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高軒辰就在嶽華山上住下了。<strong>.</strong>


    那些個門主家主們為了商議此事究竟該怎麽辦吵得是天昏地暗,高軒辰反倒是最心寬的一個,吃飽喝足就出去兜風,全然沒有深處龍潭虎穴的緊張感。


    天寧教雖為魔教,然而善念惡念皆是個人之事,天寧教從未有什麽身為魔教徒就非得和武林正道勢不兩立的規矩。歸根結底,天寧教之所以被視為魔教,皆因他們行事肆意妄為隨心所欲,不守江湖規矩。高軒辰身為教主,更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當初他好端端的出岫山不待,非要跑去天下論武堂充當攪屎棍。如今他依舊放著好端端的教主不做,非要親自來查案,還選擇了將自己曝露於天下的最危險的做法。


    選擇這種做法,有兩個原因。一則是趁此機會昭告天下,他要查這個案子。讓各大門派一齊做個見證,誰都別想阻礙他;二則是趁著這機會,看一看武林眾人最真實的反應。那些反對的最激烈的,便是最心虛的,也是他往後重點調查的對象。


    平白無故吃了這麽大一個虧,高軒辰絕不是忍氣吞聲的人,哪怕賭上性命,他也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來。


    高軒辰原本就是自己來的,事情沒解決他也不會自己跑掉。因此武林正道們沒找什麽高手來看著他,不知從哪裏拉了兩個武功稀疏平常的人守在他的房門口。高軒辰輕而易舉地甩掉了兩個看門人,自己跑去山上吹晚風。


    嶽華山山勢不高,後山有一片桃林,是個看落日的好地方。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晚霞共落英繽紛,山景美不勝收。


    高軒辰帶了一壺小酒出來,坐在樹梢上一邊喝著小酒一邊欣賞落日,正美著呢,忽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竟是有人來了。


    雅興被人破壞,高軒辰不悅地嘖了一聲,腦袋從茂密的花枝中拱出來,看看究竟是哪個不識趣的人攪他清淨。然後他看見了紀清澤。


    見紀清澤手裏還抓著劍,高軒辰嚇得連忙把腦袋縮回花枝裏去了,鬱悶的聲音透過茂密的枝葉傳出來:“我可不跟你打啊,你要是敢欺負我,我就回去欺負那十二個孩子!”


    紀清澤:“……”且不說他不是來動手的,即便他是,兩個高手比劍又怎能稱為欺負?


    過了片刻,紀清澤道:“你下來。”


    “你打我!我不下去!”語氣十分委屈。


    紀清澤:“……”先前在大會上他被高軒辰隻用一招壓製得死死的,高軒辰武功分明不在他之下,這會兒竟還賣起乖來了。


    “我不動手。”


    “不動手你幹嘛叫我下去?有什麽話你就說唄。”


    紀清澤仰起頭,迎著黃昏的曦光,透過斑駁的樹影,他看見花枝後的那個人。黑色的身影嵌在桃粉色的花瓣之中,突兀得刺眼,那些嬉笑怒罵的話語在這層陰影的籠罩下,也變得無比虛偽。


    他忘了自己原本要問的話,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什麽人?”


    樹上的人短暫地沉默,旋即道:“你們這些名門正道脖子上長的到底都是什麽玩意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寧教教主高軒辰,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紀清澤用力擰了下眉頭:“為什麽?”


    “為什麽?什麽為什麽?我為什麽是天寧教教主?”


    “你為什麽要查他們的死?天底下那麽多事,那麽多人,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他們?”


    這個問題在武林大會上紀清澤已經問過一遍了,當時高軒辰告訴他“本教主高興”。(.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棉花糖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甚至是一個極其敷衍的借口。當時紀清澤沒有深究,隻是因為場麵太混亂,而高軒辰顯然也不想當著全武林的麵說明白。


    樹梢上安靜了一會兒,終於傳來了高軒辰平靜的聲音:“為故人報仇。”


    “故人?”紀清澤急急問道,“哪一個是你的故人?!”


    “你猜?”


    紀清澤:“……”


    樹下的人有一陣子沒說話,高軒辰頗有些納悶,又探出腦袋去看,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道向他襲來的寒光――紀清澤一言不合竟然又動起手來,一劍劈向他藏身的桃枝!


    高軒辰嚇了一跳,頗有些狼狽地從樹上跳下來,他尚未站穩,劍光又至!高軒辰正待拔劍招架,手在劍柄上停了半刻,卻沒把劍拔|出來。


    紀清澤的劍在他胸前幾寸的位置處停下了,他的臉像是被烏雲籠罩,眉宇之間濃的化不開的陰鬱,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麽。他寒聲道:“說!你的故人到底是誰!是謝師還是……”那個名字他卻仿佛說不出口似的。


    高軒辰低頭看了眼懸在自己胸前的劍,卻笑了。他譏諷道:“我的故人是哪一個又怎樣?值得你生這麽大的氣?說不動手卻出爾反爾?”


    還不等紀清澤問道,他又接了下去:“哦我明白了,謝黎和韓毓澄,一個是你的師父,一個是你的好友。倘若他們跟我這個魔教妖人攀扯上關係,他們就不配再做你的好師父、好兄弟了?”


    紀清澤臉色一白:“我……我不是!”


    高軒辰道:“你別管我的故人是哪一個!反正我是來查案的。還是你覺得,假如他們跟我天寧教有關係,那死了白死,這案子不查也罷!你要是這麽想的話,劍就再進幾寸好了!”


    紀清澤咬牙,片刻後卻緩緩將劍收回了。他閉了閉眼睛,緩聲道:“所以,你靠著你的故人,知道了武林中的事,認識了武林中的人?”


    “嗯?”高軒辰納悶地想了想,旋即明白了紀清澤說的是什麽。先前在武林大會上,他頗點名嘲諷了幾個妄圖阻撓他的人,十三宗的宗主陸馬,黃易教的黃掌門等。他年紀輕輕,若是個老老實實窩在天寧教的小教主,合不該叫得出這麽多人的名諱。然而下一刻高軒辰便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對著紀清澤拋了個媚眼,“可別小看了我們天寧教啊。我天寧教眼線遍布全天下,說不定你們南龍紀家裏就有我的人。”


    紀清澤在接收了他的媚眼之後竟然迅速紅了臉,狠狠地把臉扭開了。


    高軒辰恍惚間差點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要順嘴逗下去了。紀清澤是個臉皮很薄的家夥,臉皮薄的人總是容易臉紅。他戲弄兩句,搭個肩,摟個腰,有時視線隻是交匯,都能看見那張白皙的臉龐迅速紅起來。隻是這回不大一樣,紀清澤眉頭皺得快打結,眼神裏滿滿都是厭惡。


    高軒辰知道,紀清澤向來最最憎惡魔教。他的臉是氣紅的。


    “唉!”高軒辰道,“你也別管我的故人到底是哪一個了,總之你相信我,韓毓澄和謝黎絕不是我們天寧教的人害的。我比你更想為他們報仇!”


    紀清澤嘴皮哆嗦了一下:“不可能。”


    “不可能?什麽不可能?”高軒辰茫然地看著他。太陽已經落山了,兩人開始掉頭往回走,高軒辰追著問道,“你到底信不信我啊?”


    紀清澤的手始終按在劍柄上,顯然對身邊人抱著莫大的敵意。他道:“我若不信,你已死了。”


    高軒辰:“……”乖乖,一年不見,端方劍都學會撂狠話了。


    “你們那幾個長輩討論了半天到底拿定主意沒有?這案子想派誰跟我一起查?”


    “我不知道。”紀清澤冷冷道,“但一定有我。”


    高軒辰挑眉。大概是剛才那個媚眼的緣故,紀清澤已經不想拿正眼瞧他了。不過他發現紀清澤正在用餘光觀察他的反應,於是他咧開嘴笑了:“哦――求之不得!”


    回房歇了一夜,到第二天大清早,高軒辰剛吃完早飯就有人來請,說是讓他過去敘事。


    高軒辰到了大堂裏一看,武林裏最有勢力的幾大宗族門派的人都來了,家主們和年輕的弟子們,快把大堂塞滿了。不過比起昨天大會上好幾百個人頭,這裏的人已經算很少了。


    徐桂居從人群中走出來,遞給高軒辰一個瓶子:“這裏麵裝的是朔望斷腸丹。服下此毒,每一朔望月必須服一次解藥。待要拔毒時,用七根大針紮七處大穴,浸泡三天解毒草藥,便能徹底拔除此毒。”


    高軒辰接過瓶子,發現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便不急著服毒,開始轉起了藥瓶。他轉一圈,眾人的眼珠子也跟著轉一圈,煞是有趣。他道:“你們選好了麽,誰和我一起查案?”


    人群中走出一對年輕男女,男的正是紀清澤,女的則是昨日同樣上台的紫衣女子――北鳳鳳弋刀的傳人蔣如星。


    亦有一兩個年輕人蠢蠢欲動地想走出來,卻被身邊的長輩死死壓回去了。高軒辰餘光全都看在眼裏,心裏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對於這些名門正道而言,他高軒辰就是個燙手的山芋。他要查案,正道要派人盯著他,而且要派就得派信得過的人,不可能從門中隨便抓個小門徒就丟來當眼線,少說不得派個嫡子長孫的。那麽誰不想派?不管到底心裏有沒有鬼,哪家會不想最先知道消息呢?可又不能派,他要隻是個天寧教的使者也就罷了,他可是魔教教主,是正道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一旦跟他有什麽牽扯,麻煩可就大了。


    再者江湖上想殺他的人多如牛毛,即便大家表麵上答應了他查案的時候不動手,暗地裏卻不曉得派了多少殺手等著他。跟在他身邊太危險了,很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就給他一起陪葬了。


    爭來吵去,最後南龍出了個紀清澤,北鳳出了個蔣如星,既來自江湖上兩大翹楚勢力,又是兩個翹楚弟子,南龍北鳳互相之間還不太對付,相互牽製,倒是正好。


    而且高軒辰還知道,紀清澤和蔣如星必然都是主動請命。他們兩人急切地想找到殺害“韓毓澄”和謝黎的凶手。


    徐桂居介紹道:“這位是南龍紀家的長子紀清澤,這位是北鳳蔣家嫡女蔣如星。此二人無論品行、武功都稱得上是人中龍鳳。”


    高軒辰心道都是一起掏過鳥窩炸過牛糞的老朋友了,哪還用你介紹?麵上卻絲毫不顯,隻是點頭。


    “在他們手中各有一顆朔望斷腸丹的解藥,你每月服一次解藥,可以撐兩個月。餘下的解藥分別藏在幾位門主手中。每個月他們可以去找收有解藥的人各討一枚新的解藥。你最好別動他們的主意,一旦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的解藥也就斷了。”


    高軒辰嗬嗬冷笑。聽起來這一舉措似乎是為了保障紀清澤和蔣如星的安全,實際上恐怕是幾大門派角力的結果。逼他們定時向握有解藥的人匯報一次調查的進展。


    不過他也不大在乎這個,隻要能讓他好好查案,他不怕置身危險之中。於是他便拔出藥瓶的塞子,倒出朔望斷腸丹,一口吞下。


    伊始他尚沒有什麽感覺,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忽覺肚內翻江倒海,腸子都攪了起來,痛得他臉色唰一下就白了,渾身直冒冷汗。他卻不肯叫出聲來,鎮定自若地拉了張椅子坐下,閉目強忍痛苦。


    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讓他徹底明白了什麽叫肝腸寸斷。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覺就被汗水徹底打濕了,他的指甲被木椅的扶手崩斷,明明十指連心,可那點痛對他來說卻已經如同撓癢一般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劇痛終於減輕了。


    高軒辰長長吐出一口氣,擦掉臉上的汗水,再站起來時又是一臉笑容了。


    “高教主好忍性。”徐桂居淡淡誇了一句。


    “好說好說。”高軒辰道,“這下行了吧,我可以去查案了吧?”


    十三宗宗主陸馬道:“你準備怎麽查?”


    高軒辰冷笑著譏諷:“你們開的條件,我全都答應了。你們選出來的‘人中龍鳳’,我也都收了。怎麽著,現在我要怎麽查案還得告訴你們?然後再讓你們這幾十個人拉場大會吵上幾天幾夜看能不能行?萬一真凶就在你們這些人裏麵,我把計劃都告訴你們,好讓真凶做好準備給我攪攪局?”


    陸馬又被他氣得急赤白臉:“你你你!你又血口噴人!我們這裏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


    “夠了。”徐桂居沉聲道,“昨日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既然是我天下論武堂的人出了事,那就由我來做主,出了事也由我負責,你們不必再指手畫腳。高教主,清澤,如星,你們去吧。”


    “徐堂主,你怎麽能……”


    這一吵起來不吵個天昏地暗是吵不完的,高軒辰懶得再聽,直接轉身出門了。紀清澤和蔣如星默默跟了出來。又有幾個年輕人跑到門口,都是先前論武堂的同學好友,他們叫著紀清澤和蔣如星的名字。紀清澤與蔣如星明白他們的寄望,默默向他們點頭示意,讓他們放心。


    高軒辰看到這一幕,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從前在天下論武堂的時候,他最討厭的就是徐桂居這個堂主。把名字都起成了“規矩”,可想而知此人是如何死板的師長。可現在,就是徐桂居力排眾議,讓他們來查案。至於那些同窗們,那五年裏吵吵鬧鬧磕磕碰碰多得數不勝數。可現在,這些年輕人沒有老江湖們的算計和陰謀,眼中閃爍的都是熱忱和期望。隻有他們是真正想還同學和師長一個公道的。


    高軒辰默默歎了口氣,不忍再看那些令他有負罪感的目光,轉身大步離去。


    下了半山腰,把身後的人都甩開了,蔣如星終於開口:“怎麽查?先查陸馬?”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從昨天的大會到今天的小會,十三宗宗主陸馬對查案一事反對得最激烈,表現得很心虛。


    “先不急。”高軒辰道,“早晚要查到他。但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開棺驗屍!”


    風卷著落葉和黃土在山道上呼嘯而過,有那麽短短一刻三個人之間隻剩下嘈雜的風聲。


    但是這短短一刻過後,紀清澤和蔣如星幾乎是同時高聲反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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