫他,趁現在他還有命在,快點來找我。”


    少年低頭不語。


    蔣宇誠不再理他,轉身走回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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