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送快遞的丐幫淨衣一路馳馬遠去。葉孤鴻久久不能回神,看得眼睛都凸出來了。


    他喃喃自語道:“不知道丐幫還收人嗎?”


    葉孤城冷冷掃去一眼,將他後麵要說的話全都憋了回去。不過看葉孤鴻蠢蠢欲-動的期待眼神,就知道他想要說:表哥,我要送快遞!


    家門不幸!這下大家都知道,為什麽白雲城主從不提自己有這門親戚了。


    他與西門吹雪都是當今世上的絕世劍客,注定要有一戰,偏偏表弟背後拆台,成為了西門劍神的狂熱粉。葉孤城一路護送他到對手住處,天天看他腆著臉糾纏西門吹雪,擺出一幅癡-漢樣,沒替天行道一劍結果了對方,已經是好修養了。


    西門吹雪收到包裹,臉上仍是冷冷淡淡沒有太多表情。


    他道:“天黑了,我們等的人今天不會來。”


    不管是古鬆居土,還是木道人、苦瓜和尚……他們都知道西門劍神有日落後不見客的規矩,自會等到白晝時段再行拜訪。


    陸小鳳嘴角微微抽搐一下,適逢有仆人替他們將行禮搬進客房,花滿樓同他們打了個招呼,便隨仆人一同離開了。


    等到花滿樓離開,西門吹雪也手提包裹進了自己的房間。陸小鳳開口道:“丐幫幫主南宮靈著實了不起,沒想到短短時間連萬梅山莊也攻陷了。這些丐幫弟子整日在外奔波,到處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聽說連海外都開辟了新航道,背後還有朝廷撐腰。”


    有人誇南宮靈能幹,朱見深與有榮焉,不過他沒把驕傲掛在臉上。他知道陸小鳳在擔心什麽。順豐快遞帶有官方背景,這龐大情報網的建立,細想之下讓武林人忌憚,特別是他這種通緝要犯。


    朱見深收斂愉悅的情緒,安撫對方道:“剛才那快遞員未曾見到我露麵,就算他看到我,也沒辦法將我和海捕文書,天字通緝令上的畫像對上號。放寬心,當今天子若真想要處置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依然身陷囹圄。現在沒事,以後也就沒事了。”


    他臉上適時露出寂寥之色道:“不過我要還不識趣,用原來的身份露麵,他便容不下我。從此以後,這江湖上隻有朱鴻,再沒有其他人。”


    陸小鳳受到觸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無需多想。你是我陸小鳳的朋友,隻要江湖上還有我立足之地,就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朱見深視線落在了對方懷中,陸小鳳立刻將懷中的酒壇子遞了過去,豪爽道:“這便是西門吹雪親自釀的梅花酒!他知道我要來,把它們全部藏了起來,不過我是誰呀?陸小鳳!這世上還沒什麽難題能難倒我。隻是我來的時間尚短,在山莊轉了一圈,也才剛找到這麽一壇。”


    這酒陸小鳳得來不容易,朱見深當然要嚐嚐看。他道:“多謝,我正好有些渴了。”


    陸小鳳一懵,欲言又止,卻最終閉上了嘴巴。


    朱見深接過酒壇子,晃了晃裏麵的酒水道:“這麽小的酒壇,不夠喝呀。將這酒給了我,陸小鳳你喝什麽?


    陸小鳳預想中的事成了真,一臉肉痛道:“看著你喝,就相當於我自己喝過了。西門吹雪家中來了客人,他總不會不招待我們酒水吧。”


    朱見深同情道:“其他人好說,隻怕你在他眼中是惡客。”


    陸小鳳被戳中了心事,一臉蛋疼。


    這酒壇子不大,卻裝得滿滿的,朱見深哪裏會真喝完?他隻不過是逗逗對方罷了。看陸小鳳抓耳撓腮的樣子,朱見深格外開心。他嘴唇上翹,微微一笑,對著酒壇子喝了一口。


    梅花酒入口香醇,雖及不上他加了仙丹的禦酒,卻別有一番梅花的徹骨寒香,清冽爽口。


    搶陸小鳳的酒喝,這酒更是多了一分滋味。


    “好酒!”朱見深讚道。


    陸小鳳雖失了酒壇子,笑容卻格外燦爛。他眼睛都彎成了一對月牙,道:“西門吹雪釀的酒,自然是好酒。不管喝多少次,這梅花酒的滋味,都叫人回味綿長,念念不忘。”


    朱見深將酒遞還給對方道:“陸小鳳,這滿滿一壇子酒,我哪裏喝得完?你當我要借酒消愁嗎?酒是拿來品的,我也沒什麽愁好解。拿去!一個人可喝不完。”


    陸小鳳饞酒,毫不忸怩,幹脆利落接過酒壇子,對著壇口猛灌了一口。他也不嫌沾了對方的口水,回味了半天,嘴唇被酒水染得濕潤殷紅。舒歎道:“無事時喝上一口,簡直比神仙還快活!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葉孤鴻自他身邊路過,聽到這話,插嘴道:“隻要你別忘了去幽靈山莊,早日替西門吹雪解決……”


    葉孤城冷冷道:“孤鴻,練劍去。”


    前一秒還氣勢唬人的少年白衣劍客,頓時噤若寒蟬。葉孤城自他們身邊走過,在眾人的注視下,進了西門吹雪的房間。


    陸小鳳道:“又到了比劍的時辰。”


    “比劍?”朱見深詫異。神識透過緊閉的房門,看到兩位絕世劍客麵對麵坐下,並沒有拔劍相向。


    陸小鳳道:“不是真比,隻是論劍。昨天也是這時辰。西門吹雪的劍出鞘就要見血。葉孤城的天外飛仙,又是驚采絕豔一劍必殺。他們要比試,今天哪裏還能毫發無傷站在這裏迎接你們?”


    朱見深收回神識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次見麵,葉孤城對我很冷淡?”


    陸小鳳想了想,回答道:“大概他是覺得,在你和南王最需要的時候,他沒能守在你們身邊,心中有愧吧?”


    “心中有愧嗎?”朱見深呢喃。心中暗忖:這得試一試才知道。


    半個時辰之後,葉孤城從西門吹雪房中出來,剛巧遇上在外散步的朱見深。


    朱見深道:“陪我去花園中走走。”不容對方拒絕,已先踏前一步。


    聞著葉孤城自後麵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笑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我還記得你最喜歡的詩。算起來,我們已經有一年多未見了。”


    時隔那麽久,再度聽到這首詩,葉孤城的表情隱晦不明。


    朱見深喟歎道:“葉城主,你不讓我叫你師父,又不願我叫你孤城,想不到再喚你葉城主,同樣的稱呼,竟然是那麽的生疏。”


    葉孤城用黝黑的眼眸,凝視對方道:“世子……”


    朱見深打斷對方,冷冷道:“這裏已經沒有什麽世子,隻有朱鴻!”


    “……”葉孤城不語,


    朱見深佯裝憤怒,質問道:“葉城主現在過得逍遙自在,便忘記南王是如何慘死的!是不是早已忘了南王,不願為他報仇?”


    葉孤城一雙眼睛似兩顆寒星,刺在人身上生痛。半響才冷然道:“我沒有忘。”


    朱見深目光爍爍道:“既然沒忘,便助我一臂之力!”


    葉孤城問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朱見深微笑,眼中閃過一道狠捩的光:“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我們的計劃照舊。我與當今天子朱見深相貌別無二致,隻要你幫我,便能神不知鬼不覺李代桃僵。屆時我取代了天子,南王大仇得報,我也不會虧待你。”


    葉孤城冷笑,拒絕道:“我不會幫你。我從未忘記過南王的恩情。若有人要對付你,我會救你,但你若要對當今天子不利,恕難從命。”


    朱見深詫異道:“什麽!葉孤城你變了!朱見深將你葉氏一族的寶藏如數奉還,你就被他收買了嗎?”


    葉孤城道:“我的確變了,你今天見到我,發現我身上可有少了什麽?”


    朱見深仔細打量對方周身,諷刺道:“少了一個劍客的銳氣,成了皇家的一條狗!”


    葉孤城並沒有被他激怒,淡淡道:“我的劍已不再了。身為一名劍客,我那曾斬殺過178位成名劍客,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由海外寒劍精煉的佩劍,被人一招折斷,對方甚至沒用武器,隻憑一隻肉掌。”


    這件事朱見深當然知道。準確的說,不是一隻肉掌,他隻用了兩根手指頭。不過現在冒充南王世子,試探對方還有沒有謀反的心思,他當然要裝作不信。


    朱見深繼續激怒對方道:“你怕了?”


    葉孤城道:“我一心問劍,從沒懼怕過誰。”


    朱見深嗤笑道:“可是你卻沒再佩劍了,一個劍客連劍都沒有,若不是怕了,為何舍棄了你的道?”


    葉孤城冷冷道:“我的道,一直在我心中。沒再佩劍,是因為打敗我的人,說會為我尋一把更好的劍。”


    “……”朱見深完全忘記這茬了,麵對苦主有種莫名心虛。


    他咳嗽一聲道:“對方若一直不為你尋到一把好劍呢?”


    葉孤城坦誠道:“我會等他。”


    朱見深:“……”


    這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是怎麽回事?


    葉孤城沒注意對方的異樣,陷入了與那人對戰的回憶中去。他凝重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人說若想與他再戰,可到紫禁城找他。像他這樣的高手,世上隻怕再難遇到對手,卻甘願隱姓埋名,待在紫禁城為當今天子所用,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朱見深道:“為名為利!”


    葉孤城搖搖頭道:“你不懂。那人說過,我手中雖有劍,卻隻是凡鐵。天子手中無劍,卻心懷天下,天子練得是天子之劍。借那人之口,轉述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當今天子心胸豁達,給了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能收服那樣的高手,不是沒有道理。我不如他,你也不如他。”


    朱見深:“……”


    想不到葉孤城對他如此推崇。


    葉孤城並不知道,現在的南王世子,便是他誇獎的人。告誡道:“總而言之,若你們有一天對上。他要對你不利,我必定護著你。但你要對天子不利,我不會幫你,還會阻止你。”


    “葉孤城!”朱見深憤怒道,“我與他之間,你選擇他多過我,這就是你的決定?你如何對得起南王,如何對得起我?”


    葉孤城冷笑道:“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我是在救你!南王昔日有恩於我,不敢相忘。當今天子對我也有不殺之恩,我亦不敢相忘。這便是葉某的決定。”


    “好!”朱見深佯裝慍怒,促狹地一挑眉,心中愉悅道,“葉孤城,你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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