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的叩門聲一直敲擊著我的耳膜,我轉了個身,讓棉被(或枕頭?)蓋在頭頂上阻隔聲浪,希望外麵的那位訪者能明白本人不願迎客入內的表態。


    “叩叩--”


    老天爺,下雨吧!劈雷吧!把外麵的人卷走吧!可憐可憐我昨天被海浪聲、蟲鳴聲擾得徹夜不能成眠,讓我安息吧!


    “叩叩叩--杜小姐--”


    “討厭!”我大吼,跳了起身,光著熱溫溫的腳丫子用力踩上冰涼涼的地板。打了個冷顫後,霍地往門板奔去,如果這時隨手可得一根木棍或開山刀什麽的,我一定毫不遲疑的往來人頭上劈去。


    將門打開,用力往牆上甩去,我死瞪著浮腫的眼,企圖由上下眼臉的包夾中,看清來著何人。


    “你還好吧?杜小姐。”鍾昂神清氣爽的聲音在我頭上方傳來,而我眼睛所看到的是眼前香噴噴的食物。


    我的肚皮蹦出咕咕叫聲,讓我的怒火指數隨著咕咕叫的頻率而消滅。


    “這是什麽?”我吞著口水問。


    “液香扁食,我們花蓮的名產,我由市區買回來的。打擾了你很不好意思,已經十二點了,我怕你餓了。”他關懷的黑眼已不見昨日的怒意。


    我看了看他,然後拾過扁食,往小木屋內走去口他自是跟在我身後。


    “鍾昂,你怕我想不開對不對?”我似笑非笑的瞄著他,這男人,告訴他沒事別對“無助婦女”太好,他就是不聽。這種人要叫他不麻煩上身根本是難了。


    鍾昂微微一笑,在我的伸手指示下,坐在我對麵。


    “不是的,我隻是想盡地主之誼,帶你逛逛附近,接下來如果你想四處走走散心,也不怕迷路。”


    “我真的隻是來玩而已。婚變對我的打擊沒有那麽大。我與我先生之間不是那回事。”忍不住想對這位善心人士聲明一下,我絕對不是那種需要愛心輔導的失婚婦人,他老兄豐沛的愛心還是轉移一下目標吧,別浪費在我身上,我萬萬消受不起。


    他眼神又轉為怪怪的了。


    “有一些熱心公益的婦女都沒有美滿的家庭,卻又必須強忍悲傷。不過我想你是不會太悲傷的,因為你很容易讓男人欣賞你;加上你很開朗,所感受到的屈辱與哀傷會少一些。”


    “你為什麽會一直提到這個呢?”我吃完扁食,意猶未盡的舔著手指。接著道:“一個有心為善的人,並無法兼顧所有的善事,就拿單一做照顧流浪動物的事來說好了,全台灣數量之多就夠你去疲於奔命了。你再把其他有的沒有的攬上身,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一直對我伸出援助的手,在我看起來顯得多餘。”


    “你講話一向這麽不留情嗎?”


    “是。”我踱向梳妝鏡那邊,被自己淩亂如瘋婆子的外表嚇了一跳,拿梳子用力梳了起來。


    一時半刻,屋內氣氛沉靜,直到我刷牙洗臉完,出現在客廳,見他還在,我隻得笑道:“別介意,我這人嘴巴一向很毒。”


    “你是個很奇怪的女人,你丈夫不懂得欣賞你是他的損失。”


    “我相信他一定明白。”老天!這個男人依然堅持要安慰我嗎?我翻了翻白眼。


    他又笑了,這次笑的我莫名其妙,我楞楞的看他。


    他道:“走吧,我帶你四處逛一逛。”


    “呃,好的。”


    我回應著,心中卻努力想捕捉他剛才是不是有些話想說卻沒說出口的?望著他先行走出去的背影,外頭的烈陽眩花了我的眼,也蒸蝕了我大腦內運轉的細胞。


    不想了、不想了!不關我的事我又何需傷腦筋?一如我對鍾昂說的,各人隻需做好自己手邊的事便成,其他的,大可不必插手了。


    緊跟著他的背影,我用力甩了甩頭,將自己的雞婆細胞遠遠甩開。


    ※※※來了花蓮數天,我才知道這鍾昂忙的事情還真不少。養流浪動物、買賣寵物食品兼開獸醫院;有空時還充當原住民文化委員,教原住民小朋友讀書識字(有些居住在深山的小朋友因路途太遠而沒上學校,並且必須上工)。


    看到有人那麽拚,我這個以閑蕩度日的人還真是感到羞愧。不過各人自有過生活的標準,我羞愧了三秒以後,就很快的醉生夢死了起來。


    老是悶在小木屋無病呻吟也不是辦法,所以今日我決定讓“搶錢妖女”的聲威重振旗鼓。與鍾老太太通完電話後,決定去幫附近的慈善機構募一些款項。


    不過首先我得知道花蓮這邊的肥羊在哪裏。


    在抵達了一間孤兒院後,有兩個驚喜等著我,一個是鍾昂居然也是這裏的義工兼老師。第二個是我發現了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女孩喔!七歲大小,平地與山地人的混血兒,皮膚略為蒼白,簡直是個活生生的洋娃娃。


    我幾乎忘了來這裏的原意,也停止了對鍾昂的打招呼(叫住了他卻沒下文,留他一個人看著我發怔),因為我早把頭轉了九十度方位,火眼金睛垂涎的瞪向角落那個坐著輪椅、迎著春陽的漂亮洋娃娃,腳下也沒遲疑的邁了過去。


    “哈羅!你好!我叫杜阿姨,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美人淡粉紅的唇形往上彎了彎,在訝異了半晌後,禮貌且小聲的回道:“阿姨好,我叫朱婭。”


    客套且乖巧,我的臉孔差點垂了下來。


    我知道這些小孩子的,這些受到社會人士救助的人,在麵對“施恩者”時隻有三種表態:一、世故客氣的表現出“受恩者”的謙卑。


    二、麵無表情。


    三、反抗、頑劣,故意讓施恩者難堪。


    這些都不是我要的,何況我從來就不是個施恩者。我隻好努力振作,用力表現出真誠(切記切記不可以讓口水流出來):“小婭,你幾歲了呀?你好漂亮喔。”


    “七歲了。”她神色有絲不安。


    呀!她仍是發現我眼中極力隱藏的垂涎了嗎?


    “別怕!我是好人!”為了以茲證明,我轉身招手,要那個被我晾在一邊的鍾昂速速前來。


    “你--”鍾昂踱了過來,唇角的笑容有點苦。


    “來幫我們做個介紹吧。小婭,我是他的好朋友,他是你們的老師,是好人,所以我也是好人,來握個手!”我巴巴的伸出手,想與她產生第一類接觸。


    “杜小姐。”他歎息的叫了我一聲,可能也對我的怪癖歎為觀止。


    “什麽?”我瞄了他一眼,又把眼光全放回小美女身上。


    “小婭被你嚇到了。”


    “哪會巧我長得這麽慈眉善目。”我抗議。


    “鍾老師--”小女生怯怯的著向鍾昂。


    “別怕,杜阿姨很喜歡小朋友,沒有其他惡意的。音樂課快要開始了,你跟大家一起去音樂教室吧。”


    “好。”


    小女孩飛也似的將輪椅轉向推走,可見我在這邊沒有小孩子緣,嗚——我好傷心!


    “你怎麽會來這裏?”他努力要拉回我的注意力。


    我見小佳人芳蹤已杳,隻好懶懶的回應:“來了解貴院的經營情況,然後決定要幫忙募捐多少錢。你們這邊全是殘障兒童嗎?”


    “大多是。健全的孤兒一向很快被領養走,再有一些健全的小孩隻是寄住,親人服完刑會來領回。”


    “資金的募集困不困難?”


    “還好,有社會補助,一些功德會的捐助,各人的捐獻,再加上一些殘障兒童的家人也會定期匯款進來。不夠用,卻仍能使院方營運下去。”


    “當老師的薪水多少?”我好奇的看他。


    “我們這些老師都有其他正職,另外兩名老師兼行政人員月薪大約一萬伍仟。院長請不起更多的老師,自己也有在上課。”他說著,突然想到問:“你來這裏,院長知道嗎?”


    “不曉得吧。我沒有聯絡你們院長,早上與鍾老太太通完電話後我就過來了。”我聳肩。


    “鍾老太太?”鍾昂楞了楞。


    “她在慈善界很有名喔,叫鍾涔,你不會陌生吧?”他們同姓那,好巧。


    “她是我姑媽。”他微笑。


    我好訝異的瞪奢他,試圖由眉眼鼻口耳中找出一丁點鍾老太太的影子,可惜卻無所得。


    “原來我們的關係可以攀得很近呢。”


    “我想她一定很少提她家中的事。”他以微笑帶過唇邊不小心浮現的苦澀。


    又出現了!每當話題一旦沾惹了一丁點他切身的事,他的神色就怪怪的。


    我並不愛對別人的隱私追根究柢,隻道:“事實上,是我自己不愛聽別人講古,我沒給你姑媽那個機會。每一次到南投都是來去匆匆,他想說我來沒空聽呢!還有,如果這檔子事是你的禁忌,以後最好少提,反正我們的話題很多,不必聊到自己身世來以表示交心。”


    “你講話都那麽直嗎?”他問。


    “看心情,”我不在乎他被我嚇到與否。


    他笑:“活得率性是很不錯的事吧?”


    “那可不,否則我不早自殺去了。請記住,我是個丈夫有外遇的失意婦女。”我用力擠著淚水想製造“失意”情境,可惜近來水分補充得少,的水也擠不出來。我隻好以手指揩去眼角幻想已出現的淚來表示。


    他看著我,口氣趨於小心:“你——真的——呃——不介意與別人談這件事?”


    “太善體人意,有時是很累人的。”我拍拍他:“好了,現在可以麻煩你引路,帶我去見院長了嗎?”


    “跟我來。”似乎是對我的直率無可奈何,他的笑容怪怪的,但行為依然熱誠。


    我不以為意的跟在他身邊,一路上吱吱喳喳的問著朱婭的事。好久好久沒再遇見美小孩了,這是我來花蓮最豐富的收獲,一顆死沉的心再度活了起來。


    嗚——小學謙、小蘋果,還有其他我愛慕過的美麗小朋友,原諒我又覓到新歡。世間的美麗真的太多太多了,我是個為美麗、可愛而生的女人——


    ※※※朱婭是個行動不便的小女孩,在四歲那年出了一場大車禍後,傷及脊椎,下半身整個癱瘓掉。


    她的父親早逝,母親在平地工作,將她寄住在此地,期望早日存到一筆钜額的醫療費,送女兒到美國開刀,因為她不相信女兒的腿已沒救了。


    昨日朱婭的母親回到花蓮探望女兒。我旁觀著,心下便已知道這個美麗的山地婦女可能在從事什麽工作。雖然朱婭的母親朱菌迪已盡量不施脂粉,不穿過於花俏的衣服。


    朱婭根欣喜於母親的到來,開心得不似平日的安靜乖巧。我一直站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


    然後,朱蒂迪在日落後搭飛機走了,我看到朱婭在目送母親的背影時,眼淚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來。


    早熟的孩子,便得提早體會成人世界的悲哀。朱婭以天真的麵貌讓母親安心;朱蒂迪編著故事向女兒訴說在“工廠”工作時多麽有趣等等。


    互相體貼、互相欺瞞。可是現實的生活必須過下去,生為人的尊嚴也無論如何必須維持,即使以諾言去堆砌。


    “小婭的腿還有救嗎?”就我所知,一旦重創到脊椎骨,通常複原的機率渺茫。我將鍾昂拉到休息室悄聲問著。他好歹也是“醫”字輩的人物,雖然醫的是動物。


    鍾昂左手還端著碗,右手的筷子正夾著青菜尚來不及送入口。可以想見我是在何處拖他進來的。沒錯!我在廚房吃完飯後,一肚子話著實忍不住,當下扭著他的衣袖,速速尋了無人煙的空間密談。


    可憐的鍾昂,可能被我的莽撞訓練得很能處變不驚了。在將菜放回碗中之後,若無其事的道:“沒法子了,但朱女士並不相信。她認為外國的醫生也許會有辦法,三年來她帶小婭到台灣各大醫院檢查,每一個醫生都相同表示出不樂觀。”


    “既然如此,那--朱女士仍是不能接受女兒終生殘疾的事實嗎?”


    “她不願意麵對,尤其三年前她一直自認是她的疏忽才使得女兒半身不遂。所以她拚命存錢,想乞求奇跡出現。”他搖搖頭。


    可見鍾昂曾經勸過朱女士了吧?


    不過我耿耿於懷的是--“這樣一來,小婭的壓力也很大,她也許會以為母親討厭她殘廢。”


    “是。但朱女士無法體會那麽多,她是個直來直往、並不細致的人,一心想給女兒最好的之外,其它她並沒有去想。”


    我歎氣,望了望他碗中有一片叉燒肉,伸手取了來,丟入口中,才又道:“我多希望每一個小孩都是快樂的。”


    “我們可以努力去使不快樂的孩子減少。”他將碗放到我麵前,可見是認命的任我放肆了。


    我又挑了一顆鵪鶉蛋丟入口--“你們!你們在做什麽?”


    熟悉的尖嘯又由門口傳來,嚇得我口中那顆來不及咬的鵪鶉蛋直往咽喉的方向滾去。我張口想大喊,但鍾昂的動作更快,飛快的貼在我身後,雙手交抱在我胸口,用力一擠--“啵!”


    差點使我致命的鵪鶉蛋遠遠的彈到門口,差點砸到尖叫的文書滿小姐。


    “你——你——”我努力擠出的聲音一如七十老嫗,但仍堅持發表劫後餘生的感言:“你出現時都不敲門的嗎?如果我是可笑的死於一鵪鶉蛋梗喉,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介意的是死法?”鍾昂拍著我的背,忍不住問著,似乎不相信他聽到了什麽。


    我“撥冗”回應他:“對呀,“生得精采,死得漂亮”。如果我今天是死於救人一命,死於天災人禍,那我還可以接受,但我絕不允許我的墓碑上刻著:此姝被一顆鵪鶉蛋噎死;或死於自殺什麽的。人死要留名也不是這種留法,對不對?”我振振有詞的發表完高見,尋求在場兩位聽眾的認同。


    被嚇楞的文小姐乖乖點頭,倒是鍾昂不為所動。


    他對我笑了笑,才轉頭看文小姐:“有事嗎?”


    我想她八成被剛才的事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許久、許久她才回道:“有——有杜小姐的訪客。”


    “訪客?有誰會知道我在這兒?”我訝然問著,拍著胸口邁步走出去。


    “杜小姐,你還沒解釋剛才的事--”文小姐猛然回想起剛才的畫麵,急叫住我。


    我揮揮手打發:“如果你認為你有權利質問,鍾昂人也在,你問他吧,別找我,我很忙的。”


    不再理會他們,我快步走到會客室,倒真的是嚇了一大跳!


    “嚇!死小子,你的工作真的有排到西元二千年嗎?怎麽老見你跟在我屁股後麵跑來跑去去?”


    還有誰?原來是穀亮鴻死小子是也。


    “我剛從日本回來。”穀亮鴻申明他絕非遊手好閑之輩。


    “鍾老太太告訴你我在花蓮的嗎?”想也知道。


    “對,你還裝作沒受傷的樣子,明明你就是很傷心,不然你不會來花蓮療傷!”穀小子哀痛欲絕的表演著。


    誰規定我前來花蓮一定是在療傷?我熱愛“趴趴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們這些家夥簡直是反應過度,拚命強化我“婚變”的傷心。弄到最後,如果我一點也不傷心,豈不是無法因應觀眾的需求?罪過呀!


    隻是,我何必扮悲劇角色滿足他們的安慰欲與幻想欲?我又不是閑到想上吊了。


    我看到他拿下鴨舌帽與太陽眼鏡之類的變臉道具,就知道這家夥決定要與我長談以滿足他被痛罵的欲望。


    “喂!如果你很忙的話,這邊飛機很方便,你快回台北當你的萬人迷吧。”他想演講,還得看我有沒有興趣聽呢。


    “你就隻會趕我走!”他抱怨。


    “老是巴著我像什麽話。”我噓他。


    “我特地請三天假來陪你遊山玩水耶!”他叫。


    “拜托,你才剛來,而我來七天了。你想陪我玩,卻是我來當導遊,累的是我,你這家夥竟敢一副施恩的口氣,欠揍!”


    他與我大眼瞪小眼良久。一向口舌爭不過我的人,隻得乖乖敗陣,頹坐在長沙發上,坐沒坐相。


    我這人一向最有愛心了。看他有心事的麵孔,我也隻好放下利牙尖舌,坐在他身邊與他勾肩搭背:“你又惹到麻煩了嗎?來,告訴姊姊,我恩賜你一分鍾的告解時間。”


    “有一個日本女模特兒喜歡上我。”他有絲煩躁的訴說著。


    “這種事常發生呀!有啥稀奇?對了,她會說中文嗎?不然你怎麽知道她的情意?”


    “她不會說中文,她隻是在拍廣告完後,直接吻住我。”他耙耙頭發,看來極其苦惱。


    “造勢嗎?還是什麽?”他以前也常遇到這種事呀。


    “我不知道啦。”他用甩頭,瞪向我:“你讓我吻吻看好不好?”


    “咦?怎麽連你也想拿我做實驗?”我怪叫:“去你的!你有沒有對她動心,去交往看看不就知道了?為什麽要用吻來分別、來印證?愛情如果以肉欲為先,那我懷疑它存在的長久性;如果第一次接吻沒有電光雷動的感覺,那麽是不是就甭談其他了?你又怎麽知道現在吻了沒感覺的人,以後不會改變呢?還有,現在吻了會發暈的對象,以後會不會變得索然無味呢?有點理智好不好?是不是明星當久了,變成呆瓜了?”呼!好久沒訓人了,真是喘。


    “可是,我以為我愛的是你。”


    “那是你認知上的混淆,別扯上我。”我搓著他的胸膛。


    他伸手抓住我雙手,要求道:“你還是讓我吻看看好了。”


    雙手被抓,我以頭頂撞出他下巴的瘀青當獎賞,在他哀叫連連伸手揉著時,我雙手也得以自由。


    “你就隻會對我不耐煩。”他咕噥。


    “我可沒有義務當你的情緒垃圾桶。”我人已走出門外,不忘回嘴一句。


    這些男人都怎麽了?莫名其妙!


    ※※※我租賃的小木屋,環境相當清幽,整體規劃也十分不錯。門外的走廊上都會放著木桌木椅供人小憩,別有一股桃花源的韻致。


    今日向一些老板榨了上百萬元呈交給孤兒院,總算覺得自己寶刀未老,仍有當“搶錢妖女”的本錢。


    不過我可不愛累了一天回到住處之後,發現一票人正恭迎我的出現。


    我暗自數了數,穀亮鴻、鍾昂、文書滿,再加上兩隻狼犬,還真是熱鬧。


    “我這邊是藏了金銀財寶還是什麽的?居然你們全湊在這兒浪費光陰?沒事的話請自動解散,本小姐今天沒力氣陪人哈拉。”我踏入門廊,努力想走到門板那邊。


    “菲凡,我住在你隔壁。”穀亮鴻楊著亮晶晶的門匙對我微笑。


    “哦,我明天立即退房。”我潑他一桶冰水好讓他清醒一下。


    “杜小姐,我買了液香扁食。”鍾昂提著一袋香噴噴的美食引誘我,亂沒天良的。


    “謝謝!謝謝!我肚子正餓。”我撈了過來,連忙打開袋口,聞著香味便已失神不已。


    “我也做了蘋果派!”穀亮鴻叫著。


    “很好,消夜也有著落了。”我空出左手接了過來,然後以下逐客令的口吻道:“還有事嗎?我“非常”累了。”翻臉如翻書是我的拿手絕活。


    鍾昂是最客氣的人,微笑著告退:“好,那明天見,你早點休息。”


    “鍾大哥,我早說過他們這對“好朋友”不喜歡電燈泡的。”文書滿加強語氣指出我與穀亮鴻的曖昧。


    我忙著吃,沒力氣逞口舌之快。


    穀亮鴻到底是江湖脾氣,衝口道:“女人,你的口氣像那種暗戀男主角不敢說,卻猛扯女主角後腿的配角。”


    “你最近接的戲碼是這種老掉牙的劇情嗎?”我喝著湯汁,順口問著。


    “現在的電視劇哪一出不是這麽演的?”


    “對呀!很會教壞人,讓我們這些電視呆子也不禁被洗腦教成那樣。”我轉頭看著臉色青自交錯的文小姐,突然挺有善心的道:“你留下,我與你聊一聊,其他兩位加兩犬請走吧。”


    三人臉色不約而同的先表現出驚詫,再是莫名。不過文小姐當然又多了一點點防備。


    “你想做什麽?”文書滿的聲音有點高亢,看來是嚇壞了。


    奇怪!我雖然長得不美,但至少看起來沒有惡形惡狀呀!頂多稱不上慈眉善目而已。


    “聊天呀,還能做什麽?難得我在這麽累的情況下還能善心大發,並且願意讓你分享我的晚餐。”我指了指桌上的扁食與蘋果派。


    “我——我不要!誰知道你存什麽心!”她的語氣中更添幾分驚惶戒慎。


    “你們還杵著幹什麽?走人呀!要我放二十一響禮炮送客是不是?”我拉住文小姐,並且速速趕人。


    深知我性情的穀亮鴻率先咕咕噥噥的回他自己的小木屋休養生息去也。然後再是鍾昂,他眼中有絲憂心,但仍是以一貫包容的微笑看待我的行止。牽著兩隻狗上他的小貨車回去了。


    “鍾大哥!我等會怎麽回去--”文書滿的反應真的是慢半拍,在人走遠後才想到自己的交通問題。


    入夜了,這邊不會有半部公車可搭,我好心建議:“我租的這一間小木屋有兩張床,你可以睡一晚。但前提是你不可以磨牙兼打呼,流口水還可以忍受,反正這條床單不是我家的,洗的人不是我。”


    我打開大門,將食物搬入屋內,以保麗龍盤分成兩等份,對不甘不願踱進來的文小姐道:“來吧,一人一半,吃完了就沒啦。應該夠當我們的晚餐了,小穀的蘋果派實在是一絕,誘使我遲遲舍不得與他一刀兩斷。”


    “你——你不必裝作很好相處的樣子!我不會上當,你直接說出你的目的吧!”文小姐背貼著牆壁,裝出很神勇的樣子說著。


    我不理她,逕自坐在桌邊開始趁熱吃著口在快吃完我這一份時,賊眼瞄了瞄為她準備的那一份--“你不吃呀?那基於不浪費食物的原則,我--”


    喝!之神速的!文書滿飛快的在餐桌前落坐,吃起她那一份來,並且含糊不清的開口:“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我亂失望的舔了舔手指:“哎,你骨氣再多一點不就好了。”


    “對付你,不需要客氣。”她送我一個白眼。


    “不錯,不錯,你開始懂得變通之道了。”我從冰箱中拿出兩罐可樂。


    “你直接說你的目的吧--哎呀!做什麽?”她尖叫,差點噴出口中的食物。


    我早已成功偷來一顆扁食吃下肚去。


    “請你喝可樂,你回報我一點東西有什麽不對?”我坐回原位。“我這個人的怪癖很多,愛搶錢、愛漂亮小孩、愛管閑事。”


    “沒錯!甚至可以為了管閑事,不在乎自己丈夫外遇!”她展開攻擊。


    “我在乎。”我很慎重的表明,一點也不嘻哈。


    “呃——抱歉。”她被嚇了一跳,連忙道歉。畢竟外遇對女人而言是至重的傷害。


    我微笑:“程度問題而已。因為我與我丈夫認識了二十九年,一但要將他拱手讓人,著實甘心不了。但是老天似乎注定了男與女必然會遇到互屬的那一個,這是我無能為力的。”


    “你--真奇怪,聽起來你比較重視青梅竹馬的情誼,而不是夫妻之間的愛情。”文小姐畢竟是從事慈善活動多年,不知不覺就會出現輔導老師的職業病。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在她不明所以的眼光中,我說著:“夫妻四年,朋友二十九年,孰重孰輕?”


    “但女人都重視愛情的,你以為我為什麽防你?因為你與鍾大哥太接近了。”她忍不住咆出她的抑忿。


    我伸出手指對她擺了擺:“這不能混為一談,得分成兩點說明。”我預計了一下要說的話,然後咕嚕完一瓶可樂才道:“女人是重視愛情沒錯,不過由於我與我丈夫結婚的眾多理由中並不包括“愛情”這東西,所以我才會重視情誼勝過一切。不能說沒有愛情就不會傷心丈夫有了心愛的女人。”


    “你真的很奇怪。”文小姐被我滔滔不絕如嗎啡的詞令搞得忘了生氣,隻能癡癡跟著我的高談闊論走。


    我杜菲凡別的本事沒有--哦不,是別的本事雖然很多,但最最厲害的其實是當我願意演講時,沒有人能不被我催眠的。


    像小穀呀!小蘋果她爸呀!鍾玉藜呀!大美人簫素素呀!以及眾多被我榨錢的金主——真是族繁不及備載,哪一個不被我這種乍聽之下全是道理,細想之後全是狗屁的詞令唬得一楞一楞?


    今天文小姐很幸運,引發起我沉寂數月的演講欲。


    “再談到鍾昂吧。他不帥,頂多有一雙溫柔且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好眼睛。他善良、熱心公益,不在乎一輩子吃飯拌鹽,這種史懷哲式的情操,很能今女人心折。進而引發滿腔愛意,希望與他攜手天涯。照顧這種男人,發揚我國婦女固有的母性美德--這就是你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原因吧?可是他挺木頭的,不解風情得氣死人,所以你-邊愛戀他,還得一邊掃除所有可能近他身的女人。我覺得掃除對手的行為沒有什麽不對,但暗戀的行為就教人搖頭了。對一根木頭有什麽好客氣的?直接告白,押他上床,要他負責--呃,太激烈了,不好。反正是告白嘛,讓他麵對這一段感情,也許剛好兩情相悅;也許失戀,但那總是個進展。拜托你的傳統美德適度改良一下好不好?同是女人,我真不想看到自己同類這麽不長進。”好喘,有沒有茶?呀哈!趁文小姐楞在一邊,我匆匆抄走她麵前的可樂,連呷了數口,才心滿意足的培養下一波的口水。


    文書滿的腦袋好久才恢複正常運轉:“你的意思是,不會與我爭鍾大哥了?”


    天呀!仍是沒有絲毫長進!再來!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重點是,不要老是忙著掃除其他對手,該做的是綁住鍾昂的心,搞不好他什麽女人也不要,一心想當和尚出家去呢。你回想看看,這些年來他曾對什麽女人表現出好感嗎?如果沒有,你居然不曾想過他也許是同性戀的可能性。怪哉。”


    “他以前的確都不看女人的;但他對你特別關心,所以我才會防你。”


    “屁用。如果今天我想要鍾昂,你防得了我?能防我的隻有鍾昂的不接受。”


    “你要跟我搶?”文小姐的口中湧出尖嘯。


    “除非他成了貨品,才能被“搶”。”


    “你——你——你不可以!你太可怕了!不行!鍾大哥絕對會被你欺負死的!你這種女人不適合待在鍾大哥身邊!不可以!不可以——”


    一連串的“不可以”幾乎沒震破我的耳膜。在四下找不到耳塞,又找不到東西堵她大嘴的情況下,我隻好以恐嚇她來達成耳根清靜的目的--“我偏要!我就是要得到鍾昂!而且我比你強,因為我敢表白出口。”


    一秒之後,尖叫聲倏止;還來不及高興一下哩,哇咧!啜泣聲馬上淹過來,讓我的小木屋泛濫成水災。一整晚不得安寧。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嘛?頭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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