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帝借了她一名得力助手,這個女子名叫流伶。


    是很美的一個女孩,美得很絕色,讓人驚訝她怎麽會是皇帝的暗衛,而不是皇帝的宮妃?


    看到流伶的容貌、見識過她的能力之後,明恩華再一次歎息了。如果這樣色藝雙絕的女子都還不能讓紫光帝動心的話,那麽全天下怕是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入他眼了。


    她深信紫光帝與這個女孩之間並無曖昧,雖然這女孩眼底暗藏著一絲情愫,但紫光帝是個很有原則的男人,如果他要這個女孩,就會給她名分,一切光明正大的來,不玩偷來暗去那一套。那種號稱情趣刺激,其實猥瑣至極的行為,並不入他的眼。


    相較於她的美麗,紫光帝更看重她的才能,然而美麗或才能,都還不足以讓他產生占有的情思。這樣的絕色,還是不夠的啊……


    她該為這個發現感到慶幸還是悲哀?


    「在想什麽?怎麽在發怔?」紫光帝從奏章中抬頭,帶笑的問。


    明明是他在忙公事,一時半刻沒空聽她匯報內廷事務的,所以她才枯坐在一邊等皇上空閑,順便走神一下,居然就被抓到了!明恩華有些尷尬,隻好抓了個事來說:


    「臣妾在想著蘊秀院的邀請,她們請臣妾帶予瞳過去參訪交流。」


    「參訪交流?」紫光帝好笑的問。「怎麽回事?」


    「方才遇到豐秀公主,她說皇上對臣妾教育予瞳的方法頗為肯定,而蘊秀院打算正式開辦蒙學,招收六歲女童入學。所以她代表蘊秀院,邀請我去參觀她們目前試辦中的童女蒙學,並交流一番。」明恩華以非常委婉的遣詞用字,來表達豐秀公主所說的內容。


    事實上,公主的口氣非常不客氣,神情睥睨,高高在上。雖出嫁三十餘年,皇家的高傲身段仍端了個十足。不知為何對明恩華的觀感奇差,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看她,命令她務必前去蘊秀院參訪之後,就離開了。


    「你這麽忙,還有餘暇去蘊秀院參訪?」


    「豐秀公主已經決定好日期了。」她含蓄的說著。


    「是嗎?姑母做事向來是她說了算,讓人很難拒絕。朕想,你也不好拒絕。」


    「是啊。」雖然來意不善,但她無須在這種事情上與人鬥氣樹敵。何況,沒有拒絕,並不代表示弱。如果豐秀公主是這麽想的,那她肯定會非常失望。


    紫光帝定定望著她的臉一會,隨意將手上的奏章了結後,放下筆,站起身,讓連續批奏章近兩個時辰的身體舒展一下。


    一旁的禦侍馬上將冰鎮許久的茶品奉上,讓皇帝消暑解渴。這可是以極品涼補藥材煮成的清爽涼茶,讓人喝了即使處於炎夏時日,也不容易感到燥熱,一整天都會感到很清爽。由於其中幾味藥材珍稀,每年隻得幾兩上貢,便隻能獨皇帝一人享用,而且隻有在天氣特別熱時,才有機會喝上一杯。


    紫光帝接過珍貴茶品,喝了一口,停下。走到明恩華身邊坐下,將喝了一半的茶遞給她——


    「今兒個挺熱,你也喝些。」


    「謝皇上。」微怔,然後有些羞怯的接過茶,在皇帝的注目下,飲不知味,很快將茶喝掉。因為太過不好意思而沒有細品,所以也隻隱約覺得茶水特別涼而已,沒去體會其它。


    她知道皇帝喝的定是極品,但不知道這茶品珍稀到什麽程度。她目前在內廷握有的權責隻限於後宮與女眷相關事務,皇帝起居這部分,不在她管轄範圍。加上她好奇心不重,不曾加以打探過,對他所吃所用的物品,自然不甚知曉。


    所以當她迎上天澈有些探索等待的目光時,完全不解是什麽意思,靜默的與他對視了下,想著他在期待自己有什麽反應嗎?還是認為她應該為這半杯茶的恩賜而再度謝恩?這樣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點?或著,有著其它用意?


    在她還沒想清楚時,紫光帝似乎已將此刻的心思拋到腦後,回到方才的話題:


    「如果你不願意去,朕可以代你去拒絕姑母的邀約。」


    明恩華有些訝異他會這麽說。好奇怪,怎麽突然體貼起來?這種女人家的事,他一向不予理會,由著她們去。興風作浪也好、鬥得你死我活也好,隻要不鬧到他麵前,他都無視。


    「臣妾並沒有不願意去。既然公主邀請了,怎好不去?而且難得有機會帶予瞳出宮玩兒,她應該會很高興。如果皇上同意的話,臣妾也想把予暘也一道帶去呢。當然,一定不會耽誤他功課的!」


    「無妨,那就帶去吧。你帶這兩個孩子,也實在辛苦了。尤其予暘更是讓你勞心,朕是知道的。」他意味深長地道。


    予暘最後還是留在明夏宮接受明恩華的啟蒙教育。紫光帝本想讓三皇子回無逸齋,但他自己不肯,選擇讓明夏宮母妃教他讀書,也就由他了。


    但這讓張妃非常不諒解,跑來他這邊哭訴過,也對明夏宮鬧了好幾回,認為一定是明夏宮對她兒子灌輸了什麽邪惡的想法,死不讓予暘脫離她掌握,留在明夏宮就是企圖毀了予暘!雖然他當時斥責了她胡言亂語的指控,並不許她再鬧。但他知道為了予暘的事,明恩華沒少被張妃折騰。非常的辛苦。


    「不會的。臣妾也沒教什麽,隻是陪他們玩,念念故事、唱唱歌謠罷了。」就算她聽得出來紫光帝語氣裏的深意,也會裝作不知道,自然更不會因此向他抱怨了。


    「隻是這樣,就讓他們學習出色,是你的功勞。」


    「皇上過讚了。臣妾不敢當。」


    「你要當心身體,別太累了。」


    「臣妾知道,定會保重身子,謝皇上關心。這幾天有流伶幫忙,事情辦起來很順利。關於這一點,臣妾一定要再次感謝皇上的慷慨,將這麽出色的人才借給臣妾幫手。」她低頭為禮。


    「是嗎?你用得上就好。」紫光帝臉上帶著微笑,心中卻是鬱悶。


    明恩華見紫光帝似乎沒有馬上回禦案前辦公的打算,所以小心詢問道:


    「如果皇上不忙著批奏章,可否允許臣妾占用些許時間,奏報內廷事務?」


    「……你奏報吧。」


    明恩華於是攤開手上的冊子,將她已經做完的工作,與即將打算要做的事都加以報告並請示。她報告得很專注,所以並沒有發現紫光帝雖然在看著她,但其實完全的心不在焉。


    他在看著她、想著她,並為之氣堵。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巨量的工作不斷往她身上壓去,人事問題又多又雜,讓她又忙又累。上回在金秋宮外見到她,她整個人傻呼呼的,一看就知道是累過頭了,體力精神都透支,已然恍忽得不知所雲。連他開玩笑的說天上有龍,她也點頭應是!當時覺得有趣的他,還真想叫人牽頭鹿過來,看她會不會將牠指成馬。


    他把她定位在精明,卻沒想到會看到她傻楞楞的模樣;總是讓他覺得看不透的她,竟會有這麽淺白逗人的時候!逗得他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覺得此等奇景千年難見!


    但笑過之後,他仍是知道她真的太累了,才會腦袋一片空白、身體處於抽空的狀態,由著他這樣擺布,無從防備。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著她向他求助——可是至今他仍沒有等到。


    她非常的忙,忙得連晚上都得通宵辦公。他沒宿在明夏宮的每一夜,她都是這樣過著的。沒有一個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能禁得起這樣日夜操勞。她應該也快不行了,卻仍是咬牙不向他示弱求助,為什麽?難道她想等到終於被累病後,藉此博得他的愧疚憐惜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就失算了。一個人若不自愛自珍,又憑什麽以為別人會對她憐惜?!拿身體病痛做索憐的籌碼,這種事他遇過太多,已經不能再讓他感動了。


    希望她不是打著這種主意,這種招式太老、手段太下乘,他會很失望的。


    他對她……有著更高的期許……


    還不能明確的知道自己的心在期待些什麽,但他希望她是不一樣的。在觀察了她這麽久之後,對於已知的部分,他有些許驚喜;然而吸引他的是更多未知的部分。所以他不斷猜測試探,卻覺得每一個猜測都那麽不確定,充滿疑惑。無法從曾有過的經驗裏去理解她的行事用意,並猜出她的下一步會怎麽做。


    雖然說,身為皇帝的妻子,隻會有兩種渴望與追求——為家族求富貴、為自己求榮寵。已經富貴的,就渴求富貴長久,與皇朝同在;已經榮寵的,就渴求榮寵不衰,直至雞皮鶴發。


    差別在於使用什麽手段,讓君王願意讓她所願得償罷了。


    她能讓他覺得有趣、覺得高深莫測,猜不出她的步驟章法,也真是個厲害的角色了!


    這一切的努力,都隻是為了富貴榮寵……


    想到這裏,心頭本來稍有的心軟,又被揮開了。算了!她既然逞強,那就自個兒生受吧!反正她現在所吃的苦頭,不過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她累,可是逞強的不說,那他就不會管她。就等著看她怎麽結局吧!


    紫光帝有些煩躁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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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就是這十日以來,明夏宮娘娘所處理的事項。」流伶報告完畢,退至一旁靜候著。絕美的容顏恭敬而漠然,看起來不帶情緒。


    紫光帝點點頭,沒說什麽。


    這是紫光帝第五次見到流伶。


    第一次見她,起於流鴻擅自帶她進宮,仗著被他倚重,兩人私交甚篤,硬是將人挾帶進宮。流鴻忘了自己的身分是探衛首席,而不是月下老人——對於這一點,紫光帝已經給他一個難以忘懷的教訓,讓他這輩子都深深牢記就算是有過命交情,做事也要公私分明。


    第二次見流伶,則是因為明恩華向他借人,他自然就想到這名被流鴻大吹特捧為下任探衛首席接班人不二人選的流伶。於是讓流鴻將她帶來,交待她到明夏宮去,全力輔助明夏宮工作,明夏宮怎麽交待,她就怎麽辦事。


    接著,每十日,流伶會來到宣政殿寢居拜見他,向他匯報這些日子以來,明夏宮做了哪些事、怎麽處理。今日是第五次見她,也是第三次聽她報告,也就是說,流伶待在明恩華身邊一個月了。


    流伶確實是個人才,她在陳述時,不帶個人觀感,條列式簡報,先重後輕,知道什麽是他想知道的,但凡重點,皆翔實仔細。在匯報完後,幾乎沒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需要他再加以探詢。


    這次,流伶帶來的訊息讓紫光帝很感興趣,聽完後忘了將她揮退,就忙著自個兒思索起來。


    明恩華之前就向他匯報過打算將內務府與宮務府做一個整合,也正式上了奏章。本來他就覺得有必要,因為這兩府的工作內容幾乎是重迭的,所以同意了。


    以前嘉德皇後掌理內廷時,認為後宮該有自己的單位,所以特別成立了宮務府,由正妃為首領。雖與內務府齊名,但其實仍是在內務府轄下,用來專管後宮女眷生活起居用度等各種事務。雖是如此,但兩府分工不明確,最後變成內務府在管理整個內廷時,隻要涉及後宮這一塊,還要防止宮務府掣肘搗亂。


    宮務府雖然應該聽命於內務府,基本上算是無實權無作用的空位置,但因為有後宮妃子們撐腰,常常明目張膽的與內務府損上。明著說是為了給後宮的嬪妃爭取應有的權利,暗裏就是希望從內務府分出管理後宮的權力,成為真正的後宮管理單位。


    這兩年詠春宮代管後宮,宮務府基本上都是她的人。


    而紫光帝將內務府交給明恩華主管之後,她所要管理的,自然還包括了宮務府。不過宮務府的反應很大,一方麵是護主,一方麵是認為內務府管不到宮務府,認定明恩華好說話,肯定不敢得罪人。有詠春宮在暗地裏撐腰下,底氣十足,想趁這會兒取得正名的機會,讓宮務府自內務府獨立出來,讓兩府從此是比肩的地位。有交流,但互不隸屬。


    也難怪明恩華要整頓,宮務府的那些女人也委實張揚得太過愚蠢。想要讓上頭人辦不了事,方法多的是,有必要那麽明目張膽的作對嗎?絲毫不具技巧性的作法,隻會凸顯她們的無能。


    老實說,他對詠春宮很失望。什麽樣的人任用什麽樣的下屬,她就這樣把自己的愚蠢明擺在那兒,毫不遮掩、毫無所覺,他真替她汗顏。


    這種女人雖然說放在身邊會很安心——因為就那麽點本事。但身為一個丈夫,知道自己擁有一個不聰明又偏愛自作聰明的妻子,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以前他不覺得詠春宮竟是個這麽「簡單」的人。可是當有了比較的對象之後,呈現出來的明顯落差,就血淋淋得一目了然了。


    明恩華的精細對比出詠春宮的粗糙;詠春宮的簡單襯托出明恩華的聰明。


    人都是經由比較而區分出高低,如果無從比較,就不會對出色的那一個印象深刻、孜孜念念。


    每當紫光帝決定對明恩華厭倦時,明恩華卻不肯放過他,總是做出一件又一件讓他驚奇的事!讓他不由自主想著她的想法、她會進行的下一步、期待聽到她做出更多事情、想著她何時會累垮……


    不必在他麵前哭鬧,不必生病博憐,不必前來邀功,不必曲意逢迎。在她全心忙著內廷事務,竭盡心力整頓後宮,想要將所有事情盡力辦到好時,她就在他心中留影了、上癮了、關注著了……


    這次,明恩華對人事的重新配置方式,再度讓他為之驚奇!因為她治理後宮的作風,竟與他心中思考過的禦朝理念如此相似!


    她沒有直接解散宮務府,也沒讓宮務府撤出後宮回到上皇宮的內務府裏。她甚至沒有對宮務府的人員進行大清洗,她隻是撤除了少部分真正不能用的冗員,然後將留下的大部分人員調職,盡量的適才適所,而且巧妙的利用這些人的親疏恩仇關係,製定了一個不得不互相牽製與互相幫忙的工作流程,讓責任歸屬得以明確。


    以後交辦的事,若是沒有辦成,那就層層追究責任,看是哪個環節做錯,由那個人領罰,其他相關人員陪罰;同樣的,將事辦得大好,豐厚的獎勵亦是相同處理方式。


    當然,人心不是規矩明確就能控製住的。何況宮裏這些人,閑逸久了,勾心鬥角在行,真要她們辦些勞心費力的實事,是有困難的。明恩華也沒那麽天真,以為獎罰分明就能有用。


    這時,流伶的存在就派上大用場了。


    紫光帝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明恩華向他討要熟知宮廷事務的暗探,果真是有大用處的,也真是她迫切需要的。


    明恩華也許不知道他手上握有的是兩支暗衛,而非隻有神影衛一支。但她知道他身邊一定有精於打探的人才,對於宮裏宮外的諸多事情,都有專精的人員負責,這是控製皇權的必需。所打探到的消息無分大事小事,都登記在冊,以備皇帝有需要時翻閱。當然,那些檔案就算寫得堆積如山,有時候終其皇帝一生都不會看到,而暗衛們仍是要將這份工作仔細做好。


    她讓流伶整理名冊,將內務府、宮務府成員,與後宮所有女官、宮女的生平資料都找來,愈詳細愈好。性格、特色、生平事跡、有無貪汙、有何弱點、宮裏勢力、隸屬何人人馬等等,她都要知道。


    流伶也真不負她所托,三天之內,拉了滿滿一車的檔案到明夏宮。於是明恩華為了整理出有用的資料,開始過起挑燈夜戰的生活——關於這一點,他是從宮裏探衛處得知。


    紫光帝想到這裏,淡淡的望了眼神情保持漠然,卻顯得不太自在的流伶一眼。以流伶的能力,她可以整理出非常精確有用的資料給明恩華使用,而不必直接將那一大堆沒有整理過的檔案丟給明恩華去手忙腳亂。


    可,就算是手忙腳亂,明恩華還是成功整理出來了。她的腦袋很好,思路清晰,耐心又十足,妥穩淡定得不像是一個才二十歲的女人。


    一個這麽聰明的女人,不會不知道流伶對她的為難,但她上回還向他稱讚過流伶是她得力的助手,是真心的稱讚,不帶諷刺。


    除了內務府人員整頓事項讓紫光帝眼睛一亮外,第二件讓他亮眼的事是明恩華對她那不成材堂哥的安排。


    她在明靖連身邊安排了四個人,其中兩個筆墨侍候,長駐內務府采辦處;另兩個則是助辦,長隨明靖連左右。由於掛著侍仆名頭,不是正式官銜,當然無需向他上奏請示,也無需交由內務府研議。可卻能賦予這四人極大的權力,對明靖連加以監督控管,明目張膽的鑽著這個法製漏洞,讓他、讓內務府都無話可說。


    他必須說,這一招使得真妙!


    當他看到這四個人的背景時,都不得不佩服明恩華起來。


    兩個筆墨侍候,一個是明家帳房的長子、一個是詠春宮娘家的堂兄,也是財務上的人才;所有采辦單、請款單,任何貨易文件,都需要有兩人的文字印信為憑,字據才會被承認。


    另兩個助辦,則是負責協助明靖連與各商販議價應酬,並記錄下海一次的采辦過程。這兩人的背景,一個是張妃弟妻的兄弟,一個是承威世子奶娘的兒子。


    不可思議的組合,卻又再理想不過。他對明恩華的手段算是見識了!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恩仇親疏關係,可以這樣利用!以仇監視,又防其犯事招致誅連,這下子明靖連就算想貪汙、想為非作歹,也沒有一絲機會了。


    而且這四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相對正直。這對明靖連的性格扳正,或許能起一點作用,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真可惜……他一直在等著好戲呢!看來是要失望了。想到這裏,笑了。


    他的笑讓流伶大楞,動了一下。


    紫光帝發現一旁的動靜,這才想到她還在,於是冷淡道:


    「你退下吧。」


    流伶有些惶然,不明白皇帝將她留下那麽久後,最後為何卻是如此冷淡厭倦的打發口氣?她做錯了什麽?明明先前似乎很讚賞她的啊……


    她好想問個清楚,但又在皇帝的冷淡下膽怯。最後隻好失望的閃身消失,怕稍有遲疑,會被再次不耐煩的驅趕。那麽她這輩子就沒有機會再見到皇上了!


    為什麽皇帝是這麽冷淡的一個人呢?怎麽樣的女人才能入得他的眼,讓他眼中的冷淡厭倦消失?


    流伶好想知道,可更怕知道那個女人確實存在,而且不是她。


    還是……不要知道好了……


    還是……希望他誰都不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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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七月末了,轉眼秋天就要來到,但天氣仍是炙熱得讓人難以忍受。明夏宮裏的池塘成了孩子們玩水消暑的好去處,結果滿池的蓮花於是遭殃,難逃被辣手摧花的悲慘命運。


    看到仔細養護的蓮花被摧殘,明恩華好心痛,但既然都這樣了,也隻好讓人將池子整理一番。把蓮移到另一個小池,將大池子清幹淨,重新放水,整個池子就讓給孩子們去玩了。


    池子很淺,不怕溺水,所以明恩華很放心,每當孩子們在池子邊玩時,也都讓四五個人看著,不怕孩子們發生危險。


    可是在今日下午,意外仍是發生了。三皇子予暘意外掉落池塘,據說受傷了,並且昏迷不醒。


    「予暘,我的兒!你在哪裏,我的兒!為娘來了——」


    張妃聽到消息後,一路飛奔而來,從踏進明夏宮的正大門就開始哭叫,完全的失去理智,見到幾個宮女在宮廳邊迎接,破口大罵:「你們別擋著!走開!叫明夏宮出來!叫她出來給我一個交待!還有,我要看我兒子,別擋我!」


    「娘娘,請留步,請稍安勿躁,太醫正在裏頭診治,此刻不方便……啊!」接待女宮的聲音被狠狠的一巴掌打斷。


    「走開!」恨聲叫完,張妃邊甩手邊將人踢開,衝向明恩華的寢室。使完了狠,眼淚又流了下來。天啊……太醫還在診治,是多嚴重的傷啊!她的兒,她的心肝,她今生唯一的指望啊!


    「予暘,我的兒……嗚……好你個明夏宮,要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跟你拚命,大不了同歸於盡,我不活了!明恩華,你給我——」


    聲音一路衝進寢間,然後嘎止於第一眼看到似乎安然無恙的予暘。


    予暘臉色慘白,不知是驚悸未消,還是被自己母親瘋狂的神態所驚嚇,就見他怯怯叫了聲——


    「母親……」


    「暘兒!你沒事吧?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裏痛?沒關係,你全都跟娘說!娘一定會為你作主,這次無論如何,皇上都不能再包庇!有什麽委屈,你就說!全說出來,不要怕!」張妃拉過兒子,蹲著身子仔細檢視,每一吋都不放過。以為至少會看到傷口,卻什麽也沒找到。


    「暘兒,你哪兒傷著啦?」她擔心的問。


    「母親,孩兒沒事。隻是濕了衣服而已,已經讓人換下了。」他摸摸還濕著的頭發,囁嚅說道。


    「怎麽可能會沒事?可傳話的人跟我說你昏迷過去了啊!」


    「嗯,孩兒剛落入水裏時,一時驚慌,是昏過去一會兒沒錯,但很快就清醒了,不到一刻時間。」予暘解釋著。又道:「是孩兒不好,太過貪玩,才闖下這禍事。孩兒會向父皇請罪,請求責罰……」


    張妃打斷他,叫道:


    「暘兒,你這是在胡說什麽?明夏宮沒照顧好你,害你落水受驚,該向皇上請罪的人是她才是!對了!她人呢?我要找她理論,我好好一個孩子交給她,瞧她照顧成什麽樣子!她今天非得給我一個交待不可!」


    確定兒子沒事後,她站起身,全身充滿戰力,正在找明恩華的身影,打算火力全開的戰鬥一番!然後目光轉到床榻,定住,不由自主的驚呼出聲——


    「啊!血!」


    是血,床上有血,浸染了一片,在瑩白色的錦綢上顯得那樣驚人。


    然後張妃看到了明夏宮,也看清了太醫們正在為明夏宮處理傷口——她的左手臂外側有一道極長的傷口,像被利器劃過般,從手肘劃到手腕,似乎傷口很深,所以一直在流血。即使三四名太醫正在努力止血,仍沒有完全控製住。


    原本仍在昏迷的明恩華,在張妃這麽一嚷嚷之下,倒也清醒過來。第一眼見到臉色不善的張妃,她就在心中歎息了——


    幸好落水時她及時抱住予暘,當了他的墊背;跌落池子裏時,銳利的尖石劃過的是她的手臂而不是予暘的,讓他隻是受驚而毫發無傷。若是沒保護好予暘,讓他受傷了,她除了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外,此刻還真招架不住張妃的怒火。


    「你、你、你是怎麽照顧我的孩子的?你怎麽可以害他跌進池子裏,要是害予暘溺水怎麽辦?你——」張妃聲氣不足,卻仍是覺得一切的錯都在明恩華!


    「母親,是明夏宮母妃救了孩兒,孩兒還害母妃受傷了,要不是孩子大意,隻顧著玩,沒注意腳下,就不會……」予暘難過的扯了扯母親,希望母親不要對母妃這樣凶惡。


    「暘兒乖,你方才受驚,正需要好好安神休息,我讓人帶你回雲揚苑,你把娘嚇死了,這會兒你無論如何都得待在為娘身邊,娘才會放心。」說完,指示自己的女官道:「張琳,你把三皇子帶回去,去太醫院抓最好的藥材煮安神湯,讓三皇子好好調養。」


    室內一時之間沒有動靜。畢竟這裏是明夏宮,別說是明夏宮了,整個後宮現在可都是明夏宮說了算。三皇子此刻能否到雲揚苑休息,得有明夏宮點頭才行呢!可不是張妃可以擅自決定的。


    張妃的命令當然不可能馬上被執行,所有人都看向床上的明恩華,沒有動作。這讓臉上無光的張妃心火又起,就要發怒,但明恩華已經點頭道:


    「予暘,這兩天你就去雲揚苑住吧。母妃也好安心休養。」


    「是的,母妃。孩兒會天天來向您請安,願母妃早日康複。」予暘對她行了個禮,由著女官帶出去了。


    明恩華客氣的對仍杵著的張妃道:


    「你請坐,我一會就好了。」


    張妃冷眼等在一旁,看著太醫們終於將明恩華的傷口處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後,她才開口道:


    「你不會以為我留下來是為了跟你道謝吧?」


    明恩華可不敢這麽想。有人是一臉殺意的跟人道謝嗎?


    「事實上是我必須向你道歉才是。很抱歉沒有照顧好予暘,讓予暘受到驚嚇。」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心底真正是怎麽想的!」張妃對兒子的未來充滿憂慮,覺得再也不能忍受將兒子放在這麽危險的地方,她深信今天落水事件隻是個開始,終有一天,予暘一定會遭到很嚴重的傷害!所以她留下來,是為了向明恩華討人——


    「明夏宮,我也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皇上現在隻對你言聽計從,別人說的話都不會被他放在心上,所以我請求你去跟皇上說——你不想再養育予暘,請皇上讓予暘回到初晞宮吧!」她寧願回到以前,一個月隻見兒子幾次麵,也不要現在天天見麵,卻要擔心受怕。


    「如果這是你的期望,請你自己去向皇上請求。」明恩華不會代人傳話,何況教養予暘是皇上下的旨意,在皇上沒有主動收回前,她就會盡力完成,不以任何借口將這任務半途而廢。


    「對!是我希望予暘離開這裏!是我想要,但我想要又怎麽樣!我就算在皇上麵前哭到肝腸寸斷,也抵不了你枕邊風輕輕一吹的作用!你現在既得勢,何苦為難我?」


    「我這不是為難。隻是,予暘的事,你這個生母本來就可自行去與皇上商量。如果你能讓皇上相信予暘離開這裏會更好,那皇上自然會下旨讓予暘回初晞宮。再說,予暘並不是會一直待在這裏直到長大,他十歲後得去儲英院上學,予暘最多待在我這兒四年,何況你也可以每天見到——」


    張妃冷哼:


    「我等不了四年!我要你現在就讓予暘離開!隻要你向皇上說你太忙,沒空教孩子,以皇上現在對你的寵愛,一句話就能讓這事情辦成!」說到後來,語氣酸得嗆人。


    明恩華耐著性子,仍溫言道:


    「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我喜歡予暘,很樂意教養他。而且,我沒必要為了你對皇上說謊,我還不至於忙到沒空陪孩子。」


    「明夏宮!你別欺人太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麽!」張妃大怒。


    「你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麽?」明恩華苦笑的問。她不認為張妃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她倒是知道張妃在指控她什麽。


    「我當然知道!你想要控製我兒子!你想要我兒子死!現在是予暘,以後就會是大皇子予暉了!你想把皇上這兩個兒子處理掉,幫你以後生的兒子清除絆腳石!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張妃又氣怒到失控,衝到床前,努力握緊雙拳。


    「我不會這麽做。」雖然知道張妃不會聽進去,但明恩華還是得說。


    「你當然會!你是明恩雅的妹妹!你們明家都是仗勢欺人的貨色!」張妃望著明恩華的臉,眼前這個女人沒有明恩雅美得那麽精致,但神態輪廓至少也有三四分像了,一時之間新仇舊恨都狂湧而上!


    她的前半生被明恩雅壓迫得喘不過氣,而她後半生唯一的指望,難道還要毀在明恩華手上嗎?


    這對姊妹簡直欺人太甚!


    「張妃,你現在情緒失控,所以本宮此刻願意原諒你的出言不遜,但下不為例,希望你可以好好克製自己。我明家、我姊姊、我明恩華,請你不要任意無禮誣蔑。」


    「我誣蔑?哈!」張妃猙獰一笑:「你當你姊姊是什麽好東西嗎?如果她是,那為什麽我十八歲跟了皇上之後,這十幾年來卻隻生了一個兒子?而且還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一個孩子?!原本我應該有更多孩子的!我該有的!」


    明恩華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好一會,才以極輕的聲音道:


    「我姊姊……失去了三個孩子,你敢發誓……那三個孩子的夭折、流產……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是否敢發下最毒的誓?以予暘的命發誓?」


    張妃臉色瞬間慘白,身子不穩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久久說不出話。


    明恩華接著道:


    「不管你覺得世道何其不公,但日曜皇朝的律法就是明文規定側室侍妾不得早於正妻產下子女。你最早跟了皇上,但你不是正妻,我知道你私自倒掉避子湯,偷偷懷過一個孩子,被迫墮掉。後來一直被監視喝避子湯,直到詠春宮產下一子後,你才停止喝藥,被允許受孕。我姊姊是正妻,是掌家主母,她讓你喝墮胎藥,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這麽做,這是國家律法所規定。你可以恨她,但她並沒有錯。」


    有些事情她從來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以前她曾經為姊姊憤恨不平,恨不得狠狠報複所有害姊姊失去子女、失去健康、失去性命的人。人都有私心,當然隻會為自己的家人著想,認為一定都是別人的錯,姊姊是可憐的受害者。


    但後來她知道了,這是皇室家庭必然會有的鬥爭,沒什麽邪惡善良之分,也沒有對錯,隻有勝敗。以前她百思不解為何姊姊都被害成那樣了,還能有那麽平和的表情,臉上隻帶著淡淡的苦笑遺憾,而沒有怨恨。


    現在她已經漸漸明白,姊姊那抹苦笑,是在笑自己在這場爭戰裏麵,雖擁有諸多優勢,卻終究是落敗了。


    落敗,失去了性命,失去陪伴在天澈身邊一生一世的機會,所以她感到非常的遺憾。


    如果姊姊心中有恨的話,那就是恨自己在天澈的生命中停留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烙下難忘的痕跡,他不會將她記一生一世。


    「你……說這些……你想怎麽樣!」張妃色厲內荏的強撐著叫。


    明恩華搖搖頭:


    「我不想怎麽樣,如同,我不想對予暘怎麽樣。不管你信不信。」可能是喝下的止痛藥生效了,明恩華覺得好想睡,於是對張妃道:


    「予暘剛受了驚,你回去陪陪他吧。我想休息了,你退下吧。」


    「……我真恨透了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看人的人!」張妃咬牙抖聲道。她就是受不了明恩華這種仗著出身顯赫就對人頤指氣使的人!


    明恩華淡淡諷笑道:


    「如果你是我,定會比我更高高在上百倍。」


    張妃總算是見識到這個明恩華的嘴巴可以有多利!以前到底是誰說明恩華軟弱可欺、不敢與人結怨的?!難道一切都是因為受寵,所以才變得這麽驕傲?!


    「你盡管得意吧!我看你風光到什麽時候。別忘了,再過十二天,就是八月八日,皇上迎娶新妃的大日子!」


    「皇上大婚的籌備事宜,都是我操辦的,我怎麽會忘記。」明恩華低笑,忍下一個哈欠。


    張妃冷笑:


    「你盡量笑話我吧!你現在的受寵,也不過是我以前的樣子;而你現在所嘲笑的我,就是你以後的樣子!」


    「我沒嘲笑你……」明恩華好無奈的道。


    「我等著看!看你變得跟我們一樣時,會不會比我們更失態、更可悲、更可憎!」張妃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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