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會館設在秦淮河畔的東牌樓附近,北邊就是府學和貢院,是南京城絕好的地段。<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自從洪武帝定都南京,強令各地工匠和富戶搬到都城居住,人生地不熟,甚至語言都太不通,謀生艱難,這些背井離鄉的人們自發建立了各種會館,以方便同鄉交流幫襯。


    姚妙儀拜訪的老鄉是做綢緞生意的張老板。和許多老鄉被迫搬遷的不同,張老板是在洪武元年定都時就主動舉家搬到了南京城,他是個審時度勢、眼光獨到的生意人,認準了朱元璋會坐穩江山,南京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張老板如今在南京擁有五家店鋪,還打通了內務府的關係,成為皇商了。姚家和張家在蘇州是關係不錯的街坊鄰居,還曾經將張老板一雙兒女從天花的魔爪中救出來,因此張老板很照顧剛剛“被迫”搬遷南京的姚妙儀。


    織錦二坊的店鋪和小院就是張老板托付了信任的經紀中人幫忙置辦的。姚妙儀約了張老板在蘇州會館喝茶,定的是包間,喝的是西湖龍井,茶點是從天界寺帶來的內造點心。


    姚妙儀親手泡茶,“……那裏的街坊領居基本都是和善人,好相與,並不欺負我這個婦道人家當家,多謝張老板介紹這麽好的房子。”


    一看這個架勢,張老板是識貨的,知道姚妙儀此番盛情招待,應是有所求,應該不單單是為了感謝房子。不過姚妙儀是來求人的,張老板是被求的,便故意端著不戳破,順水推舟說道:


    “鄉裏鄉親的,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姚大夫莫要客氣。”


    鬥米恩,升米仇。張老板和不少同鄉打過交道,有知恩圖報的,也有喂不飽的白眼狼。深知這個道理,萬事適可而止。


    張老板五短身材,身形微胖,穿著藍布直裰,他雖是賣綢緞的,但是按照洪武帝頒發的規定,除了喜慶節日以外,平民百姓平時不得穿綢、戴純金純銀的首飾。不過張老板穿的藍布直裰是上好的鬆江三梭棉布裁成,價格比普通綢緞還高。(.無彈窗廣告)


    頭發盤起,戴著如今最時興的黑色\\\\網巾,網巾是洪武帝親自推行的,有一統天下的意思,無論高低貴賤皆可裹之。


    這個網巾拯救了無數包括張老板這樣的禿頭男子,就是中間禿得寸草不生了,在頭頂上墊上假發,把網巾織的密一些,誰都瞧不出來。


    會館戲台上演著《琵琶記》,唱的是高亢激昂的弋陽腔。扮演書生蔡伯喈的伶人唱道: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張老板聽得微微蹙眉,姚妙儀心領神會,“咱們蘇州人習慣聽柔美的昆山調,不過當今聖上行伍出身,喜歡聽激越高調弋陽腔,上行下效嘛,所以南京盛行弋陽腔,昆山調的班子難以立足啊。”


    元末明初有四大唱腔,分別是昆山調、海鹽腔、餘姚腔和弋陽腔。


    一聽這句話,張老板頓時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態度也不那麽端著了,“你的很是,我們蘇州人聽慣了昆山調,對弋陽腔欣賞不來,就像吃慣了清淡的茶湯泡飯,就咽不下去油膩的羊肉泡饃一樣。”


    張老板一歎,“可是皇上喜歡弋陽腔,官員們要看皇上的眼色,咱們老百姓呢,要順從官員的喜好,連蘇州會館都要唱弋陽腔迎合他人,唉,想好好聽一曲昆山調,倒要回蘇州老家了。”


    姚妙儀連連搖頭,“張老板好幾年沒回去了吧,如今連蘇州城也盛行弋陽腔了,昆山調戲班子要麽該唱弋陽腔,被擠到鄉野之地勉強糊口。”


    張老板一陣唏噓,和姚妙儀回憶蘇州城的昆曲戲班,頗有些“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味道,慢慢拉近了關係,姚妙儀說道:“……古往今來皆是如此,楚王好細腰,群臣每日隻吃一頓飯,吸一口氣才係上腰帶,餓得扶牆而行――”


    “噓!”張老板慌忙左顧右盼,低聲道:“莫談國事,莫議皇上啊,小心隔牆有耳,被親軍都尉府的探子聽見了,那就――”


    張老板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姚妙儀心中卻想的是捉拿明教密黨的主要組織就是直接受洪武帝管轄的親軍都尉府,“都尉府真的那麽厲害?連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身邊都布著他們的密探?”


    張老板壓低聲調說道:“我有個同行賄賂內務府的官員,就是一百兩銀子而已,恰好皇上命親軍都尉府查內務府貪腐案,同行下了大獄,受賄官員直接被剝了皮!據說這個案子是同行的小妾無意間說出的,被密探得知了,順藤摸瓜一窩端。如今內務府好幾張人皮還掛在城隍廟示眾呢,你說可怕不可怕?”


    城隍廟懸掛貪腐官員人皮,而且做了防腐處理,裏麵填充著稻草,很是可怖,已經成為城隍廟一景,提醒官員們保持廉潔。


    姚妙儀故作驚嚇,便不再談這個話題了,她將自己寫的招工告示遞給張老板,“好幾天都沒有人應征,還請您多多指教。”


    不談國事就好,張老板擦了一把冷汗,接過告示細看,“是工錢出了問題,你是按照蘇州的行價來的吧,給的太低了。南京是天子腳下嘛,人力和物力都是貴的,若想招到滿意的人選,起碼要將工錢加倍才行。”


    姚妙儀其實知道是工錢出了問題,不過她這次拜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謝張老板指點迷津。張老板在南京混得風生水起,是我們這些老鄉的楷模啊,聽說您的月容樓衣裳做的極好,許多高官的女眷都請你們家師傅進府量體裁衣,應天府尹的夫人,還有吏部一位姓周的官員,叫做什麽――”


    姚妙儀拖長音調,做苦想狀。


    張老板尤為得意的說道:“是吏部的右侍郎周奎周大人,周大人閨女的嫁妝,還有他的官袍都是我們月容樓繡的。”


    姚妙儀崇拜的看著張老板,“哇,這麽大的京官,家裏一定很氣派吧,連著周夫人這種誥命夫人是不是生的和我們普通百姓不同?”


    張老板笑道:“唉,其實也就那樣,官員家的花園,真不如咱們蘇州園林好看。”


    姚妙儀玩笑道:“我不信,張老板故意哄我吧。”


    張老板說道:“過幾天我們月容樓的師傅要進周府給周家人裁秋天的衣裳,你扮作繡娘進去瞧一瞧,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姚妙儀達到了目的,找了絕佳的機會進周府查探。


    當年周奎為何要趙天德刺殺母親,他背後主使到底是父親徐達,還是另有其人……


    回百和堂的路上,姚妙儀暗暗出神,阿福揮鞭趕著車,坐在車轅子上說道:“姚大夫,我的工錢不用加。你不嫌棄我年邁無用,帶著我來京城長見識,管吃管住的,還管養老送終,我很知足了。”


    車廂裏,坐在姚妙儀身邊的宋秀兒也說道:“我的也不用加,聽說新店開張要賠三年呢,小姐剛買了房子,進了貨物,手頭緊著呢,能省一點就省點。”


    阿福和宋秀兒是經過考驗的忠仆。姚妙儀看著馬車外的店鋪和行人,笑道:“你們越是為我著想,我就越不能虧待了你們。放心吧,這些年我哥哥也攢了些銀子,賠六年也能撐得住。再說了,這裏的藥材和診金也比蘇州高不少呢,百和堂終究是會賺的。”


    千金難買忠心,藥鋪裏那兩個明教密黨最終還是忠於小明王姚繼同,而阿福和宋秀兒才是忠於姚妙儀的人。


    失散多年的魏國公徐達長女、姚家養女、明教密黨,姚妙儀一人具有三重身份,要查清舊案,還要找機會刺殺郭陽天,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始終都缺乏安全感。


    阿福和宋秀兒如此體恤她的辛苦,她就更應當好好對他們。


    回到百和堂,看店的雜役說下午依然沒有生意,不過來了一個年輕人,說是看到了招人的告示,想來店裏應聘大夫,此刻在大堂裏等著麵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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