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明白什麽叫現實,也不是猜不到胤祥他們有很多隱秘不會讓我知道,可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卻把我之前所經曆的、所猜測的、所自以為明白的很多東西一下子打了個粉碎。


    “福晉。”耳邊突然傳來了小桃兒的驚叫聲。


    我有些昏沉地看了過去,隻看見了***中人影閃動,頭腦中卻是一片黑暗……一時間隻覺得周圍亂糟糟的,忍不住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嘶——”我倒吸了口氣,頭部有些沉甸甸地疼。耳邊不時傳來有些惶急卻又刻意壓低了的模糊聲音,唯獨一個怒吼著的聲音十分清晰。我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


    一轉頭,看見胤祥正暴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秦順兒,林太醫怎麽還不來?要是他再不來,我就……”


    “胤祥。”我大喊了一聲,耳朵裏反饋來的卻是一聲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可胤祥卻一個箭步就躥了過來,“小薇你醒了?你覺得怎麽樣?頭疼不疼?身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你……”一連串兒的問題飛快地從他嘴裏冒了出來。我愣愣地看著他,他臉色有些紫漲,一根青筋卻凸顯在額頭,不時地跳動著,眼睛裏閃爍著無盡的關心和些微的恐懼。見我直直地看著他卻不說話,他臉色漸漸地白了起來,聲音竟然有了一絲顫抖,“小薇,你沒事兒吧,你……”


    他的擔憂著急害怕仿佛一根針一樣,一下子捅破了我心中那個脹滿了懷疑、受傷、背叛、心痛等等各種黑暗氣體的氣球。“呼——”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兒,隻是頭疼而已,瞧你急的。”


    胤祥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見我確實是麵帶笑意,神誌清醒,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將他的頭埋在了我的胸前。一股熱氣頓時透過薄被,吹到了我的胸膛上,熱得讓我覺得有些燙。


    “小薇,小薇,小薇……”胤祥含糊不清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他就這麽不停地念著我的名字。我的眼淚不可抑製地掉了下來,隻能用手輕輕地捋著他的頭發,低聲說:“我在這兒。”


    過了一會兒,胤祥抬起了頭,眼中稍微有些發紅,他清了清嗓子,“隻要你沒事兒就好,我……”


    他話未說完,滿頭大汗的秦順兒跑了進來,“爺,林太醫到了,奴才領他進來……啊,福晉醒了!”他話說了一半才看見我正清醒地看著他。


    胤祥低頭柔聲對我說:“既然太醫都來了,還是讓他看看吧,八成你也受了風寒了。”我點了點頭,聽見他說風寒,突然想起薔兒,忙伸手抓住欲站起身的胤祥,“對了,薔兒她怎麽樣了?”胤祥忙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她沒事兒,隻是受了風,太醫說不用吃藥,喝點薑糖水就可以,你放心。”


    我疲累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任憑胤祥出去和太醫寒暄,心裏隻是不停地告訴著自己,沒有人幹淨得一如初雪,而我嫁的是個皇子,一個會去爭奪皇位同時心裏也有我的皇子……胤祥為我做得夠多了,更何況,我也不覺得他事事都告訴我會讓我過得比現在更幸福,今晚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我就一直這樣告誡著自己,直到自己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


    轉眼到了十月,內庭裏傳來了各種消息,康熙的神誌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朝中之事已完全不能打理。上書房的那幾個大臣都陪在他身邊,眾阿哥們卻都被擋在了暢春園之外,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麵子上卻還得做出一副哀戚的樣子來。


    進了十月,我就再沒看見過胤祥,他和十七阿哥一直都守在四爺身旁,隻有秦順兒偶爾地帶些話兒來給我,無非是讓我保重身體,看好薔兒雲雲。我深知現在已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時刻,因此隻是讓秦順兒告訴胤祥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十一月終於來了,京城裏暴雪肆虐,狂風呼嘯。聽府裏的小太監們說,京城四周搭滿了帳篷,都是那些各省的外派大員,在等著給皇帝請安,或者說是等著給老皇帝送行,然後再弄明白究竟會向哪個新皇請安。每個大臣心裏都有個小九九,也都在暗自祈禱,自己沒有押錯了邊兒吧。


    我靠在窗邊靜靜地望著緩緩飄落下來的白雪,手裏不停地編製著一根帶子。自打那晚之後,我總是喜歡找點事情做,這樣才好不讓自己再去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日子雖然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心情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主子,今兒的雪真大,別站在那兒,小心一會兒頭又痛。”小桃兒一進門就走到炭盆邊加了塊兒炭進去。


    我搓了搓手,從窗邊溜達回了書桌後坐下,笑著接過了小桃兒遞過來的清茶,“是啊,我最喜歡大雪了,白茫茫一片,覺得心裏也幹淨了許多,是吧?”


    小桃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是啊,您喜歡,小格格更喜歡,方才還鬧著要出去玩呢,這千哄萬哄地才去乖乖睡了覺。”我微微一笑,發現小桃兒眼角兒也微微有了些痕跡,心裏突然有些熱,回想當年初見之時,她還是個身量不足的小姑娘。


    “主子,您怎麽了?”小桃兒見我一直盯著她看,不禁有些奇怪。


    我笑了笑,“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了你當年的模樣,這些年辛苦你了。”小桃兒聽我提起當年,臉便紅了。


    聽我說完,她低下了頭,再抬頭眼圈卻有些紅,“主子,我要不是跟了您,現在還不定怎樣呢。”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小桃兒也自去拿了塊兒帕子繡了起來。屋裏很安靜,隻有窗外的白雪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將頭埋在從杯子裏不斷升騰而出的熱氣中,心中不知道為什麽突突地跳了起來,不知道胤祥他們怎麽樣了。


    突然屋外一陣哢嚓哢嚓的腳步聲,沒等我抬頭,“主子。”就聽見秦順兒在屋外喚了一聲。我抬起頭對小桃兒抬了抬下巴,小桃兒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快步走過去掀起了簾子,秦順兒帶著一頭的雪走了進來。他一個千兒打下去,“主子,宮裏來人了,接您進去。”


    我還沒什麽反應,小桃兒已驚呼了一聲,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兒,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上的表情卻是掩不住的驚慌。看來小桃兒也已經明白,舉凡我進宮,那就代表著沒有好果子吃。我很想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秦順兒瞥了小桃兒一眼,上前一步,低聲說:“主子別擔心,萬歲爺回宮了,各位皇子的福晉都要進宮,隨著宮裏各位主子們一起為皇上祈福,從人也不用帶。”


    “嗯,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心裏不免懷疑,皇帝此舉不是要把各位皇子的家人作為人質,以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吧。“小桃兒,你去幫我收拾一下,還有薔兒的。”


    聽秦順兒那麽一說,小桃兒的臉色恢複了些,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裏屋。秦順兒忙扭頭跟了一句,“小格格的就不用了。”小桃兒一愣,站住了腳。他轉過頭來跟我回說,“宮裏頭說了,各府裏的十歲以下的小阿哥和還有格格們都留在府內,由嬤嬤和教引太監們照顧,十歲以上的阿哥則跟隨著各自的父兄一起。”我對小桃兒揮了揮手,她忙進去收拾了。看著秦順兒正恭敬地站在原地,我嘴巴張了又張,最後還是沒敢去問胤祥他們現在何處。


    轉眼間,小桃兒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交給了秦順兒,又轉過手來幫我把大氅穿好,再抬頭,她眼圈兒又紅了。我笑了笑,“好了,我隻是進宮而已,倒是你,幫我把薔兒帶好,回來要是看她瘦了,我可不依。”小桃兒強笑著點了點頭。我轉身往外走去,雪花一下子撲麵而來,冰冰涼涼地化在了臉上,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秦順兒伺候著我到了府門外,宮裏的天青油布馬車早已等在門外,幾個太監正一動不動地垂手侍立著,猛一看,還以為是幾個雪人。見我出了來,這才行動迅速地搬了腳踏子過來,又接過了秦順兒手裏的包裹,放入馬車中。


    我撐著秦順兒的手進了馬車,在他鬆手的一刹那,我問了一句,“今兒是幾啊?”正要放下簾子退下的秦順兒一愣,趕緊回了一句,“主子,今兒已經十一了。”“喔——”我點了點頭。秦順兒見我無話,這才放下了車簾子。


    馬車搖搖晃晃地開動起來,“十一嗎?”我低喃了一句,那也就是說,離那個日子隻剩下兩天了……


    屋裏檀香繚繞,德妃虔誠地跪在菩薩麵前不停地祈禱,我也跪在她身後的蒲團上,心裏卻隻是在猜測著,胤祥他們真的準備好了嗎,史書上的記載沒有騙人吧,今天已經十二了,還有一天……


    “魚寧,魚寧……”德妃的呼喚聲突然闖入了我的腦海,我驚醒了一下,一抬頭才看見德妃正回過身來看著我,“你怎麽了?”她緩聲問了我一句。


    “沒事兒。”我微微搖了搖頭,搪塞地說了一句,“隻是一時有些頭痛。”


    德妃隨意地點了點頭,示意我扶她起來。我趕緊站起身來,輕輕地扶她站了起來,坐到了佛堂一邊的春凳上,又倒了杯參茶給她。德妃接了過去慢慢地啜飲著,過了會兒突然問道:“你頭痛得厲害嗎?”我搖了搖頭,“也沒有,老毛病,習慣了。”她定定地看了我兩眼才垂下了眼,淡淡地說了句,“那就好。”


    自打我進宮來,德妃就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倒是四福晉和十四福晉分別帶著各府裏的女眷,在兩個側廳裏焚香祈福。宮裏的氣氛越發地緊張,宮門口守衛著的內監也多了起來,嚴防各宮裏的人互相亂竄。


    吃飯要麽是陪著德妃,要麽就是自己一個人,睡覺也是睡在德妃睡房外的小花廳裏。四福晉和十四福晉也是分開的,並不相處於一室,因此我跟那些女人們雖然是共處一院,竟然是連一麵都見不到。盡管我對見不到四福晉她們這件事兒一點也不介意,可心裏畢竟有些奇怪,隻是德妃不說,我也不能掐著她的脖子去問,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一月十三日,雪下得越發地大了,扯棉絮似的不停地飄著,剛消停了兩天的北風也呼呼地刮了起來,聽起來有些撕心裂肺的。我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腦子裏空白一片,機械地做著平常在做的事情,潛意識裏卻在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不知道德妃心裏是怎麽看我的,一時間我也顧不上她的想法,隻是偶爾視線從她身上劃過,才發覺她也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神經緊緊地繃了一天,直到伺候著德妃睡下,宮女們也都退了出去,我才木木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放下簾帳,抱膝坐下。


    “不會吧,事情不會有變吧?”我有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之前的每件事不都在它該發生的時候發生了嗎?難道……”我情不自禁地開始啃著手指甲,那股難言的壓力越發如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沉重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突然覺得外麵有些混亂,可仔細聽聽,依然隻有風聲呼嘯。我重重地靠回了板壁上,“唉——”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等我這口氣出完,就聽見長春宮的宮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如被雷擊一般地坐了起來,宮門一旦下鑰,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直到天明,都是絕對不允許打開的。


    裏屋傳來了哐啷一聲,接著就看見德妃跌跌撞撞地從屋裏跑了出來。她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麽黑的屋裏又隔著一層簾幕,她的眼珠卻反射著灼人的光芒。


    屋門嘩地一下被推開了,兩個宮女惶然地舉著燈進了來,還沒等她們開口,一個太監撲了進來,一頭跪在地上,淒啞地哭喊了一句,“德主子,皇上——駕崩了。”他話音未落,“娘娘!”宮女們驚叫著衝了過去,扶住了已然軟倒的德妃。


    屋裏頓時亂成一團,有哭的,有喊的,一個宮女忙上前去給德妃揉著胸口,沒兩下,德妃就吐了口氣出來,宮女們手忙腳亂地扶了她坐好。她用手在胸口用力地壓了壓,就伸手推開了眼前的宮女們,不說話隻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小太監。


    我也無意識地用手抓緊了心口,隻覺得心髒跳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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