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門內瞥了一眼,停下來問她:“你們是幾時找到小姐的?”


    “兩天之前,是喬公子救的咱們家小姐……你還好意思說!”杏遙叉著腰興師問罪,“這麽多天找不見你人,去哪兒了?怎麽在這個緊要關頭出岔子,要不是喬公子,小姐還不知會怎樣呢。<strong></strong>”


    江城並不答話,反而淡聲問道:“是在何處找到的?”


    “聽說是……在鳳口裏外的官道上。”她想了想,“那些劫匪本來盤踞在千岩山,正打算回山裏,路上恰好喬公子的馬車,這才把人救下來的。”


    “山賊呢?”


    “死了不少,領頭那個叫他給跑了,也不知抓沒抓到。”


    他掩口咳嗽了兩聲,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瞼,“她的燒退了麽?”


    “退了,才吃了兩天藥……你怎麽知道小姐發燒?”杏遙覺得奇怪,“誰告訴你的?”


    江城也沒回她這話,隻輕聲道:“退了就好。”


    “你……”不等杏遙問下去,裏邊的明霜已聽到聲音,招呼道:“是小江麽?遙遙,讓他進來。”


    杏遙攤手聳了聳肩,隻好讓道:“去吧,小姐叫你。”


    明霜靠在軟枕上,見他提劍走到跟前,眉間的神色看不出情緒,想起前段時日他還在惱自己,不由小心翼翼地笑道:“你怎麽才來?這些天去哪裏了?”


    喬清池正在一旁隨意把玩著湯匙,他微微啟唇,遲疑了許久,也不知要從何說起,最終隻是道:“沒什麽,病了一場。”


    “病了?”看他臉色是很蒼白,明霜頷了頷首,關切道,“那你多休息休息,我已經沒事了,很快就能回府,你要不舒服的話,也不用跟著來。”


    “好。”他拱手抱了抱拳,“屬下先告退了。”


    這言語間還是那麽疏離,明霜沒辦法,訕訕一笑,示意他下去。


    出了門,春光耀眼,江城握著劍柄,仰頭時被日光刺痛雙目,他抬起手遮擋。


    明明方才可以在她麵前說出實情的,但不知為何卻又開不了口。眼前竟是她方才望著那人的笑顏,揮之不去……


    因為明霜染了風寒,怕車馬勞頓加重病情,故而這段時日一直在喬府上住著,等著病好得差不多了之後,明家也派人來催著回去。


    喬清池自然不敢多留她,當下套好馬,扶她上車。


    “路上當心。”


    “嗯。”


    他含笑補充道:“得空我再來看你。<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明霜笑了笑,並沒作答。


    一路往回走,等到了院子裏,將將才歇下,明見書就趕來探望她,順便還帶了根野山參,說是給她大補的。


    “怎麽樣?聽說你頭傷了,要緊麽?”


    明霜笑著說不打緊,“多謝爹爹關心。”


    “誒,你是我閨女,我這個做爹的如何能不關心你?”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要吃什麽喝什麽隻管說,我命老劉去宮裏請了禦醫,晚些時候來給你診治。”


    “小小的風寒,何至於勞煩禦醫呢。”她撐著坐起來,“我就是好奇,這回那些山賊又是衝著誰來的?也是爹爹你的政敵麽?”


    “人還沒抓到,這個……我也說不好。”明見書捋著青須琢磨,“不過若真是與我有敵之人,按理說不應該衝著你去才是,此事的確蹊蹺得很。”他尋思良久,“罷了,這個你不用費心,眼下我已派人和開封府一起在這附近通緝搜查,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好。”


    從那賊人當日所說的話來看,是特地等著擒她的。怕就怕對方不是與明見書有仇,而是與她有仇,那可就糟了。畢竟她現在是城裏數一數二的綢緞鋪的東家,雖說對外從沒公開,但保不齊有好事者查到。


    “此次幸而有清池幫忙,聽說你病得很重,還燒得昏迷不醒?”明見書笑道,“回頭咱們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我知道。”明霜淡笑著應下。


    “清池這人倒是很不錯的……”他有意無意地提醒,“年紀輕輕,處事也穩重。”


    她在旁隻是笑,半天沒有接話。


    明見書於是小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


    未晚和尚早伏在門邊等著他走遠了,立時歡歡喜喜地衝到床邊。


    “小姐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是啊是啊,您不在的這些天院子裏冷冷清清的。姚嬤嬤又不讓我們去喬家,都快悶死了,對吧?”尚早朝未晚一問,後者忙不迭地點頭。


    “喲。”明霜抬眼從她倆臉上掃過去,似笑非笑道,“今兒幾個丫頭這麽熱情,小姐可沒有玩意兒賞你們。”


    “才不是稀罕那個呢。”未晚捧著茶盞直向她眨眼睛,“喬公子當日救您的情景,您還記不記得,是不是真像外麵傳得那麽神乎?什麽……大殺四方,以一敵十,身負重傷,不顧性命護您周全。”


    她聽得一怔,“這是在說什麽?”


    “說喬大人英雄救美啊!”尚早湊上前,“您還不知道啊?你們倆的故事,那街頭巷尾都傳成佳話了,連說書的都連夜寫成話本,上台子講了好幾天。夫人還說,會不會今年又添一樁喜事兒呢……快說說,您快說說,這是不是真的啊?”


    明霜被她搖得直晃悠,無奈地笑道:“我當時暈過去了,哪裏知道這些……”


    未晚和尚早敗興地歎了口氣:“這麽關鍵的時刻,您怎麽能暈過去呢!”


    “我也不想啊。”她托著腮歪頭憧憬,“要真如你們所說,我自己還想看看呢。”


    微風輕拂,滿樹青綠沙沙而響,江城正站在窗外,聞言微微偏了偏頭。


    天色漸黑,兩個丫鬟纏了她一日,到這會兒總算是被杏遙給趕去打花絡了,明霜往床上一躺,累得直歎氣。


    “先別著急睡,藥還沒吃呢。”姚嬤嬤扶她起身,心疼地撫過她額頭上的包,“幸好你人沒事,真是佛祖保佑了。”


    “也不曉得幾時才能抓到那個山賊。”明霜端過碗來,心不在焉地動了動勺子,“一天抓不到他,我一天不得心安。”


    “別想那些了,哎……當初您就不該做什麽生意,瞧瞧,早些時候招惹了個張毅,這會兒險些連命都給搭上了。”


    “綢緞鋪失火是對方打的幌子,特地引我出去的。那天的車夫、來傳話的小廝,統統很可疑,改明兒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她說完低頭喝藥,冷不丁瞥見杏遙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笑。


    “……怎麽這個表情?”她放下藥碗,故作心驚的揪緊衣襟,“別不是要對我做什麽吧?”


    “呸呸呸。”杏遙拿手推了她兩下,笑道,“您就沒個正經的……”


    她挨著她坐下,“先前我看見夫人老爺在和喬家一位嬸嬸說話,像是在談你們倆的婚事。小姐,這會兒屋裏都是自己人了,您老實跟我和嬤嬤說。”杏遙壓低聲音,“您覺得……喬公子好麽?”


    如今是三月裏,夜晚的空氣料峭清寒,春蟲已經出來了,嘀嘀咕咕地在四下裏響動。他仍舊在牆邊立著,聽到她長長的猶豫了一聲。


    “我也說不上來……”


    杏遙指著下巴嘖嘖點頭,“他這些天衣不解帶地照顧您,講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誰待您這麽貼心,您就沒有一絲半點的感覺麽?”


    “嗯。”明霜倒沒否認,回想起這段時日,她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待我的確是挺好。”


    杏遙和姚嬤嬤對視了一眼,覺得有戲,接著循循善誘,“那您喜歡他麽?”


    “我不知道這叫不叫喜歡。”明霜忽然紅了紅臉,攪著衣帶,“不怕告訴你們,其實……昏迷的時候,我隱約記得他拿藥喂我了,就是……就是這樣的……”


    她說不太下去,用手指了指唇,兩個人即刻就明白過來了,也不自覺臉紅。


    這可算是肌膚之親了。


    盡管聽得臉紅心跳,杏遙還是接著問:“那、那後來呢?”


    “後來……哪有什麽後來,我那時候隻頭痛去了,記不得許多。”說起這個,她頗覺羞澀地垂下頭,“真奇怪,他親我那會兒的感覺還蠻熟悉,我竟一點也沒覺得討厭,反而還……”


    下半截話怪難為情的,她摟著被衾遮住臉。


    杏遙忙拉住她笑道:“還什麽呀?說都說了還害什麽臊,又沒人聽見。”


    窗下樹影之間,江城垂首盯著地麵,袖下的手緊握成拳……


    明霜嘻嘻笑笑地把這話掩過去了,“他這人可有意思了,你知道麽,他還給我講了個故事。夢裏迷迷糊糊的,當時聽著就知道是他了,心也安了下來。”


    杏遙不由好奇:“是什麽故事?”


    “這會兒也記不清,有山精有和尚……反正是不如話本裏的精彩。”她摩挲著唇角,吃吃笑道,“一聽就知道是現編的,也難為他了。”


    “管人家是不是現編的。”杏遙見她這副模樣,自知是對喬清池有幾分好感了,於是愈發慫恿道,“衝著這份心意,那也比說些花言巧語的要強得多呀。”


    “這倒是。”明霜憧憬地看向窗外,喃喃自語,“是挺好的……”


    杏遙試探性地問道:“那老爺夫人若是問起,您會嫁麽?”


    她笑著遲疑:“這個……”


    姚嬤嬤輕輕一歎,拿手撫著她黑發,明霜趁勢往她懷裏一拱,撒嬌著喚了一聲阿嬤。因為自小沒有母親照料,她習慣把她當做娘親一樣看待。


    姚嬤嬤伸手摟著她,眸中慈愛:“我一向沒什麽願望。隻盼著小姐您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如今能有個這樣的人真心待您,我瞧著也放心了。”


    明霜的年紀越來越大了,過了今年,就是二九,姚嬤嬤一直憂慮著她的婚事。雖說她現在有個鋪子,足以過好下半輩子,但一個姑娘家在生意場上打滾,有多辛苦自不必提,若是再無人能夠相守一生,那這一世又該有多漫長?


    說到底,她還是想有個人照顧她,慣著她,由她依賴,不必吃苦。女人是朵嬌花,就該讓人在手心裏捧著才是。


    “對,咱們家小姐也是有人要的。”杏遙得意道,“看葉夫人往後還能說什麽。”


    夜深,明府上下皆已熄燈。


    這一晚,江城睡得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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