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很閑?』李想問著蹲在書桌角落安裝網絡分離器的張品曜。


    『是不太忙。』張品曜回答得很漫不經心。


    『也不至於不太忙到準備來我這裏安家落戶吧?』這家夥把他的桌上微計算機都帶來她這裏安裝了,說是在築巢也不為過。


    『隻是裝個計算機而已,哪裏算?』


    『哼哼,是哦。』她嗤之以鼻。


    她知道他始終用不慣筆記型計算機,雖然平日工作時為了方便,也是隨手一台筆電拎進拎出,但真正被他愛用的還是桌上型計算機。自從他們兩人的名分被兩家人認下之後,他除了每天打手機給她,就算沒事也一定要哈啦一下之外,星期五的晚上,一定往台中跑,跑了幾次之後,他終於買了輛平價的代步小車了。


    他們今年一定會結婚,至於婚期什麽時候他們都不太清楚,反正家人說了,時間到了,會提前三天通知他們的,到時記得到場就可以了。


    雖然正式交往不到一個月,但對於認識了三代的兩家人,以及,認識了一輩子的兩個人而言,所謂的交往時間,從來不是值得拿來扳著手指計算了解程度的問題。


    他們已經太了解彼此了,根本不必經曆粉紅色幻想期、水乳交融蜜月期,再到幻滅麵對現實期,就可以直奔老夫老妻的生活了。也就是說,她可以頭頂著鯊魚夾,把頭發卷成鳥窩,在他麵前自在的走來走去;大清早敷著麵膜像個女鬼在房間裏東飄西蕩的準備上課材料,也不必擔心會讓不小心睜眼的他嚇到心髒病發。


    說起來這場感情也談得無聊了點,一點也不驚險刺激。不過青梅竹馬不都是這樣嗎?李想雖然孤傲了點、冷漠了點、自尊心高了點,但並不是個脆弱敏感到全然不知變通的人。她有她的自信,所以麵對他的感情,也隻有接受、不接受兩個選擇,一旦選了就定了,而不會被那種『接受你不甘心,不接受你心痛苦』的龜毛情緒所左右。


    『你不會是打算以後每天從台中通勤到台北上班吧?』她直接問。


    『真是個好主意。』張品曜終於裝好計算機,起身對她一笑。


    『少來,也不想想現在汽油多貴,你給我克製一點。』


    『那我不開車,搭高鐵。』


    『你當我這裏是烏日,高鐵站就在隔壁?』不是浪費金錢就是浪費時間,這個公子哥仍然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二愣子。


    『小慧,我隻是想多點時間和你在一起。』他將她拉坐在床上。


    『你在擔心什麽?』她感覺到他似乎有什麽顧忌,才會突然變得這麽黏。


    張品曜想了一下,看向她的臉,問道:


    『我記得你說過,明淳國的那個陽赫,是升級版的我,對吧?』


    『啊!』李想驚叫了聲,居然是知道這個時候才想起的那麵鏡子!現在已經過了半個月,她怎麽會忘得這樣徹底?名退是因為張品曜提起,她才記起來!『對了,那鏡子你拿去修了嗎?拿回來了嗎?』


    張品曜見她這樣,心情變得輕鬆許多。回道:『我還沒送修,不過那麵鏡子我讓一個玄學教授拿去研究,過幾天會拿回來。』


    『研究什麽?你跟那個教授說明鏡子的情況嗎?』


    『我沒說。但他一看到這麵鏡子就說出了它的不尋常,希望我讓他研究幾天,我同意了。』


    李想深思的看他,凝著眉問:


    『你不會沒事把鏡子拿去給人看,雖然這鏡子有著難以解釋的靈異情況,但你我都不是有研究精神的人,它是這樣,就這樣了,隻要對我們的生活沒威脅,就算它是白雪公主裏的那麵魔鏡,我們也不會大驚小怪的想昭告天下。你說吧,是不是陽赫……或是姒水對你說了什麽?』


    她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而且又無比的聰明靈慧。張品曜在愛極了她的優秀的同時,有時也不免感到自己是差她許多的。難怪小時候兩人總是打架,她討厭他的少爺身份;他討厭她的聰明優秀,如今,幸好一切不再是問題。


    『是陽赫。他向我要求交換。』


    『交換?』李想眯起眼,猜測道:『想換什麽?是他換妻?還是我換夫?』


    『小慧!我竟然聽得出來你這兩句指的是不同意思。』張品曜笑著將她摟進懷裏吻了又吻。『這是不是表示我們的智力有點接近了呢?』


    李想任他吻到一個段落後,拍拍他的額頭,要他克製點,談正事重要。


    『到底陽赫想怎樣?你說清楚。』


    『首先,他當然想要你,從身體到靈魂,完整的得到。希望你可以成為明淳國的人,也順勢成為他的妾侍——他真夠膽的。』說到這裏,張品曜忍不住歎了口氣。當然,任何一個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覬覦,極度不爽必是第一個反應。但不爽的同時,不免也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憐憫的情緒。想要讓小慧當妾?到底是向誰借了狗膽,以至於讓他敢懷有這種妄想?!


    如果陽赫對小慧有那麽一點點了解,就不應該會有將她納為妾的想法。顯然陽赫是不了解的。可,既然不了解,那他小子迷小慧個什麽勁兒?真難理解。老實說,小慧很出色,但喜歡她並不容易,她是那種男人會『敬畏』的類型。


    『第二個方案呢?』李想麵無表情,打算把話都聽完再說。


    『第二個,如果rou體無法過去,那麽他願意將就姒水這個身體,隻要裏麵是你就成。』


    『還有嗎?』將就?靠!


    『當然,第三與第四是相同的方式,不是他回來,就是我過去。他認為如果真的要動用這個下下之策,他的損失最大,我受益最多,然後他願意為了你做出此等慘痛的犧牲。』張品曜哼聲道:『這陽赫大概生平沒真正喜歡過什麽人,以為感情這種事可以像利益一樣交換,以為犧牲就能得到,更不該的是,以為他所作所為,一定能將你的心手到擒來。』


    『你怎麽回他?』


    『我告訴他:珍惜身邊愛你的人,不要祈求天上的月、鏡中的花。你雖然是貴族,但也不過是個平凡人,不要好日子過久了,真當自己是立於凡人之上的天神,怎樣為所欲為都行。』


    『那他一定氣壞了。』李想終於露出一點笑容。


    『我不知道。因為我說完就關機了。然後,第二天將鏡子送到玄學教授哪裏去。』聳聳肩。


    『你擔心他有什麽動作是吧?』


    『誰知道那個國家有沒有類似大法師那種人物,我們還是防著點好。』說到這裏,他睨她,怪聲怪調問:『小慧,你老實說,那個陽赫為什麽會迷上你?迷得他一下子變成了十五六歲的衝動青少年,做傻事完全不計後果。』


    李想怎麽知道那個貴族會對她感興趣?真是太冤了。


    『我怎麽知道!我根本沒見他幾次,而且幾乎每次見到他就直接關機。你也知道剛開始他把我當成可以實現他野心的魔鏡,以主人自居,要我認命為他效勞,那種高高在上的欠扁樣,又頂著你的臉,要是真出現在我麵前,早一腳踩死了,誰耐煩理他!』


    『但你說他是完美版的我。』某個小心眼的男人就是要斤斤計較。


    李想對這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又歎了口氣。


    『起先看起來確實是。』她承認。


    『是嘛,比起那種富貴了一千年才培養出唉的貴族作派,我們這種田僑仔子弟哪裏比得上哪。』好酸的口氣。


    『品曜,他很出色,很像我夢中理想的男人。對,我少女時期就迷那種氣質的男人,可是夢中的男人永遠隻能在夢中,不可以讓它成為現實的。』


    『為什麽不行?你夢中的那個男人搞不好正在作法要過來追你了呢。』


    『當然不行。因為這種男人要是真的在我生活中出現了,會讓我覺得很沙豬、很機車、很自大、很不可理喻,一定會一腳把他踩扁——你高興了吧?』李想發現男人吃醋起來真是比三歲的小孩還難搞,但不好好按捺一番又不行。


    這對她真是新奇的體驗。這二十七年來,她無論怎麽欺負張品曜,也沒好聲好氣的安撫過他,都是用別的方法來暗中補償自己某些做得太過火的行為,哪知當了他的女朋友之後,卻要學著哄他了。


    真沒天理!


    這好像有點角色顛倒吧?不是應該男朋友好聲好氣的、像妻奴似的有錯沒錯都要一身攬著,並把『千錯萬錯,女朋友不會錯』的鐵律給貫徹到底嗎?怎麽她一點尊容的感覺也沒有呢?還得委屈兮兮的被一張判官臉給審問。好奇怪,到底是哪個環節錯了?難道他們現在談的不是正常的戀愛?


    『現在還覺得陽赫比較好嗎?』張品曜盯著她的臉問。


    『如果我覺得陽赫好,你就打算去當陽赫了嗎?』她沒好氣的問。


    『不,我不當陽赫,我就是張品曜,我會煩你煩到你認為我是世上最好的為止。』他堅定道。


    李想好氣又好笑。從相逢以來,她常常覺得他變得成熟穩重,偶爾為此感到心慌,因為覺得他離得好遠,她再也抓握不住,他就要變成陌生人了……可是,現在不會了,她的心安定了,因為他還是他,屬於她的他。


    『品曜,我不要你世上最好的男人,也許你以後會有很好的成就,可我一輩子也不認為你夠得上「最好」的那個標準,你不要勉強了。我要的是現在這樣的你,而不是變成陽赫那樣活著哪個高高在上的世界名人。若你爬得太高的話,我就跟不上你了。』她雙手勾住他勁子,身子軟軟的往床頭櫃靠去,也將他一同拉了下來。


    張品曜想要伸手撐住身子,不讓自己的體重全壓在她身上。她搖搖頭,對他道:『不用擔心,你的重量,我承受的住。』


    『小慧……』他凝視著她,笑得柔柔的。『小慧……』


    他飽含情意的赤裸目光長長長長的看著她,終於讓她覺得害羞,企圖閃避他的目光。他由著她躲,因為他正忙著吻她。她好甜,甜得他都醉了……


    ※※※


    『姒水,你是否忠於我呢?』優雅的聲音。


    『是的,主爺,姒水忠心於您,生生世世。』


    『那麽,給你一個任務。』


    姒水恭敬的跪伏於地,靜候指示。


    『去說服李想,去感動張品曜,想辦法讓這兩人對你心聲憐意。』


    姒水不解這是何意,身子微微動了動,但不敢問。


    陽赫說的更明白——


    『若你成為那邊的李想,就是任務達成。』


    姒水猛地抬起頭,震驚的看著她的主人。由於整個人被話震的懵了,隻能失禮的瞪著陽赫,而忘了一切禮節。


    陽赫大方的不以為意,沒將她的失態問罪,從座位上起身,緩步走下高台,立定在她身前,以手中的折扇扇柄輕輕托起她下巴,看著她,又似不是在看著她,隻是透過她,在看著什麽人。


    『李想這個奇特的女人,該是本爵的。她隻是生錯了地方,現在,該回來了。』


    ※※※


    『鏡仙子,你不想見到我嗎?』姒水的聲音幽幽的傳了過來。


    『怎麽會,我們現在不是見麵了嗎?哈囉,好久不見,你好嗎?』李想抬起手對鏡子裏哀怨的身影揮了揮。


    她沒有辦法告訴姒水,說在這之前近一個月的時間,由於那名玄學教授堅持要在上麵施咒,說是鎮煞化惡什麽的,簡直拚了老命把他畢生所學的理論都盡數施展在上投了。


    有沒有用不知道,倒是教授年紀老大,又不服老的沒日沒夜作法,亢奮過頭兼操勞過度,虛弱掛在研究室,被緊急送進醫院打點滴去了。


    張品曜見教授為了這麵鏡子廢寢忘食成這樣,實在過意不去,在教授夫人客氣的堅持下,隻能不理會病床上教授的哀呼,將銅鏡取了回來。


    這也是今天李想能夠再見到姒水的原因。雖然說,她以為見到的會是陽赫,可是見到姒水也並不太驚訝就是了。因為她知道,即使見到的是姒水,那陽赫恐怕也在一樣待著,若他不在,那麽姒水能夠站在鏡子前,也肯定是陽赫的授意,回頭還是得將對話如實稟報。


    『我很好。你……變得不太一樣了……』姒水怔怔的看著她。


    『不一樣?是嗎?』李想自己倒不覺得。


    『是的,你的神態、你的樣子……啊!你手指上那是?』


    『哦,這個?』李想抬起手掌放到鏡子前,有些無奈的說道:『這是指環,我們這邊叫戒指。你那邊又不是沒有。』


    『我第一次見到你身上佩戴飾物,而且,它好美,我不曾見過……』


    好美?李想的唇角微微抽搐。這叫美?難道隻有她的眼光有問題?為什麽她感覺卻是隨身攜帶著一顆昂貴的電燈泡?


    學校年輕的女老師隻看到它的品牌叫蒂芬妮;中年老師看的是它三克拉的車燈、淨度、顏色;當然,討論得最熱烈的就是這些種種條件堆積起來的昂貴價格——一百八十萬!


    本來張品曜他爸決定買五克拉,阿公說還是不夠,決定跑到歐洲去訂更大的,說是這樣在婚禮上才有麵子。幸好被張品曜及時阻止了,李想也堅定的拒絕,所以失望的阿公隻好沉痛買下這隻三克拉的『便宜貨』、『小到用放大鏡看都看不到哪裏的鑽石戒指』,然後抱怨至今。


    這是訂婚戒指,很貴的訂婚戒指。星期天被通知要回家文定,兩個人一身休閑服上台北,被抓去化妝換裝,迷迷糊糊的套戒指、拍一堆相片、吃辦桌,然後據說訂婚就完成了。


    回來後,手上就多了一枚戒指,想脫下來放保險箱,但張品曜請求她至少戴到他把特地定做的三環戒取回來,再換下來。隻要再戴四天就可以解脫了,忍耐吧。雖然說相較於她誇張的婚戒,他手上那隻白金素戒是讓人忌妒了些,但想到訂婚那天,阿公打造了一麵一斤重『張家之光no.36』金牌頒發給他,命令他掛在脖子上獻寶給親朋好友看,不得取下,那時他臉上青筍筍的菜色,也足堪告慰她的鬱悶了。


    『這是你那邊的主爺送你的吧?』姒水問著,目光迷離的定在李想手上。


    『別叫他主爺,他隻是個普通人,人生沒你家主子精彩,一生都會平凡過完。』


    『他並不平凡……』姒水突然直直望著李想。『他也是主爺,一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主爺。』


    李想心中一突,正色的打量姒水,並不言語。


    姒水被李想探索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略略的閃避著目光。


    『姒水,你主子與我男人,真是長得像,並不是同一人。對於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應該犯下胡亂錯認的錯誤,那是對你一片真心的諷刺。』


    『不……不是這樣的。其實……我認為……主爺和張主爺是同一人,隻是一個是高貴威嚴的麵相,一個則是溫柔多情的麵相,所以我……沒有違背我的真心。如同你,是強悍驕傲的我,而我,是溫順忠心的你。我們四人,無論是怎樣的替換,仍是對自己的真心沒有違背的。』姒水堅定的說完,發現李想看她的目光很冷、很沉,令人感覺驚慌,有些無措的問:『怎麽了嗎?你為何這樣看我?』


    李想搖了搖頭,微微歎道:


    『原來背叛自己真心的理由可以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我沒有背叛,我忠心的、愛的,始終是主爺。』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從來不是同一人,而是不相幹的兩人,頂多長得相似一些而已,那你輕易對張品曜動心,要做如何的解釋,才能讓你忠心愛主的心意得到合理的說服?』


    『請你不要這麽說!他們都是主爺,隻是你拒絕承認而已。』姒水向來溫順的聲音高揚了起來,整張柔美的臉脹紅得像是快要爆炸了。


    李想沒有被她的激動情緒感染,還是冷靜地道:


    『姒水,你是真的喜歡上張品曜?還是你的主爺要求你去喜歡上張品曜,所以你忠心的執行命令?』


    『我當然是……』姒水脫口而出理所當然的答案,但那話也隻衝出了四個字,就戛然而止,被自己混亂的心思給淹沒。頓了半晌,一字一字地道:『他們都是主爺,我愛的、忠心的,是同一個人。』


    不是說不通,而是姒水必須這樣對自己催眠,否則她無法對自己的心交代。李想心中歎了口氣……這姒水,竟是被張品曜迷住了。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張品曜根本沒跟這兩個人見過幾次,而且他對於這種生活現實五官的鏡花水月靈異事件,不怎麽感興趣,每次來到她這兒,都是拉著她聊天、出門約會,再不就是把他最新迷上的電玩遊戲硬教會她——因為她是那種任何東西一上手,隨便玩玩就運氣超好的那類人。所以他總是纏著她陪他練級,或者幹脆求她玩他的帳號……生活過得如此充實。老實說,還會掛念鏡子裏的世界的人,就隻有她李想一個人了。


    陽赫想要得到她,已經很奇怪了。


    而,對陽赫忠心到可以為他死的姒水,會傾心於張品曜,李想無言得連歎氣都沒力。


    那麽美麗的明淳國,怎麽養出這種對現實生活不滿意的人種?


    『姒水,你們國家有什麽問題?你們對生活有什麽不滿?讓你跟你主子寧願把日子過得這麽不切實際?』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也懶得解釋太多,反正企圖扭轉別人的思想本來就是異想天開的蠢事,我也就不浪費時間了。上個月,當我開起這麵鏡子,初初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時,我是驚喜又驚奇,覺得你那邊好得不得了,覺得你很完美、陽赫很完美,你們的國家更是美麗得不可思議,不像我這裏滿世界天災不斷,搞得像是地球下一刻就要毀滅……總之,我曾經非常羨慕你那邊。但羨慕這種情緒,其實隻不過是對生活中許多不滿的牢騷,念念也就算了,並不會真的處心積慮去想辦法成為另外意中人,或真的把現在這種平順卻有點無聊的生活改成另一種。這麽說吧:姒水你很好,可是我不會想成為你;陽赫很高貴,但我要的人還是那個不高貴的張品曜。這就是現實,這也叫惜福。你們那邊缺的,就是對現有平靜生活的感恩。』


    『不是的,你不懂——』姒水拒絕被說服,甚至想要說服李想。


    可李想已經不想聽她說話了。


    『姒水,再見。』冷淡的說完,手指點向鏡麵中央,畫麵消失。


    李想盯著黃銅銅的鏡麵,歎了口氣,覺得這一切變得好快。曾經以為這是樁奇遇,將感受到一段安全而新鮮的奇異經曆……雖然她是把鏡子當成電視影集在看的,但因為裏麵有姒水、有陽赫,一切都像是美夢那般的理想,所以她非常關心,無比沉迷。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她心情很悶,覺得疑惑。自己為了什麽而經曆這一切?她有什麽條件經曆?而這份奇遇又想讓她感受什麽心得?


    『那聲音』曾在她的夢中自吹自擂說這是幸運的機緣,要她好好享受把握。把握什麽?難不成說可以將這經曆化為現實?還是要讓她年輕時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在真實的驗證之後,學會認命,學會珍惜平凡嗎?


    無論怎麽說,都不對勁,顯得走調了。


    算了……


    沒有必要多想。反正這些事,再也與她無關了。


    叮叮叮——手機的和弦鈴聲突然想起,打斷了李想正要將梳妝台裝箱打包的動作。


    『我是李想,哪位?』


    『小慧,啊不是,是李想,對不起,我又忘了。』


    『隨便啦,我已經無所謂了。』李想現在已經不再那麽介意被叫的是哪一個名字。『孝琳,你回國了嗎?』


    『是啊,我昨天晚上到家,剛才睡飽了才打開計算機,收到你的郵件,就馬上打電話給你了。你說那座梳妝台壞了?是什麽情況?你失手砸了它嗎?』王孝琳急切又肉痛的問著。


    『沒有。你那麽緊張做什麽?』她揚眉,從老同學急切的語氣中,嗅聞到一直以來隱隱覺得不對勁的氣息……那銅鏡絕對是有來曆的,所謂的有來曆,就表示那可能是以『百』為計年單位的古物。想到這裏,李想拉長了聲音:『孝——琳——』


    『小、小慧,雖然說鬼月快到了,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玩女鬼的角色扮演?這聲音讓人聽起來很毛耶。』發抖的聲音。


    『孝琳,你老實說,這座梳妝台真的是仿貨嗎?』


    『……不是。』不敢欺騙。聲音回得不必蚊子大聲。


    『是真貨?真的是古董?』雖然不意外了,但還是感到不對勁。


    『……是。』


    『確切的數字不知道,不過二十五萬應該跑不掉……』


    『什麽!要二十五萬?!那你賣我八千是什麽意思?』


    『又不是我買的……』


    『王孝琳,你不要再吞吞吐吐的了,把話全給我說清楚。』低喝。


    『……在我坦白之前,小慧,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一下,你……最近,跟品曜的關係怎樣?』


    李想一驚,聲音高揚半度——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那是張品曜買來放你哪裏,讓你賣給我的?!』


    『啊,哈哈哈,你猜到了哦,那我就不用多說了,可見你進來跟他感情突飛猛進。很好很好,恭喜恭喜。哈哈哈。』幹笑完,決定閃:『欲知詳情,請洽你的青梅竹馬,我去忙了。』


    『等等!把錢快還我!』李想趕忙叫。


    『做夢!那是我的勞務費、情報費、伸介費、紅娘費,不還!』說完,不留情的掛斷。


    『發什麽火啊……』李想訕訕的收線,搔了搔頭。看向桌上那麵鏡子,與箱子裏的那座梳妝台,覺得一切好……好荒謬?還是好神奇?『居然是他買的。啊,是了,他說過回來之前去了趟北京,買了些不知真假的古董,看來這也是其中一樣了……不,應該說,他是為了買它而跑過去的。』她笑了笑,低頭看著右手上的訂婚戒指,輕道:『難怪原本說不可能有貨,後來竟是調到了,還這麽精美……這個小對象,竟然要二十五萬元?不,一定不止,那是專家可以買到的價格,至於凱子嘛,沒有花到五十萬就算他好運了。』


    手機再度響起,這次音樂是『張三的歌』,是他。她懶洋洋的接起——


    『喂?』


    『小慧,你現在在幹嘛?』


    『我現在……』她還是看著戒指,輕聲道:『在想你……』


    ※※※


    很熟悉的夢,雖然熟悉,卻沒有見到『老朋友』的歡樂感。李想隻想歎氣。


    她已經告訴張品曜,不想將這個靈異的古董放在家裏,請他盡快拿走。雖然全世界六十億人口裏,確實沒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機緣可以看到另一個空間的風景,所以她有幸看到,應該感恩。但她確實覺得索然無味了,不想再看見那銅鏡,也決定忘掉明淳國的種種,陽赫、姒水這些人,都當是一場幻夢吧。


    ……你不想知道那是真實的世界,還是純屬你潛意識裏的幻想嗎……


    『不想。』李想回道。


    ……你是本使見過,欲望最少的人……如果本使告訴你,這是一麵可以心想事成的鏡子,隻要你順意,開頭的一切都會是真的,你可以過去,你將會享受到身為一個女性最尊容的一切,名利、地位、專寵、子孫滿堂皆有成說……


    『你一定活了很久了吧?』李想完全把那聲音的誘哄當成耳邊風,反而問道。


    ……以人類的算法而言,本使可說是幾乎存在了永恒……


    『難怪你的思維如此陳舊。』


    ……怎麽說……(不悅的口氣)


    『如果你對現代的情況有所了解,就該知道這個年代就算當上了皇後王妃,也不能說是一生尊容與幸福的代表。去查查英國的戴安娜王妃、去看看日本的雅子妃,你就會知道陽赫身邊的位置,對於我們這邊的人而言,並不是那麽吸引人。』


    ……雖然不太了解你這邊的情況,不過我可以理解為:你不為名利所動是嗎?……


    『我是個教師,當然重名,希望自己有一生清譽;至於利,當然也重,不過錢財這東西,我可以自己賺,就不用麻煩白馬王子施舍了。』


    ……這應該就是陽赫不管怎麽請人施法,都無法將你的魂魄轉換過來的原因吧?李想,你實在是個太任性、太固執的人了……


    『如果你已經沒事的話,可否離開我的夢境了?』李想客氣的下逐客令。


    ……不急,在享用了明見心境的功能之後,你不會以為不想要它了之後,就能輕易甩閉吧?你們這兒有句話叫『使用者付費』,也就是說天下沒有白癡的午餐,你該明白……


    『什麽意思?』李想立即警覺起來,嚴肅問著。


    但那聲音再也沒喲響應,像是已經飄遠……


    『喂?!』李想叫。


    『小慧!』張品曜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李想發現自己『存在』了,她看得到自己了,也看得到別人了,一身西裝筆挺的張品曜朝她走來,模樣像是剛下班趕來台中。


    不過,周遭都是灰蒙蒙的顏色,證明此刻她依然在夢中。她眨了眨眼,還是沒辦法讓視線更清晰一點,當她正想朝張品曜走過去時,後麵突然傳來另一道張品曜的聲音,也相同的在喚她——


    『小慧。』


    她倏地轉身,看到了另一個張品曜,從穿著到聲音,全都絲毫不差,那個張品曜也正向她走近。


    她一怔,還搞不清楚怎麽回事,腦海中就浮現『那聲音』不懷好意的說道:


    ……任何事都有其規矩,你就好好的選擇你未來的人生伴侶吧……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李想本想走動,卻發現自己雙腳好象被三秒膠給黏住,竟然一時無法移動。她詫異的低頭,看到自己雙腳站在一個紅色的圈圈裏。這是怎麽一回事?


    ……謹慎些嗬,李想。這兩個男人,你隻能選一個,選完後,就一生再不能更改……


    『不要做這種無聊事!』真不敢相信這種老掉牙的爛把戲,竟被這個老古董拿來玩她!


    ……怎麽會無聊呢?這可是有關著……你醒來之後,人是在明淳國的陽赫身邊,或是台灣的張品曜身邊呢……很有趣……不是嗎……


    『你!』李想氣到連話都罵不出來。


    ……再見了,李想……你是本使遇過最難纏的寄主……但願下一個能正常些,也好讓本使滿足一下被敬畏不拜的感覺……


    那家夥是在抱怨嗎?李想沒好氣的想。


    ……還有,李想,本鏡叫明見心鏡,不是電視屏幕,做人不要太過分。有生之年,若你為著你的生活不順遂而感到後悔時,記住這一切都是你活該!本來你可以經由本鏡而美夢成真的,這種數十億分之一的幸運,竟就被你揮霍悼了,你要一輩子在後悔裏反省!……


    腦海中的聲音漸遠,但留下來的火氣旺到讓李想覺得整個腦袋都燒得發痛。


    說到底,那聲音是個什麽東西,她至今搞不清楚,也許是鏡子上的鏡靈吧,一個很後悔被她與張品曜喚醒的鏡靈……


    算了,那個已經不重要了,還是眼前的事情比較麻煩。


    如果那鏡靈說的是真的的話,那麽眼前這兩個張品曜,其中有一個是陽赫。如果她抓住的是陽赫,那麽等她醒來,將會身處明明淳國……


    那麽……李想忍不住要想:此時的張品曜,在他的夢中,是否也被相同的試驗所困擾著呢?


    在他夢裏,是不是也有兩個李想,正等著張品曜選對或選錯……


    思及此,李想發現自己手心直冒汗。


    如果這是那麵鏡子對她將它當成電視屏幕的報複,而且詛咒她會為此後悔的話……是的,她後悔了。果然這種靈異的東西,沾上了都不會有好下場。


    她發誓,若她還有機會在自己的房間醒過來的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那梳妝台拿去灌成水泥柱,沉到太平洋海底,讓它再也不能出來禍害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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