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烏篷船衝破了湖心小島臨岸處薄薄的浮冰,竹板搭建的碼頭濕滑結冰,守在碼頭的親兵都尉府小卒將一捆稻草鋪在上麵防滑。[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朱棣先下船,姚妙儀緊跟其後,踩在鬆軟的稻草上有些重心不穩,晃晃悠悠,朱棣轉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小心。”


    朱棣的語氣依然冰冷,但是手心溫暖幹燥,姚妙儀覺得有些心跳加速,本能的想要掙脫。


    可是朱棣寬厚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根本不容她反抗,一直扶著她走過了整個竹板碼頭,到了河提台階處才放手。


    “多謝四殿下。”姚妙儀趕緊將雙手都縮在熊皮大氅裏。


    姚妙儀臉熱心跳,暗想一定是大氅太厚實,暖的不像話,所以會覺得熱。


    朱棣心悸難安,暗道可能是吃了辣椒的緣故,可是剛才牽手時那種好像吃了花椒似的酥麻是什麽緣故……


    後麵的馬三保看見兩人肩並肩牽手而行,心中大呼:一定是我眼花看錯了!


    再揉揉眼睛,看見岸邊的兩人分開一前一後的走著,便確定自己剛才的看到是幻覺。


    八府塘這座湖心小島四周都是密林,中心是一座小山,小山裏修著一個大園子。借著雪夜的天光,姚妙儀一路上清晰的看見這個園子的格局十分清雅,太湖石做的假山、九曲回廊、亭台樓閣、處處精致,不像是金陵的園子,倒像是蘇州園林的特色。


    姚妙儀頓時對這個園子的女主人心生好奇,暗想朱元璋身為皇帝,一代雄主,想要什麽女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抬進後宮裏安置,授以位份,以後的龍子龍女們也有個名分。


    何必大費周折在宮廷之外尋了這麽一個僻靜的地方金屋藏嬌?


    再說了,臨幸起來也不太方便啊,咳咳……


    馬皇後是個賢惠人,她畢生隻生了兩個女兒,對嬪妃所生的子女都視同己出,慈祥和藹,所以應該不是皇後的緣故。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為何疑似有孕了都不主動召喚太醫來把脈,反而拒絕診治,要死要活的鬧情緒?


    姚妙儀一邊觀察者園子的地形結構,一邊緊跟著朱棣的腳步,到了一座廂房,朱棣扔給她一套宮女的衣衫,“換上,待會依計行事……”


    雪落無聲。(.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


    桃花閣裏,燃燒著無煙的銀霜炭。厚重的蘇繡床帳裏,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正入夢鄉,她長得十分清秀,枕邊鬢發散亂,但卻有一種高貴出塵的氣質。


    不知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她柳眉微蹙,鼻尖聳動,仿佛在夢中哭泣般。


    姚妙儀穿著一套秋香色宮女服飾,悄悄撥開床帳,出乎意外,此女並不是什麽十八【九歲的青春俏佳人,她身材麵目保養的很好,但可以瞧出她應該即將步入了中年,是個很成熟的婦人。


    姚妙儀伸出右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女人猛然驚醒,眼睛都沒睜開呢,就順手抽出枕下的匕首往姚妙儀方向刺去!


    姚妙儀閃身避開了,右手依然牢牢扣在女人的手腕上,大聲叫道:“小姐,殿裏著火了!您快隨我離開!”


    看見外麵火光衝天,再聞到刺鼻的煙味,女人如夢方醒,但依然將匕首緊緊握在手中,姚妙儀拉著她往偏殿方向退去,一路上卻暗中換著左右手查看脈象。


    這是朱棣設立的“調虎離山”之計,在外頭生火燒煙煤炭,製造失火的亂象,然後推出扮作宮女的姚妙儀逃出來救主,實際上乘機摸著脈象,判定此女是否有孕。


    姚妙儀一腳踢開後門,正欲拉著女人逃出寢宮,這時上方落下一片墜瓦,砸在堅實的石階上成了碎片。


    姚妙儀暗中觀察著女人受驚後的表情和體態,一群宮女內侍們蜂擁而至,拿著棉被裘皮等保暖之物,將光腳的女人抬到了安全的寢宮。


    桃花閣裏,馬三保捂著鼻子指揮士兵將一堆炭盆挪走,“撲滅”大火。書房中,朱棣問道:“如何?”


    朱棣就是這種惜字如金的人,能說一個字的,絕對不說兩個字,能夠隻說一句的,絕對不會來第二句。好像上輩子是個話嘮,把話都說盡了,這輩子把每個字都當做金子,舍不得多說。


    姚妙儀正隔著屏風換衣服,她脫下宮女服飾,解開腋下的衣帶,答道:“脈如滾珠,是喜脈。而且馬三保從屋頂扔下瓦片時,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捂臉、不是抱頭、也不是退縮,而是第一時間護住了小腹。這是當母親的天性,無論外界有何危險,第一想到的是保護胎兒。”


    提起母親天性,姚妙儀係著灰鼠皮裙腰帶的手停頓了片刻,想起母親謝氏遇到刺客時,也是將她牢牢抱在懷裏,腰椎骨撞斷了都不吭一聲,甚至為了不拖累她逃亡,寧可用簪子自盡,如寒梅凋零,碾作塵泥……


    這是當母親的對女兒最後的守護,以生命為代價。


    鼻子莫名的酸澀,姚妙儀一時有些失神了。


    朱棣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書房裏隻亮著一盞油燈,光線昏暗,但是窗外的雪光透亮,將手中青瓷茶盞美麗的冰紋都映照的清晰可見。


    屏風後麵傳來簌簌的穿衣聲,這架屏風是蘇繡的雙麵繡富貴牡丹,針腳嚴密,一絲光都不透,根本看不見屏風後換衣之人的半個人影。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也沒有千裏眼的功能,朱棣依然垂下目光,不去看對麵的屏風,好像真怕看見了什麽。


    但此時朱棣覺得自己的聽力突然變得極好,他甚至可以斷定屏風後傳來的窸窣的聲音,是夾襖落地,還是馬麵裙褪下腰間,還是……


    打住!`


    明明喝的是今冬的新茶,可是朱棣覺得喉頭驀地一緊,將溫熱的茶液一飲而盡,依然覺得口渴。


    不僅僅口渴,他還莫名其妙的熱起來,他放下茶杯,走到窗前,本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可是轉念一想,冷風夾著細雪吹進來,會凍著屏風後麵換衣服的姚妙儀。


    朱棣的手虛浮在窗戶的半寸處停下來,收回了雙手。


    呼吸著從窗邊滲出的寒氣,心中的燥熱慢慢平複,耳邊卻一邊靜默,不聞剛才的換衣服聲。朱棣轉身一瞧,也並不見換好衣服的姚妙儀從屏風後走出來。


    “姚大夫?”朱棣低聲叫道。


    沒有任何回應。


    “姚妙儀?”朱棣又叫了一聲,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朱棣覺得不對頭,舉起炕幾上的油燈,快步走到屏風後麵,但見姚妙儀靠著雙麵繡屏風站著,神情淒涼,目光茫然,兩行淚水如滾珠般從香腮落下,月白色交領裏衣的胸口處已經浸濕了一片。


    她渾然不覺舉燈朱棣的到來,好像魔怔似了的,陷入遮天蔽目的悲傷,無法自拔。


    朱棣隻見過凶悍如屠夫般的姚妙儀,從來沒見過脆弱的仿佛如手中宋朝青瓷般布滿冰裂紋般的姚妙儀。


    縱使這樣的姚妙儀,此刻也是挺直了脊梁,努力不被悲傷壓垮,就像凜冬寒梅,越是天寒地凍,就越怒放芳香。


    朱棣平日隻愛兵書,不喜詩文,胸中文墨有限,此時隻想到大本堂翰林們教習的一首漢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姚姑娘。”朱棣輕聲叫道:“你怎麽了?”


    “嗯,啊!”姚妙儀從痛徹心扉的回憶中還魂似的醒過來,看見掌燈的朱棣,又見自己隻穿著月白裏衣,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


    她身後緊貼著雙麵繡屏風,強行後退的結果——是將這架屏風撞到了。


    屏風轟然倒地,姚妙儀立足不穩,眼看著也要跟著屏風一起摔個仰倒,朱棣眼疾手快,忙放下油燈,一把攬著姚妙儀的腰肢,將她牢牢的摟在懷中。


    肌膚相親,四目相對,距離近得能夠聽見雙方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朱棣和姚妙儀都怔住了。


    哐當!


    屏風撞在金磚地麵上發出一聲巨響,雙麵繡屏的檀木框子斷了好幾結。


    門外的馬三保聽見了,還以為發生了意外,忙帶著護衛們衝進去,還大聲叫道:“有刺客!保護四殿下!”


    一群男人,加上馬三保這半個男人拿著兵器推門湧進書房,朱棣一片空白的腦子猛地醒來,心道糟糕,趕緊展開胳膊,將上半身隻穿著月白裏衣的姚妙儀護在身後。


    “全都滾出去!”


    我到底看見了些什麽?此時馬三保寧可自己是個瞎子!


    天啦,我怎麽看見四殿下抱著姚屠夫啊!姚屠夫衣冠不整,神情驚慌,地上散落著雙麵繡屏風的殘骸!


    莫非是四殿下和姚屠夫在書房裏行不軌之事,太過投入忘我,不小心撞翻了屏風……


    朱棣冷冷的看著目瞪口呆的馬三保,“你,帶他們出去。屏風倒了而已,鬧得杯弓蛇影,成何體統!”


    “撤,全撤!”馬三保如夢遊似的帶著眾人離開,朱棣也在最後退出了書房,並親自關上門,留下姚妙儀在書房換衣服。


    馬三保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朱棣,嗯,衣著整齊,腰帶係的好好的,頭發也一絲不亂,應該在書房裏應該沒有“成事”。


    屏風倒的太及時了!馬三保暗自慶幸,姚屠夫這種凶悍的女人怎麽配的上四殿下呢?一介醫女而已,當正妃是不可能的。


    倘若當妾,按照姚屠夫的火爆脾氣,怎麽甘心居人之下?將來定會將四皇子府鬧得天翻地覆,永無寧日。


    馬三保決定明日給立了大功的破碎屏風點個蠟,上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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