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軒辰調整了一下躺著的姿勢,懶洋洋道:“哦?你也有問題要問我?說來聽聽。(.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


    他頭望著床頂,不去看紀清澤,然而紀清澤卻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居高臨下,逼得他不看不行。紀清澤道:“你,有什麽想說的?”


    高軒辰一愣。他以為紀清澤會問他什麽刁鑽難答的問題,譬如他為什麽會了解那些他本不該了解的事情,譬如他為什麽會去擋那條毒蛇。他已經在腦海中迅速編製答案了,卻不想紀清澤竟然把問題拋了回來。


    他有什麽想說的?有,太多了。但人活著不是想說什麽就能說什麽的。


    高軒辰故作輕鬆地笑道:“你不問,我怎麽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紀清澤一字一頓地,終於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你,到底是誰?”


    這分明是一個很沉重很嚴肅的問題,高軒辰卻連片刻思考也沒有,立刻連珠炮似的就把話接上了:“哈?什麽叫我是誰?我還能是誰?你覺得我是誰?”


    他反駁得太快了,快到他仿佛時刻準備著回答這個問題,快到紀清澤都微微一怔。旋即,紀清澤苦大仇深地擰起眉毛。他盯著高軒辰看了好一會兒,幾番啟齒又閉上,臉色慢慢漲紅,又慢慢褪回青白,終於氣惱地開口:“是不是我問你,為何如此了解我和蔣如星,為何三姐願意信任你,為何你要以命護著我,你也早就想好了借口?”


    “什麽叫借口?”高軒辰道,“你要問,我就告訴你,但我怎麽不明白你什麽意思?你已經不打算相信我了又何苦要問呢?”


    紀清澤捏緊了拳頭又鬆開,整個人微微哆嗦,顯然是被氣的。


    高軒辰忍著身上的酸痛坐起來,故作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又驚訝道:“你問我是誰,又問我怎麽那麽了解你和蔣如星,你是不是以為我還有其他什麽身份,或者是你們早就認識的人吧?哈,有意思,快說一說你把我認成誰了?沒準咱們還真是老熟人,要不看在老熟人的情麵上你先把朔望斷腸丹的解藥給我?”


    紀清澤睜圓了眼睛瞪他,不能理解人怎麽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高軒辰麵上是一派沒心沒肺的欠揍笑容,歎氣也隻能歎在心裏。他在王家堡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心裏無比後悔,後悔他為什麽要把自己折騰得這樣慘,就該早一些揭露自己的身份,叫紀清澤、叫他的那些老同學們都好好捧著他,他要什麽別人就得滿足他什麽,至少讓他享受眾星捧月地過完人生最後一段日子。(.棉、花‘糖’小‘說’)至於他死了以後,那些人是為他而難過得肝腸寸斷,又或是隻當放了個屁隨風散了,那都不關他的事了。


    那是人之將死時的想法。可現在他又活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還有多久,至少不會立刻就死。所以那些自私的念頭又叫他給壓下去了。如果他還能活十年,或者哪怕就再多活兩年,那他就把心結解開,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至於以後的事情大可以等到以後再說。


    倘若快活和痛苦可以鬥量筲計,他想親人友人死一次的痛苦至少也該用好幾年的快活才能抵得清。從前的都已經被抵去了。而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隻剩下幾個月的壽命了,再把那些在乎他的人的傷疤血淋淋地揭一次,何苦來哉呢?不值當的。


    他笑了笑,道:“紀清澤,雖然我很想討這個人情,可我真不是故意要救你的,我當時隻是腳滑了。本來我沒必要解釋,但我畢竟是天寧教的教主,倘若傳出去,說我發善心,發神經,舍身救一個名門正道,那是丟我們全魔教的麵子。所以,別自作多情,更別去外頭胡說八道。”


    並不是他反複無常,雖然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早晚要死的,可是還能活十年、還能活一年、還能活一個月或者隻能活一天,那都會是不同的活法。或許等下一次他快要死的時候又會後悔,至少現在,就這樣吧。


    紀清澤終於不抖了。他可能是突然不生氣了,也可能是突然被氣得看破紅塵超脫成仙,反而淡定了。他就在床頭坐下,自嘲道:“自作多情?”


    “是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肯定想太多了。我早就同你說過,我天寧教的眼線遍布全武林,我知道的事情多也不稀奇。”


    紀清澤無語地搖搖頭,反複咂摸這四個字,最後竟自暴自棄地一笑:“好,我自作多情,我這個人總是自作多情。”


    高軒辰心底裏有個聲音在反駁,他藏在被子裏的手不停地摳著衣角,把那個聲音壓下去。這樣就很好,他就是要這樣。


    他以為紀清澤應該要走了,卻沒想到紀清澤坐在他的床頭出了一陣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時而安靜到仿佛已經坐化升仙,時而又突然呼吸急促,暴躁地咬牙切齒。


    突然,紀清澤伸出手,手指插|進他的發間,滑向他的後腦。這隻手十分用力,用力地在克製,仿佛稍稍放縱一下手的主人就要發瘋。


    這是一個很曖昧的動作,紀清澤下一刻可以是突然擰斷他的脖子,也可以是突然地吻上來。這個動作曖昧到高軒辰也慌了,聲音都跟著發抖,著急地、粗暴地用話語做著抵抗:“我困了,等我養好傷再跟你說,你別胡思亂想了,怪瘮人的。”


    紀清澤那隻手僵著,好一陣漸漸失了力道。


    高軒辰聽到他茫然的、顫抖著的聲音:“怎麽辦啊?我怕我連自作多情的機會也沒有了。”


    這一句話叫他的心尖仿佛被一隻手死死捏住,渾身的血也不流了,呼吸也停滯了,思緒都凝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紀清澤就已經收回了那隻意圖不明的手,起身退到桌邊,輕輕在桌上放下了一個東西。他轉過身去,用手抹了把臉,澀聲道:“對不起,你休息吧。我晚些再來找你。”


    未幾,他推門出去了。


    高軒辰掙紮著坐起來,看見紀清澤留在桌上的東西,狠狠怔住了。


    ——是他從棺材裏順出來的那隻小玉貓。


    天黑之後,高軒辰忍著身上的酸痛溜出了房間。他來到議事堂,夜色已深,堂內沒有一個人,獨獨停放了一具棺材。他上前把棺材打開,裏麵擺的正是魏叔的屍體。


    他摸出一副銀針,往魏叔身上幾處大穴紮進去,又往魏叔嘴裏喂了一枚藥丸。靜候片刻,棺材裏的“屍體”胳膊動了動,他連忙又把銀針拔下來了。這是他跟杜儀學的一套假死之法,閉氣的藥物配合銀針封穴,可令活人宛如屍體。然而此法不可過久,要是超過三天,假死也成真死了。


    “三姐,你感覺怎麽樣?”


    魏叔難受地睜開眼睛,雙眼好一會兒才有焦距:“……少啦?”


    高軒辰把身體僵硬的魏叔從棺材裏扶出來,替她揉了揉發麻的腿腳,等她能動了,連忙拉起她往下山的小路走。


    “三姐,你回去以後馬上帶你的家人離開靈武鎮,走得越遠越好,今天晚上就走,再也別回來了。”


    魏叔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少啦?你怎麽會……”


    “別問了。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後你也別再跟混江湖的人扯上關係。要是又碰上我這樣不要臉纏著你吃豆腐的江湖人,你就拿一碗滾燙的豆腐腦扣到他臉上,讓他有多遠滾多久,別耽誤你好好過日子。”


    那日時間緊迫,高軒辰為了取得魏叔的信任,迫不得已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但韓毓澄怎麽會成為高軒辰,他沒有過多解釋,也不打算解釋,他已經把魏叔害得夠慘了,不能再扯她趟更多的渾水。


    他抄小路把魏叔帶到山下,再次叮囑:“今天晚上就走,要是不想害了你家人不想害了我,以後就改個名字,絕不要再提過往的事。別人問你也不能承認。”


    如今真相大白,王有榮已死,魏叔受人脅迫,想必天下論武堂的人念著情分是不會為難她的。可這江湖不止有天下論武堂的人,這世上也還有“身不由己”四個字。魏叔到底是在飲食裏下了金蛇草,此事隻要讓中毒少年們的各大家主知道了,定咽不下這口氣,又沒法找已經死了的王有榮出氣,少說不得把魏叔和魏家人全都打成“王氏餘孽”。小題大做,這是循規蹈矩的人們最擅長做的事。


    魏叔雖懵懵懂懂不知江湖險惡,但經此一劫,她亦知事情嚴重,鄭重地點頭:“好。”


    兩人已然下山,高軒辰不便再送,道:“走吧。三姐,再見。”


    一瞬間,他突然有種衝動,跟著魏叔一起離開,甩下這爛攤子不管了。他活了這二十年,雖然不算很久,卻走到哪裏就拖什麽人下水,攪亂人家好好的日子,簡直就是個掃把星再世。


    可被他這個掃把星攪亂了好日子的魏叔卻不肯就這麽走了,突然地紅了眼眶,撲過來用力抱住他:“少啦,我會去……”


    “別告訴我。”高軒辰打斷了她的話,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你看,我才剛說完你又忘了,我也是江湖中人啊。”


    他想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嘴臉,可壓抑太久了,還是忍不住透了幾分柔情:“我們……有緣再見吧。”


    魏叔終於依依不舍地鬆開他,噙著淚花笑了:“好,有緣再見。那時候我再請你吃豆腐花,你要放多少料,我都給你加。”


    她對著高軒辰深深行了一禮,這才轉身投入夜色中,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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