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雞鳴山天牢洞口,這裏本是被一座被廢棄的皇家陵墓,挖到一半,欽天監卻另擇了風水寶地,便將此地改成了天牢,關押的都是洪武帝欽點親兵都尉府所辦的,不方便公開的秘密犯人。[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比如刺殺魏國公女兒的周夫人,還有明教光明長老狐蹤。


    北風呼嘯,守衛天牢的獄卒們圍著炭爐烤火取暖,這時門外響起了叩門之聲。


    “口令?”獄卒叫道。


    雞鳴山防守嚴密,每一個時辰變換一次口令。


    門外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鰱魚!我的天,郭大人怎麽想出用這個當口令,大半夜的,說出來饞的人流口水。”


    是自己人。


    獄卒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不情不願的從炭爐邊站起來去開門,“三更半夜有什麽事?”


    門外穿著親兵都尉府的漢子說道:“郭大人曉得咱們值夜的人辛苦,特地要我送了上好的黃酒,在爐子裏燙暖了每人喝幾杯,既能暖暖身子,又不至於喝醉了。”


    獄卒沒有開門,回到炭爐邊和同伴商量,“是郭指揮使那邊的人,咱們毛千戶最討厭他們了,要不要放他們進來?”


    一個同伴不屑的聳了聳肩膀,正是那晚安排姚妙儀住進天牢,以躲避郭陽天手下們無禮調戲的丘福,他是親兵都尉府的一名小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郭大人一直想要拉攏咱們。咱們是跟著毛千戶做事的,我看還是算了吧。”


    其他人都有些嘴饞了。


    “可是這鬼天氣好冷啊,冬天夜又長,不喝點酒,這夜太難熬了。”


    “是啊是啊,一壇黃酒而已,等明日我送一隻烤羊給他們還人情,咱們不虧心就行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咱們哥幾個怎麽可能為了一壇黃酒背叛毛千戶?”


    丘福見眾人意見一致,他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點頭道:“開門,拿了酒就送客。”


    門開了,進來八個人,抬著一壇子上好的紹興黃酒。丘福瞧著都很麵生,“以前好像沒見過你們?”


    為首的人嗬嗬笑道:“我們都是郭大人剛剛從軍營裏挑出來在親兵都尉府當差的,聽說都尉府是皇家的親兵護衛,有機會見到皇上,升得快,軍餉還高,兄弟們擠破了腦袋才得了這個差事。各位都是前輩,兄弟們抬著酒來孝敬前輩,希望前輩們以後多多關照……”


    最近都尉府確實進了一批新人,丘福見服飾、腰牌、令牌等都對得上,便放下了戒心。


    為首的十分健談,天南地北一通胡侃,大頭兵夜間最喜歡談的就是女人,此人恰好對秦淮河邊的官娼私娼們如數家珍,眾人聽的入迷,酒已經到手,黃酒在爐子裏慢慢溫著,他們卻沒舍得趕這波人離開,細細的聽為首的小旗講述秦淮紅粉。


    “……最近秦淮河來了三個揚州瘦馬,這三個姑娘皆是人間絕色,其中身價最高的叫做明月,最擅長詩詞歌賦,此女和一個號稱江南才子的舉人比作詩,那舉人輸的一敗塗地,羞憤的回鄉下去了,放棄了明年的春闈呢。(.)”


    一個獄卒說道:“女子無才就是德,作詩管什麽用?詩不能吃不能喝的。”


    為首小旗說道:“咱們大頭兵不喜歡酸文,但是那些文官大老爺們喜歡啊,下帖子陪酒、陪詩會、文會,一次就是五十兩雪花銀呢。”


    獄卒驚訝的張大嘴巴,“我的天!喝杯酒就能掙我們一年的軍餉,那要是陪宿的話,得要多少銀子?”


    小旗笑道:“明月至今是個黃花大閨女,老鴇子指著這個搖錢樹賺銀子呢,初夜已經炒到了五千兩,依然有不少王孫貴族在背後追捧競價。”


    “唉,這個明月太遙不可及了,說個咱們兄弟們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等沐休了去瞧瞧。”


    “酒溫好了,我們邊喝邊聊。”小旗笑嗬嗬的一邊勸酒,一邊說道:“那就說明珠姑娘吧,這明珠大字不識幾個,相貌也遠不如明月,但生了一身好皮子,白亮潤澤,就像珍珠一樣,所以叫做明珠了。”


    獄卒猥瑣笑道:“兄台曉得這麽清楚,莫非你摸過?”


    小旗摸了摸頭,嘿嘿笑道:“我在岸上遠遠看見她在畫舫裏跳舞,那小腰、那細腿、那小胳膊,就像春天的柳條子似的,軟的似乎風一吹就折斷了……”


    啪!


    丘福覺得手上脫力,軟的連握酒碗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戲說秦淮紅粉的小旗麵目漸漸模糊,連話音也時隱時現,同伴手裏的酒碗也紛紛落地,碎成一地的瓷片。


    不好!酒裏下藥了!


    丘福眼前一黑,轟然倒地。那小旗瞬間收斂了笑容,方才猥瑣討好之氣消失不見,他從丘福腰間取下一串鑰匙,“開始行動,救出光明長老。”


    一道道牢門被打開了,狐蹤早先看到了姚繼同乘姚妙儀審問周夫人時在他牢房裏留的接應暗號,已經準備好逃跑。


    狐蹤換上親兵都尉府的衣服,刮去花白的胡須,喝了半壇黃酒,雙頰緋紅,立刻年輕了十歲似的。


    跑到天牢門口時,狐蹤看著地上橫七豎八倒地的丘福等獄卒,對小旗說道:“待會你們要炸塌洞口,拖延時間,先把這些人抬出去吧,一旦洞口坍塌,他們會被砸下來的石塊埋葬——這半年他們對我還不錯,留他們一條性命吧。”


    “長老慈悲,將來定有善報。”小旗奉命行事,將丘福等人拖出去,才引燃了火藥。


    轟隆幾聲巨響,天牢洞口瞬間被落石堵了個結實。


    另一處行宮裏,宋秀兒被轟鳴聲驚醒了,眼睛都沒睜開就抓起枕頭下的匕首亂刺一氣,“刺客!有刺客!”


    姚妙儀明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依然學著宋秀兒驚慌的樣子,穿衣起床,此時行宮裏道衍禪師、姚繼同、朱棣、徐增壽、常森等人也紛紛驚起,首先起來看姚妙儀這裏有沒有出事。


    毛驤一直守護在院落裏,對眾人解釋道:“姚姑娘無事。是天牢那裏出來的動靜,估摸有人劫獄,我這就去看看。”


    徐增壽趕緊乘機給父親開脫,叫道:“肯定有人要殺周夫人滅口?妹子,我說父親是無辜的吧,你還不信,如今周夫人在天牢才住了一天就出事了,肯定是背後主使下手。”


    常森也一旁附和道:“徐兄所言極是,這事也太巧了,天牢關了好些犯人,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周夫人入獄頭一天就被炸了,肯定是唆使周夫人汙蔑魏國公的主使做賊心虛,要滅口呢。”


    毛驤心急如焚,天牢歸他管轄,裏頭關著都是皇上欽定的秘密要犯,何止一個周夫人?可是他又不好當眾解釋,馬上告辭拍馬帶人去了天牢。


    豈料不到半個時辰,毛驤派手下折返回行宮,請姚妙儀過去給昏迷的丘福等人解毒。


    黃酒裏的麻藥就是姚妙儀親手配製的,她當然知道如何解毒了。但首先還是裝模作樣的檢查了丘福等人的身體。


    瞳孔放大,猶如貓眼。呼吸急促,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嚴重的幾個還口吐白沫,個個麵色潮紅,偶爾像說夢話似的發出各種囈語之聲。


    其中一個青壯的小夥子居然在姚妙儀檢查他的瞳孔之時,突然一把抓著她的手撫摸起來,還麵帶迷幻般的笑容,喃喃說道:“明珠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好白好美好滑啊,來,讓大爺親——”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沒有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手下,毛驤覺得臉都丟盡了。


    啪啪!


    表哥朱守謙和二哥徐增壽兩人先後給了獄卒一巴掌,那人猶不覺得疼,反而改為抓住了徐增壽的手,放在唇邊親吻磨蹭起來,“明珠姑娘好香。”


    徐增壽猶如被一顆火炭烤著,趕緊抽回了手。


    一旁看熱鬧的常森噗呲一下笑出聲來,徐增壽狠狠瞪了一眼,常森方把下麵調笑之語咽了回去。


    姚妙儀說道:“這是種了曼陀羅花之毒,中毒者輕則昏迷,失去知覺,重則囈語,形同瘋癲,他們嘴裏都有一股濃厚的酒氣。曼陀羅花毒一旦加上酒類服用,藥力會更快更猛,很快就發作了。”


    毛驤問道:“姚姑娘,如何盡快使得他們清醒過來?我要盡快詢問他們。”


    姚妙儀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其實喚醒他們並不難,難得是他們此刻即使醒過來,說的基本也是胡話,分不清事實和幻覺,說的話難以取信。”


    “不過可以用綠豆、金銀花等解毒的藥物煮水,強行灌進去催吐,最好再輔助以灌腸,這樣上吐下瀉,將曼陀羅花的藥性強行排出體外,大概到了早晨就能清醒過來。”


    毛驤按照姚妙儀的說法行事,催吐容易,灌腸就比較難了,要將灌滿水的羊皮囊強行擠進肛/門,清洗大腸,場麵十分汙穢。


    徐增壽和常森兩個世子子弟都是嬌聲慣養長大的,生怕沾染了汙物,兩人寧可遠遠站在雪地裏挨凍。


    啊!


    從窩棚裏傳出聲聲慘叫。徐增壽不知是嚇的還是凍的,俊臉煞白,問道:“常森,我妹子在軍營的時候是不是經常麵對血汙和這些臭男人?她不怕嗎?不惡心嗎?不害羞嗎?”


    常森嗬嗬笑道:“你妹妹綽號是姚屠夫,你說她怕不怕?灌腸催吐是小兒科啦,我還親眼看見她挖眼、刮骨、把一節節腸子塞進小腹裏複位,用針線縫合呢。就憑你這妹子彪悍之名,就是認祖歸宗,估摸以後也無人敢娶。”


    徐增壽一把將常森推到在雪地裏,“胡說八道!堂堂魏國公嫡長女,還能嫁不出去?再這樣詆毀我的妹子,小心你的狗頭!”


    兩人從小打打鬧鬧慣了的,常森滿不在乎的爬起來,像隻狗似的抖了抖狐皮大氅上的白雪,笑道:“好好好,你說的對,世襲罔替國公府的大小姐,怎麽會沒人娶呢?我瞧見靖江王朱守謙對她就不錯,雖然嘴上不承認吧,其實一直處處維護她,表哥表妹,青梅竹馬,親上加親,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徐增壽卻正色說道:“不行,她不能嫁給朱守謙。”


    常森反問道:“有何不可?靖江王是皇後娘娘撫養長大的,以後舒舒服服的當一個藩王,有王府、有護衛軍隊,逍遙自在,你妹妹萬事不用操心,子子孫孫永享富貴。”


    徐增壽冷冷一笑,“常森,你又在裝傻了。朱守謙的親爹謀反,他在皇宮是個尷尬人,明裏暗裏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白眼?我妹子嫁給他,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跟著吃苦受罪?硬要撮合我妹子和朱守謙,你是何居心?”


    常森訕訕道:“我也就是玩笑,隨便一說,你別當真。”


    徐增壽說道:“既然你覺得朱守謙樣樣都好,幹嘛不把你妹子常槿嫁給他?”


    常森立刻變了臉色,“徐二郎!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好好端端的,扯到我妹子頭上做什麽?”


    徐增壽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貴族少女的名譽是頂頂要緊的,有些事情放在我們這種紈絝子身上是風流韻事,大家一笑而過;但是攤在女子頭上就是大事,名譽掃地。你不亂說我妹妹,我就不亂編排你妹妹。大家彼此落個清淨,如何?”


    常森爽快答應道:“好,咱們擊掌為誓,再也不提這事。”


    兩人擊掌三下,算是定下誓約,冰釋前嫌。


    常森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好哥哥,還沒相認呢,就維護上了。”


    徐增壽歎道:“還不是為了給我父親分憂,妹妹失蹤十年,好容易找到了,即將相認,突然半路殺出個周夫人攪局,離間他們父女關係,父親愁的頭發都白了大半。我慢慢拉攏妹妹,充當和事老,冰釋前嫌。唉,要解開心結太難了。”


    常森麵上慣常的嬉皮笑臉消失不見了,一片黯然之色,“知足吧,你有個父親操心,我父親早早就不在了。”


    常森的父親開平王常遇春,病死柳河川時才四十歲,眨眼半年過去了。


    徐增壽安慰好友,“開平王雖然走了,你還有兩個親哥哥撐腰呢,對了,還有太子,這金陵城裏,誰家能比你們常家富貴?”


    常森諷刺一笑,低聲說道:“親哥哥是不錯,但是太子嘛,我就不指望了,他心裏頭隻裝著一個呂側妃還有庶長子朱允炆——幸虧我姐姐肚皮爭氣,也虧你妹子醫術高明,幫太子妃水下產子,平安生下一個男孩,否則東宮早就變天了,西風壓倒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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