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直站在門外,明霜萬萬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愣了好一陣子才低低地訕笑道:“這樣呀……”


    雖說也沒有下人一定要給小姐送禮的先例,但聽他這般言語,杏遙頓時就來了氣,繞到他跟前跺腳道:“江侍衛怎麽能這麽說啊?好歹小姐平日裏也待你不薄,每天來來往往的都在談生辰的事,偏你不記得?你是有意不記得還是當真不記得?”


    他自知理虧,立在原地不說話。[]


    “你……”杏遙愈發惱了,張口就要發火,明霜伸手攔住她。


    “好了好了,我就開個玩笑,哪兒有人追著要禮的?……沒事了。”後半句是衝著江城說的,“你下去吧。”


    他喉中微哽,麵上卻佯裝無事,垂首應了,仍舊退出門外。


    杏遙皺著眉死死盯他,這會兒才轉身過來說道:“我看您說的沒錯,他這哪兒像是為您考慮才愛答不理的?分明就是有意找茬麽!”


    “是啊。”明霜也發起愁來,“幾時才有的?怎麽從前不這樣……”


    “想必是知道跟著您時間不會久了,討不到便宜了,才不上心。”杏遙給她倒茶水,“您不用往心裏去,反正他的脾氣就那樣。”


    明霜捧著茶杯,點頭笑了一下,垂眸再看那手裏副畫,歎了口氣,隻卷起來放在一旁。


    到了生日這天,葉夫人果真在內院裏搭了個小戲台,請了戲班子來府上唱戲雜耍,吹笙吹竽,絲足鼎沸。


    盡管明霜一向喜歡熱鬧,但府上這些人她素來是不待見的,因此玩得並不算愉快。於是趁著明繡看傀儡戲看得入迷,她早早的開溜了。


    將回院子之際,杏遙湊在她耳畔嘀咕了兩聲,明霜微微訝然地抬起頭看她,最後還是無奈地頷了頷首。


    西跨院人少,到了春天,這草木就像發了瘋似的長得越來越茂盛。她遙遙觀見一個瀟灑飄逸的背影,不知為何總感到有些心累。


    “清池。”


    喬清池聞言即刻轉過身,折扇一收朝她走來,含笑道:“還以為你不來了。”


    “母親和明繡在那邊看戲,我嫌太吵,就偷了閑……你怎麽又翻牆了,這讓人看見怎麽辦?”


    “我的身手不擔心這個。”他俯身下去撩她的頭發,“往後我收斂些,但今日是你生辰,必須得來。”


    對於他的這份感情,明霜一直覺得很奇怪,似乎來得突然,她曾經想過也許是一見鍾情,可是後勁兒也未免太大了些……


    雖說是不反感嫁給他,但好像……也沒覺得有多喜歡。


    “我的禮物,你收到了麽?”


    “收到了。<strong>.</strong>”她笑笑,“很好看,謝謝。”


    喬清池湊到她額頭上蹭了一下,“跟我還客氣這些作甚麽。”


    下聘之後到成親那日,按理說兩方是不能見麵的,即便路上遇到也要掩麵躲過,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他們倆按捺不住要私會,少不得找人把風。


    杏遙是明霜的心腹,這個重擔自然一肩扛起。不過想到西跨院是江城的地方,因而也順道拉了他來。


    牆角邊盛開了無數花草,因為無人修剪而愈加放肆,錦繡成堆,卻比園子裏養的花木還要來得鮮豔。


    明霜和喬清池正在百花之中,微風輕輕一吹,漫天卷起風露,飄飛的花瓣如雪一般紛紛揚揚。


    “小姐和喬公子關係這樣好,今後嫁過去一定會夫妻和睦,夫唱婦隨的。”杏遙由衷地鬆了口氣,偷眼望了望江城,見他靜靜僻在一旁,冷冷淡淡的不說話。


    她心中不禁替明霜感到不值,竟還為這樣的人出過力幫過忙。


    “大好的日子,你不也笑一笑,存心觸小姐黴頭不是?”


    江城回眸看她,“是你叫我來的。”


    “那又怎麽樣,你不高興過來?小姐可沒少給你好處,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覺得無奈,搖頭歎氣:“沒有。”


    “哼,我知道心裏在想什麽,盤算著等小姐嫁了,找別的高枝兒攀去,是不是?”


    “不是。”


    杏遙衝他翻白眼,也不理會,“你們眼裏,這明府是富貴榮華,錦衣玉食,可那明裏暗裏,唇槍舌劍的,一樣不比外頭輕鬆……”


    “小姐是吃過苦的人。”杏遙靠在牆上,“當年明家還有個周姨娘。她年紀尚小,剛沒了生母,因為腿壞了,葉夫人又不願養她,就讓人把小姐帶了過去。”


    “你是沒看見,我去接她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瘦得皮包骨了……”杏遙頓了頓,“沒娘的孩子就像沒了根,到底不是親生的,誰會好好對她?”


    “打小我和嬤嬤就期盼小姐往後能找個好人家,能有個人真心待她,有個屋簷遮風避雨……”


    江城在旁怔怔聽著,也如是說服自己。


    的確,她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嫁到喬家去,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少夫人,安安樂樂地過完這一生。這是件好事,他應該為她歡喜才是。


    明媚的春光下,她仰著頭正對他微笑,日光打落滿身,太過刺目。


    他想他隻是不習慣,不習慣她用這樣的表情與其他男子相處,隨後又覺得自己未免自私……畢竟,他們之間什麽也沒有過,不存在她定要為他微笑的道理。饒是知曉如此,胸腔之內仍感到抑悶難受。


    “上回聽你那個丫頭說,你想站起身來走走?”


    明霜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我不行的,小腿使不上勁。”


    “不妨事,我牽著你。”喬清池朝她伸出手。


    明霜仍在猶疑:“我可以麽?”


    “怎麽不可以,有我在,怕什麽。”他說罷,兩手摟著她胳膊扶她起來,盡管有些害怕,明霜也隻得顫顫悠悠地借著他的手支起身。


    “誒……喬公子在帶著小姐散步?”杏遙瞧得又驚又喜,直拍他胳膊,“你快看,你快看!”


    手肘都快被她拍紅了,江城沒辦法,隻得循聲望去。


    她手的緊緊摁在喬清池臂膀上,幾乎所有的勁兒都使了上來,小心翼翼地邁了幾步。


    “如何?我說的沒錯吧?”


    明霜赧然笑道:“可我腳還是輕得沒力氣。”


    “沒關係,我就是你的力氣。”喬清池揚了揚眉,繼續鼓勵道,“再試試。”


    她咬著牙,正挪動腿,腳上忽然一軟,徑直往他身上倒,喬清池眼疾手快擁住她,穩穩當當地將她攬入懷中。


    花木長得繁盛,他們被掩在其中,什麽也瞧不見。盡管不是新婚燕爾,這般舉止在外人看來也是柔情蜜意,恩愛萬分。


    江城瞧在眼裏,愕然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間,杏遙掩著嘴偷笑,剛想和他說話,就見他疾步轉身,掉頭就走。


    “誒,你去哪兒啊?”


    江城一句話也沒說,很快繞到廂房背後,不見蹤影。原地裏就剩下杏遙一人,不明就裏地抓了抓耳根。


    “搞什麽,又走了……”


    院子裏,明霜坐回輪椅中,頗有些吃力地拿手摁了摁腳踝,腿肚子開始隱隱作痛,想來不能再這樣折騰。


    看她神色有異,喬清池忙蹲下/身,“是腳疼麽?”


    “沒事……”視線忽移到旁邊的房舍去,越看越覺得眼熟,明霜笑道,“這個,好像是小江的住處。”


    他淡淡應了:“哦?是麽?”


    房間之後,大樹下,江城撫著心口單膝跪在地上,腳邊尚有一灘血,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拿手抹去嘴角的血絲,靠在樹幹上仰頭大口呼吸。


    體內的餘毒比他想象中還要來得厲害,不過是血不歸經,竟讓丹田內的真氣亂竄至此。


    他抬手點了身上兩處大穴護住心脈,勉強摒除雜念,漸漸地才覺呼吸平穩了許多。


    “你回去吧。”明霜很有些不給情麵的趕他走,“我累了,想睡會兒。”


    “也好。”喬清池揉了揉她發髻,語氣溫柔,“那我走了,你注意身子。”


    “嗯。”


    明霜笑盈盈地目送他遠去,直到他離開,唇邊的笑意才漸漸淺了。她兀自搖著輪椅,吱呀吱呀地繞到那房屋背後去,老榕樹筆直而立,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她盯著地上那灘鮮紅,目光裏帶著不解。


    *


    夜深人靜,一燈如豆,月色蒼然地從窗外投射進來。高恕一推開門,就見他獨坐在桌邊喝酒,一碗接著一碗,腳下全是空壇子,想是喝了不少。


    他見狀心下了然,把解酒的茶湯端上來,無奈道:“大公子,您這又是何苦呢……”高小婉跟在他身後,探出頭來好奇地盯著江城。


    “既然割舍不下,為什麽把實情不告訴二小姐?”


    江城提酒的手愕然一滯,緩緩搖頭:“不用了,何至於給她再添煩惱。”


    “您不說怎麽就知道是煩惱呢?”高恕在他對麵坐下,“我看她平日待你不同,萬一,她也……”


    話音未落,他就出聲打斷:“不會。”頓了頓,又輕歎,“我配也不上她。”


    聽到配不上三個字,高恕沒由來一陣心酸,抹了一把臉,傷感道:“大公子……”想寬慰他,最終又說不出話。要是江家沒犯事,就不用考慮身份上的懸殊了。


    沒有辦法,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又不過區區一個侍衛,若真的表明了心意……那的確是以下犯上,且不說明家如何,一旦傳出去,連明霜自己都會惹一身的腥。


    他這樣考慮,也不無道理……


    高恕是過來人,自知他此時感受。情之一字就如罌粟入藥,用得好是良方,用不好就是□□。見他當下舉止神態,想來早已情深入骨。


    “高先生。”江城斟滿一碗,悵然道,“明明我知曉這樣對她是最好的,可我……心裏竟覺得後悔。我是否太自私了一些?”


    “這有什麽奇怪的。”高恕不以為意地點破,“你心裏有她,自然不舍得把她推給其他的男人,否則又何至於在這裏喝悶酒?”


    他沒有再說話,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驀地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高小婉趴在桌邊小心翼翼打量他,輕聲提醒道:“手……流血了。”


    江城回過神,握得太用力,竟沒注意碎了碗口,掌心劃破的傷處鮮血直流。他放開酒碗,苦笑了一下,溫聲寬慰:“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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