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帶著兵士殺上來時,首先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然後看見一群人將城樓擠得滿滿當當,哄搶殘肢!


    “燕王殿下!”李景隆和買的裏八刺保護著洪武帝和馬皇後,徐妙儀則坐在手握利刃,大聲叫道:


    “大家肅靜,列隊!跟著親兵都尉府排隊領賞!若有搶功作亂者,取消賞賜!功勞歸平亂者!”


    重獎也重罰,賞罰分明。<strong>.</strong>令行禁止之下,哄搶的隊伍開始平靜下來,乖順著列隊出城樓領賞。


    洪武帝耳朵不靈光,被馬皇後等人攙扶著回宮。在場做主的是燕王。徐妙儀低聲把自己為了鼓舞人心,信口承諾重賞之事說了一遍,“事急從權,當時我推測帝後就在此處,且已到了生死關頭,想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便許下承諾。”


    言下之意,就是要朱棣幫忙圓謊。


    朱棣說道:“父皇母後已經脫險,你放心,這些承諾肯定會兌現的。你——”


    朱棣上下打量著徐妙儀,她並沒有受傷,隻是神情有些倦怠,“你們姐妹三人先在此處等候片刻,我已經派人通知你父親他們了,他們應該很快趕到這裏接你們回家。我——我先護送父皇母後回宮。”


    徐妙儀點點頭,“對了,那個買的裏八刺怎麽元宵節就放出來到處溜達?”


    說起這個害弟弟受傷幽禁的罪魁禍首北元世子,朱棣眼裏也是掩飾不住的恨意,“北元郡主將在正月十七和秦王大婚,他作為北元身份最高的觀禮者,不好繼續軟禁他,加上曹國公世子李景隆和他關係甚好,便求了父皇的恩典,今夜放他出來遊玩。”


    徐妙儀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說一千道一萬,其實是為了政治利益和博弈罷了。至於個人的榮辱,實在微不足道。”


    朱棣說道:“身為皇子,有親王的榮耀和富貴,也要承擔責任。五弟並無憤懣之意,他隻是……隻是為情所傷,鬱鬱不樂。”


    情之一事,朱棣也是像吃辣醬似的新味初嚐,覺得火辣,揪心,難以割舍。他能夠體會到五弟的痛苦:如果此時徐妙儀要嫁給他人為妻……不行!絕對不可以!這次妙儀救了父皇母後,父皇應該能夠放下當年謝再興背叛的耿介,真心實意的接納妙儀的存在吧。


    或許我該找機會問問妙儀的意思,如果她對我也有意,我便請父皇賜婚……


    然而朱棣以為徐妙儀是為了弟弟周王朱橚鳴不平,其實她是為了身為棄子的永安郡主傷感。[]


    徐妙儀躊躇片刻,說道:“冒昧問一句,此事過後,永安郡主將何去何從?”


    朱棣微微一愣,而後說道:“父皇極重子嗣,郡主定無性命之憂。大概隻是加強湖心小築的防備,或者將郡主挪到另一個秘密之處靜養。”


    徐妙儀再問道:“那生下皇嗣之後呢?”


    朱棣一怔,說道:“那要看父皇的決定。”父皇的女人,我一個當兒子的能說什麽?


    此時徐妙儀很想說,請你幫我個忙,將來無論如何,要保住永安郡主的性命,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呢,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她努力保持著最後的一點點尊嚴、自我和希望,卻即將失去所有的利用價值,被所有人拋棄。


    因為張士誠的力量已經暴露而被殲滅,燕王朱棣再也不用妙儀冒充明教身份,去永安郡主那裏套話。


    而永安郡主在夏初時會臨盆產子,一旦生下皇嗣,她就是失去了生育的價值。


    真正的四麵楚歌,一敗塗地。也不知為何,徐妙儀有些同情永安郡主。


    可是……交淺言深,她的請求對於一個皇子而言,實在太過分了。燕王憑什麽要冒著忤逆父皇的風險幫她?


    “好,我知道了。”徐妙儀說道。


    相處三年了,朱棣能夠看出此刻妙儀心中的不快,說道:“你若在意永安郡主的生死,我會盡力和父皇周旋,保她性命。”


    這個——徐妙儀很驚訝,她深知要做到這個非常難,尤其是朱棣還是皇子,難道他真會為了她忤逆皇上?他為何要這麽做?朱元璋生性多疑,萬一懷疑他和永安郡主有些什麽曖昧之意怎麽辦?


    豈不是既害了朱棣,也害了永安在郡主!


    徐妙儀說道:“多謝。若實在難為,也不必強求。否則觸怒皇上,適得其反了。”


    朱棣見徐妙儀麵上似乎散了些許憂鬱之色,頓知自己摸到了妙儀的心事,說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朱棣匆匆護送洪武帝和馬皇後回宮了。徐妙儀也等到了魏國公徐達帶著親兵接三個女兒回家。


    得到消息後,徐達連進宮領宴的厚重禮服都沒得及換下,率領親兵直奔通濟門而去,翻身下馬,立刻有禦醫跑過去給徐妙清和徐妙溪療傷。徐妙清受傷最為嚴重,此刻左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


    徐妙儀一掃迎接的隊伍,她以為按照二哥徐增壽的秉性,肯定會來這裏接她們姐妹三個回家的,可是並沒有看見二哥的影子。


    奇怪,平日他最愛湊熱鬧,在父親麵前討好,今晚怎麽如此反常?


    見三個女兒都算安好,徐達凝重的麵色稍有緩和。


    徐妙儀問道:“父親,四妹妙錦回家了嗎?她沒嚇壞吧?”


    焦急再次襲上額頭,徐達低聲說道:“今夜城裏也爆發了騷亂,妙錦她至今沒有回家,也沒有護衛回家報信,你大哥和二哥他們都分頭在城裏尋找。”


    徐妙儀頓時明白了。貴族世家女子,哪怕是隻有十歲的徐妙錦,也是名節最大,在騷亂中失蹤,不能大張旗鼓的尋找,隻得暗中尋訪,掩人耳目。


    徐妙儀在市井混了十年,深知徐妙錦這種漂亮可愛,懵懂無知、好操控的小姑娘在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眼裏,是一筆令人垂涎三尺的巨額財富。


    女孩子一旦失蹤超過一天,基本就永遠消失了。


    真是棘手啊!妙清和妙溪困在城牆上還能從西而東如同梳子似的清理尋找一遍,反正城牆那裏也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秘藏的地方,隻有人在,就一定能夠找到。而城中就不同了……


    徐妙儀說道:“父親,單是大哥和二哥這樣找是不夠的,黑道白道都要試一試。且越快越好。”


    徐達說道:“金陵城已經宵禁了,明日開城門,五城兵馬司也會嚴加搜查盤問,妙錦肯定在城裏。我已經給親兵都尉府的毛驤去了密信,繪製了妙錦的畫像。他的耳目眾多,現在也在幫忙暗中尋找。”


    聽說毛驤也出手相幫,徐妙儀心中稍定,不過——有了毛驤的幫忙,也並非十拿九穩,她需要更多的支援。


    徐妙儀向父親要了一匹馬並若幹武器,通行的令牌等物,說道:“父親,您和妹妹們先回去,我在金陵認識一些市井中人,去問問他們的消息。”


    徐達已經知曉大閨女在城牆上振臂一呼,聚眾救駕的“壯舉”,並不質疑女兒的實力和判斷,隻是身為人父,到底不放心,說道:“單槍匹馬的怎麽行?我派一彪人馬跟著你。”


    徐妙儀說道:“都是江湖兒女,或者市井小民,最怕和官家打交道,您派人跟著,適得其反,放心吧,我這十年不是白混的,定會帶著妹妹平安回家。”


    言罷,徐妙儀絕塵而去。


    看著女兒騎在馬上英姿挺拔的背影,徐達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那句“我這十年不是白混的”這句話,十年,他失去了女兒最關鍵的成長曆程。似乎除了父親這個稱謂,他和女兒之間的牽絆其實非常薄弱。


    徐妙儀求援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義兄義父道衍禪師和姚繼同。


    街道已經宵禁,坊門關閉,並且在各個街口設著鐵刺柵欄等物,她改變了裝束,穿著一身市井小販的短打衣裳,以隱藏身份,在馬背上插著令旗,手舉令牌,一路暢通,很快到了萬壽寺。


    她曉得義父義兄都是天性喜靜,不喜歡湊熱鬧,元宵節不會出去賞花燈,登城牆遊玩。此時應該就在臨時居住的萬壽寺內。


    果不其然,道衍禪師和姚繼同三更半夜被徐妙儀喚醒。


    這是她被斷絕義女關係,並逐出明教後第一次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和他們見麵彼此間有些生疏之感。


    徐妙儀直言將今晚的騷亂講了一遍,說道:“……我命令護衛們送妙錦回瞻園,可是半路卻失蹤了,至今沒有音訊,肯定是遭遇不測,被乘機作亂的惡徒挾持搶走。她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求小明王和長老幫忙尋找。將來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效命。”


    姚繼同爽快說道:“舉手之勞而已,我這就將消息傳出去,明教中人會幫忙留意的。”


    姚繼同養了許多信鴿,這時候大派用場了。


    道衍禪師和徐妙儀中了狐蹤的離間之計,父女離心,狠心斬斷了十年父女情。此時再見麵,他心中有些不舍和悲哀。將來若按照狐蹤的計劃行事,她如何承受那種剝筋拆骨般的痛楚?


    與此同時,秦淮河翠煙樓,花魁娘子明月泡在浴桶裏,老鴇親手給她搓洗發間的血汙,還捂著胸口說道:“哎喲,聽說城牆出事,嚇死我了,幸虧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老鴇俯身湊到她的耳邊,悄聲問道:“你——沒被人欺負吧?”


    明月冷冷笑道:“詩妓詩妓,一旦失身就不值錢了,隻能伺候那些粗俗不堪的臭男人,還不如死了算了。媽媽可是想要驗驗明月的身子?”


    “不必不必!”老鴇立刻喜笑顏開,忙轉了話題說道:“今夜來了一批好貨,隻是來路不正,貨色是極好的,可是有些燙手不敢要,明月,你給媽媽出個主意,到底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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