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跑!快給老子回來,繼續守住城牆!有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被洶湧的沙塵氣浪衝擊,一身塵土發須散亂的郝效忠,有如從沙漠中剛走出來一般,模樣極其狼狽。


    他劇烈咳嗽著,扶著城牆堞垛站起,衝著狂逃而去的那些左軍士,嘶聲厲吼,以阻亂勢。隻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效果不大,一名已然被震得雙耳失聰的男性青壯,哀嚎從郝效忠身邊跑過,完全沒聽到這位九江城最高長官的警告。


    “混蛋,不許跑!”


    郝效忠又氣又怒,他刷地抽出鋒利寶劍,一聲怒喝,狠狠一劍刺去,將這個逃跑的家夥,從背後到前胸,捅了個大窟窿,這個逃跑的青壯,身體搖晃了一下,便從城牆上倒栽下去,摔得一攤肉餅。


    好不容易,在郝效忠及他的一眾護衛,接連砍殺了七八人後,這些被打蒙的左軍,才重新穩定下來,逃跑者膽顫心驚地重回崗位,整個南麵城牆上的局麵,才稍稍穩定。


    而在這時,那些剛剛打完第一輪齊射的唐軍炮手們,已又在清膛、裝藥、填彈,為下一輪射擊作準備。


    郝效忠牙關緊咬,心頭的憤怒無以複加,他眼睛一轉,隨即下令:“放下吊橋,全體騎兵立即出城衝擊,務必將唐軍炮手全部斬殺!讓他們的大炮變成啞炮,死炮!”


    “得令!”


    很快,城中兩千精騎,在放下南門吊橋打開城門後,便鼓噪著一齊衝出城去。


    這兩千名騎兵剛剛過了吊橋,他們便聽到,身後又是轟的一聲響起。


    有騎兵下意識回頭一看,卻見吊橋正被城頭軍兵奮力拉起,而城門早已是緊緊關上。


    一時間,全體騎兵臉上,皆滿是蕭然落寞之色。


    他們知道,郝效忠這般做,已是決然把他們當成棄子使用,隻要他們率軍一出城,便是隻有戰死沙場一條路可走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軍人的宿命吧。


    而見得出城的左軍騎兵,在出城之際,呈現出躊躇無奈之態,郝效忠心下亦是不忍,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雙眼已是血紅。


    “各位兄弟,速速上前,隻要斬殺那些唐軍炮手,本將一定不會虧待了大家,你們回來後,本將軍親自給你們慶功!”郝效忠在城頭,衝著這一眾騎兵厲聲高喊道。


    聽到主將的這番鼓勵,出城的騎兵也皆知道,自已現在,除了拚死前去殺掉那一眾唐軍炮手外,再無他路可走了。


    可悲啊,郝效忠這番虛假成份極多的話語,自已除了相信,還能如何呢。畢竟,軍律難違,抗命不從者,皆是要被立刻處死。於是,他們齊聲發出野獸般的喝喊,隨即猛磕馬肚,向著遠處的唐軍炮陣,縱馬前衝。


    馬蹄隆隆,塵土飛揚,在這個盛夏的早晨,左軍騎兵縱馬疾馳,有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向唐軍的炮陣。


    八百步!


    六百步!


    三百步!


    在縱到至約離那一排唐軍火炮隻有三百來步時,一眾左軍騎兵迅速散開成一排直線,每個人眼中,都是早已看好了自已前麵要斬殺的唐軍炮手,一邊拿出弓箭瞄準,一邊愈奮力地猛磕馬肚,疾速前衝。


    弓箭的有效攻擊距離為六十步,所以他們要加快速度,衝到這個距離,讓那些唐軍炮手,好好嚐嚐疾弓重箭的威力。


    “衝啊,衝過去,把這些唐軍炮手全部射殺!”


    越跑越近後,一眾左軍騎兵,有如一群瘋狂野獸一般地大聲吼叫,隆隆馬蹄聲裏,這些掂弓搭箭的左軍騎兵,向對麵的唐軍炮手,紛紛拉滿了弓弦。


    可以預料的是,隻要跑進射程之內,這些唐軍炮手,斷然從左軍的重箭下逃得性命。


    讓這些左軍騎兵沒想到的是,在這看似一片順利之時,一個意外卻發生了。


    所有的左軍騎兵都清楚看到,這些唐軍炮手有如一群被老鷹追攆的兔子一般,掉頭向後麵逃去,而在他們的後麵,卻出現了密密的一排火銃手。


    準確地說,是兩排四千多人的火銃手,因為一排站著,一排跪立著,身披著燒得滋滋作響的火繩,手持裝填好的火銃,迅速地作好了瞄準姿勢,整個陣伍從頭看不到尾。


    此時,在城頭用千裏鏡觀察的郝效忠,他那淺褐色的瞳孔,頓時驚恐地收縮成一點。


    靠!唐軍陣中,竟然還有暗藏的火銃手,這下,咱們這散成一排的騎兵,豈不成徹底成了挨打的靶子?!


    這簡直是讓人屠殺的節奏!


    “快!,鳴金,速速鳴金,讓他們回來!”


    在郝效忠嘶聲大喊之際,對麵的唐軍陣上,隨著一名隊長模樣的人一聲大喊,手下令旗猛地下揮,或站或跪的兩排火銃手,那四千杆火銃,頓時一同打響。


    “砰砰砰砰!。。。。。”


    綿密有爆豆的火銃聲,劇烈地響起,從銃口飄起的餘焰,組成了兩道鮮黃而刺目的火線,大片大片的嗆鼻而厚重的白霧湧起,瞬間將整個唐軍陣前變成了一片人間仙境。


    四千杆火銃,有三千六百杆打響,這三千六百顆三錢重的細小鉛彈,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死亡雨幕,向正狂奔而來的左軍騎兵,呼嘯著對衝而去。


    郝效忠從千裏鏡中,可以清楚看到,這呼嘯而去的鉛彈雨,將對麵衝來的左軍騎兵,或人或馬,射了個正著。


    起碼有近五六百名左軍騎兵,在開火的一瞬間,紛紛中彈,騎兵的慘叫與馬匹的悲鳴混合在一起,有如死神的歡笑。左軍騎兵人仰馬翻,整個向前衝擊的騎兵軍陣,瞬間陷入混亂與崩潰。


    直到這時,左軍的鳴金之聲才當當的響起,可歎為時晚矣。


    就在剩餘的千餘左軍騎兵,紛紛慌亂地拔馬回逃之際,唐軍的第輪射擊,又開始了。


    又是四百多名左軍騎兵,哀嚎著滾下馬來,死傷一片。


    僅剩的不足七百騎的左軍騎兵,已魂膽俱裂,有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野外四下亂竄。


    就在這時,三千名唐軍飛鷂子輕騎,有如猛虎出山,寶劍出匣,向這散亂一片的七百餘騎左軍騎兵猛撲而去。


    一場毫無懸念的追殺,近乎是是徹底的屠殺,馬蹄隆隆,刀砍槍刺,左軍騎兵紛紛慘叫而亡,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最終,隻有不足百騎的左軍騎兵,總算在唐軍的刀鋒下逃得性命,已被打得蒙了頭的他們,在野外亂竄了一陣後,才急急地拔轉馬頭,竄回南門入城。


    在南門城頭,用千裏鏡看清了這悲慘一幕的郝效忠,心頭的痛疼,簡直有如刀割。


    好麽,自已的騎兵這番出擊,竟是一名唐軍炮手也未殺到,便全部報銷在九江城外,他娘的,這根本不是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唐軍如此悍銳冷酷,組織森嚴精密,自已這些手下兵馬,真的是唐軍的對手麽?


    想到這裏,郝效忠感覺自已,從頭冷到腳。


    而見到出擊的左軍潰滅,正在南麵唐軍陣後,押陣的主帥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的臉上,閃過一絲冷酷而得意的笑容。


    哼,左軍的這般伎倆,他早已在作戰計劃中作過相應安排,對付他們這場出城突擊,可謂已是手到擒來。


    這時,黃得功又想到自已未投唐軍時,當初在淮安城下,已方軍隊被唐軍重炮轟擊,幾乎潰不成軍時的情景,不由得內心感慨萬千。


    好在這段時間,全軍換裝了唐軍新式裝備,特別是與其他唐軍軍鎮一樣,換裝了大量的重型龍擊炮與大批火銃手,才讓自已的攻城能力與野戰能力,都得到了飛一般的提升。在這樣近乎碾壓式的火器優勢下,郝效忠的這些小伎倆,簡直有如兒戲一般。


    在見到殘餘的左軍騎兵,有如嚇掉了魂的小兔子一般逃回城中後,他心下莫名得意,隨即冷冷下令:“左軍騎兵已滅,繼續火炮攻城。”


    “得令!”


    那名唐軍火炮指揮隊長,手中的紅旗,又高高舉起。


    ”預備!“


    ”放!“


    “砰!”


    “砰!”


    “砰!”


    “砰!”


    ……


    又是一百八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呼嘯而至,震耳欲聾的發炮聲裏,城牆上碎磚如雨紛飛,嗆鼻的塵霧漫天飛起。


    整個南麵城牆上,遍布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縫,整個牆體的破損程度,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程度,有如一個瀕死的病人在垂死掙紮。


    包括郝效忠在內的全體防守左軍,皆感覺到,腳下的城牆,在更加劇烈地來回搖晃,又有多達上百名來不及下趴或扶穩的左軍士兵,被震得慘叫著從城牆上掉了下來。大片垮塌的雉堞,也被震得從城牆下,四分五裂地砸落,這些震脫的雉堞,從這麽高的位置砸下來,立刻散成碎片,將那些被震落的左軍,無論死活,統統掩埋在一起。


    還有城上擺放的幾門零散火炮,也象被震飛的玩具一樣,四處亂拋,從城牆上摔飛而去,隨即在地上摔得一堆廢銅爛鐵。


    在唐軍的重型龍擊炮猛烈轟擊下,九江城,這座自明朝初年起,就精心修造的城牆,亦與淮安等州府一樣,同樣被唐軍的龍擊炮轟得慘不忍睹。


    被第二次沉重打擊後的左軍守兵,頓時陷入了比第一次炮擊時更加嚴重的混亂。


    在這樣淩厲至極的狂暴之力下,在這樣人力根本無從抗拒的絕對死亡麵前,所有的南麵城牆的左軍,饒是久以戰陣之輩,亦是信心被嚴重摧殘,原本就不高的士氣,頓時降到幾不可為的程度。


    而那些被強征而來的守城青壯,早已皆是破膽,很多人瘋狂地嚎叫著,立刻丟了武器逃命。


    這時,根本不需要有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他們就立刻丟了崗位,哀嚎著衝下城牆馬道,瘋狂逃命而去。


    在狂怒的郝效忠,準備再度殺人立威之際,旁邊的一名副將,一臉慌張地衝過來,對他大聲喊道:“將軍,唐軍火炮如此悍銳,這南麵城牆,端的是守不住了!”


    “你,你說什麽?!”


    郝效忠一臉血紅地瞪著他,目光凶狠得幾乎能殺人。


    “將軍,唐軍火炮這般精準悍猛,我軍又沒有有效的反擊手段,這南麵城牆遲早要被唐軍轟塌,我們在這裏苦守,除了與城牆一同被炸身亡外,複能何為?”


    這名副將急急伏跪喊話,他皺著眉頭,一臉哀色地向郝效忠大聲喊道。


    郝效忠的臉上,滿是扭曲而痛苦。


    他不得不承認,這名副將的話,是有道理的,是這般困局之下,最為正確的決定。


    在唐軍如此猛烈凶狠的炮火打擊下,自已所謂的頑強守衛,隻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徒勞送死罷了。


    入他娘,這打得什麽仗啊!


    光挨打,無法還手,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狗入的唐軍,猖狂放肆地用重炮進行轟擊九江城牆,自已竟一點沒辦法沒有,卻隻能象個縮頭烏龜一樣,眼睜睜地被動挨打,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憋屈的事情了麽?


    隻是,這樣倉皇撤下的命令若下,對全體守軍的士氣,該是一個多大的打擊啊!


    郝效忠心下十分糾結,咬著牙難下決定,這副將又急急喊道:“主子,唐軍第三次炮擊又要開始了,再不速下決斷,我守軍將士隻會有更多傷亡,這樣的堅守又有何意義呢?不若且退入城中,憑街固守,方為要緊。”


    麵對著他焦急的神情,郝效忠長歎了一聲,臉上盡是蕭然之色。


    他知道,雖然九江城牆十分堅固,能抵抗得住唐軍多輪火炮轟擊,但城牆上的守軍,除了在一次次炮擊中無謂送死外,再無任何作用可言,這樣的話,還真不如就此退下去,在城中守備各個街道入口,方為合適。


    郝效忠咬了咬牙,拉起跪地的副將,長歎道:“你說得對,唐軍火炮這般凶狠,再苦守這南麵城牆,實無意義。那就傳本將之令,讓全體城牆的守禦軍兵,立刻退下城去,於城中各街道入口處,擺陣迎敵,在城中殺退敵軍!”


    ”將軍英明!“


    聽得郝效忠下達放棄城牆的命令後,四麵城牆上,那些惶懼萬分守城左軍與被征青壯,皆如遇大赦,有如潰退而去的潮水一般,立刻急急從城牆上踴躍逃下。


    見到各麵城牆上的左軍,有如潮水一般退下城牆而去時,唐軍主將黃得功那堅毅的臉上,不由得泛過一道冷笑。


    他知道,這場毫無新意的攻城戰,終於到了純粹的火炮表演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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