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杯中的水氣蹭的一下,襲麵而來,明霜盯著水麵上的茶葉發呆,直到宜春郡主推了她好幾下才回過神。[]


    “怎麽了?愣成這樣……他沒告訴你麽?”


    明霜哦了一聲,笑意浮上唇邊,佯作平靜地搖頭:“沒有呢,這麽說我們倆真應當好好感謝感謝郡主。”


    “客氣什麽。”她一副沒心沒肺地樣子,嘚瑟道,“記得把你那個侍衛留著和我的人比試就好,他一回來,你第一時間通知我啊。”


    明霜笑如春風:“一定。”


    宜春郡主撲了個空,自然沒有久留,茶水喝完就走人了。


    等回到房內,明霜抄起桌上的杯盞就摔,乒乓一陣亂響,嚇得正煮茶的未晚渾身一個激靈。


    這院子裏的人幾時見明霜發過這麽大的火?周圍立馬寂靜下來。


    她摁著桌角氣得咬牙。


    “這算什麽人,竟這麽早就開始算計我了?!”如此一想,那日爹爹大壽,在家中不期而遇,後來燈會在街上邂逅相逢,統統她都覺得是陰謀。


    明霜平生最嫉恨有人騙她,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有什麽苦衷,騙她利用她,就是不對。枉她對那人如此信任,想不到背後做了這麽多狡詐的事情!


    未晚和尚早縮在角落裏抱成一團,瑟瑟發抖。還是杏遙跟她最久,見得多倒不很意外,斟了杯茶小心上去試探。


    “小姐,您消消氣兒……”


    她伸手拍桌子,惱道:“這氣我消不了了!快被氣死了。”


    江城抬眸看了她一眼,低聲說:“別氣了,當心身子。”


    明霜撐著額頭勉力平息,“恨死了,替我殺了他。”


    “好。”他沒有多言,頷了頷首,抄劍就往外走。


    “誒——”明霜忙支起腦袋,滿口無奈地喚道,“回來呀,我說笑的。”


    江城側過身,暗自好笑地緩步走到她跟前。


    這會兒歎氣也不是,發火也不是,人正氣得厲害,偏偏被他來這麽一出,明霜氣得發笑,哀怨道:“你們都欺負我。”


    見她可算是笑了,杏遙才鬆了口氣。


    再怎麽惱也得注意分寸,到底是條人命,哪兒能說殺就殺,何況上次張毅的事,已經害江城被全城通緝了。雖說如今風聲過去,可還是不能太造次。


    明霜拿手摩挲著下巴發愁。


    喬清池不能殺,當然她也不想嫁。心思這麽深的人,哪句話能信呢?今天是你的枕邊人,保不齊明天就能送你下地獄。


    她揪著衣擺感到膽寒。(.$>>>棉、花‘糖’小‘說’)


    但是聘禮都收了,豈能說不嫁就不嫁的,現在手裏什麽證據都沒有,僅憑江城一句話,誰會認?她自然信他,可是喬清池肯定也有他的說辭。別到時候搞得兩家臉上都不好看。


    “小姐。”江城打量她表情,淡聲問,“想不想抓到上次那個劫匪頭子?”


    明霜剛道了聲想,遲疑地看他:“可以麽?”


    “可以。”隻要她想,天涯海角都能找到。


    *


    馬行街南麵的新封丘門外,一入夜,十餘裏長街繁華又熱鬧,瓦子裏曲聲清亮,酒樓旁菜香撲鼻。臨著河邊有間賭坊,三教九流皆聚於此,魚龍混雜,喧囂不斷。


    莊家拿了骰盅在手,等眾人下注。賭桌前,有人捏著疊籌碼,正遲疑是押大還是押小,對方開始不耐煩了,一麵搖骰子一麵喝道:“有注的快押了!別磨磨蹭蹭的。”


    那人摩挲下巴,剛想張口,冷不丁脖頸上吃了一記手刀,還沒等叫疼,兩眼一翻就仰後倒去。


    喬清池正在書房與人對弈,底下有人湊上前來在他耳邊傳話,他神色微變,揮手叫他下去。


    “怎麽了?”錦衣人放下棋子,抬手去端茶。


    “還能有什麽?鄭越來人讓我去一趟。”他擰著眉冷哼,“隻怕又是要錢的事兒。”


    錦衣人奇道:“他都找咱們要了兩千兩了,還不夠他花麽?”


    喬清池整整衣襟,撩袍起身,“人心不足蛇吞相,他的胃口,豈是這幾千兩能喂得飽的?”


    錦衣人嘖嘖搖頭:“這可不好,如此下去是個無底洞。更何況他貪財又好色,這種人是最危險的,嘴巴不緊,誰都能套出話來,留他是個禍害。你還是找個機會把他做了吧。”


    “我正有此意。”他取下外衫披上,“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他請我過去,那就今天做個了斷。”


    錦衣人頷首,又提醒道:“你自己也要當心,別露出什麽馬腳來。”


    “我知道。”


    晚上風大,喬清池出了門,迎麵就被吹得睜不開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他眼皮跳得有些厲害。


    “少爺,車子備好了。”車夫扶他上去,揚鞭一甩,朝馬行街的方向而行。


    碰麵的地方仍選在風荷酒樓,一進門,店夥就引他往上走,最裏邊的一間房內藏有暗格,櫃子後麵便是一扇小門,這是他與人談事情常用的雅間,絕對隱蔽。


    喬清池繞過屏風,屋中設了酒桌,一旁的帳幔低低而垂,鄭越就坐在桌邊,邊抖腿邊慢條斯理的喝酒。


    “喲,鄭大爺很有閑心麽?今兒這麽小口小口的抿酒。”他把披風褪下,隨手仍在一旁,挑了個離門最近的位置落座。


    喬清池把酒壺一提,慢悠悠地給自己斟酒:“說吧,又打算要多少?”


    鄭越顯得有些急躁,不停地拿手指敲打桌麵,“我……我要出城。”


    “出城?”他眉頭一皺,“為什麽?”


    “我知道,這三天兩頭的找你們要錢,你們也厭煩我了。”鄭越一連灌了好幾口酒,“給我一筆錢,再準備一輛馬車,讓我走。我離開汴梁,去南邊,咱們各自眼不見為淨。”


    喬清池怔了怔,舉杯喝了一口,淡笑道:“怎麽無緣無故的,要說出城呢,在這兒住得不好麽?”


    鄭越咽了口唾沫,拍桌道:“當初咱們說好的,我替你綁明家二小姐,事成之後給我一萬兩銀子。可你壓根沒告訴我,明家還有這麽厲害的狠角色,我手下兄弟被他殺了十來個,如今又被官府通緝著,死的死逃的逃。”


    “可我這不是保你沒死麽?”


    “屁話!”他愈發激動,噌的一下站起身,“我現在手裏一個人也沒有,就你給的那一萬兩,有個屁用?!老子不幹了,這北方待不了,好歹去南方還能東山再起!”


    喬清池冷眼看他,半晌又眯起眼睛微笑,拉他坐下:“多大點事兒,犯得著你這樣生氣,來,坐坐坐……先喝杯酒。”他抬手給他倒了一杯,輕輕推過去。


    “你且聽我說,這要出城本不是什麽難的。”


    鄭越腮幫子微抖,虎目直瞪瞪望著他,伸手拿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臉色不善地靜等他下文。


    喬清池見狀淡淡一笑,“不過您可要想清楚了,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您如今留在城裏,有我,有曹大人庇佑,至少可保您不死,想想您的那幫兄弟們,現在逃散在外,生死未卜,能有您這般愜意麽?”


    鄭越垂首思忖,遲疑道:“可我是山賊,做的就是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勾當。難不成你要我在這裏呆一輩子?我是有心,你有那個錢養我麽?”


    “錢財是小事。”喬清池信手拿起筷子,夾了口菜,細嚼慢咽,“喬家最艱難的這段日子已經熬過來了,府裏上上下下百口人都能養活,難道還供不起您這一個麽?”


    話聽著是有道理,鄭越還想開口說什麽,喉中猛地湧上一股腥甜,肝腸像是擰在一處,抽得疼痛。垂眼時,便有鮮血大滴大滴地掉在掌心上,他赫然反應過來,食指對準了他,啞著嗓子叫了聲“你”。


    喬清池還是風輕雲淡地模樣,靠在帽椅內,氣定神閑地飲酒吃肉,由他在旁徒勞的掐緊心口。鄭越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痛苦萬狀,在原地掙紮了許久,終是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人雖咽氣了,手指還指著他,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屋裏帶了些許寂然,他獨自吃了一會兒酒,取出帕子來擦淨手,淡聲道:“出來吧。”


    “閣下在這兒看戲看了這麽久,不打算露個麵麽?”


    話音正落,身側的帳幔驀地被人拉了上去,珠簾輕晃,叮咚作響,帳子後麵明霜擰著眉頭望過來,星眸含怒,神色極其複雜。


    喬清池立時一怔,怎麽也沒料到會是她。


    “霜兒……”他扔了酒杯站起身。


    明霜強壓著怒火,笑著看他:“喬大人這出戲演得真是不錯,我笑納了,還望今後能你夠好自為之。”說完,她偏了偏頭,“小江,走吧。”


    杏遙打量她的表情,應了一聲,伸手來推她。喬清池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轉身喚道:


    “明霜!”


    她勉強平靜下來,睜開眼睛:“您說。”


    “我承認。”他握著折扇,沒有多做解釋,“一開始,我的確想過要利用你。喬家近來諸事不順,爹爹被革職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沒有太多時間,同鄭越合作是逼不得已……”


    明霜耐著性子點了一下頭,“你逼不得已,就一定要拿我下手?若我死了呢?”


    喬清池微微一怔。


    “若是這幫人不可信,若是他們反悔,殺了我,那時候呢?”她說著說著,自己倒先想明白了許多,“你不是逼不得已,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我是喬家的人。”他咬咬牙,“這麽做,有大半是為了喬家。不過我的確是真心想要娶你,在婚姻大事上,我從不兒戲。”


    “好啊。”明霜側過頭,“既然你說是真心的,那又為何要和鄭越演這一出?你堂堂正正上明家提親不就得了?”


    “我自然知道,要不是,要不是因為……”喬清池忽然看了江城一眼,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你的性子我了解,那時你我相識時間太短,這樣貿然上門提親,你定然不會接受。所以,我……”


    “好的。”她輕聲打斷,不欲再聽,“走了,遙遙。”


    “誒。”


    暗門將將打開,喬清池往桌上狠狠甩了一拳,冷聲道:“把人攔住。”


    屋外的燈光投射進來,明霜一抬眼,黑壓壓地站了不少人,背後的青年緩步上前擋在她視線中,手摁在佩劍上,沉靜的側臉映入眼簾。


    她輕輕問:“打得過麽?”


    “打得過。”


    “那全殺了。”


    他順從地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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