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天下論武堂的最後一段時間,實在不算多愉快。[.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當日高軒辰讓葉無欲送紀清澤離開,實際上倒沒想那麽多。他自己受了傷,頭腦一片空白,需要一個人冷靜,誰也不想見。加之他又擔心田峰會殺個回馬槍,因此才想到叫葉無欲先送紀清澤走。


    後來葉無欲真的把紀清澤帶走了,田峰沒有再回來,他的內力也同樣地一走了之,喚不回頭。


    他一個人在山下待了兩晚,才在下著綿綿細雨的清晨像個落湯雞似的回到了天下論武堂。


    他剛回房坐下,紀清澤就急赤白臉地衝進來,問他這兩天去了什麽地方。


    其實並不是高軒辰有意做聖人,身負重傷、賠上一身內力,便是他心甘情願,卻也是為了紀清澤。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有些話他卻已沒有必要說了――說了又能如何?失去的東西已經回不來了。


    他輕描淡寫一句醉酒忘返,便把事情揭過了。


    可高軒辰不是聖人。


    有些事情他沒有說,就算他說了,旁人亦無法切身地感受。甚至過了那段時光之後,他自己再回憶,也很難再理解身處煎熬中的自己緣何會如此令人厭惡。從前他可以踏水飄萍,可以日行數十裏不停,可突然之間,他走著路,竟會讓右腳被左腳絆倒;從前他劍可挽花斬鐵,可突然之間,他比著最基礎的招式,劍竟會莫名脫手飛出;從前他不可一世,看誰都不如自己,可突然之間,仿佛他成了這世上最多餘、最無能的一個。


    丹田被毀,內力盡失,並不是可以摧毀一個人的傷害。如沈飛琦這樣無甚武學天賦、常年混日子的家夥,一樣可以鎮日沒心沒肺嘻嘻哈哈地過日子。真正要命的,是高軒辰自己的心壞了。


    他變得暴躁易怒、反複無常。忽然對紀清澤冷言冷語,恣意嘲弄,待稍稍冷靜,他心裏亦明白這並非紀清澤的錯,且共聚時日不多,於是又對他加倍關懷體貼。過上一會兒,又忽然翻臉走人,一整日躲起來不見蹤影。


    如果不是有近五年相處的情感打底,恐怕那段時間的他會讓每一個人對他敬而遠之,以免無端地惹一身騷。


    那時候他還常常溜下山去,不同往日在山下晃一圈就準時趕回來,他一去就是大半天,半夜裏才滿身酒氣地回來。[.超多好看小說]


    他的酒量雖過得去,酒品卻不大好。醉酒以後說的話做的事,翌日午時頭疼欲裂地醒過來,便把一切都忘了。


    有一天二更時,他打著醉拳回山,剛上到半山腰,便被出來找人的紀清澤給堵住了。


    紀清澤聞到他一身酒氣,眉頭皺得快要打結,幾次張口想要說什麽,卻都咽了回去。


    高軒辰見了他,便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是他自己以為的,實則他隻是將本就亂糟糟的衣服扯得更亂了。然後他抱胸靠到一棵樹上,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紀清澤對他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十分地熟悉,天下論武堂裏頗有幾個嘮嘮叨叨愛講大道理的武師,每次他們要開口訓人,高軒辰便拿出這幅腔調,能把人氣得肝疼。


    紀清澤呆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最後他上前抓起高軒辰的手,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高軒辰被他拖著往山上走,歪過頭,像個孩子似的天真好奇:“你怎麽不罵我了?”


    紀清澤道:“我罵過你嗎?”


    高軒辰委屈地撅了撅嘴,又較真地拿手指去戳他的臉頰:“有的!你罵過我許多次!”


    這些時日來高軒辰太過反常,紀清澤的確追著他問東問西,但要說罵,那也算不上,最氣急的時候曾說了兩句恨鐵不成鋼的話。


    紀清澤怔怔道:“我罵了你什麽?”


    高軒辰道:“你罵我喪盡天良,禍害武林,你說你要拔除我這個禍害!”


    紀清澤嚇了一跳,猛地鬆開拉著他的手:“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少啦,你喝醉了!”


    高軒辰本來就走得踉踉蹌蹌,被他把手一甩,踢到了地麵上裸露的時候,頓時一個跟頭栽了下去,摔了一個大馬趴。


    他摔倒之後,沒有立刻爬起來,趴在那裏不動彈。


    紀清澤快瘋了,趕緊衝過去把他扶起來。可是高軒辰像是摔進了沼澤地裏一般,竟被地麵死死吸著,任他怎麽拽都拽不起來。紀清澤這才發現,高軒辰在抵觸他。


    二更天的後山,沒有一盞火燭,連林中的鳥都睡下了,安靜得隻剩下微風輕掃柳枝,以及地上的落葉被擠壓的颯颯聲。


    紀清澤拽不動便不拽了。黑暗中他看不清高軒辰的表情,伸手去摸,卻摸到了一手的濕潤。


    高軒辰竟然在哭。


    從相識之初紀清澤便知道,高軒辰是個很孩子氣的人。他喜憎隨心,變臉好似翻書那樣得快。可他始終保有稚氣地沒心沒肺,什麽都不往心裏去,無論大事小事,吃上一頓美味,睡上一場好覺,就全都煙消雲散了,從不曾見他為何事困擾失眠過。這更是他五年以來第一次失態地哭了。


    高軒辰帶著哭腔控訴:“你摔我。”


    紀清澤放棄了無謂的拉扯,彎下腰抱住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高軒辰道:“你不要我了。”


    紀清澤把他抱得更緊,無措道:“沒有,沒有,怎麽可能。”


    高軒辰緊緊捏住他的手腕,好像鐵箍一般:“誰都可以不要我,隻有你不可以。”


    紀清澤鄭重道:“別人我不管,我一定不會。”


    過了一會兒,高軒辰無力地鬆開手,翁著鼻子,又吃吃笑了起來:“怎麽辦,我好像個瘋子。”


    紀清澤呆了,不知該說什麽。


    高軒辰笑完之後,又開始喃喃自語。他不停叫紀清澤的名字,他叫一聲,紀清澤就應一聲。然後他說,對不起。


    紀清澤又被他弄懵了,借著月光,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高軒辰說:“清澤,對不起。我應該走得遠遠的,或許有一天,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死掉。可是我好自私,我舍不得。你說得沒錯,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紀清澤聽他莫名談起了生死,整個人都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氣得發抖,死死拽住高軒辰的衣襟,要逼他把話說清楚。


    可高軒辰就是這麽反複無常,上一刻還說著要走,下一刻又突然變得無比溫柔。他摸到紀清澤的後頸,將他按向自己,略嫌笨拙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紀清澤就好似被他情緒調動的提線木偶,隨著他的悲傷而悲傷,隨著他的憤怒而憤怒,又被他突如其來地拽進一個無法掙脫的漩渦之中。他僵硬了片刻之後,自暴自棄地繳械投降,開始笨拙地回應。


    十八歲的少年初通人事,他們就似兩頭小鹿互相舔舐。高軒辰本是躺在地上的,他攬著紀清澤的腰翻了個身,便奪取了主動。


    這樣一個吻,他亦吻得三反四覆。他忽然發泄一般想要將紀清澤吞進肚裏,紀清澤便亦激烈地回應他;他突然又好像覺醒了的癮君子,驚慌失措想要逃離,卻被更加驚慌的紀清澤抓住不放。


    終於,兩個人精疲力竭地分開,並肩躺在地上,滿頭泥土沐浴從枝葉的縫隙中灑下的星點月光。


    紀清澤啞聲道:“你喝多了酒,醒了以後,酒後的事就都不記得。你自己說的話,我說的話,都是白說。”


    高軒辰呼吸靜謐,並無回應。


    紀清澤道:“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我現在就有話想說,大不了等你清醒了,我再說一次。你今天幾乎要嚇死我,可我現在又安心了。”


    他說:“你這段時間叫我好生氣惱,可我現在不氣了,你總有你的理由。”


    他說:“少啦,我好歡喜。”


    他說:“很歡喜,很歡喜。原來我也可以這麽歡喜。謝謝你。”


    高軒辰已經睡著了,睡夢之中,他還拉著紀清澤的手沒有鬆開。


    然而第二天,紀清澤沒能把他要說的話再說一遍。


    那天晚上,高軒辰就和謝黎一起,雙雙從天下論武堂失蹤了。


    ――――――――


    紀清澤哭著說,對不起。


    其實當日種種細算起來,要說王八蛋也是高軒辰王八蛋。有些事情,便一個人再肯體諒,可他不知道真相,便一個人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去體諒。


    若紀清澤早些知道高軒辰是天寧教的人,他必然是怨的,若他早些知道高軒辰受了苦不肯告訴他,他也會怨。可樁樁事情累積在一處……當日那般為難糾結的心情,他便隻體察十之一二,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他說,對不起。


    這倒把高軒辰弄得不知所措了,半晌噗嗤笑出來:“你對不起我什麽?我那時候一個人在那裏糾結反覆,你什麽都不知道,我真是把你弄得夠嗆,你沒有把我掐死,足見你待我夠好了。”


    紀清澤道:“不是的。”


    他看著高軒辰的眼睛,一眼深深地望到了底:“我現在才明白。你那時為什麽要說你自己自私。你沒有。隻不過,你是個人。你也有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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