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之後,明霜很快就睡著了,江城抱著她回榻上。[]因在雪地上坐了一陣,她手腳冰涼,連在夢中眉頭都是緊蹙著的。


    他不由擔心:“她腿受不得寒,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誒。”杏遙頷了頷首,轉眼瞧見他胸前殷紅點點,也關切道,“你怎麽樣啊?我看小姐她……下手挺重的。”


    “小傷,不礙事。”江城不以為意,轉而皺眉問她,“那幅畫,到底是何人送的?”


    杏遙歎氣:“哎,還不是那位喬公子麽。”


    “喬?”


    “就是上次咱們在夜市上遇到的那個,公主的賞梅宴他也去了,臨走前把畫兒送給了小姐,還說是特地畫給她的。”她一麵說一麵搖頭,“不行,小姐這衣衫濕透了,得趕緊換下來,當心一覺醒了激出病。”


    杏遙忙招呼未晚和姚嬤嬤過來幫忙,衝江城道:“江侍衛,屋裏不大方便……有勞你去請下大夫了。”


    “好。”他依言應下,將出門時,又忍不住回頭深深看了明霜一眼,方才舉步往外走。


    經她這麽一鬧,杏遙自然不敢讓明霜再看那幅畫,生怕又惹她傷心,索性偷偷藏了起來,幸而明霜也沒嚷著要瞧,這場風波才總算是過去了。


    漸漸到了正月末,蕭問已準備啟程南下回江陵,江城請了半日假,一路送他到城門外。


    “行了,再送就該出城郊了,你還得回明家,咱們就此拜別吧。”蕭問緊了緊肩上的包袱,朝他拱手。


    江城正欲點頭,忽然叫住他:“對了,還有件事想問問你。”


    蕭問牽著馬轉身,“你說。”


    “江陵可有名醫能治斷骨的?”


    “名醫倒是有不少,就是不知你要治怎樣的病……”他琢磨道,“怎麽,是你哪位朋友傷了骨頭?”


    他不便細說,隻道了聲是,“陳年的舊傷,小時候不慎摔下馬車被車輪子碾了,小腿折得厲害,使不上勁……不知能不能醫好。”


    蕭問聽完麵上就露出一絲為難的笑容:“這可難了,照你這般描述,她的腿隻怕是廢了,何況還隔了這麽多年,治好的可能性真不大。”


    “我也知道。”江城苦澀一笑,“不過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忍心。”


    “成。”蕭問倒是爽快,“我回去讓王爺幫忙給你留個心,把江陵的名醫都給你請來,橫豎死馬當活馬醫嘛,萬一就治好了呢!”


    他微微一笑,施禮道:“那就多謝了。(.無彈窗廣告)”


    “咱們倆還客氣什麽。”蕭問翻身上馬,勒著韁繩回頭看他,“走了,你多多保重。”


    “保重。”


    *


    過了元宵,那走親訪友的人才慢慢消停下來,明家原本人口就不多,也不至於像別家那麽忙碌,幾頓飯吃完就沒什麽人需要拜訪了,日子漸漸清閑。


    明霜的畫雖被杏遙收了,但自打從郡王府回來之後,喬清池卻隔三差五的往她院子裏送書信,她倒是每日都有事做了,伏在案幾上提筆回信,不時看著看著還會笑出聲。


    杏遙捧著托盤在門邊偷偷張望,悄聲對江城嘀咕:“這個喬公子到底寫了些什麽,逗得小姐這麽開心?”


    大約是習慣了他的沉默,兀自又說下去:“不過也好,前幾天他的畫兒可把小姐刺激得不輕,眼下就當是賠罪了。”


    順著她視線看去,明霜正對著那封信,邊琢磨邊下筆,彎彎的柳眉笑靨如花。江城愣了愣,微垂下眼瞼,隨後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遙遙。”明霜把信疊好,喚她進來,“把這個寄到喬公子家裏去。”


    “誒。”


    “可不準偷看。”


    她笑道:“知道了。”


    杏遙走後沒隔多久,趙良玉就派人來請她過去,說是生意上的事情。剛好過完年,明霜猜到他這是一直瞞著不敢說,忙命江城準備車馬,趕到界身巷的新鋪子。


    店麵比之前的大,夥計也多了不少,但客人卻並不及以往那樣多。趙良玉引她到小書房,高小婉端著茶捧到她跟前。


    明霜順手把她抱在懷裏,問道:“怎麽了?是哪裏不好?”


    趙良玉皺著一張臉把賬本拿給她看:“大的問題倒是沒有,隻不過生意不如從前那麽好做了。”


    明霜垂頭翻了翻,進賬的銀子的確不算可觀。按理說不應該啊,她當初看中這間鋪子正是因為這條街是專做金銀彩帛交易的地方,商販多,需求量也大,怎麽反倒不如從前了?


    “什麽原因,你查清楚了麽?”


    “咱們的料子不夠新。”趙良玉回答,“這邊的商戶追求心思靈巧的綢緞花樣,這得有專人來畫花樣子才行。”


    原來是看不上布匹的款式,明霜咬著嘴唇思索,難怪這附近的綢緞鋪不多,原來是買家要求苛刻。


    “能找到這樣的人麽?”


    趙良玉說得模棱兩可:“會畫畫的其實不難找,難是難在要畫得精巧,這要一定的時間……本來想著小姐是大戶人家出身,說不準這方麵的人麵比小人廣……”


    提到畫畫,她腦子裏驟然蹦出一個人來,隨後又覺得不妥:“不妨事,你也去四處找找。我這邊若是有消息,會提前告知你。”


    “好。”


    不過當下夥計增多,要管工錢、置辦蠶絲、再自己留點體己,光靠這些可不夠。明霜又把賬本攤開,閉目思忖,忽然睜開眼,果斷道:“鋪子裏還有上回賣綢緞攢的一筆錢存在錢莊,你全取出來,拿去放印子。”


    她話音剛落,在場的都驚呆了。


    趙良玉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好在江城早已習慣,是頭一個回過神來的,“小姐你……你要放印子錢?”


    “怎麽?不可以嗎?”


    他沉聲道:“那都是為富不仁之人做出來的事,您……”


    沒等他說完,明霜就拉下臉打斷:“你說誰為富不仁了?”


    這回江城倒是反應極快,當即道:“……是屬下。”


    高恕:“……”


    趙良玉掩著嘴角輕咳一聲,“這個……放印子倒也並無不可,咱們利錢要少點也就是了。隻不過放錢容易收錢難呐,那些個潑皮無賴,明明兜裏有錢,你管他要,他卻死活不給。總得請些能打能製得住人的閑漢去討錢才行。”


    “這個容易。”明霜撫掌一笑,伸手把江城拉過來,“小江就能打呀,讓他去討,他一個人能打二十個。”


    “這怎麽行!”高恕聽完幾乎是拍桌而起,肅然正經道,“這豈不是地痞流氓麽?大公子如何能去?更何況放印子那是嗜血的資本,吃肉不吐骨頭的,您這樣做和草菅人命有什麽分別?”


    明霜略有不悅:“你說誰草菅人命?”


    江城滿臉無奈,忙道:“……是說屬下。”


    高恕:“……”


    這回連高小婉都抬起頭來多看了他幾眼。


    “說你也不行。”她一本正經地搖頭,隨後收回視線來,“但凡做生意的,誰不講奸詐二字?大家都是張嘴要吃飯的人,眼下鋪子難周轉,我也不過是為了生計著想。”


    生怕高恕說話惹她不快,趙良玉率先開口:“就按小姐說的辦吧,頂多咱們挑些信得過的放錢,少收些利,就當是行個善了,是吧?”


    高恕沒搭理他,看自己說不上話,也就不再多言。等明霜拉著小婉去院子裏玩雪,他才走到江城身邊歎道:“大公子,您也太縱著小姐了!”


    聞言,他倒是不以為意地淡笑,“你也說了她是小姐,縱著她應該的。”


    “這……”


    見他眼底裏鋒芒不顯滿是柔和,高恕也不好得再言語,沒奈何地搖了搖頭。


    街巷之外,喬清池駐足而立,若有所思地搖著折扇,自言自語:“她怎麽會在這兒……”


    旁邊的小廝踮腳一望,看見是明霜,遂笑道:“姑娘家愛看首飾、綢緞什麽的,也不是稀奇事。”


    “的確並非稀奇事。”他把折扇一收,似笑非笑道,“不過,她好像對這一間店情有獨鍾……我記得這鋪子是年前才搬過來的吧?”


    小廝點頭說是。


    “好像沒搬來之前,她也是時常光顧……”喬清池垂首走了兩步,忽然吩咐他,“去想辦法查一查這家綢緞鋪的底細。”


    “小人明白。”


    *


    從鋪子裏回來,天色已漸晚,夜幕降臨,氣候也跟著降下來,雪花飄落。杏遙趕緊撐了傘給明霜遮擋,快步往住處走。


    不想剛從花廳穿過,迎麵就看見有個人跪在廊下,渾身落滿了霜雪。


    “誒,等等。”她叫停步,探頭打量,“大冷天的,誰在那兒跪著?”


    “不知道。”杏遙直往手裏嗬氣,把鬥篷給她掩了掩,擔心風雪飄進去,“小姐,雪越下越大了,咱們先回去吧,別管了。”


    “你也知道冷,人家就不冷了麽?”明霜讓她推自己到回廊裏蔽風雪,一麵招呼江城,“小江你去看看,瞧他背影清瘦,怕是個孩子。雪水刺骨,長久跪著那腿肯定會壞的,你把他帶過來,叫他別跪了。”


    “好。”他從杏遙手裏接過傘轉身朝廊下而行。


    地上的雪越積越深,陳阿元凍得全身僵硬,四肢麻木,連知覺都要沒了。他抱著胳膊瑟瑟發抖,白雪裏忽然出現一雙黑靴,他哆嗦著頷首一望,正看到江城舉傘在旁,立時嚇得跌坐在地。


    見他如此反應,江城有些不解,“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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