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英心中惶恐,天子的一席話讓人心驚,他該不會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消息吧?聽皇上的口吻,他怎麽覺得太平王世子丟了貢品,收益卻比沒丟大?


    莫不是對方騙保,來個一石二鳥,好控製江湖人,意圖對皇上不利?


    但凡做過的事,都不會沒留下一點痕跡,何況牽涉到價值三千五百萬兩的金珠珍寶?太平王默默駐守邊疆多年,皇上突然叫他盯著世子,偏偏對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他剛派人盯梢沒多久,對方就出了件足以撼動整個武林的大事!


    蘇少英心髒猛烈跳了跳,用眼角餘光偷瞄皇上,天子是否已經提前察覺到什麽才讓他行動的?或者這件事……本就是天子派人去做的?


    蘇少英腦洞大,越想越後怕,暗怪自己手賤接了任務,沒把東廠拉進來墊背。太平王到底是皇親國戚,自己如果深入調查下去,探聽到什麽不該知道的皇家秘辛,會不會被滅口?


    朱見深捧起茶盞,飲了一口杯中清茶。蘇少英的臉色變換,自然瞞不過他。


    他輕放下茶盞開口道:“蘇愛卿想到了什麽,不妨直言。”


    蘇少英哪敢真將自己大逆不道的揣測對天子言明?這不是找死嗎?他遲疑了片刻,他說出心中另一樁顧忌:“皇上,不管劫這批貢品的是誰,這個組織能不聲不響擺了眾江湖好手和臣一道,定然在江湖上有通天的本事……”


    朱見深挑眉。見蘇少英又變回鵪鶉樣,想到吳明和他的“隱形人”組織,並非對方能對付的,便不再為難這個江湖菜鳥了。蘇少英去了也是給人送菜。


    吳明是天下第一隱世高手,真正隱藏極深的幕後*oss,既然對方傳授宮九的武藝,已經摸到了修真的門檻,就讓他親手了結這個隱患吧。


    至於“隱形人”組織,隻是一群為錢賣命的烏合之眾,談不上忠誠。若沒有錢,他們就不會為誰賣命了。


    朱見深雖然在臣子麵前表現出對江湖的忌憚,何曾真正忌憚過誰?他心中有了定案,揪著鵪鶉似的蘇少英,順毛道:“這件事你與汪直共同暗中調查即可,該是讓那些江湖人,去操心怎麽保住自己的名聲了。”


    蘇少英心中大定,暗自籲了口氣。想到那些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江湖人,為他們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他裝巧賣乖道:“皇上交辦的事,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朕可舍不得你死。”朱見深笑道。他摩挲指根處旁人看不見的戒指,不急不緩道:“蘇卿家是朕的親信,與江湖人打交道,定要保全自身,才能長長久久為國效忠。朕命你重點跟進蝙蝠島一事,若辦得漂亮,朕就給你準備一份厚賞,讓你今後對上江湖成名高手,也不落人下。”


    蘇少英雙眼瞬間亮如星辰,熠熠發光。他雖考科舉當上了官,本質上還是一個江湖人,增強武藝比高官厚祿更令他心動。


    皇上難道打算讓鄧老前輩收他為徒,傳授他絕世武功?蘇少英已經肖想好久了!他感覺身體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充滿了力量,幹勁十足!


    這份猜測雖有偏差,卻已經很接近事實。朱見深從地宮中得來的絕世秘籍,如今還躺在須彌戒中,等待被人賞識呢。


    有了天子拋出的誘餌,蘇少英發奮圖強。出了禦書房也沒休息,徑直去了汪廠公的院子。


    他經人通報進去的時候,汪廠公正坐在一副繡架麵前悠然地繡花,指尖的細針一彈,精準射在巨幅牡丹圖上,落下了花蕊的最後一針。


    繡架上牡丹花開富貴,繡得栩栩如生,彩蝶招展似要從棉綢上飛出來。汪廠公這收尾一針,將整個牡丹圖都繡活了。


    汪廠公的繡工了得,針法更是了得。蘇少英還沒見過別人如此繡花。這針法暗含劍理,如果換成用劍,汪廠公一定是個極厲害的劍客。不知道比之西門吹雪、薛衣人如何?


    蘇少英毫不掩飾打量過去。汪廠公鳳眼斜睨,竟有說不出的威嚴,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師父獨孤一鶴。


    他搖搖頭打消了這個荒謬的念頭,蘇少英對汪廠公的真實身份了解一些,卻不詳盡,每次深查總會遇見阻力。他有過猜測,隻當對方是個身手厲害的江湖高手,現在發覺依舊小覷對方了。


    汪廠公氣勢威嚴,從容的神態又顯出殊色,一顰一笑嫵媚天成,讓蘇少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硬著頭皮上前寒暄,雖之前有過搶功的嫌疑,汪廠公倒也沒有為難他,還好心請他喝了一壺好茶,耐心聽他多次詳盡傳達皇上的旨意,不住添水,直喝得蘇少英腹中發脹……


    等茶喝得差不多,時辰也不早了,汪廠公才放下茶壺表態道:“皇上讓我兩共同暗中調查,我們便謹遵聖諭,小心行事便是了。”


    蘇少英欣喜道:“汪提督所言極是。”


    汪廠公微微一笑,拈著蘭花指,將繡架上的牡丹圖取下來,輕撫著剛完成的牡丹圖道:“這牡丹圖繡得怎麽樣?”


    蘇少英滿口讚譽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汪提督的牡丹圖,將全京城的牡丹都比下去了。”


    汪廠公輕笑,低頭打量錦繡,越看越滿意道:“我瞅著也不錯,正合適送人。”


    蘇少英伸長脖子八卦道:“汪提督要送給誰?不會是我吧?”


    “想得美!”汪廠公捂嘴,轉身進屋將牡丹圖小心收好,這才從裏屋出來。


    許是蘇少英馬屁拍得好,汪廠公心情大好,主動提點對方道:“皇上讓我們暗中調查劫鏢一事,又叫你重點跟進蝙蝠島黑市,是要我們不多參與進去,這事定然極為棘手,動手的組織非你我兩人能擺平的,就算能擺平,恐怕也要兩敗俱傷。”


    蘇少英恍然,對方肯定知道一些消息。他一臉受教道:“皇上是想要讓這個組織和被卷進來的武林人兩敗俱傷?”


    汪廠公搖搖頭道:“我聽聞這些江湖人已經去向陸小鳳求助了。”


    他雙眸深邃詭譎,淡淡幽怨道:“陸小鳳若摻合進來,紅領巾還會遠嗎?”


    江湖上都知道,陸小鳳朋友死得快,卻有兩大護身法寶。一是劍神西門吹雪,二是紅領巾。也不知道他積了幾輩子的德,走了什麽狗屎運,讓一幹江湖人羨慕嫉妒不已。


    此刻中原十三家最大鏢局,武林九大幫七大派的人,滿江湖找陸小鳳,陸小鳳卻已經坐船出海去了。


    他這趟出海是為了星邪劍譜,有人誣陷他夜入皇宮盜取劍譜,雖已經澄清,這本劍譜卻傳聞漂洋過海流失到了海外,罪魁禍首也沒揪出來。


    陸小鳳以前經常被人陷害冤枉,最終那些人的墳頭都長草了。


    可是這趟出門不順,船行了三日,在海上遇上暴風雨沉沒了。


    陸小鳳憑身武功撿回一條命,在海水裏泡著,被巨浪掀得不辨方向,好不容易浮上海麵,抓住一塊浮木就昏迷過去,等他醒來別說是船了,海麵上平靜的不見人影,連屍體都看不到一具,隻剩下他孤身一人。


    他這才看清救自己一命的浮木,是一尊一丈高的彌勒佛像,這是船主原準備販賣到扶桑島的搶手貨,扶桑近來篤信佛教,這艘船裝了好多佛像和木魚,想不到其中一尊救了他的命。


    這尊彌勒佛像體積龐大。剛好倒臥在海麵,就像是條小船。陸小鳳坐在佛像上,感到腹中饑餓,可是剛剛經曆一場風浪,附近的海中連一條魚都沒有。


    陸小鳳能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身上沒帶食物和水,就這麽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淒淒涼涼的等待救援,或是什麽時候運氣好,被海浪衝到陸地上。


    他舔舔渴得幹裂的嘴唇,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太陽升起又落下,陸小鳳不知道經曆了幾個日夜,又餓又渴,兩眼發黑。幾乎要昏死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下去,將頭伸到海麵,準備喝海水飲鴆止渴,蒙混自己的肚腸時。佛像向下一沉,有什麽東西落在他旁邊。


    陸小鳳以為是一隻海鳥,因為佛像下沉的幅度不大。他奮起撲上去,想要抓住對方啃肉飲血,不過眼前一花,就被人推倒在地,捂住了嘴巴。


    那人溫熱的手掌覆在他臉上,捏住了陸小鳳的雙頰。他忍不住伸出舌頭去舔了一口,雖然還是很餓,卻在汲取對方掌心的溫暖後,有了一絲滿足感。


    陸小鳳這幾日一直趴在佛像上一動不動,靠著龜息狀態保存體力,這一舔感覺自己更餓了。


    腹中的饑餓感,攪得他腸子都擰成結,一寸一寸生痛。胃中發酸,嘴巴也幹裂得沒了知覺。不過陸小鳳在笑,因為他終於得救了。看到對方臉上熟悉的麵具,陸小鳳心頭一鬆,頓時眼前又一陣發黑。


    來人抽回手掌,往他嘴裏塞了一顆丹藥。說也神奇,這丹藥入口即化,陸小鳳感到一股暖流通過四肢百骸,流遍全身,滋養了他衰竭的器官和經絡,腹中的饑餓消失了,嘴唇也不感到渴了。


    那人捧著他的臉,又一點一點將帶著苦味的藥水,喂進他喉嚨裏,等到陸小鳳完全緩過來才作罷。


    此刻的陸小鳳,沒了以往見麵時的神采奕奕,連原本兩撇漂亮的小胡子都沒打理,一雙眸子卻明亮有神:“你又救了我!”


    來者不居功,淡淡道:“我救你,隻是因為更多人等著你救。”


    其實就算不救陸小鳳,對方也會被海浪推到吳明所在的島嶼上。不過朱見深是來解決吳明的,根本不想要陸小鳳與對方有見麵的機會,噗看出什麽端倪來。他又見不得自己明明有能力,卻眼睜睜看著對方半死不活困在海上繼續受苦,才出手相救。


    “說謊——”陸小鳳嘴唇顫動,輕聲道。


    “什麽?”來者一征。


    陸小鳳扯動嘴唇,漏出一抹笑道:“你救我,不是有什麽人等著我救,隻是因為我是陸小鳳,全天下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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