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三貝子府已經有小半個月了,腳踝兒的傷勢早就好了,手腕也在慢慢地痊愈,其間又高燒了兩場,身上骨痛欲裂,昏昏沉沉之際,隻是覺得有人在給我輕輕地推拿,隔天早上醒來,就看見胤祥頭發散亂,衣帶未解地靠在我床邊沉沉睡著,心裏不禁一陣酸意難耐。


    事後小桃告訴我,就在我重病之際,十三拒絕假手以他人,堅持要親自來照顧我,藥也都是他嚐過了才肯喂給我。看著胤祥瘦削下去的臉,我隻能眼睛酸澀地看著他,滿肚子的話在身體裏四處遊移,卻偏偏沒有半個字能說得出口來。


    胤祥前些日子都沒去辦差,隻在家裏照顧著我,昨兒個才是第一天返工,還是我催他去的。一來見我確實好得多了;二來也怕別人再來說我的閑話,他這才去了。我這場病若說是鬧的動靜兒小,就連皇上都知道了,還派了太醫院醫正孟國泰親來診治,可若說大,卻也沒有半個人去追究我到底是為什麽生的這場病。胤祥自那日之後就再沒說些什麽,可外麵卻有傳言,說是我監督工人們裝修房子之際,不小心受了傷。按說一個新婚的皇子福晉,成婚還沒有倆月,就折胳膊斷腿兒的被放平在那兒,卻沒有人過問,這不能不說詭異。每個來探病的見了我,都隻是問病況,卻從未問過病因,這我倒也樂得清閑,編謊話也是一件很累心的事兒,其實前因後果,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宮裏這三年,我隻學會一件事兒,那就是隻要涉及宮闈**,那就隻能胳膊折在袖子裏,打落的牙齒和血吞,是決不能外傳的。前前後後的這種事兒也見得多了,隻不過這次折的是我自己的胳膊罷了。


    這是我來到這個時代生的最重的一場病,心裏也有些奇怪,以前從未覺得自己的身子骨這麽差過,問胤祥,他說太醫說是我因為傷筋動骨,弄得內外精氣有些失調引起的。可今兒小桃無意間說了出來,太醫說我是鬱結幽思於心太久,而這次受傷卻剛好做了引子……


    唉……我心裏忍不住歎了口氣,嘴裏苦澀的好像剛啃了青核桃皮似的,突然覺得自己活得有些累,以前隻是煩惱著如何才能找個好男人嫁了,又納悶為什麽別人都嫁得如此容易,可現在被兩個好男人擠在中間苟延殘喘,倒不禁懷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起來。


    坐在那兒正胡思亂想,院子裏突然人聲響了起來:“主子回來了。”外頭小丫頭的聲音未落,胤祥已低頭從簾子外進來。藏青的長袍,沒穿外褂,隻是係了條雪白的汗巾子,映得他臉孔越發的白皙,襯著烏黑的眉眼,真是說不出的英氣勃勃。胤祥看我癡癡地望著他,忍不住笑了開來,我臉一紅,轉開眼去,卻瞥見小桃她們正抿嘴偷笑,我瞪了她們一眼,這些個丫頭轉過身去,笑得卻越發大聲了。


    正不好意思中,胤祥已坐在了我身邊,輕輕卻又緊密地把我攏在了懷裏:“今兒覺得怎麽樣?”家裏的奴才們早就見慣不怪了,一個個都轉身躲了出去,我抗議過的,可每次還都是如了他的意,所以也就隨他去了。一股子汗味,還有馬味以及一些說不出的味道濃濃地包圍住了我,我忍不住聳了聳鼻子:“挺好的,你今兒騎馬出城了?”


    “是呀,去了趟武庫……不太好聞,嗯?”胤祥用嘴唇兒摩挲著我的頭發邊模糊地問,一邊又習慣性地去檢查我的手。我嘿嘿一笑:“還好,隻要沒有脂粉味兒,其它的我還受得住。”


    “嗬嗬。”胤祥輕笑了出來,眼角兒堆了笑紋出來,一刹那間,我仿佛回到了初見時,那純真的笑臉……他輕輕握住我那隻傷手,放在嘴邊兒輕吻,什麽也沒說,烏黑的眸珠卻暖如春日般盯著我。“你瘦多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輕聲說。胤祥搖搖頭,卻隻是笑說:“以前都是你伺候我,可也輪到我伺候你一回了。”說完咂巴咂巴嘴,又搖了搖頭,俯了身在我耳邊輕聲說:“不過說真的,做奴才的滋味不大好,吃不能吃,睡不好睡的。”見他擺出一副生怕被門外的小桃、秦柱兒這些個正經奴才聽到似的樣子,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我開懷,胤祥也跟著笑了起來,一時屋裏其樂融融的,我突然生出了一種這兒就是我的家的感覺,心裏不禁一愣。且不論在宮裏,就是跟十三成親又搬到宮外去住的這些個日子,我雖然一手置辦這處府第,可也並未從心底裏親近它,因為一直認定,隻有在二十世紀,那個爸爸媽媽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因此平日裏雖忙得熱火朝天,可有時靜下來想想,隻覺得這兒無非是個落腳的地方,之所以玩了命地修繕它,一來沒有辦過這麽大的手筆,自然是有些興奮和好奇的;二來……隻是想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罷了,總覺得一閑下來,定然要生出些別的事端來。


    “小薇?”胤祥在一旁輕聲叫我。“啊?”我一閃神。“想什麽呢?”胤祥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臉頰,我抬眼看他,他正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臉上除了溫柔還是溫柔。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隨即被他反手握住,“我在想,回家真好。”胤祥一怔,細細地看著我,過了會兒,緩緩低下頭來,一個幹燥溫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我閉上了眼,靜靜地感受著他收緊的臂膀。他抱著我輕輕地搖晃著,仿佛我是一個嬌嫩的嬰兒。屋裏悄無聲息,午後的陽光西移,隻留了一室的溫暖……


    “嗯哼……”屋外傳來了刻意的咳嗽聲兒,一聲兒……又一聲兒,我張開眼,看向胤祥有些懊惱的臉,不禁噴笑了出來:“你快去吧,不然秦柱兒的嗓子就咳壞了,他定是有急事兒找你。”


    “呼!”胤祥吐了口大氣出來,無奈地轉頭看我,“小薇,你等我一起……”


    “吃飯。”他話未說完,我已經故作認真地接了上去。“哧哧!”他笑了出來,在我唇上落下快速的一吻,轉身出門去了。“你個兔崽子,爺回來剛這麽會子工夫兒,你都不讓爺消停,嗯!”門外傳來胤祥訓斥秦柱兒的聲音,我在屋裏不禁一笑,聽著秦柱兒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麽,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門簾子一掀,小桃捧了盒東西進了來:“主子,這是四福晉剛差人從宮裏送來的鮮藕粉糕,最是潤氣養肺的,您要不要先用點兒?”我忍不住蹙了眉頭,看著那個紅漆盒子……


    “主子?”


    “啊。”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放在那兒吧。一會兒就用晚飯了,晚上給你十三爺做宵夜吧,我現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幾案上。我心裏一陣兒堵得慌:“小桃,你去廚房看看,晚膳備好了沒,再叫人去盯著點兒,爺們兒一回來,就傳飯,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說。


    “是,奴婢知道了,這就去,那您……”


    我揚了揚下巴:“去吧,我一人兒靜靜。”小桃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


    “你們幾個盯著點兒,福晉有事兒自會叫你們,別擾了主子清靜。”門外傳來小桃叮囑小丫頭子們的聲音,我也沒放在心上,隻是看著那個紅漆盒子。德妃上個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節交替之時就會發作,四福晉、十四福晉還有那些個側福晉都已進宮服侍她去了。我因這場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賞了不少珍稀藥品,又下了旨意,讓我靜養,免了那些該有的繁文縟禮。不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沒去,就是年氏,她懷孕了,皇家血脈在身,那自是金貴起來,她也留在四貝勒府靜養待產。


    “呼!”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動了挪動,這些天淨躺著了,身上都酸懶起來。想想那天她來看我時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有四福晉的隱忍,李氏、鈕祜祿氏無言的嫉妒,屋裏的氣氛詭異得就像是一鍋雜燴菜,酸甜苦辣什麽都放了進去,卻偏偏煮出一鍋子臭氣來。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而年氏此時有了身孕,卻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於是借口四貝勒府裏有孕婦,不適宜留病人,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那誰也擔待不起,執意要回家去。四福晉勸慰了半天,見我堅持也是沒法,十三見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爺,回過頭來就命人收拾東西,帶我回府。四福晉見四爺都沒說什麽,也不好再留,何況年氏要真有個什麽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隻是收拾了無數的東西,送我們出門。那拉氏帶著一幹人等一直送到大門外,又殷殷叮嚀囑咐,我強笑著點頭答應。坐進了車,終究還是忍不住掀了車簾向外看去,雍和宮深得仿佛望不到頭,胤祥上馬對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車簾,向後靠了過去,馬車一動,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夢……


    到了晚膳時,胤祥風風火火地又回了來,不時說著笑話兒,我生於現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裏並沒有那麽多規矩。我一向認為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講講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種享受,也是維持親情的好方法,說給胤祥聽,他深以為然。


    “對了,小薇,打明兒起,我可能會回得晚,晚飯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兒,胤祥話題一轉,見我抬了眼問他,他一笑,“剛才得的信兒,皇阿瑪可能要把巡視河道的差事兒交給四哥和我辦了……”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胤祥和四爺同往桐城也有一陣子了,聽說是太子爺親自舉薦,萬歲爺親準的。我手腳的傷勢也基本上算是痊愈了,胤祥走時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宮裏領旨回來之後,卻帶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進宮,要讓我在她身邊調養。那時的德妃身體已然康複,說是要親自照顧我,好讓十三免了後顧之憂,安心辦差。胤祥甚是喜悅,說是這樣他就放心了,他從小沒了娘,隨著四爺長大,對德妃極是尊敬,最起碼麵子上是如此。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說出宮前最常做的事情是歎氣的話,那出宮之後就變成了不自覺的苦笑了。我們倆似乎都緊抓著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誰也不想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對方的改變……可惜,我變了,胤祥也變了。


    三年了,我眼看著胤祥的改變,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塊兒淨土是屬於我的,這也成了我們婚姻的基石。以前也聽人說過,結婚一個月,很可能體會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東西。而這就是我的婚後感受,當我們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後,我卻發現他的心中有太多我無法觸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寬闊之下有著未知的陰暗凶猛。他的日漸沉穩,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機謀算計,細算起來竟令我渾身發冷,他竟有那麽多是我以前不曾發覺的。有時想想我自己也沒有全部對他坦白,這樣想來彼此倒也公平,可還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變了什麽……以前歎氣是把無奈的東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現在的苦笑卻是把所有無奈隱忍了下來,深埋在心底。


    這時的我又坐在了出宮前最喜歡的老地方,長春宮的後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後最是悶熱潮濕,倒是這個地方還有絲絲涼風吹過。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熱氣蒸騰得有些模糊,可遠處的侍衛們依然如釘子似的牢牢守衛著。身體上是極乏的,可精神上卻異常亢奮,我眯著眼,聽著遠遠的鴿哨聲傳來,隻覺得四周的熱度在緩緩下降,心裏也慢慢地安寧起來……


    “就知道在這兒能找到你。”我張開眼看去,冬蓮正在廊子下笑望著我。我直起身來,笑說:“我怎麽跑到哪兒都躲不了你們姐倆兒,昨兒在花園子被冬梅抓個正著,今兒個又……”話未說完,冬蓮已走了上來笑說:“找你還不容易,哪兒沒人,清靜,你就肯定就在那兒呢。”說完坐在了我身邊,拿手帕子扇著風,她臉上紅撲撲的,細細的汗珠從鼻翼處滲了出來。我笑著撇了撇嘴,換了個姿勢又往後靠了下去:“什麽話,說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蓮噴笑了出來,“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絹兒按按額角兒,“前兒我們還覺得你的樣子有些變了,現在看來還是老樣子嘛,還是那麽逗趣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裏定了定,就裝作不在意似地問她:“變了,什麽變了,是變漂亮了吧?”


    “呸!”冬蓮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臉皮倒是變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沒有直說,我也不好再問了。“其實隻是覺得你心事兒多了不少,雖說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頓了頓,看我不自覺地盯著她看,她轉開了眼,“總覺得你笑得不太開心。”我一愣,不自覺地眯了眼,看著望向他處的冬蓮,腦中各種念頭立刻飛馳起來,既然連冬蓮她們都看了出來,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個有心人,又會怎麽想我呢……可轉念一想,我本來就應該有些心事兒的,要是經曆了這些還能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反而會讓她們覺得我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備我吧。想到這兒,心裏冷笑了兩聲兒,抬眼看著正仔細盯著我看的冬蓮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兒也多了,心裏自然沒那麽輕鬆了。”冬蓮一愣,我伸了個懶腰:“看來以前是錯怪了福公公,他脾氣不好是因為管的事兒太多,倒不是因為他是個太監了……”


    “哈哈……”冬蓮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隻是用手指著我,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覺出來隻有麵皮在笑,不僅暗下決定,要記住這個感覺,等會兒找個鏡子來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個什麽德行。正胡思亂想,冬蓮過來拉了我一把:“起來啦,咱們下去吧,冬梅還在廂房等著咱們呢。”我疑問地看向她:“外頭孝敬了些新鮮瓜果,主子賞了下來,冬梅把它們都浸在了井裏,讓我來尋你,大家好吃的。”說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這麽會子讓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壓出來的褶子,邊隨著她往下走,邊笑說:“總比讓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蓮嗬嗬一笑,邊走邊說些宮裏的物事人非,我微笑著跟著她漫步,心裏卻隻是感歎,難道說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嗎,今兒這番話是她自己,還是誰來讓她來跟我說的呢……


    可能下午瓜果吃得太多,腸胃有些受寒,肚子裏嘰裏咕嚕的,睡得不踏實,我披了衣服踱到窗邊坐下。仍是我的老房子,本來德妃要另安排一間屋給我的,我婉拒了,隻是說住慣了這個,德妃倒也沒有勉強就隨我去了,可屋裏的擺設用度還是換了,以配得上我皇子福晉的身份。


    數月不見德妃,她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那場病的緣故,臉色有些蠟黃。我是坐著軟轎進的宮,那時候手腕的傷勢還沒好,德妃倒是真的仔細看顧著我,太醫的診斷方子,她全都親自過問,飲食起居也一律從優。以我的出身和現在的地位,德妃的言行舉止於我而言那自然是極大的榮寵,我依然猜不透這個貴婦人的心思,隻能畢恭畢敬地接受了,加倍地謹言慎行,讓自己的姿態放得低些,再低些……


    小桃為了照顧我也跟著進了宮來,小丫頭興奮得不行,可又怕行錯了地步兒惹人笑話,總是帶著一種敬畏的表情,在我身邊小心地四處張望,倒是比平時規矩了許多,沒有了往日在家的那種自由。


    外間傳來她均勻的熟睡聲,我從桌上的信匣裏拿出了胤祥的信,雖說都背得出來了,可還是想看看。過去通訊實在不易,出去兩月,也就這一封信,裏麵無非說些沿途見聞,身子安好之類的話,對我還是殷殷叮嚀,說起他自己不過是寥寥數語,倒是叮囑我的話寫了整整一頁紙還有零。雖然回的信裏我笑他婆婆媽媽的,不過每晚把信拿出來看,倒成了我的習慣,反過來我又被小桃笑,我也隨她去。隻是猛地想起以前看《傲慢與偏見》時,貝內特先生說的那句話:“人生一世無非是別人笑話笑話你,你再笑話笑話別人罷了。”


    一夜好夢,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拿著信紙就睡著了,被早上起來服侍我的小桃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可我的心情竟是好了許多,用過早飯,收拾了一下,按規矩我就得去給德妃娘娘請安了。走到正堂,門外的李海兒早就笑容滿麵地上來給我請安,又忙不迭地去掀簾子,我笑著謝過他,就偏頭進了去。德妃已經用過了早飯,正在漱口,一旁的冬梅正伺候著,見我進來,她笑著微微點頭示意。


    “小薇,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你還是要多休息才是。”德妃拿絲絹輕擦著嘴角兒,又抬眼向我笑言。我走上前去,規規矩矩地福下身去:“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嗯,起來吧。”德妃輕聲說。我站起身來,上前一步接了德妃手中的帕子,順手遞給了一旁的小丫頭,又笑說:“也不知怎麽的,自打我回了那間屋,到點兒就醒,倒是跟伺候您時是一樣的,想睡也睡不著。”


    “嗬嗬,哪有這樣的道理。”德妃輕笑了出來,一手接過冬梅遞上來的**輕吹著,“難不成那屋子自己還有鍾點兒?”我一笑,順著德妃的指示坐在了她身側。一時間屋子裏的奴才都跟著賠笑,冬梅在一旁笑言:“主子別聽小薇的,就她的花樣多,照這麽說,那屋子還能住人了?”我轉頭看她:“怎麽不能,讓冬蓮去住好了,反正她早上總是睡不醒,剛好……”我話未說完,德妃已噴笑了出來,又忍不住地咳嗽,冬梅又忍笑又忙得上前給她輕捶。“你這孩子……”德妃的眼淚都咳笑了出來,我趕緊把我的手絹兒遞了上去。


    屋裏正笑著,冬蓮一打簾子進了來,見屋裏人笑成一團兒,上前兩步給德妃行了禮,抬頭笑言:“今兒主子這麽高興,說什麽笑話兒呢?”她不說還好,一說德妃她們又笑了出來,看她又看我。冬蓮眼珠兒轉轉,揚了眉頭看向我:“不是你又在背地裏笑話兒我吧?”我嗬嗬一笑:“哪兒能背地裏笑話你呀!”看她疑疑惑惑地走上前來,我眯了眯眼,“我向來都是明著笑話兒你的。”


    “哈哈……”屋裏眾人都大笑了出來,冬蓮氣急敗壞地上來要擰我的嘴,我又忙著躲。有心也好,無心也罷,一時屋裏的氣氛倒也甚是融洽,我和冬蓮雖在笑鬧,可也都是極有節製的,皇宮裏就是這樣,笑也好,哭也好,都是有分寸的,要是不小心過了頭,那是會沒命的。奴才們就是為了伺候主子,讓主子取樂才存在的,我身份雖然高貴,可在皇帝德妃他們麵前,跟奴才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換了身兒衣服罷了,想到這兒,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主子,您好久都沒這麽笑了,倒是小薇回來的這些個日子,您笑容才多些。”一旁的冬梅給德妃打扇,又看著我笑說。德妃一笑:“是呀,這丫頭笑話兒就是多些。”又轉眼看向被冬蓮擰著臉的我,“好了,好了,冬蓮你就放了她吧,小薇到底是個皇子福晉,她隨和,你們也跟著胡鬧。”冬蓮嘻嘻一笑,放開了手,我揉著臉,瞪著她:“就是說呀,我也是個福晉,你就敢下黑手。”冬蓮取了涼茶遞給我們,還未還口,冬梅已笑說:“是呀是呀,跟著工人蓋房子的福晉。”屋裏眾人又笑了起來。正笑著,福公公進了來,給我和德妃各打了一個千兒,這家夥自打我回來之後,躲我躲得厲害,可能是怕我起著前仇兒要他好看。我現在哪兒有心思理他,見了麵也隻是客客氣氣的,慢慢的他看我並無他意,倒是上趕著來阿諛奉承我,我也隻是笑納,話並沒多一句。


    “主子,宮裏的例賞都下來了,奴才已經收好,單子在這兒。”德妃衝我點點頭,我起身接了過來,大致看過,與往年也沒什麽不同,原本這差事是我的,我嫁人出宮之後,才又落到了福公公身上。“娘娘,還是老樣子,隻是添了幾樣消暑藥材,也沒別的了。”我回道。德妃點點頭:“你一說藥材,我倒想起來,年氏有身子了,原本就想著弄些冰片燕窩的給她補補,偏生那時候我這兒也沒剩下什麽好的,也就忘了。”她轉頭看我,“正好今兒來了新的,小薇,你去趟四貝勒府吧。一來代我去看看,把這些個東西賞下去;二來,你受傷的這些個日子,你四嫂沒少操心,於情於理,你都該去謝謝她,何況你們妯娌本來就好。”我一聽“年氏”心裏頭就不舒服,正別扭著,德妃卻給了我這樣一道命令,一時間仿佛吃了蒼蠅似的,剛想皺了眉頭,一抬眼卻看見德妃淡淡的麵容,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心頭一冷,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行了禮,微笑著說:“小薇知道了,我這就去。”


    “咣當咣當”馬車在官道上行進著,馬車雖然掛了透風的簾子,可裏麵依然悶熱,我靠在窗口,身上卻一個勁兒地發冷,想想昨天冬蓮的試探,今天德妃的要求,原以為嫁人出宮就應該躲開那些是是非非了,怎麽反而愈演愈烈了呢……


    “福晉。”外麵傳來李海兒的聲音,我一怔,這才發覺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向外看去,已然到了雍和宮的正門口了。從窗口看出去,李氏和鈕祜祿氏早帶著一幹從人恭迎在門口,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我是代表德妃來的,可那拉氏為什麽不在呢?


    下了車,李氏她們忙得上前來行禮,給德妃請安,我一一答複之後,才又給她們行禮,彼此拉了手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兒,李氏是個八麵玲瓏的人,鈕祜祿氏又與我一向相得,所以彼此見了,倒是一派歡欣景象。我們一邊兒往二門走,一邊兒拉著家常,這才知道四福晉回娘家去了,她們已派人去通知了,我點點頭也沒再多問,剛轉過二門,一陣嬉笑聲傳來,我扭頭望去,一群老媽子還有丫頭太監的,正眾星捧月地圍在一起。我不自禁地慢下了腳步,一旁的李氏也看過去,臉上立馬兒如春風拂麵般笑綻開來,一旁的鈕祜祿氏卻微垂了眼皮,麵無表情地轉了頭去,我正有些納悶,那些個從人們已看到了我們,忙得肅靜了起來,躬身行禮,我這才看見中間是一個奶媽似的人物,正抱著個小孩兒站在當中。我一頓,站住了腳,身後的眾人也停了下來,唯獨李氏迎了上去,那奶媽子也忙得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的孩子交給李氏去抱。我看著李氏萬分憐惜喜愛地親著那孩子,又言笑宴宴地向我走過來,一個念頭如閃電霹靂般劃過我的腦海——弘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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